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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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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路一条的将军和大臣(奋勇抗敌的将军与降敌做汉奸的将
军,忠鲠正直的大臣与奸佞无耻的大臣,命运都没甚么分别,
但在一个比较温和的时代,奸臣却常常能得善终,例如秦
桧);愤怒不平的知识份子,领不到粮饷的兵卒,生命朝不保
夕的“流寇”,饥饿流离的百姓,以及有巨大才能与勇气的英
雄人物:杨涟、熊廷弼、孙承宗、李自成、袁崇焕。
在那个时代中,人人都遭到了在太平年月中所无法想象
的苦难。在山东的大饥荒中,丈夫吃了妻子的尸体,母亲吃
了儿子的尸体。那是小人物的悲剧,他们心中的悲痛,一点
也不会比英雄们轻。不过小人物只是默默的忍受,英雄们却
勇敢地奋战了一场,在历史上留下了痕迹。英雄的尊严与伟
烈,经过了无数时日之后,仍在后人心中激起波澜。
一
这个不幸的时代,是数十年腐败达于极点的政治措施所
累积而成的。
我书架上有一部英国历史家吉朋的《罗马帝国衰亡史》,
①
是三卷注释本。书脊上绘着罗马式建筑的两根大理石柱子,
第一卷的柱子,柱头上有些残缺破损,第二卷的柱子残损更
多,第三卷的柱子完全垮了。这象征一个帝国的衰败和灭亡,
如何一步步的发展。
明朝的衰亡也是这样。
②
明朝的覆灭,开始于神宗。
神宗年号万历,是明朝诸帝中在位最久的,一共做了四
十八年皇帝。只因为他做皇帝的时候实在太久,所以对国家
人民所造成的祸害也特别大。他死时五十八岁,本来并不算
老,他的祖宗明太祖活到七十一岁,成祖六十五岁,世宗六
十岁。可是神宗未老先衰,后来更抽上了鸦片。鸦片没有缩
短他的寿命,却毒害了他的精神。他的贪婪大概是天生的本
性,但匪夷所思的懒惰,一定是出于鸦片的影响。
然而万历初年,却是中国历史上最光彩辉煌的时期之一。
近代中西学者研究瓷器及其他手工艺品,有这样一个共通的
意见:在中国国力最兴盛的时期,所制作的瓷器最精采。万
历年间的瓷器和珐琅器灿烂华美,精巧雅致,洵为罕见的杰
作。因为万历最初十年,张居正当国,他是中国历史上难得
一见的精明能干的大政治家。
神宗接位时只有十岁,一切听母亲的话。两宫太后很信
任张居正,政治上权力极大的司礼太监冯保又给张居正笼络
得很好,这些有利的条件加在一起,张居正便能放手办事。明
朝自明太祖晚年起就不再有宰相,张居正是大学士,名义是
首辅,等于是宰相。
从万历元年到十年,张居正的政绩灿然可观。他重用名
将李成梁、戚继光、王崇古,使得主要是蒙古人的北方异族
每次入侵都大败而归,只得安分守己而和明朝进行和平贸易。
南方少数民族的武装暴动,也都一一给他派人平定。国家富
强,储备的粮食可用十年,库存的盈余超过了全国一年的岁
出。交通邮传办得井井有条。清丈全国田亩面积,使得税收
公平,不致像以前那样由穷人负担过分的钱粮而官僚豪强却
不交税。他全力支持工部尚书潘季驯,将泛滥成灾的黄河与
淮河治好,将水退后的荒在那时候,中国是全世界最先进、最
富强的大国。欧洲的文人学士在提到中国的时候,无不欣慕
向往。他们佩服中国的文治教化、中国的考试与文官制度,佩
③
服中国的道路四通八达,佩服中国的老百姓生活得比欧洲
贫民好得多。万历十年是公元一五八二年。要在六年之后,英
国才打败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再过三十八年,英国的清教徒
才乘“五月花号”到达美洲;再过六十一年,五岁的路易十
四才登上法国的王座。那时莎士比亚只有十六岁,还在英国
的树林里偷人家的鹿。直到八十三年之后,伦敦还由于太污
秽、太不卫生,爆发了恐怖的大瘟疫。在万历初年,北京、南
京、扬州、杭州这些就像万历彩瓷那样华美的大城市,在外
国人心目中真像是天堂一样。
中国的经济也在迅速发展,手工业和技术非常先进。在
十五世纪时,中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产棉区之一。由于在正
