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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0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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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金花婆婆就要来寻我的晦气。这事非同小可,拙荆夫妻
情重,赶回家来和我共御强敌。她见家中多了一个外人,便
先用药将无忌迷倒了一晚。”张无忌恍然大悟:“那一晚我直
睡到次日下午方醒,原来是中了胡夫人的迷药,自己却还道
生病。这位毒仙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果是厉害无比。”
胡青牛续道:“我见拙荆突然回来,自是欢喜得紧。她要
我假装染上天花,不见外人,两人守在房中,潜心思索抵御
金花婆婆的法子。这位前辈异人本事太高,要逃是万万逃不
了的。没过几天,薛公远、简捷以及纪姑娘你们一十五人陆
续来了。
“我一听你们受伤的情形,便知金花婆波是有意试我,瞧
我是否真的信守诺言,除了明教子弟之外,果然决不替外人
治疗伤病。一十五人身上带了一十五种奇伤怪病,我姓胡的
嗜医如命,只要见到这般一种怪伤,也是忍不住要试试自己
的手段,又何况共有一十五种?但我也明白金花婆婆的心意,
只要我治好了一人,她加在我身上的残酷报复,就会厉害百
倍,因此我虽然心痒难搔,还是袖手不顾。直到无忌来问我
医疗之法,我才说了出来。但我特加说明,无忌是武当派弟
子,跟我胡青牛绝无干系。
“难姑见无忌依着我的指点,施治竟是颇见灵效,心中又
不快起来,每晚便悄悄在各人的饮食药物之中,加上毒药,那
自是和我继续比赛之意。再者,她也是一番爱护我的好意,免
得无忌治好了这一十五人的怪病,金花婆婆势必要怪在我头
上。这一十五人个个都是武林好手,她到各人身旁下毒,众
人如何不会惊觉?原来她先将各人迷倒,然后从容自若,分
别施用奇妙的毒术。这等高明的手段,非但空前,只怕也是
绝后了。”
纪晓芙和张无忌对望了一眼,这才明白,为何张无忌走
到纪晓芙的茅棚之中,要用力推她肩头,方得使她醒觉。
胡青牛续道:“这几日来,纪姑娘的病势痊愈得甚快,显
见难姑所下之毒不生效用。她一加查察,才知是无忌发觉了
她的秘密,于是要对无忌也下毒手。唉,常言道江山易改,本
性难移,我胡青牛对爱妻到底也不是忠心到底。我本来决意
袖手不理了,但昨晚无忌来劝我出游,以避大祸,我心肠一
软,还是开了一张药方,说了甚么当归、生地、远志、防风、
独活几味药,只因其时难姑便在我身旁,我是不便明言的。
“可是难姑聪明绝顶,又懂药性,耳听得那张药方开得不
合常理,稍加琢磨,便识破了其中机关。她将我绑缚起来,自
己取出几味剧毒的药物服了,说道:‘师哥,我和你做了二十
多年夫妻,海枯石烂,此情不渝。可是你总是瞧不起我的毒
术,不论我下甚么毒,你总是救得活。这一次我自己服了剧
毒,你再救得活我,我才真的服了你。’我只吓得魂飞天外,
连声服输,不断哀求,她却在我口中塞了一个大胡桃,教我
说不出话来。此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说着连连摇头。
纪晓芙和张无忌面面相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
对夫妇如此古怪,当真天下少有。胡青牛对妻子由爱生畏,那
也罢了,王难姑却是说甚么也要压倒丈夫,到最后竟不惜以
身试毒。
胡青牛又道:“你们想,我有甚么法子?这一次我如用心
将她治好,那还是表明我的本事胜过了她,她势必一生郁郁
不乐。倘若治她不好,她可是一命归西了。唉!只盼金花婆
婆早日驾临,将我一拐杖打死,也免得难姑烦恼了。何况近
几年来她下毒的本领大进,我压根儿便瞧不出她服下了甚么
毒药,如何解救,更是无从说起。”
张无忌道:“先生,你医术通神,难道师母服了甚么毒也
诊视不出。”
胡青牛道:“你师母近年来使毒的本事出神入化,这一次
我是无论如何治她不好的了。我猜想她或许是服了三虫三草
