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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6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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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要偏劳大哥了。”华司徒忙道:“那有甚么偏劳的?二弟
快说。”范骅道:“皇上言道,那延庆太子的武功尚胜皇上半
筹。咱们硬碰硬的去救人,自然不能。大哥,你二十年前的
旧生涯,不妨再干他一次。”华司徒紫膛色的脸上微微一红,
笑道:“二弟又来取笑了。”
这华司徒华赫艮本名阿根,出身贫贱,现今大理国位列
三公,未发迹时,干的却是盗墓掘坟的勾当,最擅长的本领
是偷盗王公巨贾的坟墓。这些富贵人物死后,必有珍异宝物
殉葬,华阿根从极远处挖掘地道,通入坟墓,然后盗取宝物。
花的工程虽巨,却由此而从未为人发觉。有一次他掘入一坟,
在棺木中得到了一本殉葬的武功秘诀,依法修习,练成了一
身卓绝的外门功夫,便舍弃了这下贱的营生,辅佐保定帝,累
立奇功,终于升到司徒之职。他居官后嫌旧时的名字太俗,改
名赫艮,除了范骅和巴天石这两个生死之交,极少有人知道
他的出身。
范骅道:“小弟何敢取笑大哥?我是想咱们混进万劫谷中,
挖掘一条地道,通入镇南世子的石室,然后神不知、鬼不觉
的救他出来。”
华赫艮一拍大腿,叫道:“妙极,妙极!”他于盗墓一事,
实有天生嗜好,二十年来虽然再不干此营生,偶尔想起,仍
禁不住手痒,只是身居高官,富贵已极,再去盗坟掘墓,却
成何体统?这时听范骅一提,不禁大喜。
范骅笑道:“大哥且慢欢喜,这中间实有些难处。四大恶
人都在万劫谷中,钟万仇夫妇和修罗刀也均是极厉害的人物,
要避过他们耳目委实不易。再说,那延庆太子坐镇石屋之前,
地道在他身底通过,如何方能令他不会察觉?”
华赫艮沉吟半晌,说道:“地道当从石屋之后通过去,避
开延庆太子的所在。”巴天石道:“镇南世子时时刻刻都有危
险,咱们挖掘地道,只怕工程不小,可来得及么?”华赫艮道:
“咱哥儿三人一起干,委曲你们两位,跟我学一学做盗墓的小
贼。”巴天石笑道:“既然位居大理国三公,这盗墓掘坟的勾
当,自是义不容辞。”三人一齐拊掌大笑。
华赫艮道:“事不宜迟,说干便干。”当下巴天石绘出万
劫谷中的图形,华赫艮拟订地道的入口路线,至于如何避人
耳目,如何运出地道中所挖的泥土等等,原是他的无双绝技。
这一日一晚之间,段誉每觉炎热烦躁,便展开“凌波微
步”身法,在斗室中快步行走,只须走得一两个圈子,心头
便感清凉。木婉清却身发高热,神智迷糊,大半时刻都是昏
昏沉沉的倚壁而睡。
次日午间,段誉又在室中疾行,忽听得石屋外一个苍老
的声音说道:“纵横十九道,迷煞多少人。居士可有清兴,与
老僧手谈一局么?”段誉心下奇怪,当即放缓脚步,又走出十
几步,这才停住,凑眼到送饭进来的洞孔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眉毛焦黄的老僧,左手拿着一个饭
碗大小的铁木鱼,右手举起一根黑黝黝的木鱼槌,在铁木鱼
上铮铮铮的敲击数下,听所发声音,这根木鱼槌也是钢铁所
制。他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俯身将木鱼槌往