德年间开始采用了越南的优良稻种,农田加辟,米产大增,尤
其是广东一带。因为推广种植水稻,水田中大量养鱼,疟蚊
④
大减,岭南向来称为瘴疠的疟疾已不像过去那样可怕,所以
两广的经济文化也开始迅速发展。
可是君主集权的绝对专制制度,再加上连续四个昏庸腐
败的皇帝,将这富于文化教养而勤劳聪明的一亿人民、这举
世无双的富强大国推入了痛苦的深渊。
张居正于万历十年逝世,二十岁的青年皇帝自己来执政
了。皇帝追夺张居正的官爵,将他家产充公,家属充军,将
他长子逼得自杀。
神宗是相当聪明的。中国历史上的昏君大都有些小聪明,
隋炀帝、宋徽宗、李后主,都是文采斐然。明神宗的聪明之
上,所附加的不是文采,而是不可思议的懒惰,不可思议的
贪婪。皇帝懒惰本来并不是太严重的毛病,他只须任用一两
个能干的大臣,甚么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办就是了,多半政治
只有更加上轨道些,中国历史上不乏“主昏于上,政清于
下”的先例。然而神宗懒惰之外还加上要抓权,几十年中自
己不办事,也绝对不让大臣办事。这在世界历史上固然空前,
相信也必绝后。
做了皇帝,要甚么有甚么,但神宗所要的,偏偏只是对
他最无用处的金钱。如果他不是皇帝,一定是个成功的商人,
他血液中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贪性。他那些祖宗皇帝们有的阴
狠毒辣,有的胡闹荒唐,但没有一个是这样难以形容的贪婪。
因此近代有一位历史学者推想,他这性格是出于母系的遗传。
⑤
他母亲是一个小农的女儿。
皇帝贪钱,最方便有效的法子当然是加税。神宗所加的
税不收入国库,而是收入自己的私人库房,称为“内库”。他
加紧征收商税,那是本来有的,除了书籍与农具免税之外,一
切商品交易都收税百分之三。他另外又发明了一种“矿税”。
大批没有受过教育、因残废而心理上多多少少不正常的
太监,作为皇帝的私人征税代表,四面八方的出去收矿税。只
要“矿税使”认为甚么地方可以开矿,就要地产的所有人交
矿税。这些太监无恶不作,随带太批流氓恶棍,到处敲诈勒
索,乱指人家的祖宗坟墓、住宅、商店、作坊、田地,说地
⑥
下有矿藏,要交矿税。结果天下骚动,激起了数不尽的民变。
这些御用征税的太监权力既大,自然就强横不法,往往擅杀
和拷打文武官吏。有一个太监高淮奉旨去辽东征矿税、商税,
搜括了士民的财物数十万两,逮捕了不肯缴税的秀才数十人,
打死指挥,诬陷总兵官犯法。神宗很懒,甚么奏章都不理会,
但只要是和矿税有关的,御用税监呈报上来,他立刻批准。
搜括的规模之大实是骇人听闻。在万历初年张居正当国
⑦
之时,全年岁入是四百万两左右,皇宫的费用每年有定额一
百二十万两,已几占岁入的三分之一。可是单在万历二十七
年的五天之内,就搜括了矿税商税二百万两。这还是缴入皇
帝内库的数目,太监和随从吞没的钱财,又比这数字大得多。
据当时吏部尚书李戴的估计,缴入内库的只十分之一、太监
克扣的是十分之二、随从瓜分的是十分之三、流氓棍徒乘机
向良民勒索的是十分之四。
可和神宗的贪婪并驾齐驱的是他的懒。
在他二十八岁那年,大学士王家屏就上奏章说:一年之
间,臣只见到天颜两次,偶然提出一些建议,也和别的官员
的奏章一样,皇上完全不理。
这种情形越来越恶化,到万历四十二年,首辅叶向高奏
称:六部尚书中,现在只剩下一部有尚书了,全国的巡抚、巡
按御史、各府州县的知事已缺了一半以上。他的奏章写得十
分激昂,说现在已经中外离心,京城里怨声载道,大祸已在
眼前,皇上还自以为不见臣子是神明妙用,恐怕自古以来的
⑧
圣帝明王都没有这样妙法吧。神宗抽饱了鸦片,已经火气全
无。这样的奏章,如果落在开国的太祖、成祖、末代的思宗
手里,叶向高非杀头不可。但神宗只要有钱可括,给大臣讥
讽几句、甚至骂上一顿,都无所谓。
万历年间的众大臣说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人
⑨
上奏,说皇上这样搞法,势必民穷财尽,天下大乱;有人说
CB
陛下是放了笼中的虎豹豺狼去吞食百姓;有人说一旦百姓
DB
造反,陛下就算满屋子都是金银珠宝,又有谁来给你看守?
