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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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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言一出,洞中突然爆发了一阵轰然大笑,笑声只震得洞边树枝上半融不融的积雪簌簌而落。
笑声中夹着无数讥嘲之言:“自己求他打死,哈哈哈!撒谎撒得太也滑稽。”“原来水大侠活得不耐烦了,伸了头出来,请他的未来贤婿打个开花!”“谁说是‘未来’贤婿?水大侠去世之时,那小和尚只怕早跟这位姑娘有上一手了,哈哈哈!”更有几个人厉声相斥:“世间竟有这般无耻的女子,为了个野男人,连亲生父亲也不要了!”也有人冷言冷语地讽刺:“要野男人不要父亲,世上那也多得紧。只不过指使奸夫来杀死自己父亲,这就骇人听闻了。”又一人道:“我只听见过什么‘恋奸情热,谋杀亲夫’。今日世道可大不相同了,居然有‘恋奸情热,谋杀亲父’,哈哈哈!”
大家听了花铁干的话,先入为主,认定水笙和狄云早已有了不可告人的勾当,愤恨她卫护“奸夫”,因此说出来的话竟越来越不中听。这些江湖上的粗人,有什么污言秽语说不出口?
水笙满脸通红,大声道:“你们在说……说些什么?却也不知羞耻?”
那些人又是一阵哄笑。有人道:“却原来还是我们不知羞耻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好,好!水姑娘,我们不知羞耻。你和那小和尚在这山洞中卿卿我我,把亲父的大仇抛在脑后,那就是知道羞耻了?”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骂了起来:“他妈的,老子从湖北一路巴巴的追了下来,马不停蹄的,就是为了救你这小婊子。你这贱人这么无耻,老子一刀先将你砍了。”旁边有人劝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兄不可鲁莽!”
那苍老的声音说道:“各位忍一忍气。水姑娘年纪轻,没见识。水大侠不幸逝世,她孤苦伶仃地没人照料,大家别跟她为难。以后她由花大侠抚养,好好的教导,自会走上正途。大伙儿嘴上积点儿德,这雪谷中的事嘛,别在江湖上传扬出去。水大侠生前待人仁义,否则大家怎肯不辞劳苦地赶来救他女儿?咱们须当顾全水大侠的颜面,这件事就别再提了。我说呢,咱们还是快去抓了那小和尚来是正经,将他开膛破肚,祭奠水大侠的英魂。”
说话的老人大概德高望重,颇得诸人的尊敬,他这番话一说,人群中有不少声音附和,都是:“是,是,张老英雄的话有理。咱们去找那小和尚,抓了他来碎尸万段!”
众人嘈杂叫嚣声中,水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忽听得远处有人长声叫道:“表妹,表妹,你在哪里?”
水笙一听到这声音,知是表哥汪啸风寻她来了,自己受了冤枉,苦遭羞辱,突然听到亲人的声音,如何不喜?当下止了哭泣,奔向洞口。
有人便道:“这痴心的汪啸风知道真相,只怕要发疯!”那姓张的老者道:“大家别吵,听我一句话。这位汪家小哥对水姑娘倒是一片真情,雪还没消尽,他就早了两日闯进谷来,想是路上不好走,失陷在什么地方,欲速则不达,反而落在咱们后头了。各位,这人也是命里不好,大家嘴头上修积阴功,水姑娘跟那小和尚的丑事,就别对他说。”群豪中有些忠厚的便道:“正该如此!水姑娘一时失足,须当让她有条自新之路。何况这大半也是迫于无奈。否则好端端一个名门闺女,怎会去跟一个邪派和尚姘上了?”
却有人说道:“汪啸风这么一个漂亮哥儿,平白无端的戴上了一顶绿帽子,未免太委屈了他吧,哈哈!”“这叫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钱兄,你出门这么久,嫂子在家中寂寞孤单,说不定你头上这顶帽儿,也有点绿油油了呢?”“他妈的,你奶奶雄,这会儿你老婆才寂寞孤单!”“不错,不错,我老婆寂寞孤单,你尊夫人这会儿有陪伴,风流快活,一点儿也不寂寞孤单……”活未说完,砰的一声,肩头已挨了一拳。众人嘻笑不绝。
只听得汪啸风大叫“表妹,表妹”的声音又渐渐远去,显是没知众人在此。水笙奔出山洞,叫道:“表哥,表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汪啸风又叫了声:“表妹,表妹,你在哪里?”水笙纵声叫道:“我在这里!”
