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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4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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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靖哥哥说他真心喜欢我,从来就没把这番邦女子放在心
上。”黄药师哼了一声,道:“那也罢了!”喝道:“喂,小子,
那么你把这番邦女子杀了,表明自己心迹。”
郭靖一生之中从未遇过如此为难之事,他心思本就迟钝,
这时听了黄药师之言,茫然失措,呆呆的站在当地,不知如
何是好。黄药师冷冷的道:“你先已定了亲,却又来向我求婚,
这话怎生说?”
江南六怪见他脸色铁青,知道他反掌之间,郭靖立时有
杀身大祸,各自暗暗戒备,只是功夫相差太远,当真动起手
来实是无济于事。
郭靖本就不会打诳,听了这句问话,老老实实的答道:
“我只盼一生和蓉儿厮守,若是没了蓉儿,我定然活不成。”黄
药师脸色稍和,道:“好,你不杀这女子也成,只是从今以后,
不许你再和她相见。”
郭靖沉吟未答,黄蓉道:“你一定得和她见面,是不是?”
郭靖道:“我向来当她亲妹子一般,若不见面,有时我也会记
挂她的。”黄蓉嫣然笑道:“你爱见谁就见谁,我可不在乎。我






信得过你也不会当真爱她。”
黄药师道:“好罢!我在这里,这番邦女子的兄长在这里,
你的六位师父也在这里。你明明白白的说一声:你要娶的是
我女儿,不是这番邦女子!”他如此一再迁就,实是大违本性,
只是瞧在爱女面上,极力克制忍耐。
郭靖低头沉思,瞥眼同时见到腰间所插成吉思汗所赐金
刀和丘处机所赠的匕首,心想:“若依爹爹遗命,我和杨康该
是生死不渝的好兄弟,可是他为人如此,这结义之情如何可
保?又依杨铁心叔父遗命,我该娶穆家妹子为妻,这自然不
行。可见尊长为我规定之事,未必定须遵行。我和华筝妹子
的婚事,是成吉思汗所定,岂难道为了旁人的几句话,我就
得和蓉儿生生分离么?”想到此处,心意已决,抬起头来。
此时拖雷已向朱聪问明了黄药师与郭靖对答的言语,见
郭靖踌躇沉思,好生为难,知他对自己妹子实无情意,满腔
忿怒,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狼牙雕翎,双手持定,朗声说道:
“郭靖安答,男子汉纵横天下,行事一言而决!你既对我妹子
无情,成吉思汗的英雄儿女岂能向你求恳?你我兄弟之义,请
从此绝!幼时你曾舍命助我,又救过爹爹和我的性命,咱们
恩怨分明,你母亲在北,我自当好生奉养。你若要迎她南来,
我也派人护送,决不致有半点欠缺。大丈夫言出如山,你放
心好了。”说罢拍的一声,将一枝长箭折为两截,投在马前。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郭靖心中一凛,登时想起幼时与
他在大漠上所干的种种豪事,心道:“他说得是:大丈夫言出
如山。华筝妹子这头亲事是我亲口答允,言而无信,何以为
人?纵然黄岛主今日要杀我,蓉儿恨我一世,那也顾不得了。”