EB
有的指责说,皇上欺骗百姓,不免类似桀纣昏君;有的直指
FB
他任用肆无忌惮之人,去干没有天理王法之事;有的责备他
GB
说话毫无信用。臣子居然胆敢这样公然上奏痛骂皇帝,不是
一两个不怕死的忠臣骂,而是大家都骂,那也是空前绝后、令
人难以想象的事。然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神宗对这些批
评全不理睬。正史上的记载,往往说“疏入,上怒,留中不
报”。留中,就是不批复。或许他懒得连罚人也不想罚了,因
为罚人也总得下一道圣旨才行。但直到他死,拚命搜括的作
风丝毫不改。同时为了对满清用兵,又一再增加田赋。皇帝
搜括所得都存于私人库房(内库),政府的公家库房(外库)
HB
却总是不够,结果是内库太实,外库太虚。
在这样穷凶极恶的压榨下,百姓的生活当然是痛苦达于
极点。
神宗除了专心搜括之外,对其他政务始终是绝对的置之
羽
中
度外。万历四十三年十一月,御史翟凤的奏章中说:皇上
不见廷臣,已有二十五年了。
①EdwardGibbon:TheDeclineandFallof
theRomanEmpire,TheHeritagePress,
NewYork.
②这是后世论者的共同意见。《明史·神宗本纪》:“故
论考谓:明之亡实亡于神宗。”赵翼《廿二史劄记·
万历中矿税之害》:“论者谓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
亡于万历云。”清高宗题明长陵神功圣德碑:“明之
亡非亡于流寇,而亡于神宗之荒唐,及天启时阉宦
之专横,大臣志在禄位金钱,百官专务钻营阿谀。及
思宗即位,逆阉虽诛,而天下之势,已如河决不可
复塞,鱼烂不可复收矣。而又苛察太甚,人怀自免
之心。小民疾苦而无告,故相聚为盗,闯贼乘之,而
明社遂屋。呜呼!有天下者,可不知所戒惧哉?”
③十六世纪后期来到中国游历的欧洲人,如G.
Pereira,G.daGruz,M.deRade等人著书盛
赞中国。他们拿中国的道路、城市、土地、卫生、贫
民生活等和欧洲比较,认为中国好得多。见A.P.
Newton,ed.,TravelandTravellersofthe
MiddleAges;C.R.Boxer,SouthChina
inthethGentury等书。直到一七九八年,
马尔塞斯在《人口论第一篇》中还说中国是全世界
最富庶的国家。万历年间来到中国的天主教教士利
马窦等人更盛赞中国的文治制度,认为举世出无其
右。参阅L.J.Gallagher,S.J.tr.,Chinain
theSixteenthCentury.
④WolframEberhard:AHistoryofChina,p.
.
⑤朱东润《张居正大传》:“从明太祖到神宗这一个血
脉里,充满偏执和高傲……到了神宗,又在这高傲
的血液里,增加新的成分。他底母亲是山西一个小
农底女儿。小农有那一股贪利务得的气息,在一升
麦种下土以后,他长日巴巴地在那里计算要长成一
斛、一石、又硬、又好的小麦。成日的精神,集中
在这一点上面。……明朝底皇帝,只有神宗嗜利,出
于天性,也许只可这样地解释。”(三一七页)但说
小农嗜利,似乎不大妥当。小农种麦而盼望收成,既
是自然而合理的期待,又是生活的唯一资料,不能
说是嗜利。
⑥矿税的税率是胡乱指定的,在L.Carrington
Goodrich,AShortHistoryoftheChinese
People中,说万历时的矿税是矿产价值的百分之
四十,即使矿场已经停闭,矿主每年仍须按旧税率
缴税。p..