东北角上一个人影飞驰过来,一面奔跑,一面大叫“表妹!”突然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水笙“啊”的一声,甚是关切,向他迎了上去。原来汪啸风听到了水笙的声音,大喜之下,全没留神脚下的洞坑山沟,一脚踏在低陷之处,摔了一交,随即跃起,急奔而来。水笙也向他奔去。
两人奔到临近,齐声欢呼,相拥在一起。
狄云见到两人相会时欢喜亲热的情状,心中没来由的微微一酸。他始终不能忘情于师妹戚芳,虽在雪谷中和水笙同住半载,心中从未对她生过丝毫男女之情。只是相处日久,一旦分手,总不免有依依之感,心想:“她随表哥而去,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但愿她今后无灾无难,嫁了她表哥,一生平安喜乐。”
忽听得汪啸风放声大哭,想必是水笙跟他说了水岱逝世的消息。过了一会,见汪啸风携着水笙之手,并肩过来。
汪啸风呜咽道:“舅舅不幸遭难,我……我……我从小得他抚养长大,他待我就象是亲生儿子一般。”水笙听他说到父亲,不禁又流下泪来。汪啸风低声道:“表妹,自今而后,你我再也不分开了,你别难过,我一辈子总是好好地待你。”水笙自幼便对这位表哥十分倾慕,这番分开,更是思念殷切,听他这么说,脸上一红,心中感到一阵甜甜之意。
两人渐渐走近山洞。水笙忽然立定,说道:“表哥,你和我即刻走吧,我不愿见那些人了。”汪啸风奇道:“为什么?这许多伯伯叔叔和好朋友,大家不辞艰险地前来救你,在雪谷外守候了大半年,可算得义气深重,咱们怎能不好好地谢谢他们?”水笙低下了头,道:“我已谢过他们了。”汪啸风道:“大伙儿千里迢迢地从湖北赶到这儿,同来同往,岂不是好?再说,舅舅的遗体是要运回故乡呢,还是就葬在这里,也得向长辈们请示。陆伯伯、花伯伯、刘道长这三位怎样了?”
水笙道:“你和我先出去,慢慢再跟你说。花伯伯是个大坏蛋,你别听他的胡说!”汪啸风自来对她从不违拗,这时黑暗中虽见不到她风姿,但一听到她柔软甜美的语声,早已心醉,便想顺她意思,先行离去。
忽听得山洞口一人道:“汪贤侄,你过来!”正是花铁干的声音。汪啸风道:“是,花伯伯!”水笙大急,顿足道:“你不听我话么?”汪啸风心想:“花伯伯是舅舅的义兄,长者之命,如何可违?这许多朋友为了相救表妹,如此不辞辛劳,大功告成之后却弃之不顾,自行离去,那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这一来,我声名扫地,以后在江湖上怎能立足?表妹是小孩子脾气,待会哄她一哄,赔个不是,也就是了。”当即携了她手,走向山洞。
水笙明知花铁干要说的决不是好话,但想:“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任他如何污言诬陷,于我何损?”当下便随了汪啸风走去,脸上却已全无血色。
两人走到洞口。花铁干道:“汪贤侄,你来了很好。血刀恶僧已被我杀了,但还有一个小和尚漏网,咱们务当将他擒来杀却。这小和尚是害死你舅舅的凶手。”汪啸风大叫一声,刷的一下便拔剑出鞘,跟着回头向水笙瞧去,急欲看看这位表妹别来如何。
火光之下,只见她容颜憔悴,泪盈于眶。汪啸风心下怜惜,却见她在缓缓摇头,问道:“怎么?”水笙道:“我爹爹不是那……那……人害死的。”
众人听她这么说,尽皆愤怒,均想:“我们为了你今后好做人,瞧在水大侠的面上,才不泄露你和小淫僧的丑事,这时候你居然还在卫护小淫僧,当真是罪不容恕了。你连‘小和尚’三字也不肯说。还在‘那人、那人’的,实是无耻已极!”