的剧毒,但六种毒物如何配合,我说甚么也瞧不出来。”一面
说,一面伸出右手食指,在桌上写了一张药方,随即挥手道:
“你们出去罢,若是难姑死了,我也决计不能独生。”
纪晓芙和张无忌齐声道:“还请保重,多劝劝师母。”胡
青牛道:“劝她甚么?一切都是我该死!”说到这里,声音已
大是哽咽。纪晓芙和张无忌当即退了出去。
胡青牛反手一指,先点了妻子背心和腰间穴道,说道:
“师妹,你丈夫无能,实在治不好你的三虫三草剧毒,只有相
随于阴曹地府,和你在黄泉做夫妻了。”说着伸手到难姑怀中,
取出几包药来,果然不出所料,是三种毒虫和三种毒草焙干
碾末而成。
王难姑身子不能动弹,嘴里却还能言语,叫道:“师哥,
你不可服毒。”胡青牛不加理会,将这包五色斑斓的毒粉倒入
口中,和津液咽入肚里。
王难姑大惊失色,叫道:“你怎么服这么多?这许多毒粉,
三个人也毒死了。”
胡青牛淡淡一笑,坐在王难姑床头的椅上,片刻之间,只
觉肚中犹似千百把刀子在一齐乱扎。他知道这是断肠草最先
发作,再过片刻,其余五种毒物的毒性便陆续发作了。
王难姑叫道:“师哥,我这六种毒物是有解法的。”胡青
牛痛得全身发颤,牙关上下击打,摇头道:“我……我不信……
我……我就要死了。”王难姑叫道:“快服牛黄血竭丹和玉龙
苏合散,再用针灸散毒。”胡青牛道:“那又有甚么用?”王难
姑急道:“我服的毒药分量轻,你服的太多了,快快救治,否
则来不及了。”
胡青牛道:“我全心全意的爱你怜你,你却总是跟我争强
斗胜,我觉得活在人世殊无意味,宁可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哎哟……哎哟……”这几声呻吟,倒非假装,其时蝮蛇
和蜘蛛之毒已分攻心肺,胡青牛神智渐渐昏迷,终于人事不
知。
王难姑大声哭叫:“师哥,师哥,都是我不好,你决不能
死……我再也不跟你比试了。”他夫妻二人数十年来尽管不断
斗气,相互间却情深爱重。王难姑自己不怕寻死,待得丈夫
服毒自尽,却大大的惊惶伤痛起来,苦于她穴道被点,无法
出手施救。
张无忌听得王难姑哭叫,抢到房中,问道:“师母,怎生
相救师父?”
王难姑见他进来,正是见到了救星,忙道:“快给他服牛
黄血竭丹和玉龙苏合散,用金针刺他‘涌泉穴’、‘鸠尾穴’
……”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传进来几声咳嗽,静夜之中,听来
清晰异常。纪晓芙抢进房中,脸如白纸,说道:“金花婆婆……
金花……”下面“婆婆”两字尚未说出,门窗无风自开,一
个弓腰曲背的老婆婆携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已站在室中,正
是金花婆婆到了。
金花婆婆眼见胡青牛双手抱住肚腹,满脸黑气,呼吸微
弱,转眼便即毙命,不由得一怔,问道:“他干甚么?”
旁人还未答话,胡青牛双足一挺,已晕死过去。王难姑
大哭,叫道:“你何为这般作贱自己,服毒而死?”
金花婆婆这次从灵蛇岛重赴中原,除了寻那害死她丈夫
的对头报仇之外,便是要找胡青牛的晦气,哪知她现身之时,
正好胡青牛服下剧毒。她也是个使毒的大行家,一看胡青牛
和王难姑的脸色,知他们中毒已深,无药可救。她只道胡青
牛怕了自己,以致服毒自尽,这场大仇自是已算报了,叹了
一口气,说道:“作孽,作孽!”携了那个姑娘,出房而去。
只听她刚出茅舍,咳嗽声已在十余丈外,身法之快,委
实不可思议。
张无忌一摸胡青牛心口,心脏尚在微微跳动,忙取牛黄
血竭丹和玉龙苏合散给他服下,又以金针刺他涌泉、鸠尾等
穴,散出毒气,然后依法给王难姑施治。
忙了大半个时辰,胡青牛才悠悠醒转。王难姑喜极而泣,
连叫:“小兄弟,全靠你救了我二人的性命。”跟着又开出药
方,命僮儿煎药,以除二人体内剧毒。
王难姑的解毒方法并不甚精,依她之法,其实不能去净
毒性。张无忌依照胡青牛先前以手指在桌上所书药方,换过
了药材,王难姑却也不知。
张无忌道:“那金花婆婆只道胡先生已服毒而死,倒是去
了一件心腹大患。”他见金花婆婆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形同
鬼魅,这时想起来犹是不寒而栗。
王难姑道:“听人言道:这金花婆婆行事极为谨慎,今日
她虽去了,日后必定再来查察。我夫妻须得立即避走。小兄
弟,请你起两个坟墓,碑上书明我夫妻俩的姓名。”张无忌答