当下昂然说道:“黄岛主,六位恩师,拖雷安答和哲别、博尔
术两位师父,郭靖并非无信无义之辈,我须得和华筝妹子结
亲。”
他这话用汉语和蒙古语分别说了一遍,无一人不是大出
意料之外。拖雷与华筝等是又惊又喜,江南六怪暗赞徒儿是
个硬骨头的好汉子,黄药师侧目冷笑。
黄蓉伤心欲绝,隔了半晌,走上几步,细细打量华筝,见
她身子健壮,剑眉大眼,满脸英气,不由得叹了口长气,道:
“靖哥哥,我懂啦,她和你是一路人。你们俩是大漠上的一对
白雕,我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燕儿罢啦。”
郭靖走上几步,握住她双手,说道:“蓉儿,我不知道你
说得对不对,我心中却只有你,你是明白的。不管旁人说该
是不该,就算把我身子烧成了飞灰,我心中仍是只有你。”黄
蓉眼中含泪,道:“那么为甚么你说要娶她?”郭靖道:“我是
个蠢人,甚么事理都不明白。我只知道答允过的话,决不能
反悔。可是我也不打诳,不管怎样,我心中只有你。”
黄蓉心中迷茫,又是喜欢,又是难过,隔了一会,淡淡
一笑,道:“靖哥哥,早知如此,咱们在那明霞岛上不回来了,
岂不是好?”
黄药师忽地长眉一竖,喝道:“这个容易。”袍袖一扬,挥
掌向华筝劈去。
黄蓉素知老父心意,见他眼露冷光,已知起了杀机,在
他手掌拍出之前,抢着拦在头里。黄药师怕伤了爱女,掌势
稍缓,黄蓉已拉住华筝手臂,将她扯下马来。只听呼的一声,
黄药师这掌打在马鞍上。最初一瞬之间,那马并无异状,但






渐渐垂下头来,四腿弯曲,缩成一团,瘫在地上,竟自死了。
这是蒙古名种健马,虽不及汗血宝马神骏,却也是匹筋骨健
壮、身高膘肥的良驹,黄药师一举手就将之毙于掌下,武功
之高,实所罕见。拖雷与华筝等都是心中怦怦乱跳,心想这
一掌若是打到华筝身上,那还有命么?
黄药师想不到女儿竟会出手相救华筝,楞了一楞,随即
会意,知道若是自己将这番邦女子杀了,郭靖必与女儿翻脸
成仇。哼,翻脸就翻脸,难道还怕了这小子不成?但一望女
儿,但见她神色凄苦,却又显然是缠绵万状、难分难舍之情,
心中不禁一寒,这正是他妻子临死之时脸上的模样。黄蓉与
亡母容貌本极相似,这副情状当时曾使黄药师如痴如狂,虽
然时隔十五年,每日仍是如在目前,现下斗然间在女儿脸上
出现,知她对郭靖已是情根深种,爱之入骨,心想这正是她
父母天生任性痴情的性儿,无可化解,当下叹了一口长气,吟
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黄蓉怔怔站着,泪珠儿缓缓的流了下来。
韩宝驹一拉朱聪的衣襟,低声道:“他唱些甚么?”朱聪
也低声道:“这是汉朝一个姓贾的人做的文章,说人与万物在
这世上,就如放在一只大炉子中被熬炼那么苦恼。”韩宝驹啐
道:“他练到那么大的本事,还有甚么苦恼?”朱聪摇头不答。
黄药师柔声道:“蓉儿,咱们回去罢,以后永远也不见这
小子啦。”黄蓉道:“不,爹,我还得到岳州去,师父叫我去
做丐帮的帮主呢。”黄药师微微一笑,道:“做叫化的头儿,啰
唆得紧,也没有甚么好玩。”黄蓉道:“我答允了师父做的。”
黄药叹道:“那就做几天试试,若是嫌脏,那就立即传给别个