汪啸风见各人脸上均现怒色,很觉奇怪,心想表妹不肯和众人相见,而大伙又对她颇含敌意,中间定是另有隐情,便道:“表妹,咱们听花伯伯吩咐,先去捉了那小和尚来,将他千刀万段,祭我舅舅。其余的事,慢慢再说不迟。”
水笙道:“他……他也不是小和尚。”
汪啸风一愕,见到身旁众人均现鄙夷之态,心中一凛,隐隐觉得不对。他不愿即行查究此事,还剑入鞘,大声道:“众们伯伯叔叔,好朋友,请大家再辛苦一番,了结此事。姓汪的再逐一拜谢各位的大恩大德。”说着一揖到地。
众人都道:“不错,快去捉拿小恶僧要紧,别让他出谷跑了!”说着纷纷冲出洞去。
不知是谁在洞口掉了一根火把,火光在谷风中时旺时弱,照得“铃剑双侠”二人脸上也是一阵亮,一阵暗。两人执手相对,心中均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狄云心想:“他表兄妹二人定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我这就走吧。”正想悄悄避开,却听得有两人快步走来,一人道:“你从这边搜来,我从那边搜去,兜个圈子,再在这里会合。”另一人道:“好!这一带雪地里脚印杂乱,说不定那小淫僧便躲在附近。”先说话的那人压低声音,笑道:“喂,老宋,这水姑娘花朵一般的人儿,小淫僧这半年中艳福可是不浅。”另一人哈哈大笑,道:“是啊,难怪那姓汪的心甘情愿戴这顶绿头巾。”两人嘻嘻哈哈的说了几句,分手去寻狄云。
狄云在旁听着,很为汪水二人难过,心想:“花铁干这人真是罪大恶极,捏造这些无耻谣言,污损水姑娘的声名,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他不知花铁干生怕水笙揭露自己种种奸恶行径,务须先下手为强,败坏她的声名,旁人才不会信她的话。狄云抬头向洞中望去,只见水笙退开了两步,脸色惨白,身子发颤,说道:“表哥,你莫信这种胡说八道。”
汪啸风不答,脸上肌肉抽动。显然,适才那两个人的说话,便如毒蛇般在咬啮他的心。这半年中他在雪谷之外,每日每夜总是想着:“表妹落入了这两个淫僧手中,哪里能保得清白?但只要她性命无碍,也就谢天谢地了。”可是人心苦不足,这时候见了水笙,却又盼望她守身如玉,听到那二人的话,心想:“江湖上人人均知此事,汪啸风堂堂丈夫,岂能惹人耻笑?”但见到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心肠却又软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表妹,咱们走吧。”
水笙道:“你信不信这些人的话?”汪啸风道:“旁人的闲言闲语,理他作甚?”水笙咬着唇皮,道:“那么,你是相信的了?”汪啸风低头黯然,过了好一会,才道:“好吧,我不信便是。”水笙道:“你心中却早信了这些含血喷人的脏话。”顿了一顿,又道:“以后你不用再见我,就当我这次在雪谷中死了就是啦。”汪啸风道:“那也不必如此。”
水笙心中悲苦,泪水急涌,心想旁人冤枉我、诬蔑我,全可置之不理,可是竟连表哥也瞧得我如此下贱。她只想及早离开雪谷,离开这许许多多人,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去,永远不再和这些人相见。
她拔足向外奔去,将到洞口时,忍不住回头向山洞角落望了一眼。这半年之中,她日夜都在这角落中安身。她性好整洁,十指灵巧,用树皮鸟羽等物编织了不少褥子、坐垫之类,这时临别,对这些陪伴了她半年的物事心中不禁依依。一瞥之间,见到自己织给狄云的那件鸟羽衣服,那日狄云生气不要,踢还给她,此后晚上她便作为被盖,以御寒冷,这时心中一动:“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他是淫僧,要跟他为难,若是找到了他,他寡不敌众,那便如何是好?”当下停住脚步,凝望着那件羽衣,一时彷徨无主。
汪啸风见那件羽衣放在她卧褥之上,衣服长大宽敞,式样显是男子衣衫,心头大疑,问道:“这……这是什么?”水笙道:“是我做的。”汪啸风涩然道:“是你的么?”水笙冲口便想答道:“不是我的。”但随即觉得不妥,踌躇不答。汪啸风道:“是件男子衣衫?”声音更加干涩了。水笙点了点头。汪啸风又道:“是你织给他的?”水笙又点了点头。
