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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4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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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斗然出拳,一下击在郭靖肩头,这一拳并没使上内劲,但
郭靖绝无提防,倒给他打得隐隐作痛。周伯通道:“好兄弟,
你要试试大哥的功夫来着?小心了!”左手跟着一掌。郭靖虽
未听到他的话声,却已有备,当下挥臂格开。
这时欧阳锋与裘千仞也已拆了数招,均已从武功中认出
对方。他两人倒无仇怨,但想到日后华山论剑,势须拚个你
死我活,此时相逢,若能伤了对手,自是大妙,是以手上竟
也毫不放松。斗了片刻,只觉面上背后疾风掠来掠去,一愕
之下,立时悟到周伯通在与郭靖过招。两人心中奇怪,但想
周伯通行事颠三倒四,人所难测,有此良机,如何不喜?当
下不约而同的攻了上去。
周伯通与郭靖拆了十余招,觉得他武功已大非昔比,又
惊又喜,连问:“兄弟,你从哪里学来的功夫?”但门外厮杀
正酣,郭靖怎能听见?周伯通怒道:“好,你不肯说,却卖甚
么关子?”只觉劲风扑面,欧、裘两人同时攻到,当即足下一
点,跃到了梁上,叫道:“让你一人斗斗他们两个。”
欧阳锋与裘千仞从他袍袖拂风之势中,察觉周伯通上梁
暂息,心想正好合力毙了这傻小子,当下一左一右,分进合
击。郭靖先前被周伯通缠住了,连变四五般拳法始终无法抽
身,好容易待他退开,两个强敌却又攻上,不禁暗暗叫苦,只
得打起精神,以左右互搏术分挡二人。斗得片刻,欧阳锋与
裘千仞都不禁暗暗称奇。均知以郭靖功力,单是欧、裘一人
都能胜他,哪知两人联手,他竟左掌挡欧、右拳击裘,两人一
时之间竟然奈何他不得。
周伯通在梁上坐了一阵,心想再不下去,只怕郭靖受伤,
当下悄悄从墙壁溜下,双手乱抓,一下子恰好抓到欧阳锋后
心。他蹲在地下,正以蛤蟆功向郭靖猛攻,突觉背后有人,急
忙回掌抵挡。郭靖乘机向裘千仞踢出一腿,跃入屋角,不住
喘气,若是周伯通来迟了一步,欧阳锋适才这一推定是挡架
不住了。
四人在黑暗中倏分倏合,一时周伯通与裘千仞斗,一时
郭靖与裘千仞斗,一时欧阳锋与裘千仞斗,一时周伯通与欧
阳锋斗,一时郭靖又和周伯通交手数招。四人这一场混战,就
中周伯通最是兴高采烈,觉得生平大小各场战斗,好玩莫逾
于此。斗到分际,他忽然缠住郭靖不放,说道:“我两只手算
是两个敌人,欧、裘两个臭贼自然也是两个敌人。你以一敌
四,试试成不成?这新鲜玩意儿你可从来没玩过罢?”
郭靖听不到他说话,忽觉三人同时向自己猛攻,只得拚
命闪躲。周伯通不住鼓励:“别怕,别怕。危险时我会帮你。”
但在这漆黑一团之中,只要着了任谁的一拳一足,都有性命
之忧,周伯通纵然事后相救,哪里还来得及?
再拆数十招,郭靖累得筋疲力尽,但觉欧、裘两人的拳
招越来越沉,只得边架边退,要待跃到梁上暂避,却始终给
周伯通的掌力罩住了无法脱身,惊怒交集之下,再也忍耐不
住,破口骂道:“周大哥你这傻老头,尽缠住我干甚么?”