罢。你以后还见这小子不见?”
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见他凝视着自己,目光爱怜横溢,
深情无限,回头向父亲道:“爹,他要娶别人,那我也嫁别人。
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个。”黄药师道:
“哈,桃花岛的女儿不能吃亏,那倒也不错。要是你嫁的人不
许你跟他好呢?”黄蓉道:“哼,谁敢拦我?我是你的女儿啊。”
黄药师道:“傻丫头,爹过不了几年就要死啦。”黄蓉泫然道:
“爹,他这样待我,难道我能活得久长么?”黄药师道:“那你
还跟这无情无义的小子在一起?”黄蓉道:“我跟他多耽一天,
便多一天欢喜。”说这话时,神情已是凄惋欲绝。
父女俩这样一问一答,江南六怪虽然生性怪僻,却也不
由听得呆了。须知有宋一代,最讲究礼教之防,黄药师却是
个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人,行事偏要和世俗相反,才被众人送
了个称号叫作“东邪”。黄蓉自幼受父亲薰陶,心想夫妇自夫
妇,情爱自情爱,小小脑筋之中,哪里有过甚么贞操节烈的
念头?这番惊世骇俗的说话,旁人听来自不免挢舌难下,可
是他父女俩说得最是自然不过,宛如家常闲话一般。柯镇恶
等纵然豁达,也不禁暗暗摇头。
郭靖心中难受之极,要想说几句话安慰黄蓉,可是他本
就木讷,这时更是不知说甚么好。黄药师望望女儿,又望望
郭靖,仰天一声长啸,声振林梢,山谷响应,惊起一群喜鹊,
绕林而飞。黄蓉叫道:“鹊儿鹊儿,今晚牛郎会织女,还不快
造桥去!”黄药师在地下抓起一把沙石,飞掷而出,十余只喜
鹊纷纷跌落,尽数死在地下。他转过身子,飘然而去,众人
只一瞬眼间,他青袍的背影已在林木后隐没。






拖雷不懂他们说些甚么,只知郭靖不肯背弃旧约,心中
自是欢喜,说道:“安答,盼你大事早成,北归相见。”华筝
道:“这对白雕你带在身边,你要早日回来。”郭靖点了点头,
说道:“你对我妈说,我必当手刃仇人,为爹爹报仇。”哲别、
博尔术二人也和郭靖别过,四人连骑出林。
韩小莹问郭靖道:“你打算怎地?”郭靖道:“我……我打
算去找洪师父。”柯镇恶点头道:“正是。黄岛主去过我们家
里,家人必定甚是记挂。我们这就要回去。你见到了洪帮主,
可请他老人家到嘉兴来养伤。”郭靖答应了,拜别六位师父,
与黄蓉返回临安。
这晚两人重入大内,在御厨周围仔细寻找,却哪里有洪
七公的影子,两人找到了几名太监来逼问,都说这几日宫中
并没出现奸细刺客。两人稍觉放心,料想洪七公武功虽失,但
以他大高手的机智阅历,必有脱身之策,此时距丐帮大会之
期已近,不能再有耽搁,次日清晨便即连骑西行。
此时中国之半已为金人所占,东划淮水,西以散关为界,
南宋所存者只两浙、两淮、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西蜀
四路、福建、广东、广西共十五路而已,正是国势衰靡,版
图日蹙。这一日两人来到江南西路界内,上了一条长岭,突
然间一阵凉风过去,东边一大片乌云疾飞过来。这时正当盛
夏,大雨说来就来,乌云未到头顶,轰隆隆一个霹雳,雨点
已如黄豆般洒将下来。
郭靖撑起雨伞,去遮黄蓉头顶,哪知一阵狂风扑到,将
伞顶撕了去,远远飞出,郭靖手中只剩光秃秃的一根伞柄。黄