汪啸风提起羽衣,仔细看了一会,冷冷地道:“织得很好。”水笙道:“表哥,你别胡猜,他和我……”但见他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恨,便不再说下去了。汪啸风将羽衣往卧褥上一丢,说道:“他的衣服,却放在你的床上……”
水笙心中一片冰凉,只觉这个向来体谅温柔的表哥,突然间变成了无比的粗俗可厌。她不想再多作解释,只想:“既然你疑心我,冤枉我,那就冤枉到底好了。”
狄云在洞外草丛之中,见到她受苦冤屈,脸上神情极是凄凉,心中难受之极:“我是个低贱之人,受惯了冤屈,那不算得什么。她却是个尊贵的姑娘,如何能受这不白之冤?”想到这里,义愤之心顿起,虽知山洞外正有数十个好手在到处搜寻,人人要杀他而甘心,却也顾不得了,当即涌身跃进山洞,说道:“汪少侠,你全转错了念头。”
汪啸风和水笙见他突然跳进洞来,都是吃了一惊。狄云这时头发已长,已不是从前拔光头发的小和尚模样。汪啸风定了定神,才认了出来,当即拔剑出鞘,左手将水笙推开,横剑当胸,眼中如要冒出火来,长剑不住颤动,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人立时斩成肉酱。
狄云道:“我不跟你动手。我是来跟你说,水姑娘冰清玉洁,你娶她为妻,真是天大的福气,不必胡思乱想,信了坏人的造谣。”
水笙万料不到他竟会在这时挺身而出,而他不避凶险地出头,只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是感激,又是担心,忙道:“你……你快走,许多人要杀你,这里太也危险。”
狄云道:“我知道,不过我非得对汪少侠说明白这事不可,免得你受了冤枉。汪少侠,水姑娘是位好姑娘,你……你千万不可冤枉了她。”
狄云拙于言辞,平平常常一件事也不易说得清楚,何况这般微妙的事端,接连结结巴巴地说了七八句话,只有使汪啸风更增疑心。
水笙急道:“你……你快走!多谢你的好意,我只有来生图报了,你快走!他们人多,大家要杀你……”
汪啸风听到水笙言语和神色间对他如此关怀,妒念大起,喝道:“我跟你拚了!”嗤的一剑,向狄云当胸疾刺过去。
这一剑虽然势道凌厉,但狄云这时是何等身手,一身而兼“神照”、“血刀”正邪两派绝顶武学之所长,眼见汪啸风剑到,身子微侧,便已避开,说道:“我不跟你动手。我叫你好好地娶了水姑娘,别对她有丝毫疑心。她……她是个好姑娘。”
他说话之际,汪啸风左二剑,右三剑,接连向他疾刺五剑。狄云若无其事的斜身闪开,心中奇怪:“这人从前武功很好,怎么半年不见,剑法变得这么笨了?”
汪啸风猛刺急斫,每一剑都被他行若无事地闪开,越加怒发如狂,剑招更出得快了。
狄云道:“汪少侠,你答允不疑心水姑娘的清白,我就去了。你的朋友们都要杀我,我可不能再多耽搁了。”汪啸风出剑越来越快,狄云单是内力深湛,轻功却是平平,虽然内功是本,轻功是末,但此道未得人指点,于对方的快剑渐感难以应付,当下伸指一弹,铮的一声轻响,中指弹在剑刃之上。
汪啸风只觉虎口剧痛,长剑脱手落地,忙俯身去拾。狄云伸掌在他肩头一推,这一掌并没使多大力气,不料汪啸风竟然抵受不住,给他一推之下,登时几个筋斗向后翻跌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撞上山洞的石壁。
水笙见他跌得十分狼狈,忙奔过去相扶。
狄云愕然,他绝不想将汪啸风推倒,只是要阻止他拾剑再打,哪想到他竟会摔得这么厉害,实是大出意料之外。他跨上两步,也想去扶,说道:“对不起,我当真……我不是故意的。”
水笙拉着汪啸风的右臂,道:“表哥,没事吧?”汪啸风心中妒愤交攻,不可抑制,认定水笙偏向狄云,两人联手打了自己之后,反来讥讽,左掌横挥过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喝道:“滚开!”水笙吃了一惊,表哥竟会出手殴打自己,那是从未想过的事情,伸手抚着脸颊,竟是呆了。汪啸风跟着又是一掌,击中她的左颊。水笙惊惧之下,扑在狄云的肩头,只觉这时候只有他方能保护自己。
狄云侧身挡在汪啸风之前,怒道:“好端端的,你……你干么打人?”只听得山洞外脚步声响,有几个人叫道:“山洞里有人争吵,快去瞧瞧,莫非那小淫僧藏在里面?”
水笙退后两步,对狄云道:“你快走吧……我……我多谢你的好意。”
狄云瞧瞧汪啸风,又瞧瞧水笙,说道:“我去了!”转身走向洞口。
汪啸风大叫:“小淫僧在这里,小淫僧在这里,快堵住洞口,别让他逃走了!”水笙急道:“表哥,你这不是害人么?”汪啸风仍是大叫:“快堵住洞口,快堵住洞口!”
