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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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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载,有些地方变化精奥,颇增妙悟,但一大半却全不可解。
埋头细读这三页口诀,苦思了两天,总觉其中矛盾百出,必
定另有关键,但把一本秘笈翻来覆去的细看,所有功诀法门
实已全部熟读领会,更无遗漏。他重入山洞,细看壁上图形,
仍是难以索解。
这天晚上,他因参究不出其中道理,在床上翻来覆去,始
终睡不安稳,只见窗外一轮明月射进室来,照得满地银光,忽
想:“我混元功早已练成,为了这部金蛇秘笈,却在山上多耽
了两个月功夫,只怕师父久等不至,为我担心。师父曾说金
蛇郎君为人怪僻,他的书观之无益。我一时好奇心起,学了
书上武功,师父说不定会大不高兴。我又何必苦思焦虑,去
探索这旁门功夫中的不解之处?”
但他武学修为既到如此境界,见到高深的武功秘奥而竟
不探索到底,实所难能,心想:“眼不见为净,我一把火将它
烧了便是。”主意已定,下炕来点亮油灯,拿起秘笈放在灯上
焚烧。但烧了良久,那书的封面只薰得一片乌黑,竟是不能
着火。
他心中大奇,用力拉扯,那书居然纹丝不动。他此时混
元功已成,双手具极强内家劲力,这一扯力道非同小可,就
是铁片也要拉长,不料想这书居然不损,情知必有古怪,细
加审视,原来封面是以乌金丝和不知甚么细线织成,共有两
层。他拿小刀割断钉书的丝线,拆下封面,再把秘笈在火上
焚烧,这一下登时火光熊熊,把金蛇郎君平生绝学烧成了灰
烬。
再看那书封面,夹层之中似乎另有别物,细心挑开两层
之间连系的金丝,果然中间藏有两张纸笺。
一张纸上写着:“重宝之图”四字,旁边画了一幅地图,
又有许多记号。图后写着两行字:“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
州石梁,寻访女子温仪,赠以黄金十万两。”心想:“这话口
气好大!”只见笺末又有两行小字:“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
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
凝思半晌,不明其意。
另一张纸笺上写的,却密密的都是武功诀要,与秘笈中
不解之处一加参照,登时豁然贯通,果然妙用无穷。
他眼望天上明月,《金蛇秘笈》中种种武功秘奥,有如一
道澄澈的小溪,缓缓在心中流过,清可见底,更先半分渣滓,
直到红日满窗,这才醒觉。只是这些武功似乎过份繁复,花
巧太多,想来那是金蛇郎君的天性使然,喜在平易处弄得峰
回路转,使人眼花撩乱。
经此一晚苦思,不但通解了金蛇郎君的遗法,而对师父
及木桑道人所授诸般上乘武功,也有更深一层体会。
他望着两页白笺,一堆灰烬,呆呆出神,暗叹金蛇郎君
工于心计,一至于斯,故意在秘笈中留下令人不解之处,诱
使得到秘笈之人刻意探索,终于找到藏宝地图。如果秘笈落
入庸人之手,不去钻研武功的精微,那么多半也不会发现地
图。他把两张纸笺仍然夹在两片封面之间,再去山洞取出金
蛇剑来,练熟了剑法,才将金蛇剑插还原处。
又过两日,袁承志收拾行装,与哑巴告别。他在山上住
了十年,忽然离去,心下难过。大威与小乖颇通灵性,拉住
了吱吱乱叫,不放他走。袁承志更是难分难舍。哑巴带了两
头猩猩直送到山下,这才洒泪而别。
袁承志艺成下山,所闻所见,俱觉新奇,只见一路行来,
见百姓人人衣服褴褛,饿得面黄饥瘦。行出百余里后,见数
十名百姓在山间挖掘树根而食。他身边有些师父留下的银两,
却也无处可买食物,只得施展武功,捕捉鸟兽为食。又行数
十里,只见倒毙的饥民不绝于途,甚感凄恻。
行了数日,将到山西境内,竟见饥民在煮了饿死的死尸
来吃,他不敢多看,疾行而过。
这一日来到一处市镇,只见饥民大集,齐声高唱,唱的
是:
