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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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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云见天色将黑,西北风呼呼呼地吹进雪谷来,向水笙道:“水姑娘,你到石洞中歇歇去?”水笙大吃一惊,只道他又起不轨之心,退了两步,手执血刀,横在身前,喝道:“你这小恶僧,只要走近我一步,姑娘立即挥刀自尽。”狄云一怔,说道:“姑娘不可误会,狄某岂有歹见?”水笙骂道:“你这小和尚人面兽心,笑里藏刀,比那老和尚还要奸恶,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狄云不愿多辩,心想:“明日天一亮我就觅路出谷,什么水姑娘,花大侠,我永生永世也不愿再见你们的面。”当下走得远远的,找到一块大岩石,拨去积雪,迳自睡了。
水笙心想你走得越远,越是阴险奸恶,多半是半夜里前来侵犯。她不敢走进石洞之内,只怕小恶僧来时没了退路,心惊胆战地斜倚岩边,右手紧紧抓住血刀,眼皮越来越沉重,不住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着,这小恶僧坏得很。”
但这几日心力交瘁,虽说千万不能睡着,时刻一长,朦朦胧胧地终于睡着了。
她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只觉日光刺眼,一惊而醒,跳起身来,发觉手中没了血刀,这一下更是惊惶,一瞥眼间,却见那血刀好端端的便掉在足边。
水笙忙拾起血刀,抬起头来,只见狄云的背影正自往远处移动,手中撑着一根树枝,一跛一拐地走向谷外。水笙大喜,心想这小恶僧似有去意,那真是谢天谢地。
狄云确是想觅路出谷,但在东北角和正东方连寻几处都没山径,西、北、南三边山峰壁立,一望便无路可通,那是试也不用试的。东南方依稀能有出路,可是积雪数十丈,不到天暖雪融,以他一个断了腿的跛子,无论如何走不出去。他累了半日,废然而返,呆望头顶高峰,甚是沮丧。
花铁干道:“狄大侠,怎么样?”狄云摇头道:“没路出去。”花铁干暗道:“你不能出去,我花铁干岂是你小恶僧之比?到得下午,我穴道一解,你瞧老子的。”但丝毫不动声色,说道:“不用担心,待我穴道解开,花某定能携带两位脱险出困。”
水笙见狄云没来侵犯自己,惊恐稍减,却丝毫没消了戒备之心,总是离得他远远的,一句话也不跟他说。狄云虽不求她谅解,但见了她的神情举动,心下也不禁恼怒,只盼能及早离开,可是大雪封山,不知如何方能出去,不由得大为发愁。
到得未牌时分,花铁干突然哈哈一笑,说道:“水侄女,你的马肉花伯伯要借吃几斤,出谷之后,一并奉还。”一跃而起,绕道攀上烧烤马肉之处,拿一块熟肉,便吃了起来。原来他的穴道被封的时刻已满,竟自解了。
花铁干穴道一解,神态立转骄横,心想血刀僧已死,狄云和水笙便两人联手,也万万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这雪谷中多耽无益,还是尽早觅路出去的为是,找到了出路,却须得先将两人杀了灭口,自己昨日的种种举动,岂能容他二人泄露出去?
他施展轻功,在雪谷周围查察,见这次大雪崩竟是将雪谷封得密不通风,他“落花流水”四人若不是在积雪崩落之前先行抢进谷来,也必定被隔绝在外。这时唯一出谷的通道上积雪深达数十丈,长达数里,在雪底穿行数丈乃至十余丈,那也罢了,却如何能穿行数里之遥?何况一到雪底,方向难辨,非活活闷死不可。这时还只十一月初,等到明年初夏雪融,足足要挨上半年。谷中遍地是雪,这五六个月的日子,吃什么东西活命?