蓉哈哈大笑,说道:“你怎么也拿起打狗棒来啦?”郭靖跟着
大笑。眼见面前一条长岭,极目并无可以避雨之处,郭靖除
下外衫,要给黄蓉遮雨。黄蓉笑道:“多遮得片刻,便也湿了。”
郭靖道:“那么咱们快跑。”黄蓉摇了摇头,说道:“靖哥哥,
有本书上讲到一个故事。一日天下大雨,道上行人纷纷飞奔,
只有一人却缓步行走。旁人奇了,问他干么不快跑。那人道:
‘前面也下大雨,跑过去还不是一般的淋湿?’”郭靖笑道:
“正是。”黄蓉心中却忽然想起了华筝之事:“前途既已注定了
是忧患伤心,不论怎生走法,终究避不了、躲不开,便如是
咱们在长岭上遇雨一般。”当下两人便在大雨中缓缓行去,直
到过了长岭,才见到一家农家,进去避雨。
两人衣履尽湿,向农家借了衣服来换,黄蓉穿上一件农
家老妇的破衣,正觉有趣,忽听得隔室郭靖连珠价的叫苦,忙
过去问道:“怎么啦?”
只见他苦着脸,手中拿着黄药师给他的那幅画。原来适
才大雨之中,这幅画可教雨水毁了,黄蓉连叫:“可惜!”接
过画来看时,见纸张破损,墨迹模糊,已无法装裱修补,正
欲放下,忽见韩世忠所题那首诗旁,依稀多了几行字迹。凑
近细看,原来这些字写在裱画衬底的夹层纸上,若非画纸淋
湿,决计不会显现,只是雨浸纸碎,字迹已残缺难辨,但看
那字迹排列情状,认得出一共是四行字。黄蓉仔细辨认,缓
缓念道:“…穆遗书,…铁掌…,中…峰,第二…节。”其余
残损之字,却无论如何辨认不出了。
郭靖叫道:“这说的是武穆遗书!”黄蓉道:“确然无疑。
完颜洪烈那贼子推算武穆遗书藏在宫中翠寒堂衅,可见石匣






虽得,遗书却无影踪,看来这四行字是遗书所在的重大关键
……铁掌……中……峰……”她沉吟片刻,说道:“那日在归
云庄中,曾听陆师哥和你六位师父谈论那个骗人家伙裘千仞,
说他是甚么铁掌帮的帮主。又说这铁掌帮威震川湘,声势浩
大,着实厉害。难道这武穆遗书,竟会跟裘千仞有关?”郭靖
摇头道:“只要是裘千仞搞的玩意,我就说甚么也不相信。”黄
蓉微笑道:“我也不信。”
七月十四,两人来到荆湖南路境内,次日午牌不到,已
到岳州,问明了路径,牵马纵雕,径往岳阳楼而去。
上得楼来,二人叫了酒菜,观看洞庭湖风景,放眼浩浩
荡荡,一碧万顷,四周群山环列拱屹,真是缥缈嵘峥,巍乎
大观,比之太湖烟波又是另一番光景。观赏了一会,酒菜已
到,湖南菜肴甚辣,二人都觉口味不合,只是碗极大,筷极
长,却是颇有一番豪气。
二人吃了些少酒菜,环顾四壁题咏。郭靖默诵范仲淹所
作的岳阳楼记,看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两
句时,不禁高声读了出来。
黄蓉道:“你觉得这两句话怎样?”郭靖默默念诵,心中
思索,不即回答。黄蓉又道:“做这篇文章的范文正公,当年
威震西夏,文才武略,可说得上并世无双。”郭靖央她将范仲
淹的事迹说了一些,听她说到他幼年家贫、父亲早死、母亲
改嫁种种苦况,富贵后俭朴异常,处处为百姓着想,不禁油
然起敬,在饭碗中满满斟了一碗酒,仰脖子一饮而尽,说道: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英雄大豪杰固当如此
胸怀!”