“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朝求升,幕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早早开门拜闯王,
管教大家都欢悦。”
一名军官带了十多名兵卒,大声吆喝:“你们唱这种造反
的歌儿,不怕杀头吗?”挥动鞭子,向众百姓乱打。
众饥民叫道:“闯王不来,大家都是饿死,我们正是要造
反!”一拥而上,抓住了官兵,有的打,有的咬,登时将十多
名官兵活活打死了。
袁承志见了这等情景,心想:“无怪闯王声势日盛。百姓
饥不得食,也只好杀官造反了。”向一名饥民问道:“这位大
哥,可知闯王是在哪里,我想前去相投。”那饥民说道:“听
说闯王大军眼下在襄陵、闻喜一带,不久就要过来。我们大
伙也正要去投军呢。”袁承志又问:“刚才听得大家唱的歌儿
甚好,此外还有没有?”那饥民道:“还有好多呢。那都是闯
王部下的李公子所作。”于是又唱了几首,歌意都是劝人杀官
造反,迎接闯王。袁承志沿途打听,在黄河边上遇到了小部
闯军。带兵的首领听说是来找闯王的,不敢怠慢,忙派人陪
他到李自成军中。
闯王听得是神剑仙猿穆人清的弟子到来,虽在军务倥偬
之际,仍然亲自接见。袁承志见他气度威猛,神色和蔼,甚
是敬佩。闯王说他师父去了江南,想是穆人清在言语中对自
己这爱徒颇为奖许,是以闯王对他甚加器重,言下颇有招揽
之意。
袁承志听得师父不在,登时忽忽不乐,再问起崔秋山,则
是和穆人清同到江南苏杭一带筹措军饷去了。袁承志说要去
寻师,禀明师父之后,再来效力。闯王也不勉强,命制将军
李岩接待,又送了五十两银子作路费。袁承志谢过受了。
那李岩虽是闯军中带兵的将官,但身穿书生服色,谈吐
儒雅。原来他是前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本是举人,因赈济
灾民,得罪了县官和富室,被诬陷入狱。有一位女侠仰慕他
为人,率领灾民攻破牢狱,救了他出来。那女侠爱穿红衣,众
人叫她为红娘子。李岩实逼处此,已非造反不可,便和红娘
子结成夫妇,投入闯王军中,献议均田免赋,善待百姓。闯
王言听计从,极为重用。闯军本为饥民、叛卒所聚,造反只
不过为求一饱,原无大志,所到之处,不免劫掠,因之人心
不附,东西流窜,时胜时败,始终难成气候。自得李岩归附,
李自成整顿军纪,严禁滥杀奸淫,登时军势大振。
李岩治军严整,又编了许多歌儿,令人教小儿传唱,四
处流播。百姓正自饥不得食,官府又来拷打逼粮,一听说
“闯王来时不纳粮”,自是人人拥戴。因此闯军未到,有些城
池已不攻自破。
李岩对袁崇焕向来敬仰,听说袁督师的公子到来,相待
尽礼,接入营中,请夫人红娘子出见。那红娘子英风爽朗,豪
迈不让须眉。三人言谈投机,当真是一见如故。袁承志除武
功一门之外,见识甚浅。李岩和红娘子跟他纵谈天下大势,袁
承志当真茅塞顿开。在李岩营中留了三日,直至闯军要拔营
北上,这才依依作别。
袁承志初出茅庐,对李岩的风仪为人,暗生模仿之心,过
得潼关,便去买了一套书生衣巾,学着也作书生打扮,径来
江南寻访师父。
江南地方富庶,虽然官吏一般的贪污虐民,但众百姓尚
堪温饱,比之秦晋饥民的苦况,却是如在天堂了。
这日来到赣东玉山,吃过饭后,到码头去搭船东行,见
江边停了一艘大船,相问之下,说是上饶一个富商包了到浙
江金华去办货的,袁承志便求附载。船老大贪着多得几个船
钱,和包船的富商龙德邻商量。龙德邻见他是个儒生,也就
允了。
船老大正要拔篙开航,忽然码头上匆匆奔来一个少年,叫
道:“船老大,我有急事要去衢州,请你行个方便,多搭我一
人。”
袁承志听这人声音清脆悦耳,抬头看时,不禁一呆,心
想:“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少年?”这人十八九岁年纪,穿一件
石青色长衫,头顶青巾上镶着块白玉,衣履精雅,背负包裹,
皮色白腻,一张脸白里透红,俊秀异常。龙德邻也见这少年
服饰华贵,人才出众,心生好感,命船老大放下跳板,把他
接上船来。
那青衫少年一踏上船,那船便微微一沉,袁承志心下暗
奇,瞧他身形瘦弱,不过百斤上下,但这船一沉之势,却似
有两百多斤重物压上一般,他背上包裹不大,怎会如此沉重?