花铁干回到石洞外,脸色极为沉重,坐了半晌,从怀里取出马肉吃,慢慢咀嚼,直将这一块马肉吃得精光,才低声道:“到明年端午,便可出去了。”
狄云和水笙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和他都是相距三丈来地,他这句话说得虽轻,在两人耳中听来,便如是轰轰雷震一般。两人不约而同地环视一周,四下里尽是皑皑白雪,要找些树皮草根来吃也难,心中都想:“怎挨得到明年端午?”
只听得半空几声鹰唳,三人一齐抬起头来,望着半空中飞舞来去的七八头兀鹰,均想:“除非象这些老鹰那样,才能飞出谷去。”
水笙这匹白马虽甚肥大,但三个人每日都吃,不到一个月,也终于吃完了。再过得七八天,连马头、五脏等等也吃了个干净。
花铁干、狄云、水笙三人这些日子中相互都不说话,目光偶尔相触,也立即避开。花铁干几次起心要杀了狄云和水笙,却总觉杀了二人之后,剩下自己一人孤零零地在这雪谷之中,滋味也太难受,反正二人是自己掌中之物,却也不忙动手。
过了这些日子,水笙对狄云已疑忌大减,终于敢到石洞中就睡。
踏进十二月,雪谷中更加冷了,一到晚间,整夜朔风呼啸,更是奇寒彻骨。狄云“神照功”练成,继续修习,内力每过一天便增进一分,但衣衫单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究竟也颇为难挨。水笙有时从山洞中望出来,见他簌簌发抖,却始终不踏进山洞一步以御风寒,心下颇慰,觉得这小恶僧“恶”是恶的,倒也还算有礼。
狄云身上的创伤全然痊愈了,断腿也已接续,行走如常,有时想起这断腿是血刀老祖给接续的,心下不禁黯然。
马肉吃完了,今后的粮食可是个大难题。最后那几天,狄云已尽可能地吃得极少极少,只是吃这么一小片,但他所省下来的,都给花铁干老实不客气地吃到了肚里。水笙心道:“一位成名的大侠,到了危难关头,还不如血刀门的一个小恶僧!”
这晚三更时分,水笙在睡梦中忽被一阵争吵之声惊醒,只听得狄云大声喝道:“水大侠的身体,你不能动!”花铁干冷冷地道:“再过几天,活人也吃!我先吃死人,是让你多活几天!”狄云道:“咱们宁可吃树皮草根,决不能吃人!”花铁干喝道:“滚开!罗嗦些什么?惹恼了我,立刻毙了你。”
水笙忙从洞中冲出去,见狄云和花铁干站在她父亲坟旁。水笙大叫:“别碰我爹爹!”飞步奔去,只见堆在父亲尸身上的白雪已被拨开,花铁干左手抓着水岱尸身胸口。狄云喝道:“快放下!”水笙急道:“你……你……”
突见寒光一闪,花铁干衣袖中翻出一枝短枪,斜身挺枪,疾向狄云胸口刺去。这一枪去得极快,狄云内功虽已大进,外功却是平平,仍不过是以前戚长发所教的那一些拳脚剑术,给花铁干这个大行家突施暗算,如何对付得了?一怔之际,枪尖已刺到他胸口。水笙大声惊呼,不知如何是好。
花铁干满拟这一枪从前胸直通后背,刺他个透明窟窿,那知枪尖碰到他胸口,竟然刺不过去,阻了一阻。
狄云给这一枪一推,一交坐倒,左手翻起,猛往枪杆上击去。喀的一声,花铁干虎口震裂,短枪脱手,直飞上天。这一掌余势不衰,直震得花铁干一个筋斗,仰跌了出去。短枪落入了深谷积雪之中,不知去向。
花铁干大惊,心道:“小和尚武功如此神奇,真不在老和尚之下!”向后几个翻滚,跃起身来,远远逃了开去。
花铁干却不知这一枪虽因“乌蚕衣”之阻,没刺进狄云身子,但力道奇大,已戳得他闭住了呼吸,透不过气来,晕倒在地。若不是他“神照功”已然练成,这一枪便要了他的性命。花铁干何等武功,较之当日荆州城中周圻剑刺,虽然同是刺到“乌蚕衣”上,劲力的强弱却是相去何止倍蓰。