黄蓉笑道:“这样的人固然是好,可是天下忧患多安乐少,
他不是一辈子乐不成了么?我可不干。”郭靖微微一笑。黄蓉
又道:“靖哥哥,我不理天下忧不忧、乐不乐,若是你不在我
身边,我是永远不会快乐的。”说到后来,声音低沉下去,愀
然蹙眉。郭靖知她想到了两人终身之事,无可劝慰,垂首不
语。
黄蓉忽然抬起头来笑道:“算了罢,反正是这么一回子事,
范仲淹做过一首《剔银灯》词,你听人唱过么?”郭靖道:
“我自然没听过,你说给我听。”黄蓉道:“这首诗的下半段是
这样:‘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尪悴,只有中间,些子
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跟
着将词意解说了一遍。郭靖道:“他劝人别把大好时光,尽用
在求名、升官、发财上面。那也说得很是。”黄蓉低声吟道: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郭靖望了她一眼,问道:“这也是
范文正公的词么?”黄蓉道:“是啊,大英雄大豪杰,也不是
无情之人呢。”
两人对饮数杯。黄蓉望了望楼中的酒客,见东首一张方
桌旁坐着三个乞儿打扮的老者,身上补缀虽多,但均甚清洁,
看模样是丐帮中的要紧人物,是来参加今晚丐帮大会的,此
外都是寻常仕商。
只听得楼边一棵大柳树上蝉鸣不绝,黄蓉道:“这蝉儿整
天不停的大叫‘知了,知了’,却不知它知些甚么,原来虫儿
中也有大言不惭的家伙,倒教我想起了一个人,好生记挂于
他。”郭靖忙问:“谁啊!”黄蓉笑道:“那位大吹牛皮的铁掌
水上飘裘千仞。”郭靖哈哈大笑道:“这老骗子……”






一言未毕,忽听酒楼角里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连铁掌
水上飘裘老儿也不瞧在眼里,好大的口气!”郭、黄二人向声
音来处瞧去,只见楼角边蹲着一个脸色黝黑的老丐,衣衫褴
褛,望着二人嘻嘻直笑。郭靖见是丐帮人物,当即放心,又
见他神色和善,当下拱手道:“老前辈请来共饮三杯如何?”那
老丐道:“好啊!”便即过来。黄蓉命酒保添了一副杯筷、斟
了一杯酒,笑道:“请坐,喝酒。”
那老丐道:“叫化子不配坐凳。”就在楼板上坐倒,从背
上麻袋里取出一只破碗,一双竹筷,伸出碗去,说道:“你们
吃过的残菜,倒些给我就是。”郭靖道:“这个未免太过不恭,
前辈爱吃甚么菜,我们点了叫厨上做。”那老丐道:“化子有
化子的模样,若是有名无实,装腔作势,干脆别做化子。你
们肯布施就布施,不肯嘛,我到别个地方要饭去。”
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笑道:“不错,你说得是。”当下
将吃过的残菜都倒在他的破碗之中,那老丐在麻袋中抓出些
冷饭团来,和着残菜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黄蓉暗暗数他背上麻袋的数目,三只一叠,共有三叠,总
数是九只,再看那边桌旁的三个乞丐,每人背上也均有九只
麻袋,只是那三丐桌上罗列酒菜,甚是丰盛。那三丐对这老
丐视若无睹,始终对他不瞧一眼,但神色之间隐隐有不满之
意。
那老丐吃得起劲,忽听楼梯脚步声响,上来数人。郭靖
转头向楼梯观看,只见当先二人是在临安牛家村陪送杨康的
胖瘦二丐,第三人一探头,正是杨康。他猛见郭靖未死,大
为惊怖,一怔之下,立即转身下楼,在楼梯上不知说了几句






甚么话,胖丐跟着下去,瘦丐却走到三丐桌边,低声说了几
句话。那三丐当即站起身来,下楼而去。坐在地下的老丐只
顾吃饭,全不理会。
黄蓉走到窗口向下观望,只见十多名乞丐簇拥着杨康向
西而去。杨康走出不远,回首仰视,正好与黄蓉目光相触,立
即回头,加快脚步去了。
那老丐吃罢饭菜,伸舌头将碗底舐得干干净净,把筷子
在衣服上抹了几抹,都放入麻袋之中。黄蓉仔细看他,见他
满脸皱纹,容色甚是愁苦,双手奇大,几有常人手掌的一倍,
手背上青筋凸起,显见是一生劳苦。郭靖站起来拱手说道:
“前辈请上坐了,咱们好说话。”老丐笑道:“我不惯在凳上坐。
你们两位是洪帮主的弟子,年纪虽轻,咱们可是平辈。我老
着几岁,你们叫我一声大哥罢。我姓鲁,名叫鲁有脚。”
郭、黄二人对眼一望,均想:“原来他早知道了我们的来
历。”黄蓉笑道:“鲁大哥,你这名儿可有趣得紧。”鲁有脚道:
“常言道:穷人无棒被犬欺。我棒是没有,可是有一双臭脚。
犬儿若来欺我,我对准了狗头,直娘贼的就是一脚,也要叫
它夹着尾巴,落荒而逃。”黄蓉拍手笑道:“好好,狗儿若知
道你名字的意思,老远就逃啦!”
鲁有脚道:“我听黎生黎兄弟说起,知道两位在宝应所干
的事迹,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令人甚是钦佩,
难怪洪帮主这等看重。”郭靖起立逊谢。鲁有脚道:“适才听
两位谈起裘千仞与铁掌帮,对他的情状好似不甚知晓。”黄蓉
道:“是啊,正要请教。”鲁有脚道:“裘千仞是铁掌帮帮主,
这铁掌帮在两湖四川一带声势极大,帮众杀人越货,无恶不