那少年上船之后,船就开了。
那青衫少年走进中舱,与龙德邻、袁承志见礼,自称姓
温名青,因得知母亲病重,是以赶着回去探望,他见了龙德
邻不以为意,一双秀目,却不住向袁承志打量,问道:“听袁
兄口音,好似不是本地人?”袁承志道:“小弟原籍广东,从
小在陕西居住,江南还是生平第一次来。”温青问道:“袁兄
去浙江有何贵干?”袁承志道:“我是去探访一个朋友。”
正说到这里,忽然两艘小船运橹如飞,从坐船两旁抢了
过去。温青眼睛盯着小船,直望着两船转了一个弯,被前面
的山崖挡住,这才不看。
吃中饭时,龙德邻很是好客,邀请两人同吃。袁承志一
餐要吃三人碗,鸡鱼蔬菜都吃了不少,温青却只吃一碗,甚
是秀气文雅。
刚吃过饭,只听得水声响动,又是两艘小船抢过船旁。一
艘小船船头站着一名大汉,望着大船狠狠的瞪了几眼。温青
秀眉一竖,满脸怒色。袁承志心感奇怪:“他为甚么见了这两
艘小船生气?”温青似乎察觉到了,微微一笑,脸色登转柔和,
接过船伙泡上来的一杯茶,啜了一口,似嫌茶叶粗涩,皱了
眉头,把茶杯放在桌上。
到了傍晚,船在一个市镇边停泊了。袁承志想上岸游览,
龙德邻不肯离开货物,邀温青时,他嘴唇一扁,神态轻蔑,说
道:“这种荒野地方,有甚么可玩的?”似是讥他没见过世面。
袁承志觉这少年骄气迫人,却也不以为忤。他见江南山温水
软,景色秀丽,与华山的雄奇险峻全然不同,一路上从不肯
错过了游览的机缘,当下上岸四下闲逛,喝了几杯酒,买了
几斤枇杷回船,想请龙德邻和温青吃时,见两人都已睡了,便
也解衣就寝。
睡到中夜,睡梦中忽听远处隐隐有唿哨之声,袁承志登
时醒转,想起师父所说江湖上的种种变故情状,料知有事,悄
悄在被中穿了衣服。
不久橹声急响,下游有船上来。只见温青突然坐起,原
来他并未脱衣,又见他从被窝中取出一柄精光耀眼的长剑,跃
到船头。
袁承志一惊,心想:“莫非他是水盗派来卧底的,要打劫
这姓龙的商人?这事教我遇上了,可不能不管。”穆人清离山
之时,曾说世间方乱,道路不靖,带着长剑惹眼,不免多生
事端,因此他遵师父之嘱,随身只带了一柄匕首,那柄平日
习练剑法的长剑留在华山,当下一摸身边匕首,坐起身来。只
听得对面小船摇近,船头上一个粗暴的声音喝道:“姓温的,
你讲不讲江湖义气?”温青叱道:“讲又怎样,不讲又怎样?”
那人叫道:“我们辛辛苦苦的从九江一路跟踪下来,你倒好,
半路里杀出来吃横梁子!”
这时龙德邻也已惊醒,探头张望,见四艘小船上火把点
得晃亮,船头上站满了人,个个手执兵刃,登时吓得不住发
抖。袁承志已听出其间过节,安慰他道:“莫怕,没你的事!”
龙德邻道:“他……他们不是来抢我货物……货物的强人么?”
温青喝道:“天下的财天下人发得,难道这金子是你的?”
那人道:“快把两千两金子拿出来,大家平分了。咱们双方各
得一千两,就算便宜你。”温青叫道:“呸,你想么?”小船上
两名大汉怒道:“沙大哥,何必跟这横蛮的东西多费口舌!他
不要一千两金子,那么一个子儿也不给他。”手执兵刃,向大
船上纵来。
龙德邻听他们喝骂,本已全身发抖,这时见小船上两人
跳将过来,更是魂飞魄散,大叫道:“袁……袁相公,强人……
强人来打劫……打劫啦。”袁承志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
“别怕。”
只见温青身子一偏,左足飞起,扑通一声,左边一人踢
下了江去,跟着右手长剑斩落。来人举刀一挡,哪知他长剑
忽地斜转,避过了刀锋,顺势削落,只听得喀擦一声响,那
人连肩带刀,都被削了下来,跌在船头,晕死了过去。温青
冷笑一声,叫道:“沙老大,别让这些脓包来现世啦。”对面
那大汉哼了一声,道:“去抬老李回来。”小船上两人空手纵
将过来,温青只是冷笑,并不理会,让两人将右膀被削之人
抬了回去,不久跌在江中那人也湿淋淋的爬上小船。
沙老大叫道:“我们龙游帮和你石梁派素来河水不犯井
水。我们当家的冲着你五祖面子,不来跟你为难,可别当我
们是好惹的。”
袁承志听他提到石梁派,心中一凛:“那天到华山来的张
春九,不是自称石梁派么?”