皓月当空,两头兀鹰见到雪地中的狄云,在空中不住地打着盘旋。
水笙见狄云倒地不起,似已被花铁干刺死,心下一喜:“小恶僧终于死了,从此便不怕有人来侵犯我。”但随即又想:“花铁干想吃我爹爹的遗体,小恶僧全力阻止,以致被杀。小恶僧多半不怀好意,想骗得我……骗得我……哼,我才不上他的当呢。可是他死了之后,花铁干这恶人再来犯我爹爹遗体,那便如何是好?最好小恶僧还是别死。”
她手握血刀,慢慢走到狄云身旁,见他一动不动的仰卧在雪地之中,脸上肌肉微微扭曲,显然未死。水笙心中一喜,弯腰俯身,伸手到他鼻孔下去探他鼻息,突觉两股炽热的暖气,直喷到她手指上。
水笙吓了一跳,急忙缩手。她本想狄云就算未死,也必呼吸微弱,哪知呼出来的气息竟如此炽热。她自不知这时狄云内力已甚为深厚,知觉虽失,气息仍然粗壮,只是他上乘内功练成未久,雄健有余,沉稳不足,还未达到融和自然的境界。
水笙心想:“小恶僧晕了过去,待会醒转,见我站在他身旁,那可不妥。”一回头,只见花铁干便站在不远处,凝目注视着他二人。
花铁干一枪刺不死狄云,又被他反掌击倒,心下惊惧异常,但随即见他倒地不起,自是急欲知他死活,过了片刻,见他始终不动,当下一步一步地走将过去。这时他右手臂兀自隐隐酸麻,只待狄云跃起,立即转身便逃。
水笙大惊,喝道:“别过来。”花铁干狞笑道:“为什么不能过来?活人比死人好吃,咱们宰了他分而食之,有何不美?”说着又走近一步。水笙无法可施,拚命摇晃狄云,叫道:“他过来啦,他过来啦。”
花铁干眼见狄云昏迷不醒,心中大喜,立即一跃而前,举起右掌,往狄云身上击落。水笙挥起血刀,一招“金针渡劫”,向花铁干刺去。她使的乃是剑法,但血刀锋锐异常,却也颇具威力。花铁干短枪已失,赤手空拳,生怕给这削铁如泥的血刀带上了,倒也不敢轻敌,当下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要将血刀先夺过来再说。
狄云昏晕迷糊中依稀听到水笙大叫:“他过来啦。”昏昏沉沉地不知是什么意思,跟着听到一阵呼斥叱喝,睁开眼来,月光下只见水笙手舞血刀,和花铁干斗得正酣。
水笙虽手有利器,但一来不会使刀,二来武功远为不及,左支右绌,连连倒退,到得后来,只盼手中兵刃不为敌人夺去,哪里还顾得到伤敌?不住急叫:“喂,喂!快醒转来,他要来杀你啦。”
狄云一听,心中一凛:“好险!适才是她救了我性命。若不是她出力抵挡,花铁干早将我打死了。虽然我胸腹有乌蚕衣保护,但他只须在我头上一脚,还能踢不死么?”当即挺身跃起,挥掌猛向花铁干打去。花铁干还掌相迎,蓬的一声响,两人都坐倒在地。狄云内力深厚,花铁干掌法高明,双掌相交,竟是不相上下。
花铁干武功高,应变速,被狄云一掌震倒,随即跃起,第二掌又击了过来。狄云不及站起,只得坐着还了一掌。他虽坐着,掌力丝毫不弱,又是蓬的一声,狄云被震得翻了两个筋斗,花铁干却腾腾倒退三步,胸间气血翻涌,心下暗惊:“这小恶僧内力如此深厚!”但两掌交过,知他掌法极是平庸,忌惮之心尽去,斜身侧进,第三掌又击了过去。
狄云坐着挥掌还击,不料花铁干的手掌飘飘忽忽,从他脸前掠过,狄云一掌打空,跟着拍的一下,胸口已吃了一掌,幸好有乌蚕衣护身,不致受伤,但也是禁受不起,刚要站起,复又坐倒。花铁干一掌得手,第二掌跟着又至。他虽以“中平枪”驰名武林,号称“中平无敌”,但拳脚功夫也甚了得,这时把一路“岳家散手”使将出来,掌影飘飘,左一掌,右一掌,十掌中倒有四五掌打中了狄云。狄云还出手去,均给他以巧妙身法避过。两人武功实在相差太远,狄云内力再强,也是绝无机会施展。