⑦据张居正奏疏《看详户部进呈揭帖疏》:万历五年,
岁入四百三十五万九千四百余两,岁出三百四十九
万四千二百余两。
⑧叶向高奏:“中外离心,辇毂肘腋间怨声愤盈,祸机
不测,而陛下务与臣下隔绝。帷幄不得关其忠,六
曹不得举其职。举天下无一可信之人,而自以为神
明之妙用。臣恐自古圣帝明王,无此法也。”
⑨二十七年,吏部侍郎冯琦奏:“自矿税使出,民苦更
甚。加以水旱蝗灾,流离载道,畿辅近地,盗贼公
行,此非细故也。中使衔命,所随奸徒千百……遂
今狡猾之徒,操生死之柄……五日之内,搜括公私
银已二百万。奸内生奸,例外创例,不至民困财殚,
激成大乱不止。伏望急图修弭,无令赤子结怨,青
史贻讥。”
CB工科给事中王德完奏:“令出柙中之虎兕以吞餍群
黎,逸圈内之豺狼以搏噬百姓,怨愤无处得伸,郁
结无时可解。”
DB凤阳巡抚李三才奏:“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
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崇聚财贿,而使小民
无朝夕之安?”又言:“近日奏章,凡及矿税,悉置
不省。此宗社存亡所关,一旦众叛土崩,小民皆为
敌国,陛下即黄金盈箱,明珠填屋,谁为守之?”
EB给事中田大益奏:“内臣务为劫夺以应上求,矿不必
穴而税不必商,民间丘陇阡陌皆矿也,官吏农工皆
入税之人也,公私骚然,脂膏殚竭,向所谓军国正
用,反致缺损。……四海之人方反唇切齿,而冀以
计智甘言掩天下耳目,其可得乎?陛下矜奋自贤,沉
迷不返,以豪珰奸弁为腹心,以金钱珠玉为命脉……
即令逢干剖心,皋夔进谏,亦安能解其惑哉?”又言:
“陛下驱率狼虎,飞而食人……夫天下至贵而金玉珠
宝至贱也。
积金玉珠宝若泰山,不可市天下尺寸地,而失天下,
又何用金玉珠宝哉?”
FB吏部尚书李戴奏:“今三辅嗷嗷,民不聊生;草木既
尽,剥及树皮;夜窃成群,兼以昼劫;道殣相望,村
空无烟。……使百姓坐而待死,更何忍言?使百姓
不肯坐而待死,又何忍言?……此时赋税之役,比
二十年前不啻倍矣……指其屋而挟之曰‘彼有矿’,
则家立破矣;‘彼漏税’,则橐立倾矣。以无可查稽
之数,用无所顾畏之人,行无天理王法之事。”
GB户部尚书赵世卿上疏言:“天子之令,信如四时。三
载前尝曰:‘朕心仁爱,自有停止之时。’今年复一
年,更待何日?天子有戏言,王命委草莽。”
HB万历四十四年,给事中熊明遇疏:“内库太实,外库
⑧
太虚。”(以上至HB各奏疏中的文字散见《明史》或
《明通鉴》。)
二
就在这时候,满清开始崛起。万历四十五年,努尔哈赤
以七大恨告天,发兵攻明,次年攻占辽东重镇抚顺。明兵大
败,总兵官张承荫战死,万余兵将全军覆没,举朝震骇。
四十七年,辽东经略杨镐率明军十八万,叶赫(满清的
世仇)兵二万,朝鲜(中国的属国)兵二万,兵分四路,大
举攻清。清兵八旗兵约六万人,集中兵力,专攻西路一路。西
路军的总兵官杜松是明军的勇将,平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
脱去衣衫,将满身的累累刀枪瘢痕向人夸示。出兵之时,他
脱去上身衣衫,在城中游街,百姓鼓掌喝彩。
西路这一仗,称为“萨尔浒之役”,明军有火器钢炮,军
火锐利得多。但杜松有勇无谋,他是统兵六万的兵团司令,却
打了赤膊,露出全身伤疤,一马当先的冲锋。大概他是《三
国演义》的读者,很羡慕“虎痴”许褚的勇猛。在“许褚裸
衣斗马超”这回书中,描写许褚“卸了盔甲,浑身筋突,赤
体提刀,翻身上马,来与马超决战。”果然威风得紧。但不知
他记不记得许褚这场狠斗,结果是“操兵大乱,许褚背中两
箭”?有趣的是,小说的评注者评道:“谁叫汝赤膊?”
