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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4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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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已到了峰顶,刚踏上平地,猛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似是山
石崩裂,又听得牛鸣连连,接着一个人大声吆喝。郭靖奇道:
“这么高的山上也有牛,可当真怪了!”负着黄蓉,循声奔去。
黄蓉道:“渔樵耕读么,耕田就得有牛。”
一言甫毕,只见山坡上一头黄牛昂首吽鸣,所处形势却
极怪异。那牛仰天卧在一块岩石上,四足挣扎,站不起来,那
石摇摇欲堕,下面一人摆起了丁字步,双手托住岩石,只要
一松手,势必连牛带石一起跌入下面深谷。那人所站处又是
一块突出的悬岩,无处退让,纵然舍得那牛不要,但那岩石
压将下来,不是断手,也必折足。瞧这情势,必是那牛爬在
坡上吃草,失足跌将下来,撞松岩石,那人便在近处,抢着






托石救牛,却将自己陷入这狼狈境地。黄蓉笑道:“适才唱罢
‘山坡羊’,转眼又见‘山坡牛’!”
那山峰顶上是块平地,开垦成二十来亩山田,种着禾稻,
一柄锄头抛在田边,托石之人上身赤膊,腿上泥污及膝,显
见那牛跌下时他正在耘草。黄蓉放眼察看,心中琢磨:“此人
自然是渔樵耕读中的‘耕’了。这头牛少说也有三百斤上下,
岩石的份量瞧来也不在那牛之下,虽有一半靠着山坡,但那
人稳稳托住,也算得是神力惊人。”郭靖将她往地下一放,奔
了过去。黄蓉急叫:“慢来,别忙!”但郭靖救人要紧,挨到
农夫身边,蹲下身去举手托住岩石,道:“我托着,你先去将
牛牵开!”
那农夫手上斗轻,还不放心郭靖有偌大力气托得起黄牛
与大石,当下先松右手,侧过身子,左手仍然托在石底。郭
靖脚下踏稳,运起内劲,双臂向上奋力挺举,大石登时高起
尺许,那农夫左手也就松了。
他稍待片刻,见那大石并不压将下来,知道郭靖尽可支
撑得住,这才弯腰从大石下钻过,跃上山坡,要去牵开黄牛,
不自禁向郭靖望了一眼,瞧瞧这忽来相助之人却是何方英雄,
一瞧之下,不由得大为诧异,但见他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实无惊人之处,双手托着黄牛大石,却又显得并不如何吃力。
那农夫自负膂力过人,看来这少年还远在自己之上,不
觉大起疑心,再向坡下望去,见一个少女倚在石旁,神情委
顿,似患重病,怀疑更甚,向郭靖道:“朋友,到此何事?”郭
靖道:“求见尊师。”那农夫道:“为了何事?”
郭靖一怔,还未回答,黄蓉侧身叫道:“你快牵牛下来,






慢慢再问不迟。他一个失手,岂不连人带牛都摔了下去?”
那农夫心想:“这二人来求见师父,下面两位师兄怎无响
箭射上?若是硬闯两关,武功自然了得。这时正好乘他松手
不得,且问个明白。”于是又问:“来求我师父治病?”郭靖心
道:“反正在下面已经说了,也就不必瞒他。”当下点点头。那
农夫脸色微变,道:“我先去问问。”说着也不去牵牛,从坡
上跃下地来。郭靖大叫:“喂,你快先帮我把大石推开再说!”
那农夫笑道:“片刻即回。”
黄蓉见这情状,早已猜知那农夫心意,存心要耗却郭靖
的气力,待他托着大石累到精疲力尽,再来援手,那时要撵
二人下山,可说易如反掌,只恨自己伤后力气全失,无法相
助推开大石,但见那农夫飞步向前奔去,不知到何时才再回
来,心中又气又急,叫道:“喂,大叔,快回来。”
那农夫停步笑道:“他力气很大,托个一时三刻不会出乱
子,放心好啦。”黄蓉心中更怒,暗道:“靖哥哥好意相救,你
却叫他钻进圈套,竟说要他托个一时三刻。我且想个甚么法
儿也来损你一下。”眉尖微蹙,早有了主意,叫道:“大叔,你
要去问过尊师,那也该当。这里有一封信,是家师洪七公给
尊师的,相烦带去。
那农夫听得洪七公名字,“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
是九指神丐弟子。这位小哥也是洪老前辈门下的吗?难怪恁
地了得。”说着走近来取信。
黄蓉点头道:“嘿,他是我师哥,也不过有几百斤蛮力,
说到武功,可远远及不上大叔了。”慢慢打开背囊,假装取信,
却先抖出那副软猬甲来,回头向郭靖望了一眼,脸露惊惶神