到得后来,狄云只得以双掌护住头脸,身上任他殴击,一站起身,立被击倒。花铁干只想尽早料理了他,免生后患,一掌掌地狠打。狄云连吐了三口血,身法已大为迟缓。
水笙初时见两人斗得激烈,插不进去相助,待见狄云垂危,忙挥刀往花铁干背上砍去。花铁干侧身避过,反手擒拿,夺她兵刃。狄云右掌使劲拍出,一股凌厉的掌风登时将花铁干全身罩住了。花铁干闪避不得,只得出掌相迎。说到以内力相拚,花铁干却不是对手了,突然间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半身酸麻,摇摇晃晃地站立不定。
水笙叫道:“快走,快走!”拉着狄云,抢进了山洞。两人匆匆忙忙地搬过几块大石,堆在洞口。水笙手执血刀,守在石旁。这山洞洞口甚窄,几块大石虽不能堵塞,但花铁干要进山洞,却必须搬开一两块石头才成。只要他动手搬石,水笙便可挥刀斩他双手。
过了好一会,外边并无动静,水笙道:“小恶……小……”她一直叫惯了“小恶僧”,这时跟他联手迎敌,再叫他“小恶僧”未免不好意思,改口道:“你伤势怎样?”狄云道:“还好……”
忽听得花铁干在洞外哈哈大笑,叫道:“两只小杂种躲了起来,在洞中干那不可告人之事了。”水笙脸上一阵发热,心中却也真有些害怕,她认定狄云是个“淫僧”,行止十分不端,跟他同在山洞之中,实是危险不过,不由得向左斜行几步,要跟他离得越远越好。
只听花铁干又叫道:“两个狗男女躲着不出来,老子却要烤肉吃了,哈哈,哈哈!”水笙大惊,说道:“他要吃我爹爹,怎么办?”
狄云这几年来事事受人冤枉,这时听得花铁干又在血口喷人,如何忍耐得住?突然推开石头,如一头疯虎般扑了出去,拳掌乱击乱拍,奋力向他狂打过去。
花铁干避过两掌,左掌画了个圆弧,右掌从背后拍出,从狄云做梦也想不到的方位拍了过来,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他背上。狄云吐出一口鲜血,脑子中迷迷糊糊,眼前这花铁干似乎变成了万震山、万圭、江陵县的知县、狱卒、凌退思、宝象……这许许多多凌辱虐待他的恶人。他张开双臂,猛地将花铁干牢牢抱住了。
花铁干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登时打得他鼻血长流。但狄云已不觉疼痛,抱在他腰间的双手越箍越紧。花铁干只觉呼吸不畅,心中也有些惊惶,又见水笙手执血刀,抢近身来。花铁干大惊,双拳猛力在狄云胁下疾撞。狄云吃痛,臂上无力。花铁干用力一挣,解脱了他双臂环抱,再也不敢和这狂人拚斗,接连纵跃,离他有十余丈远,这才站定。
水笙见狄云摇摇晃晃,站立不定,满脸都是鲜血,想伸手相扶,却又害怕,战战兢地走近两步。狄云喝道:“我是恶和尚,是小淫僧,别走过来,免得我污了你水大侠小姐的声名,滚开,滚开!”水笙见他神态狰狞,目露凶光,吓得倒退了两步。
狄云不住喘息,摇摇晃晃地向花铁干走去,叫道:“你们这些恶人,万震山、万圭,你们害不死我,打不死我。过来啊,来打啊,知县大人,知府大人,你们就会欺压良善,有种的过来拚啊,来打个你死我活……”
花铁干心道:“这个人发了疯,是个疯子!”向后纵跃,离他更远了些。
狄云仰天大叫:“你们这些恶人,天下的恶人都来打啊,我狄云不怕你们。你们把我关在牢里,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踩断我大腿,我都不怕,把我斩成肉酱,我也不怕!”
