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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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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听得豁喇喇一声响,风帆落了下来,船身一侧,韦小宝向
右撞去,砰的一声,脑袋撞在小几之上,忽想:“我又没对不
起胡大哥,为甚么今日要淹死在这柳江之中?啊哟,是了,我
起这誓,就是存心不良,打了有朝一日要欺骗他的主意。玉
皇大帝,十殿阎王,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韦小宝诚心诚意,
决计跟胡大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同享甚么福?他如娶了
陈圆圆……难道我也……”
风雨声中,忽听得吴六奇放开喉咙唱起曲来:
“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老泪风吹,孤城一片,望救
目穿,使尽残兵血战。跳出重围,故国悲恋,谁知歌罢剩空
筵。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
涛东卷,万事付空烟。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
曲声从江上远送出去,风雨之声虽响,却也压他不倒。马
超兴在后梢喝采不迭,叫道:“好一个‘声逐海天远’!”韦小
宝但听他唱得慷慨激昂,也不知曲文是甚么意思,心中骂道:
“你有这副好嗓子,却不去戏台上做大花面?老叫化,放开了
喉咙大叫:‘老爷太太,施舍些残羹冷饭’,倒也饿不死你。”
忽听得远处江中有人朗声叫道:“千古南朝作话传,伤心
血泪洒山川。”那叫声相隔甚远,但在大风雨中清清楚楚的传
来,足见那人内力深湛。
韦小宝一怔之际,只听得马超兴叫道:“是总舵主吗?兄
弟马超兴在此。”那边答道:“正是,小宝在么?”果是陈近南
的声音。韦小宝又惊又喜,叫道:“师父,我在这里。”但狂
风之下,他的声音又怎传得出去?马超兴叫道:“韦香主在这
里。还有洪顺堂红旗吴香主。”陈近南道:“好极了!难怪江
上唱曲,高亢入云。”声音中流露出十分喜悦之情。吴六奇道:
“属下吴六奇,参见总舵主。”陈近南道:“自己兄弟,不必客
气。”声音渐近,他的坐船向着这边驶来。
风雨兀自未歇,韦小宝从舱中望出去,江上一片漆黑,一
点火光缓缓在江面上移来,陈近南船上点得有灯。过了好一
会,火光移到近处,船头微微一沉,陈近南已跳上船来。韦
小宝心想:“师父到来,这次小命有救了。”忙迎到舱口,黑
暗中看不见陈近南面貌,大声叫了声“师父”再说。
陈近南拉着他手,走入船舱,笑道:“这场大风雨,可当
真了得。你吓着了么?”韦小宝道:“还好。”吴六奇和马超兴
都走进舱来参见。
陈近南道:“我到了城里,知道你们在江上,便来寻找,
想不到遇上这场大风雨。若不是吴大哥一曲高歌,也真还找
不到。”吴六奇道:“属下一时兴起,倒教总舵主见笑了。”陈
近南道:“大家兄弟相称罢。吴大哥唱的是《桃花扇》中《沉
江》那一出戏吗?”吴六奇道:“正是。这首曲子写史阁部精
忠抗敌,沉江殉难,兄弟平日最是爱听。此刻江上风雨大作,
不禁唱了起来。”陈近南赞道:“唱得好,果然是好。”韦小宝
心道:“原来这出戏叫作《沉江》。甚么戏不好唱,却唱这倒
霉戏?你要沉江,小弟恕不奉陪。”
陈近南道:“那日在浙江嘉兴舟中,曾听黄宗羲先生、吕
留良先生、查伊璜先生三位江南名士,说到吴兄的事迹,兄
弟甚是佩服。你我虽是同会弟兄,只是兄弟事繁,一直未能
到广东相见。吴兄身份不同,亦不能北来。不意今日在此聚
会,大慰平生。”吴六奇道:“兄弟入了天地会后,无日不想
参见总舵主。江湖上有言道:‘平生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