作。起先还只是勾结官府,现下愈来愈狠,竟然拿出钱财贿
赂上官,自己做起官府来啦。更可恨的是私通金国,干那里
应外合的勾当。”
黄蓉道:“裘千仞这老儿就会骗人,怎地弄到恁大声势?”
鲁有脚道:“裘千仞厉害得紧哪,姑娘可别小觑了他。”黄蓉
笑道:“你见过他没有?”鲁有脚道:“那倒没有,听说他在深
山之中隐居,修练铁掌神功,足足有十多年没下山了。”黄蓉
笑道:“你上当啦,我见过他几次,还交过手,说到他的甚么
铁掌神功,哈哈……”她想到裘千仞假装腹泻逃走,只瞧着
郭靖格格直笑。
鲁有脚正色道:“他们闹甚么玄虚,我虽并不知晓,可是
铁掌帮近年来好生兴旺,实是不可轻侮。”郭靖怕他生气,忙
道:“鲁大哥说得是,蓉儿就爱瞎笑。”黄蓉笑道:“我几时瞎
笑啦?啊唷,啊唷,我肚子痛。”她学着裘千仞的口气,捧着
肚子。郭靖想起当日情景,给她逗得也不禁笑了出来。
黄蓉见他也笑,却立时收起笑容,转过话题,问道:“鲁
大哥,刚才在这儿吃酒的三位和你相识么?”鲁有脚叹了口气
道:“两位不是外人,可曾听洪帮主说起过,我们帮里分为净
衣派、污衣派两派么?”郭靖和黄蓉齐声道:“没听师父说过。”
鲁有脚道:“帮内分派,原非善事,洪帮主对这事极是不喜,
他老人家费过极大的精神力气,却始终没能叫这两派合而为
一。丐帮在洪帮主之下,共有四个长老。”黄蓉抢着道:“这
个我倒听师父说过。”她因洪七公尚在人间,是以不愿将他命
自己接任帮主之事说出。
鲁有脚点了点头道:“我是西路长老,刚才在这儿的三位






也都是长老。”黄蓉道:“我知道啦,你是污衣派的首领,他
们是净衣派的首领。”郭靖道:“咦,你怎知道?”黄蓉道:
“你瞧鲁大哥的衣服多脏,他们的衣服多干净。鲁大哥,我说
污衣派不好,身上穿得又臭又黑,一点也不舒服。你们这一
派人多洗洗衣服,两派可就不是一样了么?”鲁有脚怒道:
“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自然嫌叫化子臭。”一顿足站起身来。
郭靖待要谢罪,鲁有脚却头也不回,怒气冲冲的下楼去了。
黄蓉伸伸舌头,道:“靖哥哥,我得罪了这位鲁大哥,你
别骂我。”郭靖一笑。黄蓉道:“刚才我真担心。”郭靖道:
“担心甚么?”黄蓉正色道:“我只担心他提起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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