水笙听得他如此嘶声大叫,有如哭号,害怕之中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听他叫道“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踩断我大腿!”更是心中一动:“这小恶僧原来满怀心事,受过不少苦楚。他的大腿,却是我纵马踩断他的。”
狄云叫得声音也哑了,终于身子几下摇晃,摔倒在雪地之中。
花铁干不敢走近,水笙也不敢走近。
半空中两只兀鹰一直不住地在盘旋。狄云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蓦地里一头兀鹰扑将下来,向他额头上啄去。狄云昏昏沉沉地似晕非晕,给兀鹰这一啄,立时醒转。那鹰见他身子一动,急忙扬翅上飞。狄云大怒,喝道:“连你这畜生也来欺侮我!”右掌奋力击出。那鹰离他身子只有数尺,被掌力所震,登时毛羽纷飞,落了下来。
狄云一把抓起,哈哈大笑,一口咬在鹰腹,那鹰双翅乱扑,极力挣扎。狄云只觉咸咸的鹰血不住流入嘴中,便如一滴滴精力流入体内,忍不住手舞足蹈,叫道:“你想吃我?我先吃了你,我吃了你。”
花铁干和水笙见到他这等生吃活鹰的疯状,都是骇然变色。
花铁干生怕这疯子狂性大发,随时会过来跟自己拚命,给他一把抱住那可糟糕,还是远而避之的为妙。当下绕到雪谷东首,心想这疯子捉鹰之法倒是不错,当下仰卧在地,要想依样画葫芦,装死捉鹰。岂知兀鹰虽然上当,下来啄食,但他挥掌击去,却没能将鹰击落。他内力和狄云相差甚远,掌法虽然巧妙,可是苍鹰闪避灵动,却更加迅捷得多。
狄云喝了几口鹰血,胸中腹中气血翻涌,又晕了过去。待得醒转时,天色已明,腹中饥饿,随手拿起身边的死鹰便咬,一口咬下,猛觉入口芳香,滋味甚美,凝目一看,不由得呆了,但见那鹰全身羽毛拔得干干净净,竟是炙熟了的。他明明记得只喝了几口鹰血,便即睡着,却是谁给他烤熟了?若不是水笙,难道还会是花铁干这坏蛋?