应了。胡青牛、王难姑服了解毒汤药之后,稍加收拾。两名
药僮每人给了十两银子,叫他们各自回家。夫妇俩坐在一辆
骡车之中,乘黑离去。
张无忌直送到蝴蝶谷口,一老一少两年多来日日相见,一
旦分手,都感依依不舍。胡青牛取出一部手写医书,说道:
“无忌,我毕生所学,都写在这部医书之中,以往我一直自秘,
没给你看,现下送了给你。你身中玄冥神掌,阴毒难除,我
极是过意不去,只盼你参研我这部医书,能想出驱毒的法子。
那么咱们日后尚有相见之时。”张无忌谢过了收下。王难姑道:
“你救我夫妻性命,又令我二人和好。我原该也将一生功夫传
你。但我生平钻研的是下毒伤人之法,你学了也无用处。只
望你早日痊可,将来我再图补报了。”
张无忌直到骡车驶得影踪不见,这才回到茅舍。次日清
晨便在屋旁堆了两个坟墓,出谷去叫了石匠来树立两块墓碑,
一块上写“蝶谷医仙胡先生青牛之墓”,另一块上写“胡夫人
王氏之墓”。简捷等人见胡青牛夫妻同时毙命,才知他病重之
说果非骗人,尽皆嗟叹。
王难姑既去,不再暗中下毒,各人的伤病在张无忌诊治
之下便一天好似一天,不到十日,各人陆续道谢辞去。纪晓
芙母女反正无处可去,便留着多陪他几天。
张无忌在这几日中,全神贯注阅读胡青牛所著这部医书,
果见内容博大渊深,精微奥妙,不愧为“医仙”杰构。他只
读了八九天,医术已是大进,但如何驱除自己休内阴毒,却
不得丝毫端倪。他反来复去的细读数遍,终于绝了指望,又
想:“胡先生若知医我之术,如何会不医?他既不知,医书中
又如何会有载录?”言念及此,不由得万念俱灰。
他掩了书卷,走到屋外,瞧着两个假墓,心想:“不出一
年,我便真的要长眠于地下了。我的墓碑上却写甚么字?”
正想得出神,忽听得身后咳嗽了几下,张无忌吃了一惊,
转地头来,只见金花婆婆扶着那相貌美丽的小姑娘,颤巍巍
的站在数丈之外。
金花婆婆问道:“小子,你是胡青牛的甚么人?为甚么在
这里叹气?”张无忌道:“我身中玄冥神掌的阴毒……”金花
婆婆走近身来,抓住他的手腕,搭了搭他脉搏,奇道:“玄冥
神掌?世上果真有这门功夫?是谁打你的?”张无忌道:“那
人扮作一个蒙古兵的军官,却不知究竟是谁。我来向胡先生
求医,他说我不是明教中人,不肯医治。现下他已服毒而死,
我的病更是好不了啦,是以想起来伤心。”
金花婆婆见他英俊文秀,讨人喜欢,却受了这不治之伤,
连说:“可惜,可惜!”
张无忌心头忽然涌起三句话来:“生死修短,岂能强求?
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
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这三句话出自《庄子》。张三丰信奉道教,他的七名弟子
虽然不是道士,但道家奉为宝典的一部《庄子南华经》却均
读得滚瓜烂熟。张无忌在冰火岛上长到五岁时,张翠山教他
识字读书,因无书籍,只得划地成字,将《庄子》教了他背
熟。这四句话意思是说:“一个人寿命长短,是勉强不来的。
我哪里知道,贪生并不是迷误?我哪里知道,人之怕死,并
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面不知回归故乡呢?我哪里知道,死了
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求生呢?”庄子的原意在阐明,生未必乐,
死未必苦,生死其实没甚么分别,一个人活着,不过是“做
大梦”,死了,那是“醒大觉”,说不定死了之后,会觉得从
前活着的时候多蠢,为甚么不早点死了?正如做了一个悲伤
恐怖的恶梦之后,一觉醒来,懊恼这恶梦实在做得太长了。
张无忌年纪幼小,本来不懂得这些生命的大道理,但他
这四年来日日都处于生死之交的边界,自不免体会到庄子这
些话的含义。他本来并不相信庄子的话,但既然活在世上的
日子已屈指可数,自是盼望人死后会别有奇境,会懊恼活着
时竭力求生的可笑。
这时他听金花婆婆连声“可惜”,便淡淡一笑,随口将心
头正想到的那三句《庄子》说了出来。金花婆婆问道:“那是
甚么意思?”张无忌解释了一遍,金花婆婆登时呆了。
她从这几句话中想到了逝世的丈夫。他俩数十年夫妻,恩
爱无比,一旦阴阳相隔,再无相见之日,假如一个人活着正
似流落异乡,死后却是回到故土,那么丈夫被仇人下毒、胡
青牛不肯医治,都未必是坏事了。“故土?故土?可是回到故
土,又当真好过异乡么?”