枉然。’从今天起,我才可称为英雄了,哈哈,哈哈。”陈近
南道:“多承江湖上朋友抬举,好生惭愧。”两人惺惺相惜,意
气相投,放言纵谈平生抱负,登时忘了舟外的风雨。
谈了一会,风雨渐渐小了。陈近南问起吴三桂之事,韦
小宝一一说了,遇到惊险之处,自不免加油添酱一番,种种
经过,连马超兴也是首次得闻。陈近南听说已拿到了蒙古使
者罕帖摩,真凭实据,吴三桂非倒大霉不可,十分欢喜;又
听说罗刹国要在北方响应吴三桂,夺取关外大片土地,不由
得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
韦小宝道:“师父,罗刹国人红毛绿眼睛,倒也不怕,最
多不向他们脸上多瞧就是了。他们的火器可真厉害,一枪轰
来,任你英雄好汉,也抵挡不住。”陈近南道:“我也正为此
担心,吴三桂和鞑子拚个两败俱伤,正是天赐恢复我汉家山
河的良机,可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赶走了鞑子,来个比
鞑子还要凶恶的罗刹国,又来占我锦绣江山,那便如何是好?”
吴六奇道:“罗刹国的火器,当真没法子对付吗?”陈近南道:
“有一个人,两位可以见见。”走到舱口,叫道:“兴珠,你过
来。”那边小船中有人应道:“是。”跳上船来,走入舱中,向
陈近南微微躬身,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满脸英悍
之色。陈近南道:“见过了吴大哥、马大哥。这是我的徒弟,
姓韦。”那人抱拳行礼,吴六奇等都起身还礼。陈近南道:
“这位林兴珠林兄弟,一直在台湾跟着我办事,很是得力。当
年国姓爷打败红毛鬼,攻克台湾,林兄弟也是有功之人。”
韦小宝笑道:“林大哥跟红毛鬼交过手,那好极了。罗刹
鬼有枪炮火器,红毛鬼也有枪炮火器,林大哥定有法子。”
吴六奇和马超兴同时鼓掌,齐道:“韦兄弟的脑筋真灵。”
吴六奇本来对韦小宝并不如何重视,料想他不过是总舵主的
弟子,才做到青木堂香主那样高的职司,青木堂近年来虽建
功不少,也不见得是因这小家伙之故,见他迷恋阿珂,更有
几分鄙夷,这时却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小娃儿见事好快,倒
也有些本事。”
陈近南微笑道:“当年国姓爷攻打台湾,红毛鬼炮火厉害,
果然极难抵敌。我们当时便构筑土堤,把几千名红毛兵围在
城里,断了城中水源,叫他们没水喝。红毛兵熬不住了,冲
出来攻击,我们白天不战,只晚上跟他们近斗。兴珠,当时
怎生打法,跟大家说说。”
林兴珠道:“那是军师的神机妙算……”陈近南为郑成功
献策攻台,克成大功,军中都称他为“军师”。韦小宝道:
“军师?”见林兴珠眼望陈近南,师父脸露微笑,已然明白,说
道:“啊,原来师父你是诸葛亮。诸葛军师大破藤甲兵,陈军
师大破红毛兵。”
林兴珠道:“国姓爷于永历十五年二月初一日祭江,督率
文武百官、亲军武卫,乘坐战舰,自科罗湾放洋,二十四日
到澎湖。四月初一日到达台湾鹿耳门。门外有浅滩数十里,红
毛兵又凿沉了船,阻塞港口。咱们的战舰开不进去。正在无
法可施的当儿,忽然潮水大涨,众兵将欢声震天,诸舰涌进,
在水寨港登岸。红毛兵就带了枪炮来打。国姓爷对大伙儿说,
咱们倘若后退一步,给赶入大海,那就死无葬身之地。红毛
鬼枪炮虽然厉害,大伙儿都须奋勇上前。众兵将齐奉号令,军
师亲自领了我们冲锋。突然之间,我耳边好像打了几千百个
霹雳,眼前烟雾瀰漫,前面的兄弟倒了一排。大家一慌乱,就
逃了回来。”
韦小宝道:“我第一次听见开红毛枪,也吓得一塌胡涂。”
林兴珠道:“我正如没头苍蝇般乱了手脚,只听军师大声
叫道:‘红毛鬼放了一枪,要上火药装铅子,大伙儿冲啊!’我
忙领着众兄弟冲了上去,果然红毛鬼一时来不及放枪。可是
刚冲到跟前,红毛鬼又放枪了,我立即滚在地下躲避,不少
兄弟却给打死了,没有法子,只得退了下来。红毛鬼却也不
敢追赶。这一仗阵亡了好几百兄弟,大家垂头丧气,一想到
红毛鬼的枪炮就心惊肉跳。”
韦小宝道:“后来终于是军师想出了妙计?”