他昨晚大呼大叫一阵,胸中郁积的闷气宣泄了不少,这时醒转,颇觉舒畅,见水岱的雪坟已重行堆好,向山洞望去,只见水笙伏在岩石之上,沉睡未醒。狄云心想:“她也饿了几天啦,烤了这只鹰尽数留给我,自己一条鹰腿也不吃,总算难得。哼,她自以为是大侠的千金小姐,瞧我不起。你瞧我不起,我也瞧不起你,有什么希罕?”但过了一会,不禁又想:“她替我烤鹰,还不算如何瞧我不起,饿死了她,那也不好。”
于是他躺在地下,一动不动,闭目装死,半个时辰之间,以掌力接连震死了四头兀鹰,将两头掷给了水笙。水笙过来将另外两头也都拿了过去,洗剥干净,一起烧烤好了,默默无言地把两头熟鹰交给他。
雪谷中兀鹰不少,偏又蠢得厉害,眼见同伴接连丧生在狄云掌下,却仍不断地下来送死。狄云内力日增,掌力亦日劲,到得后来,已不用躺下装死,只要见有飞禽在树枝低处栖歇,或者从身旁飞过,便能发掌击落。雪谷中时有雪雁出没,能在冰雪中啄食虫蚁,躯体甚肥,更是狄云和水笙日常的口中美食。
屈指数月将尽,雪谷中每过不了十天八天便有一场大雪,整日整夜地寒风刮人如刀。
水笙除了捡拾柴枝,烧烤鸟肉,总是躲在山洞之中。狄云始终不跟她交谈一言一语,也从不踏进山洞一步。
有一晚彻夜大雪,次日清晨狄云醒来,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一睁眼,只见一件黑黝黝的东西盖在自己身上。他吃了一惊,随手一抖,竟是一件古怪的衣裳。这衣裳是用鸟毛一片片的穿成,黑的是鹰毛,白的是雁翎,衣长齐膝,不知用了几千几万根鸟羽。
狄云提着这件羽衣,突然间满脸通红,知道这自是水笙所制,要将这千千万万根鸟羽缀而成衣,当真是煞费苦心。何况雪谷中没剪刀针线,不知如何缀成?他伸手拨开衣上的鸟羽一看,只见每根羽毛的根部都穿了一个细孔,想必是用头发上的金钗刺出,孔中穿了淡黄的丝线,自然是从她那件淡黄的缎衫上抽下来的了。“嘿嘿,女娘们真是奇怪,这可有多累,那不是麻烦之极么?”
突然之间,想起了几年前在荆州城万震山家中的事来。那一晚他给万门八弟子围攻,打得眼青鼻肿是不用说了,一件新衣也给撕烂了好几处。他心中痛惜,师妹戚芳便拿了针线替自己缝补。
脑海中清清楚楚地出现了那一日的情景:戚芳挨在他的身边,给他缝补衣衫。她头发擦着自己的下巴,他只觉脸上痒痒的,鼻中闻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肤之香,不由得心神荡漾。狄云叫了声:“师妹。”戚芳道:“空心菜,别说话,别让人冤枉你作贼。”
他想到这里,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塞着,泪水涌向眼中,瞧出来只是模糊一团,心想:“果然人家冤枉我作贼,难道是因为师妹给我缝补衣服之时,我说了话么?”但这数年中他多历风波险恶,早已不再信这等无稽之谈。“嘿嘿,人家存心要害我,我便天生是个哑巴,别人还不是一样的来欺侮?师妹那时候待我一片真诚,可是姓万的家财豪富,万圭那小子又比我俊得多,那有什么可说的?最不该是我那日身受重伤,躲在她家柴房之中,她却会去告知她丈夫,叫他来擒了我去领功,哈哈,哈哈!”
突然之间,他纵声狂笑起来,拿着羽衣,走到石洞之前,抛在地下,在羽衣上用力踏了几脚,大声道:“我是恶和尚,怎配穿小姐缝的衣服?”飞起一脚,将羽衣踢进洞中,转身狂笑,大踏步而去。
水笙费了一个多月时光,才将这件羽衣缀成,心想这“小恶僧”维护爹爹的尸体,丝毫不向自己罗嗦,这些日子中,自己全仗吃他打来的鸟肉为生。眼见他日夜在洞外挨受风寒,心下实感不忍,盼望这件羽衣能助他御寒。哪知道好心不得好报,反给他将羽衣踢进洞来,受他如此无礼的侮辱。她又羞又怒,伸手将羽衣一阵乱扯,情不自禁,眼泪一滴滴地落在鸟羽之上。
她却万万料想不到,狄云转身狂笑之时,胸前衣襟上也是溅满了滴滴泪水,只是他流泪却是为了伤心自己命苦,为了师妹的无情无义……
中午时分,狄云打了四只鸟雀,仍去放在山洞前。水笙烤熟了,仍是分了一半给他。两人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眼光也不敢相对。
狄云和水笙坐处远远的,各自吃着熟鸟,忽然间东北角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两人一齐抬起头来,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花铁干右手拿着一柄鬼头刀,左手握着一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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