但苦于屋外杀声震天,说出来的话别人一句也听不见。郭
靖又退几步,忽在地下的大石上一绊,险些跌倒。他弯着腰
尚未挺直,裘千仞的铁掌已拍了过来。郭靖百忙之中不及变
招,顺手抱起大石挡在胸前。裘千仞一掌击在石上,郭靖双
臂运劲,往外推出,接了他这一掌。只觉左侧风响,欧阳锋
掌力又到,郭靖力透双臂,大喝一声,将大石往头顶掷了上
去,跟着侧身避过来掌。
大石穿破屋顶飞出,砖石泥沙如雨而下,天空星星微光
登时从屋顶射了进来。周伯通怒道:“瞧得见了,还有甚么好
玩?”
郭靖疲累已极,双足力登,从屋顶的破洞中穿了出去。欧
阳锋急忙飞身追出。周伯通大叫:“别走,别走,陪我玩儿。”
长臂抓他左足。欧阳锋一惊,急忙右足回踢,破解了他这一
抓,但身子不能在空中停留,又复落下。裘千仞不待他着地,
飞足往他胸间踢去。欧阳锋胸口微缩,伸指点他足踝。三人
连环邀击,又恶斗起来。只是此时人影已隐约可辨,门外杀
声也渐渐消减,远不如适才胡斗时的惊险。周伯通大为扫兴,
一口恶气都出在两人身上,拳法陡变,向两敌连下杀手。
郭靖逃出石屋,眼里只见人马来去奔驰,耳中但听金铁
铿锵撞击,不时夹着一声双方士卒中刀中箭时的惨呼号叫。他
冲过人丛,飞奔出村,在一处小树林里躺下休息。恶斗了这
半夜,这一躺下来,只觉全身筋骨酸痛欲裂,回想石屋中的
情景更是栗栗危惧,虽然记挂周伯通的安危,但想以他武功,
至不济时也可脱身逃走,躺了一阵,便即沉沉睡去。
睡到第二日清晨,忽觉脸上冰凉,有物蠕蠕而动。他不
及睁开眼睛,立即跃起,只听一声欢嘶,原来适才是小红马
在舐他的脸。郭靖大喜,抱住红马,一人一马劫后重逢,亲
热了一阵。他被欧阳锋囚在石屋之时,这马自行在草地觅食,
昨晚大军激战,它仗着捷足机敏,居然逃过了祸殃,此刻又
把主人找到。
郭靖牵了红马走回村子,只见遍地折弓断箭,人马尸骸
枕藉,偶尔有几个受伤未死的士兵发出几声惨呼。他久经战
阵,见惯死伤,但这时想起自己身世,不禁感慨良多。悄悄
回到石屋,在屋外侧耳听去,寂无人声,再从门缝向内张望,
屋中早已无人。推门入内前后察看,周伯通、欧阳锋、裘千
仞三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呆立半晌,上马东行。小红马奔跑迅速,不久就追上
了成吉思汗的大军。
此时花剌子模各城或降或破,数十万雄师如土崩瓦裂。花
剌子模国王摩诃末素来傲慢暴虐,众叛亲离之余,带了一群
残兵败将,狼狈西遁。成吉思汗令大将速不台与哲别统带两
个万人队穷追,自己率领大军班师。速不台与哲别直追到今
日莫斯科以西、第聂伯河畔基辅城附近,大破俄罗斯和钦察
联军数十万人,将投降的基辅大公及十一个俄罗斯王公尽数
以车辕压死。这一战史称“迦勒迦河之役”,俄罗斯大片草原
自此长期呻吟于蒙古军铁蹄之下。摩诃末日暮途穷,后来病
死于里海中的一个荒岛之上。
成吉思汗那日在撒麻尔罕城忽然不见了郭靖,甚是忧急,
担心他孤身落单,死于乱军之中,见他归来,不禁大喜。华
筝公主自是更加欢喜。
丘处机随大军东归,一路上力劝大汗爱民少杀。成吉思
汗虽然和他话不投机,但知他是有道之士,也不便过拂其意,
因是战乱之中,百姓凭丘处机一言而全活的不计其数。
花剌子模与蒙古相距数万里,成吉思汗大军东还,历时
甚久,回到斡难河畔后大宴祝捷,休养士卒。丘处机与鲁有
脚等丐帮帮众分别辞别南归。又过数月,眼见金风肃杀,士