林兴珠叫道:“是啊。那天晚上,军师把我了去,问我:
‘林兄弟,你是武夷山地堂门的弟子,是不是?’我说是的。军
师道:“日里红毛鬼一放枪,你立即滚倒在地,身法很敏捷啊。’
我十分惭愧,说道:‘回军师的话:小将不敢贪生怕死,明日
上阵,决计不敢再滚倒躲避,折了我大明官兵的威风。否则
的话,你杀我头好了。”
韦小宝道:“林大哥,我猜军师不是怪你贪生怕死,是赞
你滚地躲避的法子很好,要你传授给众兄弟。”
陈近南向他瞧了一眼,脸露微笑,颇有赞许之意。
林兴珠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你是军师的徒弟,果
然是明师出高徒……”
韦小宝笑道:“你是我师父的部下,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
兵。”众人都笑了起来。
林兴珠道:“那天晚上军师当真是这般吩咐。他说‘你不
可会错了意。我见你的燕青十八翻、松鼠草上飞的身法挺合
用,可以滚到敌人身前,用单刀斫他们的腿。有一套地堂刀
法,你练得怎样?’我听军师不是责骂我胆小怕死,这才放心,
说道:‘回军师的话:地堂刀法小将是练过的,当年师父说道,
倘若上阵打仗,可以滚过去斫敌人的马脚,不过红毛鬼不骑
马,只怕无用。’军师道:‘红毛鬼虽没骑马,咱们斫他人脚,
有何不可?’我一听之下,恍然大悟,连说:‘是,是,小将
脑筋不灵,想不到这一点。’”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你师父教你这刀法可斫马脚,
你就以为不能斫人脚,老兄的脑筋,果然不大灵光。”
林兴珠道:“当时军师就命我演了一遍这刀法。他赞我练
得还可以,说道:‘你的地堂门刀法身法,若没十多年的寒暑
之功,练不到这地步,但咱们明天就要打仗,大伙儿要练,是
来不及了。’我说:‘是。这地堂门刀法小将练得不好,不过
的确已练了十几年。’军师说道:‘咱们赶筑土堤,用弓箭守
住,你马上去教众兵将滚地上前、挥刀砍足的法子。只须教
三四下招式,大伙儿熟练就可以了,地堂门中的深奥武功,一
概不用教。’我接了军师将令,当晚先去教了本队士兵。第二
天一早,红毛鬼冲来,给我们一阵弓箭射了回去。本队士兵
把地堂刀法的基本五招练会了,转去传授别队的官兵。军师
又吩咐大伙儿砍下树枝,扎成一面面盾牌,好挡红毛兵的铅
弹。第四日早上,红毛兵又大举冲来,我们上去迎战,滚地
前进,只杀得红毛鬼落花流水,战场上留下了几百条毛腿。赤
嵌城守将红毛头的左腿也给砍了下来。这红毛头就此投降。后
来再攻卫城,用的也是这法子。”
马超兴喜道:“日后跟罗刹鬼子交锋打仗,便可用地堂功
夫对付。”
陈近南道:“然而情形有些不同。当年在台湾的红毛兵,
不过三四千人,死一个,少一个。罗刹兵如来进犯,少说也
有几万人,源源而来,杀不胜杀,再说,地堂刀法只能用于
近战。罗刹兵如用大炮轰击,那也难以抵挡。”
吴六奇点头称是,道:“依军师之见,该当如何?”他听
陈近南对林兴珠引见之时不称自己为“香主”,料想林兴珠不