温青道:“你别向我卖好,打不过,想软求么?”沙老大
怒道:“你到底按不按江湖上的规矩办事?”温青冷笑道:“我
爱怎样就怎样,偏有这许多废话?”沙老大道:“咱们话说在
先,我们龙游帮已尽到了礼数,跟你好说好话,只盼双方不
伤了和气。你五祖可不能再说我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袁
承志听他口气,似乎对温青的一个甚么五祖很是忌惮。温青
笑道:“凭你这点玩艺儿,就能欺得了我么?”
袁承志听双方越说越僵,知道定要动手,从两边言语中
听来,似是龙游帮想劫一批黄金,却给温青中间杀出来挟手
夺了去,龙游帮不服气,赶上来要分一半赃。温青上船时身
子如此沉重,想来包裹中就藏着这二千两黄金了。心想两边
都非正人,自己装作不会武功,只袖手旁观便是。
沙老大大声呼喝,手握一柄泼风大环刀,跃上船来,十
多名大汉跟着纷纷跃过,站在他身后。沙老大一抱拳,说道:
“你石梁派武功号称独步江南,今日姓沙的领教阁下高招!”温
青哼了一声道:“是你一人和我打呢,还是你们大伙儿齐上?”
沙老大怒道:“你也太瞧不起人啦!你船上还有甚么朋友请他
出来作个见证,别让江湖上朋友说姓沙的不要脸。”他掉头对
着舱口,说道:“叫舱里的朋友出来吧!”两名大汉走进舱去,
对袁承志和龙德邻道:“我们大哥要你们出去。”
龙德邻全身发抖,不敢作声。袁承志道:“他们要打架,
只不过叫咱们作个见证,没甚么要紧。出去吧。”拉着他手,
走上船头。
温青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不让沙老大再交待甚么场面话,
冷笑道:“你定要出丑,可莫怪我手辣,进招。”刷刷两剑,分
刺对方左肩右膀。沙老大身材魁梧,身法却颇为灵动,泼风
刀一招“铁牛顶颈”,反转刀背,向温青砸来,这一招既避来
剑,又攻敌人,可是手下留情,只以刀背砸打。
温青叱道:“有甚么本事,一古脑儿的都抖出来吧,我可
不领你情。”口中说着,手上长剑连攻数招。
沙老大微一疏神,嗤的一声,肩头衣服被刺破了一片,肩
头也割伤了一道口子,他叽哩咕噜的骂了几句,一柄泼风刀
施展开来,狠砍狠杀,招招狠毒。温青剑走轻灵,盘旋来去,
长剑青光闪烁,已把对方全身裹住。
袁承志看两人拆了数招,已知温青武功远在沙老大之上。
沙老大刀沉力劲,看来倒是十分威猛,但刀法失之呆滞。温
青以巧降力,时候稍长,沙老大额头见汗,呼吸渐粗,身法
已不如初战时的矫捷。
刀光剑彩中只听得温青一声呼叱,沙老大腿上中剑。他
脸色大变,纵出三步,右手一扬,三枚透骨钉打了过来。温
青扬剑打飞两枚,另一枚侧身避过。他打飞的两枚透骨钉中,
有一枚突向袁承志当胸飞去。
温青惊呼一声,心想这一次要错伤旁人。哪知袁承志伸
出左手,只用两根手指,便轻轻巧巧的将那枚透骨钉拈住了。
沙老大带来的大汉中多人手执火把,将船头照得明晃晃地有
如白昼,温青瞧得清楚,不禁一怔:“这手功夫可俊得很哪!
原来他武功着实了得。”
沙老大见温青注视着袁承志,面露惊愕之色,乘他不备,
又是三枚透骨钉射了过去。
袁承志急叫:“温兄,留神!”