饱马腾,成吉思汗又兴南征之念,这一日大集诸将,计议伐
金。
郭靖自黄蓉死后,忽忽神伤,长自一个儿骑着小红马,携
了双雕,在蒙古草原上信步漫游,痴痴呆呆,每常接连数日
不说一句话。华筝公主温言劝慰,他就似没有听见。众人得
悉情由,知他心中悲苦,无人敢提婚姻之事。成吉思汗忙于
筹划伐金,自也无暇理会。这日在大汗金帐之中计议南征,诸
将各献策略,郭靖却始终不发一言。
成吉思汗遣退诸将,独自在山冈上沉思了半天,次日传
下将令,遣兵三路伐金。其时他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均在
西方统辖新征服的诸国,是以伐金的中路军由三子窝阔台统
率,左军由四子拖雷统率,右军由郭靖统率。
成吉思汗宣召三军统帅进帐,命亲卫暂避,对窝阔台、拖
雷、郭靖三人道:“金国精兵都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
难以遽破。诸将所献方策虽各有见地,但正面强攻,不免旷
日持久。现下我蒙古和大宋联盟,最妙之策,莫如借道宋境,
自唐州、邓州进兵,直捣金国都城大梁。”
窝阔台、拖雷、郭靖三人听到此处,同时跳了起来,互
相拥抱,大叫:“妙计!”成吉思汗向郭靖微笑道:“你善能用
兵,深得我心。我问你,攻下大梁之后怎样?”郭靖沉思良久,
摇头道:“不攻大梁。”
窝阔台与拖雷明明听父王说直捣大梁,怎地郭靖却又说
不攻,心下疑惑,一齐怔怔的望着他。成吉思汗仍是脸露微
笑,问道:“不攻大梁便怎样?”郭靖道:“既不是攻,也不是
不攻;是攻而不攻,不攻而攻。”这几句话把窝阔台与拖雷听
得更加胡涂了。成吉思汗笑道:“‘攻而不攻,不攻而攻。’这
八个字说得很好,你跟两位兄长说说明白。”
郭靖道:“我猜测大汗用兵之策,是佯攻金都,歼敌城下。
大梁乃金国皇帝所居之地,可是驻兵不多,一见我师迫近,金
国自当从潼关急调精兵回师相救。中华的兵法上说:‘卷甲而
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
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百里疾趋,士卒尚且只能赶到
十分之一。及潼关到大梁,千里赴援,精兵锐卒,十停中到
不了一停,加之人马疲敝,虽至而弗能战。我军以逸待劳,必
可大破金兵。金国精锐尽此一役而溃,大梁不攻自下。若是
强攻大梁,急切难拔,反易腹背受敌。”
成吉思汗拊掌大笑,叫道:“说得好,说得好!”取出一
辐图来,摊在案上,三人看后,无不大为惊异。
原来那是一幅大梁附近的地图,图上画着敌我两军的行
军路线,如何拊敌之背,攻敌腹心,如何诱敌自潼关劳师远
来,如何乘敌之疲,聚歼城下,竟与郭靖所说的全无二致。窝
阔台与拖雷瞧瞧父王,又瞧瞧郭靖,都是又惊又佩。郭靖心
下钦服,寻思:“我从《武穆遗书》学得用兵的法子,也不算
希奇。大汗不识字不读书,却是天生的英明。”
成吉思汗道:“这番南征,破金可必。这里有三个锦囊,
各人收执一个,待攻破大梁之后,你们三人在大金皇帝的金
銮殿上聚会,共同开拆,依计行事。”说着从怀里取出锦囊,
每人交付一个。郭靖接过一看,见囊口用火漆密封,漆上盖
了大汗的印章。成吉思汗又道:“未入大梁,不得擅自拆开。
启囊之前,三人相互检验囊口有无破损。”三人一齐拜道:
“大汗之命,岂敢有违?”