石屋前的一块大青石上划去,嗤嗤声响,石屑纷飞,登时刻
了一条直线。段誉暗暗奇怪,这老僧的面貌依稀似乎见过,他
手上的劲道好大,这么随手划去,石上便现深痕,就同石匠
以铁凿、铁锤慢慢敲凿出来一般,而这条线笔直到底,石匠
要凿这样一条直线,更非先用墨斗弹线不可。
石屋前一个郁闷的声音说道:“金刚指力,好功夫!”正
是那青袍客“恶贯满盈”。他右手铁杖伸出,在青石上划了一
条横线,和黄眉僧所刻直线相交,一般的也是深入石面,毫
无歪斜。黄眉僧笑道:“施主肯予赐教,好极,好极!”又用
铁槌在青石上刻了一道直线。青袍客跟着刻了一道横线。如
此你刻一道,我刻一道,两人凝聚功力,槌杖越划越慢,不
愿自己所刻直线有何深浅不同,歪斜不齐,就此输给了对方。
约莫一顿饭时分,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已然整整齐齐
的刻就。黄眉僧寻思:“正明贤弟所说不错,这延庆太子的内
力果然了得。”延庆太子不比黄眉僧乃有备而来,心下更是骇
异:“从哪里钻了这样个厉害的老和尚出来?显是段正明邀来
的帮手。这和尚跟我缠上了,段正明便乘虚而入去救段誉,我
可无法分身抵挡。”
黄眉僧道:“段施主功力高深,佩服佩服,棋力想来也必
胜老僧十倍,老僧要请施主饶上四子。”青袍客一怔,心想:
“你指力如此了得,自是大有身分的高人。你来向我挑战,怎
能一开口就要我相让?”便道:“大师何必过谦?要决胜败,自
然是平下。”黄眉僧道:“四子是一定要饶的。”青袍客淡然道:
“大师既自承棋艺不及,也就不必比了。”黄眉僧道:“那么就
饶三子罢?”青袍客道:“便让一先,也是相让。”
黄眉僧道:“哈哈,原来你在棋艺上的造诣甚是有限,不
妨我饶你三子。”青袍客道:“那也不用,咱们分先对弈便是。”
黄眉僧心下惕惧更甚:“此人不骄不躁,阴沉之极,实是劲敌,
不管我如何相激,他始终不动声色。”原来黄眉僧并无必胜把
握,向知爱弈之人个个好胜,自己开口求对方饶个三子、四
子,对方往往答允,他是方外之人,于这虚名看得极淡,倘
若延庆太子自逞其能,答应饶子,自己大占便宜,在这场拚
斗中自然多居赢面。不料延庆太子既不让人占便宜,也不占
人便宜,一丝不苟,严谨无比。
黄眉僧道:“好,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先下了。”青
袍客道:“不!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先。”黄眉僧道:“那只有
猜枚以定先后。请你猜猜老僧今年的岁数,是奇是偶?猜得
对,你先下;猜错了,老僧先下。”青袍客道:“我便猜中,你
也要抵赖。”黄眉僧道:“好罢!那你猜一样我不能赖的。你
猜老僧到了七十岁后,两只脚的足趾,是奇数呢,还是偶数?”
这谜面出得甚是古怪。青袍客心想:“常人足趾都是十个,
当然偶数。他说明到了七十岁后,自是引我去想他在七十岁
上少了一枚足趾?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便是十
个足趾头,却来故弄玄虚,我焉能上这个当?”说道:“是偶
数。”黄眉僧道:“错了,是奇数。”青袍客道:“脱鞋验明。”
黄眉僧除下左足鞋袜,只见五个足趾完好无缺。青袍客
凝视对方脸色,见他微露笑容,神情镇定,心想:“原来他右
足当真只有四个足趾。”见他缓缓除下右足布鞋,伸手又去脱
袜,正想说:“不必验了,由你先下就是。”心念一动:“不可
上他的当。”只见黄眉僧又除下右足布袜,右足赫然也是五根
足趾,哪有甚么残缺?