温青急忙转过头来,只见三枚透骨钉距身已不过三尺,若
不是得他及时呼叫,至多躲得过一枚,下面两枚却万万躲避
不开,急忙侧头让过了一枚,挥剑击飞了另外两枚,转身向
袁承志点头示谢,挺起长剑,向沙老大直刺过去。
沙老大一击不中,早已有备,提起泼风刀一轮猛砍。温
青恨他歹毒,出手尽是杀着。拆了数招,沙老大右膀中剑,呛
啷啷一响,泼风刀跌落船板。温青抢上一步,挥剑将他右腿
砍下。沙老大长声惨叫,晕了过去,他手下众人大惊,拥上
相救。温青掌劈剑刺,登时打死了七八人。
袁承志看着不忍,说道:“温大哥,饶了他们吧!”温青
毫不理会,继续刺杀,又伤了两人。余人见他凶悍,纷纷跳
江逃命。温青顺手一剑,割下沙老大的首级,跟着两脚,把
他首级和尸身都踢入江中。
袁承志心下不快,暗想你既已得胜,何必如此心狠手辣,
转头看龙德邻时,他早已吓得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跳入江中的龙游帮众纷纷爬上小船,摇动船橹,如飞般
向下游逃去。
袁承志道:“他们要抢你财物,既没抢去,也就罢了,何
苦多伤性命?”
温青白了他一眼,道:“你没见他刚才的卑鄙恶毒么?要
是我落入他手里,只怕还有更惨的呢。你别以为救了我一次,
就可随便教训人家,我才不理呢。”袁承志默然不语,心想这
人实在不通情理。
温青拭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向袁承志一揖,忽然甜
甜的一笑,说道:“袁大哥,适才幸得你出声示警,叫我避开
暗器,谢谢你啦。”
袁承志脸上一红,还了一揖,心下发窘,无言可答,只
觉这美少年有礼时温若处子,凶恶时狠如狼虎,不知到底是
甚么性子。
温青叫船夫出来,吩咐洗净船头血迹,立即开船。船夫
见了刚才的狠斗,哪敢违抗,提水洗了船板,拔锚扬帆,连
夜开船。
温青又叫船夫取出龙德邻的酒菜,喧宾夺主,自与袁承
志在船头赏月。他绝口不提刚才恶斗,也不谈论武功,喝了
几杯酒,说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哼,青天只怕也
管他不着呢。明月几时爱出来,便出来,不爱出来便不出来。
袁大哥,你说是不是?”
袁承志听他忽然掉文,只得随口嗯了一声。他小时跟应
松念了几年书,自从跟穆人清学武后,虽然晚间偶然翻阅一
下书籍,但不当它正经功课,是以文字上甚是有限。
温青道:“袁兄,月白风高,如此良夜,咱们来联句,好
不好?”袁承志道:“联句?甚么叫联句?我可不会。”温青一
笑不答,替袁承志斟了杯酒。忽见前面江上一叶小舟破浪而
来,虽是逆水,但驶得甚快。温青脸色一变,冷笑数声,只
管喝酒。
座船顺风顺水,冲向下游,转眼间两船驶近。温青掷下
酒杯,突然飞身跃起,双脚在船篷上点了几点,落在后梢,从
船老大手里抢过舵来,只一扳,座船船头向左偏斜,对准了
小船直撞过去。小船忙要避让,哪里还来得及,只听一声巨
响,两船已然相撞。
袁承志叫得一声:“啊哟!”已见小船上跃起三个人影,先
后落在大船船头,身手均颇迅捷。这时小船一侧,翻了过去,
船底向天。袁承志老远看出小船上原有五人,除这三人外,尚
有两人,一个掌舵,一个打桨。这两人不及跃起,都落入水
中,只叫得一声“救命”便沉落江底。这一带江面水急礁多,
就算熟识水性,黑夜中跌入江心也是凶多吉少。
袁承志暗骂温青歹毒,无端端的又去伤人,等两人从水
中冒上,当即伸手扯断帆索,咬在口中,双足在船舷上一撑,
飞身落向江中,一手一个,抓住落水的两人头发,借着牙齿
咬住帆索之力,在江面打了个圈子,提着两人回到座船,这
一下既使上了“混元功”内劲,又用了木桑所授的轻身功夫。
只听四人齐声喝采。一是温青,他已从船梢跃回船头,另外
三个则是从小船跳上来的。
袁承志放下两人,月光下看那三人时,见一个是五十多
岁的枯瘦老者,留了疏疏的胡子,一个是中年大汉,身材粗
壮,另一个则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那老者阴恻恻一笑,说道:“这位老弟好俊身手,请教尊
姓大名,师承是哪一位?”
袁承志抱拳说道:“晚生姓袁,因见这两位落水,怕有危
险,这才拉了起来,并非胆敢在前辈面前卖弄粗浅功夫,请
勿见怪。”
那老者见他十分谦恭,颇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是怕了自
己,冷笑一声,对温青道:“怪不得你这娃儿越来越大胆啦,
原来有了这么硬的一个帮手。他是你的相好么?”
温青登时满脸通红,怒喝:“我尊称你一声长辈,你说话
给我放尊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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