色,叫道:“啊哟,不好,他手掌要烂啦,大叔,快想法儿救
他一救。”
那农夫一怔,随即笑道:“不碍事。信呢?”伸手只待接
信。黄蓉急道:“你不知道,我师哥正在练劈空掌,两只手掌
昨晚浸过醋,还没散功,压得久了,手掌可就毁啦。”她在桃
花岛时曾跟父亲练过劈空掌,知道练功的法门。
那农夫虽不会这门功夫,但他是名家弟子,见闻广博,知
道确有此事,心想:“若是无端端伤了九指神丐的弟子,不但
师父必定怪罪,我心中可也过意不去,何况他又是好意出手
救我。只是不知道这小姑娘的话是真是假,只怕她行使诡计,
却是骗我去放他下来。”
黄蓉见他沉吟未决,拿起软猬甲一抖,道:“这是桃花岛
至宝软猬甲,刀剑不损,请大叔去给他垫在肩头,再将大石
压上,那么他既走不了,身子又不受损,岂非两全其美?否
则你毁了他的手掌,我师父岂肯干休?定会来找你师父算帐。”
那农夫倒也听见过软猬甲的名字,将信将疑的接过手来。黄
蓉见他脸上仍有不信之色,道:“我师父教我,不可对人说谎,
怎敢欺骗大叔?大叔若是不信,便在这甲上砍几刀试试。”
那农夫见她脸上一片天真无邪,心道:“九指神丐是前辈
高人,言如金玉,我师父提到时向来十分钦佩。瞧这小姑娘
模样,确也不是撒谎之人。”只是为了师父安危,丝毫不敢大
意,从腰间拔出短刀,在软猬甲上砍了几刀,那甲果然纹丝
不伤,真乃武林异宝,这时再无怀疑,道:“好,我去给他垫
在肩头就是。”他哪知黄蓉容貌冰雪无邪,心中却是鬼计多端,
当下拿着软猬甲,挨到郭靖身旁,将甲披在他的右肩,双手






托住大石,臂上运劲,挺起大石,说道:“你松手罢,用肩头
抗住。”
黄蓉扶着山石,凝目瞧着二人,眼见那农夫托起大石,叫
道:“靖哥哥,飞龙在天!”郭靖只觉手上一松,又听得黄蓉
呼叫,更无余暇去想,立时右掌前引,左掌从右手腕底穿出,
使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飞龙在天”,人已跃在半空,右掌复
又翻到左掌之前,向前一扑,落在黄蓉身旁,那软猬甲兀自
稳稳的放在肩头,只听那农夫破口大骂,回头看时,又见他
双手上举,托着大石动也不能动了。
黄蓉极是得意,道:“靖哥哥,咱们走罢。”回头向那农
夫道:“你力气很大,托个一时三刻不会出乱子,放心好啦。”
那农夫骂道:“小丫头,使这勾当算计老子!你说九指神
丐言而有信,哼,他老人家一世英名,都让你这小丫头给毁
了。”黄蓉笑道:“毁甚么啊?师父叫我不能撒谎,可是我爹
爹说骗骗人没甚么大不了。我爱听爹爹的话,我师父可拿我
没法子。”那农夫怒道:“你爹爹是谁?”黄蓉道:“咦,我不
是给你试过软猬甲么?”那农夫大骂:“该死,该死!原来鬼
丫头是黄老邪的鬼女儿。我怎么这生胡涂?”
黄蓉笑道:“是啊,我师父言出如山,他是从来不骗人的。
这件事难学得紧,我也不想学他。我说,还是我爹爹教得对
呢!”说着格格而笑,牵着郭靖的手径向前行。
注:散曲发源于北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宋金时即已
流行民间。惟本回樵子及黄蓉所唱“山坡羊”为元人散曲,系
属晚出。