青袍客霎时间转过了无数念头,揣摸对方此举是何用意。
只见黄眉僧提起小铁槌挥击下去,喀的一声轻响,将自己右
足小趾斩了下来。他身后两名弟子突见师父自残肢体,血流
于前,忍不住都“噫”了一声。大弟子破痴从怀中取出金创
药,给师父敷上,撕下一片衣袖,包上伤口。
黄眉僧笑道:“老僧今年六十九岁,得到七十岁时,我的
足趾是奇数。”
青袍客道:“不错。大师先下。”他号称“天下第一恶
人”,甚么凶残毒辣的事没干过见过,于割下一个小脚趾的事
哪会放在心上?但想这老和尚为了争一着之先,不惜出此断
然手段,可见这盘棋他是志在必胜,倘若自己输了,他所提
出的条款定是苛刻无比。
黄眉僧道:“承让了。”提起小铁槌在两对角的四四路上
各刻了一个小圈,便似是下了两枚白子。青袍客伸出铁杖,在
另外两处的四四路上各捺一下,石上出现两处低凹,便如是
下了两枚黑子。四角四四路上黑白各落两子,称为“势子”,
是中国围棋古法,下子白先黑后,与后世亦复相反。黄眉僧
跟着在“平位”六三路下了一子,青袍客在九三路应以一子。
初时两人下得甚快,黄眉僧不敢丝毫大意,稳稳不失以一根
小脚趾换来的先手。
到得十七八子后,每一着针锋相对,角斗甚剧,同时两
人指上劲力不断损耗,一面凝思求胜,一面运气培力,弈得
渐渐慢了。
黄眉僧的二弟子破嗔也是此道好手,见师父与青袍客一
上手便短兵相接,妙着纷呈,心下暗自惊佩赞叹。看到第二
十四着时,青袍客奇兵突出,登起巨变,黄眉僧假使不应,右
下角隐伏极大危险,但如应以一子坚守,先手便失。
黄眉僧沉吟良久,一时难以参决,忽听得石屋中传出一
个声音说道:“反击‘去位’,不失先手。”原来段誉自幼便即
善弈,这时看着两人枰上酣斗,不由得多口。
常言道得好:“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段誉的棋力本就
高于黄眉僧,再加旁观,更易瞧出了关键的所在。黄眉僧道:
“老僧原有此意,只是一时难定取舍,施主此语,释了老僧心
中之疑。”当即在“去位”的七三路下了一子。中国古法,棋
局分为“平上去入”四格,“去位”是在右上角。
青袍客淡淡的道:“旁观不语真君子,自作主张大丈夫。”
段誉叫道:“你将我关在这里,你早就不是真君子了。”黄眉
僧笑道:“我是大和尚,不是大丈夫。”青袍客道:“无耻,无
耻。”凝思片刻,在“去位”捺了个凹洞。
兵交数合,寅眉僧又遇险着。破嗔和尚看得心急,段誉
却又不作一声,于是走到石屋之前,低声说道:“段公子,这
一着该当如何下才是?”段誉道:“我已想到了法子,只是这
路棋先后共有七着,倘若说了出来,被敌人听到,就不灵了,
是以迟疑不说。”破嗔伸出右掌,左手食指在掌中写道:“请
写。”随即将手掌从洞穴中伸进石屋,口中却道:“既是如此,
倒也没有法子。”他知青袍客内功深湛,纵然段誉低声耳语,
也必被他听去。
段誉心想此计大妙,当即伸指在他掌中写了七步棋子,说
道:“尊师棋力高明,必有妙着,却也不须在下指点。”破嗔
想了一想,觉得这七步棋确是甚妙,于是回到师父身后,伸
指在他背上写了起来。他僧袍的大袖罩住了手掌,青袍客自
瞧不见他弄甚么玄虚。黄眉僧凝思片刻,依言落子。
青袍客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旁人所教,以大师棋力,
似乎尚未达此境界。”黄眉僧笑道:“弈棋原是斗智之戏。良
贾深藏若虚,能者示人以不能。老僧的棋力若被施主料得洞
若观火,这局棋还用下么?”青袍客道:“狡狯伎俩,袖底把
戏。”他瞧出破嗔和尚来来去去,以袖子覆在黄眉僧背上,其
中必有古怪,只是专注棋局变化,心无旁鹜,不能再去揣摸
别事。
黄眉僧依着段誉所授,依次下了六步棋,这六步不必费
神思索,只是专注运功,小铁槌在青石上所刻六个小圈既圆
且深,显得神定气足,有余不尽。青袍客见这六步棋越来越
凶,每一步都要凝思对付,全然处于守势,铁杖所捺的圆孔
便微有深浅不同。到得黄眉僧下了第六步棋,青袍客出神半
晌,突然在“入位”下了一子。
这一子奇峰突起,与段誉所设想的毫不相关,黄眉僧一
愕,寻思:“段公子这七步棋构思精微,待得下到第七子,我
已可从一先进面占到两先。但这么一来,我这第七步可就下
不得了,那不是前功尽弃么?”原来青袍客眼见形势不利,不
论如何应付都是不妥,竟然置之不理,却去攻击对方的另一
块棋,这是“不应之应”,着实厉害。黄眉僧皱起了眉头,想
不出善着。
破嗔见棋局陡变,师父应接为难,当即奔到石屋之旁。段
誉早已想好,将六着棋在他掌中一一写明。破嗔奔回师父身
后,伸指在黄眉僧背上书写。
青袍客号称“天下第一恶人”,怎容对方如此不断弄鬼?