站在金花婆婆身旁的小姑娘却全然不懂张无忌这几句话
的意思,不懂为甚么婆婆一听,便犹似痴了一般。她一双美
目瞧瞧婆婆,又瞧瞧张无忌,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
终于,金花婆婆叹了口气,说道:“幽冥之事,究属渺茫。
死虽未必可怕,但凡人莫不有死,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
能够多活一天,便多一天罢!”
张无忌自见到纪晓芙等一十五人被金花婆婆伤得这般惨
酷,又见胡青牛夫妇这般畏惧于她,甚至连逃走也无勇气,想
象这金花婆婆定是个凶残绝伦的人物,但相见之下,却是大
谬不然。那日灯下匆匆一面,并未瞧得清楚,此时却见她明
明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婆婆,虽然脸上肌肉僵硬麻木,尽是
鸡皮皱纹,全无喜怒之色,但眼神清澈明亮,直如少女一般
灵活,而其中温和亲切之意亦甚显然。
金花婆婆又问:“孩子,你爹爹尊姓大名?”张无忌道:
“我爹爹姓张,名讳是上‘翠’下‘山’,是武当派弟子。”却
不提父亲已自刎身死之事。
金花婆婆大为惊讶,道:“你是武当张五侠的令郎,如此
说来,那恶人所以用玄冥神掌伤你,为的是要迫问金毛狮王
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张无忌道:“不错,他以诸般毒刑加
于我身,我却是宁死不说。”金花婆婆道:“你是确实知道的?”
张无忌道:“嗯,金毛狮王是我义父,我决计不会吐露。”
金花婆婆左手一掠,已将他双手握在掌里。只听得骨节
格格作响,张无忌双手痛得几欲晕去,又觉一股透骨冰凉的
寒气,从双手传到胸口,这寒气和玄冥神掌又有不同,但一
样的难熬难当。金花婆婆柔声道:“乖孩子,好孩儿,你将谢
逊的所在说出来,婆婆会医好你的寒毒,再传你一身天下无
敌的功夫。”
张无忌只痛得涕泪交流,昂然道:“我父母宁可性命不要,
也不肯泄露朋友的行藏。金花婆婆,你瞧我是出卖父母之人
么?”金花婆婆微笑道:“很好,很好!你爹爹呢?他在不在
这里?”潜运内劲,箍在他手上犹似铁圈般的手指又收紧几分。
张无忌大声道:“你为甚么不在我耳朵中灌水银?为甚么不喂
我吞钢针、吞水蛭?四年之前,我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便
不怕那恶人的诸般恶刑,今日长大了,难道反而越来越不长
进了?”
金花婆婆哈哈大笑,说道:“你自以为是个大人,不是小
孩了,哈哈,哈哈……”她笑了几声,放开了张无忌的手,只
见他手腕以至手指尖,已全成紫黑之色。
那小姑娘向他使个眼色,说道:“快谢婆婆饶命之恩。”张
无忌哼了一声,道:“她杀了我,说不定我反而快乐些,有甚
么好谢的?”那小姑娘眉头一皱,嗔道:“你这人不听话,我
不理你啦。”说着转过了身子,却又偷偷用眼角觑他动静。
金花婆婆微笑道:“阿离,你独个儿在岛上,没小伴儿,
寂寞得紧。咱们把这娃娃抓了去,叫他服侍你,好不好?就
只他这般驴子脾气,太过倔强,不大听话。”那小姑娘长眉一
轩,拍手笑道:“好极啦,咱们便抓了他去。他不听话,婆婆
不会想法儿整治他么?”