是天地会中人,便也不以“总舵主”相称。
陈近南道:“我中国地大人多,若无汉奸内应,外国人是
极难打进来的。”众人都道:“正是。鞑子占我江山,全仗汉
奸吴三桂带路。”陈近南道:“现今吴三桂又去跟罗刹国勾结,
他起兵造反之时,咱们先一鼓作气的把他打垮,罗刹国没了
内应,就不能贸然入侵。”马超兴道:“只是吴三桂倘若垮得
太快,就不能跟鞑子打个两败俱伤。”陈近南道:“这也不错。
但利害相权,比较起来,罗刹人比鞑子更加可怕。”
韦小宝道:“是啊。鞑子也是黄皮肤,黑眼睛,扁鼻头,
跟我们没甚么两样,说的话也是一般。外国鬼子红毛绿眼睛,
说起话来叽哩咕噜,有谁懂得?”
众人谈了一会国家大事,天色渐明,风雨也已止歇。马
超兴道:“大家衣衫都湿了,便请上岸去同饮一杯,以驱寒气。”
陈近南道:“甚好。”
这一场大风将小船吹出了三十余里,待得回到柳州,已
近中午。众人在原来码头上岸。
只见一人飞奔过来,叫道:“相公,你……你回来了。”正
是双儿。她全身湿淋淋的,脸上满是喜色。韦小宝问:“你怎
么在这里?”双儿道:“昨晚大风大雨,你坐了船出去,我好
生放心不下,只盼相公早些平安回来。”韦小宝奇道:“你一
直等在这里?”
双儿道:“是。我……我……只担心……”韦小宝笑道:
“担心我坐的船沉了?”双儿低声道:“我知道你福气大,船是
一定不会沉的,不过……不过……”码头旁一个船夫笑道:
“这位小总爷,昨晚半夜三更里风雨最大的时候,要雇我们的
船出江,说是要寻人,先说给五十两银子,没人肯去,他又
加到一百两。张老三贪钱,答应了,可是刚要开船,豁喇一
声,大风吹断了桅杆。这么一来,可谁也不敢去了。他急得
只是大哭。”韦小宝心下感动,握住双儿的手,说道:“双儿,
你对我真好。”双儿胀红了脸,低下头去。
一行来到马超兴的下处,换过衣衫。陈近南吩咐马超兴
派人去打听郑公子和冯锡范的下落。马超兴答应了,派人出
去访查,跟着禀报家后堂的事务。
马超兴摆下筵席,请陈近南坐了首席,吴六奇坐了次席。
要请韦小宝坐第三席时,韦小宝道:“林大哥攻破台湾,地堂
刀大砍红毛火腿,立下如此大功,兄弟就是站着陪他喝酒,也
是心甘情愿。这样的英雄好汉,兄弟怎敢坐他上首?”拉着林
兴珠坐了第三席。林兴珠大喜,心想军师这个徒弟年纪虽小,
可着实够朋友。
筵席散后,天地会四人又在厢房议事。陈近南吩咐道:
“小宝,你有大事在身,你我师徒这次仍不能多聚,明天你就
北上罢。”韦小宝道:“是。只可惜这一次又不能多听师父教
诲。我本来还想听吴大哥说说他的英雄事迹,也只好等打平
吴三桂之后,再听他说了。”
吴六奇笑道:“你吴大哥没甚么英雄事迹,平生坏事倒是
做了不少。若不是查伊璜先生一场教训,直到今日,我还是
在为虎作伥、给鞑子卖命呢。”
韦小宝取出吴三桂所赠的那支洋枪,对吴六奇道:“吴大
哥,你这么远路来看兄弟,实在感激不尽,这把罗刹国洋枪,
请你留念。”吴三桂本来送他两支,另一支韦小宝在领出沐剑
屏时,交了给夏国相作凭证,此后匆匆离滇,不及要回。
吴六奇谢了接过,依法装上火药铁弹,点火向着庭中施