成吉思汗问郭靖道:“你平日行事极为迟钝,何以用兵却
又如此机敏?”郭靖当下将熟读《武穆遗书》之事说了。成吉
思汗问起岳飞的故事,郭靖将岳飞如何在朱仙镇大破金兵、金
兵如何称他为“岳爷爷”、如何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等
语一一述说。成吉思汗不语,背着手在帐中走来走去,叹道:
“恨不早生百年,与这位英雄交一交手。今日世间,能有谁是
我敌手?”言下竟是大有寂寞之意。
郭靖从金帐辞出,想起连日军务倥偬,未与母亲相见,明
日誓师南征,以报大宋历朝世仇,今日这一日该当陪伴母亲
了,当下走向母亲营帐。却见帐中衣物俱已搬走,只剩下一
名老军看守,一问之下,原来他母亲李氏奉了大汗之命,已
迁往另一座营帐。
郭靖问明所在,走向彼处,见那座营帐比平时所居的大
了数倍,揭帐进内,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帐内金碧辉煌,花
团锦簇,尽是蒙古军从各处掠夺来的珍贵宝物。华筝公主陪
着李萍,正在闲谈郭靖幼年时的趣事。她见郭靖进来,微笑
着站起迎接。
郭靖道:“妈,这许多东西哪里来的?”李萍道:“大汗说
你西征立了大功,特地赏你的。其实咱们清寒惯了,哪用得
着这许多物事?”郭靖点点头,见帐内又多了八名服侍母亲的
婢女,都是大军掳来的女奴。
三个人说了一会闲话,华筝告辞出去。她想郭靖明日又
有远行,今日跟她必当有许多话说,哪知她在帐外候了半日,
郭靖竟不出来。
李萍道:“靖儿,公主定是在外边等你,你也出去和她说
一会话儿。”郭靖答应了一声,却坐着不动。李萍叹道:“咱
们在北国一住二十年,虽然多承大汗眷顾,我却是想家得紧。
但愿你此去灭了金国,母子俩早日回归故乡。咱俩就在牛家
村你爹爹的旧居住下,你也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这北边
再也休来了。只是公主之事,却不知该当如何,这中间实有
许多难处。”
郭靖道:“孩儿当日早跟公主言明,蓉儿既死,孩儿是终
生不娶的了。”李萍叹道:“公主或能见谅,但我推念大汗之
意,却是甚为耽心。”郭靖道:“大汗怎样?”李萍道:“这几
日大汗忽然对咱娘儿优遇无比,金银珠宝,赏赐无数。虽说
是酬你西征之功,但我在漠北二十年,大汗性情,颇有所知,
看来此中另有别情。”郭靖道:“妈,你瞧是甚么事?”李萍道:
“我是女流之辈,有甚高见?只是细细想来,大汗是要逼咱们
做甚么事。”郭靖道:“嗯,他定是要我和公主成亲。”李萍道:
“成亲是件美事,大汗多半不知你心中不愿,也不须相逼。我
看啊,你统率大军南征,大汗是怕你忽起异心叛他。”郭靖摇
头道:“我无意富贵,大汗深知。我叛他作甚?”