第三十回一灯大师
两人顺着山路向前走去,行不多时,山路就到了尽头,前
面是条宽约尺许的石梁,横架在两座山峰之间,云雾笼罩,望
不见尽处。若是在平地之上,尺许小径又算得了甚么,可是
这石梁下临深谷,别说行走,只望一眼也不免胆战心惊。黄
蓉叹道:“这位段皇爷藏得这么好,就算谁和他有泼天仇恨,
找到这里,也已先消了一半气。”郭靖道:“那渔人怎么说段
皇爷已不在尘世了?可好教人放心不下。”黄蓉道:“这也当
真猜想不透,瞧他模样,不像是在撒谎,又说咱们师父是亲
眼见段皇爷死的。”郭靖道:“到此地步,只是有进无退。”蹲
低身子背起黄蓉,使开轻功提纵术,走上石梁。
石梁凹凸不平,又加终年在云雾之中,石上溜滑异常,走
得越慢,反是越易倾跌。郭靖提气快步而行,奔出七八丈,黄
蓉叫道:“小心,前面断了。”郭靖也已看到那石梁忽然中断,
约有七八尺长的一个缺口,当下奔得更快,借着一股冲力,飞
跃而起。黄蓉连经凶险,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笑道:“靖哥
哥,你飞得可没白雕儿稳呢。”
奔一段,跃过一个缺口,接连过了七个断崖,眼见对面
山上是一大片平地,忽听书声朗朗,石梁已到尽头,可是尽
头处却有一个极长缺口,看来总在一丈开外,缺口彼端盘膝






坐着一个书生,手中拿了一卷书,正自朗诵。那书生身后又
有一个短短的缺口。
郭靖止步不奔,稳住身子,登感不知所措:“若要纵跃而
过,原亦不难,只是这书生占住了冲要,除了他所坐之处,别
地无可容足。”于是高声说道:“晚辈求见尊师,相烦大叔引
见。”那书生摇头晃脑,读得津津有味,于郭靖的话似乎全没
听见。郭靖提高声音再说一遍,那书生仍是充耳不闻。郭靖
低声道:“蓉儿,怎么办?”
黄蓉蹙眉不答,她一见那书生所坐的地势,就知此事甚
为棘手,在这宽不逾尺的石梁之上,动上手即判生死,纵然
郭靖获胜,但此行是前来求人,如何能出手伤人?见那书生
全不理睬,不由得暗暗发愁,再听他所读的原来是一部最平
常不过的“论语”,只听他读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
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读得兴
高采烈,一诵三叹,确似在春风中载歌载舞,喜乐无已。
黄蓉心道:“要他开口,只有出言相激。”当下冷笑一声,
说道:“‘论语’纵然读了千遍,不明夫子微言大义,也是枉
然。”
那书生愕然止读,抬起头来,说道:“甚么微言大义,倒
要请教。”黄蓉打量那书生,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头戴逍遥巾,
手挥折叠扇,颏下一丛漆黑的长须,确是个饱学宿儒模样,于
是冷笑道:“阁下可知孔门弟子,共有几人?”
那书生笑道:“这有何难?孔门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人。”
黄蓉问道:“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你可知其中冠者几人,少
年几人?”那书生愕然道:“‘论语’中未曾说起,经传中亦






无记载。”黄蓉道:“我说你不明经书上的微言大义,岂难道
说错了?刚才我明明听你读道: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
六得三十,成年的是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
两者相加,不多不少是七十二人。瞧你这般学而不思,嘿,殆
哉,殆哉!”
那书生听她这般牵强附会的胡解经书,不禁哑然失笑,可
是心中也暗服她的聪明机智,笑道:“小姑娘果然满腹诗书,
佩服佩服。你们要见家师,为着何事?”
黄蓉心想:“若说前来求医,他必多方留难。可是此话又
不能不答,好,他既在读‘论语’,我且掉几句孔夫子的话来
搪塞一番。”于是说道:“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
者,斯可矣。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那书生仰天大笑,半晌方止,说道:“好,好,我出三道
题目考考你,若是考得出,那就引你们去见我师父。倘有一
道不中式,只好请两位从原路回去了。”黄蓉道:“啊哟,我
没读过多少书,太难的我可答不上来。”那书生笑道:“不难,
不难。我这里有一首诗,说的是在下出身来历,打四个字儿,
你倒猜猜看。”黄蓉道:“好啊,猜谜儿,这倒有趣,请念罢!”
那书生捻须吟道:“六经蕴籍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
……”黄蓉伸了伸舌头,说道:“文武全才,可了不起!”那
书生一笑接吟:“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一点累
累大如斗,却掩半床无所有。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
知否?”
黄蓉心道:“‘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瞧
你这等模样,必是段皇爷当年朝中大臣,随他挂冠离朝,归