放一枪,火光一闪,砰的一声大响,庭中的青石板石屑纷飞,
众人都吓了一跳。陈近南皱起眉头,心想:“罗刹国的火器竟
然这等犀利,若是兴兵进犯,可真难以抵挡。”
韦小宝取出四张五千两银票,交给马超兴,笑道:“马大
哥,烦你代为请贵堂众位兄弟喝一杯酒。”马超兴笑道:“二
万两银子?可太多了,喝三年酒也喝不完。”谢过收了。
韦小宝跪下向陈近南磕头辞别。陈近南伸手扶起,拍拍
他肩膀,笑道:“你很好,不枉了是我陈近南之徒。”韦小宝
和他站得近了,看得分明,见他两鬓斑白,神色甚是憔悴,想
是这些年来奔走江湖,大受风霜之苦,不由得心下难过,要
想送些甚么东西给他,寻思:“师父是不要银子的,珠宝玩物,
他也不爱。师父武功了得,也不希罕我的匕首和宝衣。”突然
间一阵冲动,说道:“师父,有一件事要禀告你老人家。”
吴六奇和马超兴知他师徒俩有话说,便即退出。
韦小宝伸手到贴肉衣袋内,摸出一包物事,解开缚在包
外的细绳,揭开一层油布,再揭开两层油纸,露出从八部
《四十二章经》封皮中取出来的那些碎羊皮,说道:“师父,弟
子没甚么东西孝敬你老人家,这包碎皮,请你收了。”
陈近南甚感奇怪,问道:“那是甚么?”
韦小宝于是说了碎皮的来历。陈近南越听脸色越郑重,听
得太后、皇帝、鳌拜、西藏大喇嘛、独臂尼九难、神龙教主
等等大有来头的人物,无不处心积虑的想得到这些碎皮,而
其中竟隐藏着满清鞑子龙脉和大宝藏的秘密,当真是做梦也
想不到之事。他细问经过情形,韦小宝一一说了,有些细节
如神龙教教主教招、拜九难为师等情,自然略过不提。
陈近南沉吟半晌,说道:“这包东西实是非同小可。我师
徒俩带领会中兄弟,去掘了鞑子的龙脉,取出宝藏,兴兵起
义,自是不世奇功。不过我即将回台,谒见王爷,这包东西
带在身边,海道来回,或恐有失。此刻还是你收着。我回台
之后,便来北京跟你相会,那时再共图大事。”韦小宝道:
“好!那么请师父尽快到北京来。”陈近南道:“你放心,我片
刻也不停留。小宝,你师父毕生奔波,为的就是图谋兴复明
室,眼见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百姓对前朝渐渐淡忘,鞑子小
皇帝施政又很妥善,兴复大业越来越渺茫。想不到吴三桂终
于要起兵造反,而你又得了这份藏宝图,那真是天大的转机。”
说到这里,不由得喜溢眉梢。
他本来神情郁郁,显得满怀心事,这时精神大振,韦小
宝瞧着十分欢喜。陈近南又问:“你身上中的毒怎样了?减轻
些了么?”韦小宝道:“弟子服了神龙教洪教主给的解药,毒
性是完全解去了。”陈近南喜道:“那好极了。你这一双肩头,
挑着反清复明的万斤重担,务须自己保重。”说着双手按住他
肩头。
韦小宝道:“是。弟子乱七八糟,甚么也不懂的。得到这
些碎皮片,也不过碰上运气罢了。每一次都好比我做庄,吃
了闲家的夹棍,天杠吃天杠,别十吃别十,吃得舒舒服服。”
陈近南微微一笑,道:“你回到北京之后,半夜里闩住了
门窗,慢慢把这些皮片拼将起来,凑成一图,然后将图形牢
牢记在心里,记得烂熟,再无错误之后,又将碎皮拆乱,包
成七八包,藏在不同的所在。小宝,一个人运气有好有坏,不