洞外七八名汉子听得汪啸风的叫嚷,当即拦在洞口。狄云快步而出,一人喝道:“往哪里逃?”挥刀向他头顶砍落。狄云伸手在他胸口一推,那人直摔了出去,撞向身旁的三人,四个人纷纷跌倒。众人叫骂呼喝声中,狄云快步逃了出去。
群豪听得声音,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狄云早已去得远了。有十余人发足疾追,狄云心中害怕,躲在长草丛中,黑夜之中,谁也寻他不着。群豪只道他已奔逃出谷,呼啸叫嚷,追逐而出。
过了好一会,狄云见到汪啸风和水笙也走了。汪啸风在前,水笙跟在后面,两人隔着一丈多路,越去越远,终于背影被山坡遮去。
片刻之前还是一片扰攘的雪谷,终于寂寞无声。
中原群豪走了,花铁干走了,水笙走了,只剩下狄云一人。他抬起头来,连往日常在天空盘旋的兀鹰也没看见。
真是寂寞,孤零零的。只有消融了的雪水在轻轻地流出谷去。
第九章“梁山泊、祝英台”
狄云在雪谷中耽了半个月,将“血刀经”上的刀法和内功练得纯熟无比,再也不会忘却,于是将“血刀经”烧成了灰,撒在血刀老祖的坟墓上。
这半个月中,他仍是睡在山洞外的大石上。水笙虽然走了,他还是不敢到山洞里去睡,自然更不敢去用她的褥子、垫子。
他想:“我该走了!这件鸟羽衣服不必带去,待该办的事情办了,就回这雪谷来住。外面的人聪明得很,我不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这里谁也不会来,还是住在这里的好。”
于是他出了雪谷,向东行去。第一件事要回老家湘西麻溪铺去,瞧瞧师父怎样了。自己从小由师父抚养长大,他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从藏边到湘西,须得横越四川。狄云心想若是遇上了中原群豪,免不了一场争斗,自己和他们无怨无仇,诸般事端全因自己拔光头发、穿了宝象的僧衣而起。这时他武功虽然已然极高,可是全无自信,料想只消遇上了一两位中原的高手,非给他们杀了不可。于是买了一套乡民的青布衣裤换上了,烧去宝象的僧衣,再以锅底煤焦抹黑了脸。四川湘西一带农民喜以白布缠头,据说是为诸葛亮服丧的遗风。狄云也找了一块污秽的白布缠在头上。一路东行,偶尔和江湖人物狭路相逢,却是谁也认他不出了。
他最怕的是遇上了水笙和汪啸风,还有花铁干,幸好,始终没见到。
直走了三十多天,才到麻溪铺老家,其时天气已暖,田里禾秧已长得四寸来高了。越近故居,感慨越多,渐渐地脸上炙热,心跳也快起来。
他沿着少年时走惯了的山路,来到故居门外,不由得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小溪旁、柳树边的三间小屋,竟已变成了一座白墙黑瓦的大房子。这座房子比原来的小屋少说也大了三倍,一眼望去,虽然起得颇有草草之意,但气派甚是雄伟。
他又惊又喜,仔细再看周遭景物,确是师父的老家,心想:“师父发了财回家来啦,那可好极了。”他大喜之下,高声叫道:“师父!”但只叫得一声,便即住口,心想:“不知屋里还有没有别人?我这副小叫化的模样,别丢了师父的脸。且瞧个明白再说。”也是他这些年来多历艰难,才有这番谨慎,正自思量,屋里走出一人,斜眼向他打量,脸上满是鄙夷的神气,问道:“干什么的?”
狄云见这人帽子歪戴,满身灰土,和这华厦颇为不称,瞧他神情,似乎是个泥水匠的头儿,便道:“请问头儿,戚师父在家么?”
那人哼了一声,道:“什么七师父、八师父的,这里没有。”狄云一怔,问道:“这儿主人不是姓戚的么?”那人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么?要讨米嘛,也不用跟人家攀交情。没有,就是没有!小叫化,走,快走!”
狄云挂念师父,好容易千里迢迢地回来,如何肯单凭他一句话便即离去,说道:“我不是来讨米的,跟你打听打听,从前这里住的是姓戚的,不知他老人家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那人冷笑道:“瞧你这小叫化儿,就是有这门子罗嗦,这里主人不姓戚,也不姓八、姓九、姓十。你老人家乘早给我请吧。”
说话之间,屋中又出来一人,这人头戴瓜皮帽,衣服光鲜,是个财主家的管家模样,问道:“老平,大声嚷嚷的,又在跟谁吵架了?”那人笑道:“你瞧,这小叫化罗嗦不罗嗦?讨米也就是了,却来打听咱主人家姓什么?”那管家一听,脸色微变,向狄云打量了半晌,说道:“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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