张无忌听她二人一问一答,心下大急,金花婆婆当场将
他杀死,也就算了,倘若将自己抓到甚么岛上,死不死、活
不活的受她二人折磨,可比甚么都难受了。
金花婆婆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来,咱们先要去找一个
人,办一件事,然后一起回灵蛇岛去。”张无忌怒道:“你们
不是好人,我才不跟你们去呢。”金花婆婆微笑道:“我们灵
蛇岛上甚么东西全有,吃的玩的,你见都没见过。乖孩子,跟
婆婆来罢。”
张无忌突然转身,拔足便奔,那知只跨出一步,金花婆
婆已挡在他面前。张无忌身子一侧,斜刺里向左方窜去,仍
只跨出一步,金花婆婆又挡在他面前,柔声道:“孩子,你逃
不了的,乖乖的跟我走罢。”张无忌咬紧牙齿,向她一掌猛击
过去,金花婆婆微一侧身,向他掌上吹了口气。张无忌的手
掌本已被她捏得瘀黑肿胀,这一口气吹上来,犹似用利刃再
在创口上划了一刀,只痛得他直跳起来。
忽听得一个女孩的声音叫道:“无忌哥哥,你在玩甚么啊?
我也来。”正是杨不悔走近身来,跟着纪晓芙也从树丛后走了
出来。她母女俩刚从田野间漫步而归,陡然间见到金花婆婆,
纪晓芙脸色立变惨白,终于鼓起勇气,颤声道:“婆婆,你不
可难为小孩儿家?”
金花婆婆向纪晓芙瞪视了一眼,冷笑道:“你还没死啊?
我老太婆的事,也用得着你来多嘴多舌?走过来让我瞧瞧,怎
么到今天还不死?”
纪晓芙出身武学世家,名门高弟,原是颇具胆气,但这
时顾念到女儿,已不敢轻易涉险,携着女儿的手,反而倒退
了一步,低声道:“无忌,你过来。”
张无忌拔足欲行。那小姑娘阿离一翻手掌,抓住了他小
臂上的“三阳络”,说道:“给我站着。你叫无忌,姓张,你
是张无忌,是不是?”这三阳络一被扣住,张无忌登时半身麻
软,动弹不得,心中又惊又怒,大叫:“快放开我!”
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晓芙,怎地如此不争
气?走过去便走过去!”纪晓芙又惊又喜,回身叫道:“师父!”
但背后并无人影,凝神一瞧,才见远处有个身穿灰布袍的尼
姑缓缓走来,正是峨嵋派掌门,师父灭绝师太。她身后还随
着两名弟子,一是师姊丁敏君,一是师妹贝锦仪。
金花婆婆见她相隔如此之远,颜面都还瞧不清楚,但说
话声传到各人耳中便如是近在咫尺一般,足见内力之深厚。灭
绝师太盛名远播,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她极少下山,见过
她一面的人可着实不多。走近身来,只见她约莫四十四五岁
年纪,容貌算得甚美,但两条眉毛斜斜下垂,一副面相变得
极是诡异,几乎有点儿戏台上的吊死鬼味道。
纪晓芙迎上去跪下磕头,低声道:“师父,你老人家好。”
灭绝师太道:“还没给你气死,总算还好。”纪晓芙跪着不敢
起来。但听得站在师父身后的丁敏君低声冷笑,知她在师父
跟前已说了自己不少坏话,不由得满背都是冷汗。灭绝师太
冷冷的道:“这位婆婆叫你过去给她瞧瞧,为甚么到今天还不
死。你就过去给她瞧瞧啊。”
纪晓芙道:“是。”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金花婆婆跟前,朗
声道:“金花婆婆,我师父来啦。你的强凶霸道,都给我收了
起来罢。”
金花婆婆咳嗽两声,向灭绝师太瞪视两眼,点了点头,说
道:“嗯,你是峨嵋派的掌门,我打了你的弟子,你待怎样?”
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打得很好啊。你爱打,便再打,打
死了也不关我事。”
纪晓芙心如刀割,叫道:“师父!”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她
知师父向来最是护短,弟子们得罪了人,明明理亏,她也要
强辞夺理的维护到底,这时却说出这几句话来,那显是不当
她弟子看待了。
金花婆婆道:“我跟峨嵋派无冤无仇,打过一次,也就够
啦。阿离,咱们走罢!”说着慢慢转过身去。
丁敏君不知金花婆婆是何来历,见她老态龙钟,病骨支
离,居然对师父如此无礼,心下大怒,纵身疾上,拦在她的
身前,喝道:“你也不向我师父赔罪,便这么想走么?”说着
右手拔剑,离鞘一半,作威吓之状。
金花婆婆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在她剑鞘外轻轻一捏,随
即放开,笑道:“破铜烂铁,也拿来吓人么?”丁敏君怒火更
炽,便要拔剑出鞘。那知一拔之下,这剑竟是拔不出来。阿
离笑道:“破铜烂铁,生了锈啦。”
丁敏君再一使劲,仍是拔不出来。才知金花婆婆适才在
剑鞘外这么似乎漫不在意的一捏,已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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