能老是一帆风顺。如此大事,咱们不能专靠好运道。”
韦小宝道:“师父说得不错。好比我赌牌九做庄,现今已
赢了八铺,如果一记通赔,这包碎皮片给人抢去了,岂不是
全军覆没,铲了我的庄?因此连赢八铺之后,就要下庄。”
陈近南心想,这孩子赌性真重,微笑道:“你懂得这道理
就好。赌钱输赢,没甚么大不了。咱们图谋大事,就算把性
命送了,那也是等闲之事。但这包东西,天下千千万万人的
身家性命都在上面,那可万万输不得。”韦小宝道:“是啊,我
赢定之后,把银子捧回家去,埋在床底下,斩手指不赌了,那
就永远输不出去。”
陈近南走到窗边,抬头望天,轻轻说道:“小宝,我听到
这消息之后,就算立即死了,心里也欢喜得紧。”
韦小宝心想:“往日见到师父,他总是精神十足,为甚么
这一次老是想到要死?”问道:“师父,你在延平郡王府办事,
心里不大痛快,是不是?”陈近南转过身来,脸有诧异之色,
问道:“你怎知道?”韦小宝道:“我见师父似乎不大开心。但
想世上再为难的事情,你也不放在心上。江湖上英雄好汉,又
个个对你十分敬重。我想你连皇帝也不怕,普天之下只郑王
爷一人,能给你气受。”
陈近南叹了口气,隔了半晌,说道:“王爷对我一向礼敬
有加,十分倚重。”韦小宝道:“嗯,定是郑二公子这家伙向
你摆他妈的臭架子。”陈近南道:“当年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
我早誓死相报,对他郑家的事,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郑
二公子年纪轻,就有甚么言语不当,我也不放在心上。王爷
的世子,英明爱众,不过乃是庶出。”韦小宝不懂,问道:
“甚么庶出?”陈近南道:“庶出就是并非王妃所生。”韦小宝
道:“啊,我明白了,是王爷的小老婆生的。”
陈近南觉他出言粗俗,但想他没读过书,也就不加理会,
说道:“是了。当年国姓爷逝世,跟这件事也很有关连,因此
王太妃很不喜欢世子,一再吩咐王爷,要废了世子,立二公
子做世子。”韦小宝大摇其头,说道:“二公子胡涂没用,又
怕死,不成的!这家伙是个混蛋,脓包,他妈的混帐王八蛋。
那天他还想害死师父您老人家呢。”
陈近南脸色微微一沉,斥道:“小宝,嘴里放干净些!你
这不是在骂王爷么?”
韦小宝“啊”的一声,按住了嘴,说道:“该死!王八蛋
这三字可不能随便乱骂。”
陈近南道:“两位公子比较起来,二公子确是处处及不上
他哥哥,只是相貌端正,嘴头又甜,很得祖母的欢心……”韦
小宝一拍大腿,说道:“是啊,妇道人家甚么也不懂,见了个
会拍马屁的小白脸,就当是宝贝了。”陈近南不知他意指阿珂,
摇了摇头,说道:“改立世子,王爷是不答应的,文武百官也
都劝王爷不可改立。因此两位公子固然兄弟失和,太妃和王
爷母子之间,也常常为此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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