明清两军列阵交锋之时,突然天昏地暗,数尺之外就甚
么也瞧不见了。杜松又犯了一个大错误,下令众军点起火把。
这一来,明军在光而清军在暗,明军照亮了自身,成为清兵
的箭靶子。努尔哈赤统兵六旗作主力猛攻,他儿子代善和皇
太极各统一旗在右翼侧攻。结果杜松的遭遇比许褚惨得多,身
中十八箭而死,当真是“谁叫汝赤膊?”总兵官阵亡,明军大
乱,六万兵全军覆没。
努尔哈赤采取了“集中主力,各个击破”的正确战略,一
个战役、一个战役的分开来打。明军北路总兵官马林、东路
总兵官刘絍都大败阵亡,朝鲜都元帅率众降清。
刘絍是当时明朝第一大骁将,打过缅甸、倭寇,曾率兵
援助朝鲜对抗日本入侵,大小数百战,威名震海内。他所用
的镔铁刀重一百二十斤,马上轮转如飞,天下称为“刘大
刀”。他的大刀比关羽的八十一斤青龙偃月刀还重了三十九
斤。据说他能单手举起一张摆满了酒菜碗筷的柏木八仙桌,在
大厅中绕行三圈。连杜松、刘絍这样的骁将都被清兵打死,明
军将士心理上受到的打击自然沉重之极,提到满清“辫子
兵”时不免谈虎色变。
这场大战是明清两朝兴亡的大关键,而胜败的关键在于:
第一、明方的主帅杨镐是文官,完全不懂军事。第二、明朝
政事腐败已达极点,连带的军政也废弛不堪,军队久无训练,
①
完全没有必要的军事准备。
杨镐全军覆没,朝廷派熊廷弼去守辽东。
万历四十六年七月,熊廷弼刚出山海关,铁岭已经失陷,
沈阳及附近诸城堡的军民纷纷逃窜。熊廷弼兼程进入辽阳。经
过神宗数十年来的百事不理,军队纪律荡然,士无斗志,骑
兵故意将马匹弄死,以避免出战,只要听到敌军来攻,满营
②
兵卒就一哄而散。熊廷弼面临的局面实在困难已极。军饷本
③
已十分微薄,但皇帝还是拚命拖欠,不肯发饷。
神宗见边关上追饷越迫越急,知道挨不下去了,可是始
终不肯掏自己腰包,结果想出了一个对策:再加田赋百分之
二。连同以前两次,已共加百分之九,然而向百姓多征的田
赋,未必就拿来发军饷,皇帝的基本兴趣是将银子藏之于内
库。
边界上的警报不断传来,群臣日日请求皇帝临朝,会商
战守方略。皇帝总是派太监出来传谕:“皇上有病。”吏部尚
书赵焕实在忍不住了,上奏章说:“将来敌人铁骑来到北京城
④
外,陛下也能在深宫中推说有病,就此令敌人退兵吗?”神宗
看了这道讽刺辛辣、实已近乎谩骂的奏章,只是心中怀恨,却
说甚么也不肯召开一次国防会议。
神宗搜括的银锭堆积在内库,年深月久,大起氧化作用,
⑤
有的黑得像漆,有的脆腐如泥土,就是不肯拿出来用。但他
⑥
终于死了,千千万万的银两,一两也带不去。
神宗,神宗,真是“神”得很,神经得很!
①崇祯时任大学士的徐光启在《庖言》中说:满
洲人旧都北门,居住的大都是铁匠,延袤数里。
在当时那便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兵工厂组合了。
因此满洲兵的盔甲精良,头盔、面具、护臂、护
手,都是精铁所制,马匹的要害处也有精铁护
具。但明兵盔甲却十分简陋,除了胸背有甲之
外,其余部分全无保护。满洲兵冲到近处,专
射明兵的脸及胁,中箭必死。又据当时明人程
令名说,努尔哈赤所居的都城“北门外则铁匠
居之,专治铠甲;南门外则弓人、箭人居之,专
造弧矢。”
②熊廷弼于八月二十九日上书朝廷,陈述辽东明军情
况:“残兵……身无片甲,手无寸械,随营糜饷,装
死扮活,不肯出战……点册有名,及派工役而忽去
其半;领饷有名,及闻警告而又去其半……将领皆
屡次征战存剩、及新败久废之人,一闻警报,无不
心惊胆丧者……见在马一万余匹,多半瘦损,率由
军士故意断绝草料,设法致死,备充步兵,以免出
战,甚有无故用刀刺死者。……坚甲利刃,长枪火
器,丧失俱尽。今军士所持弓皆断背断弦,所持箭
皆无羽无镞,刀皆缺钝,枪皆顽秃。甚有全无一物
而借他人以应点者。又皆空头赤体,无一盔甲遮蔽。
……闻风而逃,望阵而逃,惧战而逃。顷闻北关信
息,各营逃者日以千百计。如逃止一二营或数十百
人,臣犹可以重法绳之。今五六万人,人人要逃。虽
有孙吴军令,亦难禁止。”
③万历四十八年三月,熊廷弼上奏:“四十七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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