李萍道:“我想到一法,或可探知大汗之意。你说我怀念
故乡,欲与你一同南归,你去禀告大汗,瞧他有何话说。”郭
靖喜道:“妈,你怎么不早说?咱们共归故乡,那是何等美事,
大汗定然允准。”他掀帐出来,不见华筝,想是她等得不耐烦,
已怏怏离去。
郭靖去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回来。李萍道:“大汗不准,
是不是?”郭靖道:“这个我可不懂啦,大汗定要留你在这儿
干甚么?”李萍默然。郭靖道:“大汗说,待破金之后,让我
再奉母回乡,那时衣锦荣归,岂非光彩得多?我说母亲思乡
情切,但盼早日南归。大汗忽有怒色,只是摇头不准。”
李萍沉吟道:“大汗今日还跟你说了些甚么?”郭靖将大
汗在帐中指点方略、传交锦囊等情说了。李萍道:“唉,若是
你二师父和蓉儿在世,定能猜测得出。只恨我是个蠢笨的乡
下女子,只越想越是不安,却又不知为了何事。”
郭靖将锦囊拿在手里玩弄,道:“大汗授这锦囊给我之时,
脸上神色颇为异样,只怕与此有关也未可知。”李萍接过锦囊,
细细检视,随即遣开侍婢,说道:“拆开来瞧瞧。”郭靖惊道:
“不!破了火漆上金印,那可犯了死罪。”李萍笑道:“临安府
织锦之术,天下驰名。你妈妈是临安人,自幼学得此法。又
何须弄损火漆,只消挑破锦囊,回头织补归原,决无丝毫破
绽。”郭靖大喜。李萍取过细针,轻轻挑开锦锻上的丝络,从
缝中取出一张纸来,母子俩摊开一看,面面相觑,不由得都
是身上凉了半截。
原来纸上写的是成吉思汗一道密令,命窝阔台、拖雷、郭
靖三军破金之后,立即移师南向,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攻破
临安,灭了宋朝,自此天下一统于蒙古。密令中又说,郭靖
若能建此大功,必当裂土封王,不吝重赏,但若怀有异心,窝
阔台与拖雷已奉有令旨,立即将其斩首,其母亦必凌迟处死。
郭靖呆了半晌,方道:“妈,若不是你破囊见此密令,我
母子性命不保。想我是大宋之人,岂能卖国求荣?”李萍道: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郭靖道:“妈,你老人家只好辛苦些,
咱俩连夜逃回南边去。”李萍道:“正是,你快去收拾,可别
泄露了形迹。”
郭靖点头,回到自己帐中,取了随身衣物,除小红马外,
又挑选八匹骏马。若是大汗点兵追赶,便可和母亲轮换乘坐,
以节马力,易于脱逃。
他于大汗所赐金珠一介不取,连同那柄虎头金刀都留在
帐中,除下元帅服色,换上了寻常皮裘。他自幼生长大漠,今
日一去,水不再回,心中不禁难过,对着居住日久的旧帐篷
怔怔的出了会神,眼见天色已黑,又回母亲帐来。
掀开帐门,心中突的一跳,只见地下横着两个包裹,母
亲却已不在。郭靖叫了两声:“妈!”不闻应声,心中微感不
妙,待要出帐去找。突然帐门开处,光火耀眼,大将赤老温
站在帐门外叫道:“大汗宣召金刀驸马!”他身后军士无数,均
是手执长矛。郭靖见此情势,心中大急,若凭武功强冲,料
那赤老温拦阻不住,但寻思:“母亲既已被大汗擒去,我岂能
一人逃生?”当下跟着赤老温走向金帐。只见帐外排列着大汗
的两千名箭筒卫士,手执长矛大戟,队伍远远伸展出去。赤
老温道:“大汗有令将你绑缚。这可要得罪了,驸马爷莫怪。”
郭靖点点头,反手就缚,走进帐中。
帐内燃着数十枝牛油巨烛,照耀有如白昼。成吉思汗虎
起了脸,猛力在案上一拍,叫道:“我待你不薄,自小将你养
大,又将爱女许你为妻。小贼,你胆敢叛我?”