隐山林,这又有何难猜?”便道:“‘六’字下面一个‘一’一
个‘十’,是个‘辛’字。‘杏’字上加横、下去‘口’,是个
‘未’字。半个‘床’字加‘大’加一点,是个‘状’字。
‘完’挂冠,是个‘元’字。辛未状元,失敬失敬,原来是位
辛未科的状元爷。”
那书生一呆,本以为这字谜颇为难猜,纵然猜出,也得
耗上半天,在这窄窄的石梁之上,那少年武功再高,只怕也
难以久站,要叫二人知难而退,乖乖的回去,岂知黄蓉竟似
不加思索,随口而答,不由得惊讶异常,心想这女孩儿原来
绝顶聪明,倒不可不出个极难的题目来难难她,四下一望,见
山边一排棕榈,树叶随风而动,宛若挥扇,他是状元之才,即
景生情,于是摇了摇手中的折叠扇,说道:“我有一个上联,
请小姑娘对对。”
黄蓉道:“对对子可不及猜谜儿有趣啦,好罢,我若不对,
看来你也不能放我们过去,你出对罢。”
那书生挥扇指着一排棕榈道:“风摆棕榈,千手佛摇折叠
扇。”这上联既是即景,又隐然自抬身分。
黄蓉心道:“我若单以事物相对,不含相关之义,未擅胜
场。”游目四顾,只见对面平地上有一座小小寺院,庙前有一
个荷塘,此时七月将尽,高山早寒,荷叶已然凋了大半,心
中一动,笑道:“对子是有了,只是得罪大叔,说来不便。”那
书生道:“但说不妨。”黄蓉道:“你可不许生气。”那书生道:
“自然不气。”黄蓉指着他头上戴的逍遥巾道:“好,我的下联
是:‘霜凋荷叶,独脚鬼戴逍遥巾’。”
这下联一说,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不






但对仗工整,而且敏捷之至。”郭靖见那莲梗撑着一片枯凋的
荷叶,果然像是个独脚鬼戴了一顶逍遥巾,也不禁笑了起来。
黄蓉笑道:“别笑,别笑,一摔下去,咱俩可成了两个不戴逍
遥巾的小鬼啦!”
那书生心想:“寻常对子是定然难不倒她的了,我可得出
个绝对。”猛然想起少年时在塾中读书之时,老师曾说过一个
绝对,数十年来无人能对得工整,说不得,只好难她一难,于
是说道:“我还有一联,请小姑娘对个下联:‘琴瑟琵琶,八
大王一般头面’。”
黄蓉听了,心中大喜:“琴瑟琵琶四字中共有八个王字,
原是十分难对。只可惜这是一个老对,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爹爹当年在桃花岛上闲着无事,早就对出来了。我且装作好
生为难,逗他一逗。”于是皱起了眉头,作出愁眉苦脸之状。
那书生见难倒了她,甚是得意,只怕黄蓉反过来问他,于是
说在头里:“这一联本来极难,我也对不工稳。不过咱们话说
在先,小姑娘既然对不出,只好请回了。”
黄蓉笑道:“若说要对此对,却有何难?只是适才一联已
得罪了大叔,现在这一联是一口气要得罪渔、樵、耕、读四
位,是以说不出口。”那书生不信,心道:“你能对出已是千
难万难,岂能同时又嘲讽我师兄弟四人?”说道:“但求对得
工整,取笑又有何妨?”黄蓉笑道:“既然如此,我告罪在先,
这下联是:‘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那书生大惊,站起身来,长袖一挥,向黄蓉一揖到地,说
道:“在下拜服。”黄蓉回了一礼,笑道:“若不是四位各逞心
机要阻我们上山,这下联原也难想。”