郭靖见那只拆开了的锦囊放在大汗案上,知道今日已是
有死无生,昂然道:“我是大宋臣民,岂能听你号令,攻打自
己邦国?”成吉思汗听他出言顶撞,更是恼怒,喝道:“推出
去斩了。”郭靖双手被粗索牢牢绑着,八名刀斧手举刀守在身
旁,无法反抗,大叫:“你与大宋联盟攻金,中途背弃盟约,
言而无信,算甚么英雄?”成吉思汗大怒,飞脚踢翻金案,喝
道:“待我破了金国,与赵宋之盟约已然完成。那时南下攻宋,
岂是背约?快快斩了!”诸将虽多与郭靖交好,但见大汗狂怒,
都不敢求情。郭靖更不打话,大踏步出帐。
忽见拖雷骑马从草原上急奔而来,大叫:“刀下留人!”他
上身赤裸,下身套着一条皮裤,想是睡梦中得到讯息,赶来
求情。他直闯进帐,叫道:“父王,郭靖安答立有大功,曾救
你救我性命,虽犯死罪,不可处斩。”成吉思汗想起郭靖之功,
叫道:“带回来。”刀斧手将郭靖押回。
成吉思汗沉吟半晌,道:“你心念赵宋,有何好处?你曾
跟我说过岳飞之事,他如此尽忠报国,到头来仍被处死。你
为我平了赵宋,我今日当着众人之前,答应封你为宋王,让
你统御南朝江山。”郭靖道:“我非敢背叛大汗。但若要我卖
国求荣,虽受千刀万箭,亦不能奉命。”成吉思汗道:“带他
母亲来。”两名亲兵押著李萍从帐后出来。
郭靖见了母亲,叫道:“妈!”走上两步,刀斧手举刀拦
住。郭靖心想:“此事只我母子二人得知,不知如何泄漏。”
成吉思汗道:“若能依我之言,你母子俱享尊荣,否则先
将你母亲一刀两段,这可是你害的。你害死母亲,先做不孝
之人。”郭靖听了他这几句话,只吓得心胆俱裂,垂头沉思,
不知如何是好。
拖雷劝道:“安答,你自小生长蒙古,就与蒙古人一般无
异。赵宋贪官勾结金人,害死你的父亲,逼得你母亲无家可
归。若非父王收留,你焉有今日?你我兄弟情深义重,我不
能累你做个不孝之人,盼你回心转意,遵奉大汗令旨。”
郭靖望着母亲,就欲出口答应,但想起母亲平日的教诲,
又想起西域各国为蒙古征服后百姓家破人亡的惨状,实是左
右为难。
成吉思汗一双老虎般的眼睛凝望着他,等他说话。金帐
中数百人默无声息,目光全都集于郭靖身上。郭靖道:“我
……”走上一步,却又说不下去了。
李萍忽道:“大汗,只怕这孩子一时想不明白,待我劝劝
他如何?”成吉思汗大喜,连说:“好,你快劝他。”李萍走上
前去,拉着郭靖臂膀,走到金帐的角落,两人一齐坐下。
李萍将儿子搂在怀里,轻轻说道:“二十年前,我在临安
府牛家村,身上有了你这孩子。一天大雪,丘处机丘道长与
你爹结识,赠了两把匕首,一把给你爹,一把给你杨叔父。”
一面说,一面从郭靖怀中取出那柄匕首,指着柄上“郭靖”两
字,说道:“丘道长给你取名郭靖,给杨叔父的孩子取名杨康,
你可知是什么意思?”郭靖道:“丘道长是叫我们不可忘了靖
康之耻。”李萍道:“是啊。杨家那孩子认贼作父,落得个身
败名裂,那也不用多说了,只可惜杨叔父一世豪杰,身后子
孙却玷污了他的英名。”叹了口气,又道:“想我当年忍辱蒙
垢,在北国苦寒之地将你养大,所为何来?难道为的是要养
大一个卖国奸贼,好叫你父在黄泉之下痛心疾首么?”郭靖叫
了声:“妈!”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李萍说的是汉语,成吉思汗与拖雷、诸将都不知她语中
之意,但见郭靖流泪,只道李萍贪生怕死,已将儿子说动,均
各暗喜。
李萍又道:“人生百年,转眼即过,生死又有甚么大不了?
只要一生行事无愧于心,也就不枉了在这人世走一遭。若是
别人负了我们,也不必念他过恶。你记着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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