原来当年黄药师作此对时,陈玄风、曲灵风、陆乘风、冯
默风四弟子随侍在侧,黄药师以此与四弟子开个玩笑。其时
黄蓉尚未出世,后来听父亲谈及,今日却拿来移用到渔、樵、
耕、读四人身上。
那书生哼了一声,转身纵过小缺口,道:“请罢。”
郭靖站着静听两人赌试文才,只怕黄蓉一个回答不出,前
功尽弃,待见那书生让道,心中大喜,当下提气跃过缺口,在
那书生先前坐处落足一点,又跃过了最后那小缺口。
那书生见他负了黄蓉履险如夷,心中也自叹服:“我自负
文武双全,其实文不如这少女,武不如这少年,惭愧啊惭愧。”
侧目再看黄蓉,只见她洋洋得意,想是女孩儿折服了一位饱
学的状元公,掩不住的心中喜悦之情,心想:“我且取笑她一
番,好教她别太得意了!”于是说道:“姑娘文才虽佳,行止
却是有亏。”黄蓉道:“倒要请教。”那书生道:“‘孟子’书
中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瞧姑娘是位闺女,与这位
小哥并非夫妻,却何以由他负在背上?孟夫子只说嫂溺,叔
可援之以手。姑娘既没有掉在水里,又非这小哥的嫂子,这
样背着抱着,实是大违礼教。”
黄蓉心道:“哼,靖哥哥和我再好,别人总知道他不是我
丈夫。陆乘风陆师哥这么说,这位状元公又这么说。”当下小
嘴一扁,说道:“孟夫子最爱胡说八道,他的话怎么也信得的?”
那书生怒道:“孟夫子是大圣大贤,他的话怎么信不得?”
黄蓉笑吟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
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那书生越想越对,呆在当地,半
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首诗是黄药师所作,他非汤武、薄周孔,对圣贤
传下来的言语,挖空了心思加以驳斥嘲讽,曾作了不少诗词
歌赋来讽刺孔孟。孟子讲过一个故事,说齐人有一妻一妾而
去乞讨残羹冷饭,又说有一个人每天要偷邻家一只鸡。黄药
师就说这两个故事是骗人的。这首诗最后两句言道:战国之
时,周天子尚在,孟子何以不去辅佐王室,却去向梁惠王、齐
宣王求官做?这未免是大违于圣贤之道。
那书生心想:“齐人与攘鸡,原是比喻,不足深究,但最
后这两句,只怕起孟夫子于地下,亦难自辩。”又向黄蓉瞧了
一眼,心道:“小小年纪,怎恁地精灵古怪?”当下不再言语,
引着二人向前走去。经过荷塘之时,见到塘中荷叶,不禁又
向黄蓉一望。黄蓉噗哧一笑,转过头去。
那书生引二人走进庙内,请二人在东厢坐了,小沙弥奉
上茶来。那书生道:“两位稍候,待我去禀告家师。”郭靖道:
“且慢!那位耕田的大叔,在山坡上手托大石,脱身不得,请
大叔先去救了他。”那书生吃了一惊,飞奔而出。
黄蓉道:“可以拆开那黄色布囊啦。”郭靖道:“啊,你若
不提,我倒忘了。”忙取出黄囊拆开,只见囊里白纸上并无一
字,却绘了一幅图,图上一个天竺国人作王者装束,正用刀
割切自己胸口肌肉,全身已割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他身
前有一架天平,天平一端站着一只白鸽,另一边堆了他身上
割下来的肌肉,鸽子虽小,却比大堆肌肉还要沉重。天平之
旁站着一头猛鹰,神态凶恶。这图笔法颇为拙劣,黄蓉心想:
“那瑛姑原来没学过绘画,字倒写得不错,这幅图却如小孩儿
涂鸦一般。”瞧了半天,不明图中之意。郭靖见她竟也猜想不






出,自己也就不必多耗心思,当下将图折起,握在掌中。
只听殿上脚步声响,那农夫怒气冲冲,扶着书生走向内
室,想是他被大石压得久了,累得精疲力尽。约莫又过了一
盏茶时分,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说
道:“两位远道来此,不知有何贵干?”郭靖道:“特来求见段
皇爷,相烦通报。”那小沙弥合十道:“段皇爷早已不在尘世,
累两位空走一趟。且请用了素斋,待小僧恭送下山。”
郭靖大失所望,心想千辛万苦的到了此间,仍是得到这
样一个回复,这便如何是好?可是黄蓉见了庙宇,已猜到三
成,这时见到小沙弥神色,更猜到了五六成,从郭靖手中接
过那幅图画,说道:“弟子郭靖、黄蓉求见。盼尊师念在九指
神丐与桃花岛故人之情,赐见一面。这一张纸,相烦呈给尊
师。”小沙弥接过图画,不敢打开观看,合十行了一礼,转身
入内。
这一次他不久即回,低眉合十道:“恭请两位。”郭靖大
喜,扶着黄蓉随小沙弥入内。那庙宇看来虽小,里边却甚进
深。三人走过一条青石铺的小径,又穿过一座竹林,只觉绿
荫森森,幽静无比,令人烦俗尽消。竹林中隐着三间石屋。小
沙弥轻轻推开屋门,让在一旁,躬身请二人进屋。
郭靖见小沙弥恭谨有礼,对之甚有好感,向他微笑示谢,
然后与黄蓉并肩而入。只见室中小几上点着一炉檀香,几旁
两个蒲团上各坐一个僧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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