左手铁杖伸出,向破嗔肩头凭虚点去,喝道:“晚辈弟子,站
开了些!”一点之下,发出嗤嗤声响。
黄眉僧眼见弟子抵挡不住,难免身受重伤,伸左掌向杖
头抓去。青袍客杖头颤动,点向他左乳下穴道。黄眉僧手掌
变抓为斩,斩向铁杖,那铁杖又已变招,顷刻之间,两人拆
了八招。黄眉僧心想自己臂短,对方杖长,如此拆招,那是
处于只守不攻、有败无胜的局面,眼见铁杖戳来,一指倏出,
对准杖头点了过去。青袍客也不退让,铁杖杖头和他手指相
碰,两人各运内力拚斗。铁杖和手指登时僵持不动。
青袍客道:“大师这一子迟迟不下,棋局上是认输了么?”
黄眉僧哈哈一笑,道:“阁下是前辈高人,何以出手向我弟子
偷袭?未免太失身分了罢。”右手小铁槌在青石上刻个小圈。
青袍客更不思索,随手又下一子。这么一来,两人左手比拚
内力,固是丝毫松懈不得,而棋局上步步逼紧,亦是处处针
锋相对。
黄眉僧五年前为大理通国百姓请命,求保定帝免了盐税,
保定帝直到此时方允,双方心照不宣,那是务必替他救出段
誉。黄眉僧心想:“我自己送了性命不打紧,若不救出段誉,
如何对得起正明贤弟?”武学之士修习内功,须得绝无杂念,
所谓返照空明,物我两忘,但下棋却是着着争先,一局棋三
百六十一路,每一路均须想到,当真是锱铢必较,务须计算
精确。这两者互为矛盾,大相凿枘。黄眉僧禅定功夫虽深,棋
力却不如对方,潜运内力抗敌,便疏忽了棋局,要是凝神想
棋,内力比拚却又处了下风,眼见今日局势凶险异常,当下
只有决心一死以报知己,不以一己安危为念。古人言道:“哀
兵必胜”,黄眉僧这时哀则哀矣,“必胜”却不见得。
大理国三公司徒华赫艮、司马范骅、司空巴天石,率领
身有武功的三十名下属,带了木材、铁铲、孔明灯等物,进
入万劫谷后森林,择定地形,挖掘地道。三十三人挖了一夜,
已开了一条数十丈地道。第二天又挖了半天,到得午后,算
来与石屋已相距不远。华赫艮命部属退后接土,单由三人挖
掘。三人知道延庆太子武功了得,挖土时轻轻落铲,不敢发
出丝毫声响,这么一来,进程便慢了许多。他们却不知延庆
太子此时正自殚精竭虑,与黄眉僧既比棋艺,又拚内力,再
也不能发觉地底的声响。
掘到申牌时分,算来已到段誉被囚的石室之下。这地方
和延庆太子所坐处相距或许不到一丈,更须加倍小心,决不
可发出半点声响。华赫艮放下铁铲,便以十根手指抓土,“虎
抓功”使将出来,十指便如两只铁爪相似,将泥土一大块一
大块的抓下来。范骅和巴天石在后传递,将他抓下的泥土搬
运出去。这时华赫艮已非向前挖掘,转为自下而上。工程将
毕,是否能救出段誉,转眼便见分晓,三人都不由得心跳加
速。
这般自下而上的挖土远为省力,泥土一松,自行跌落,华
赫艮站直身子之后,出手更是利落,他挖一会便住手倾听,留
神头顶有何响动。这般挖得两炷香时分,估计距地面已不过
尺许,华赫艮出手更慢,轻轻拨开泥土,终于碰到了一块平
整的木板,心头一喜:“石屋地下铺的是地板。行事可更加方
便了。”
他凝力于指,慢慢在地板下划了个两尺见方的正方形,托
住木板的手一松,切成方块的木板便跌了下来,露出一个可
容一人出入的洞孔。华赫艮举起铁铲在洞口挥舞一圈,以防
有人突袭,猛听得“啊”的一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声惊呼。
华赫艮低声道:“木姑娘别叫,是朋友,救你们来啦。”涌
身从洞中跳了上去。
放眼看时,这一惊大是不小。这那里是囚人的石屋子?但
见窗明几净,橱中、架上,到处放满了瓶瓶罐罐,一个少女
满脸惊惶之色,缩在一角。华赫艮立知自己计算有误,掘错
了地方。那石屋的所在全凭保定帝跟巴天石说了,巴天石再
转告于他,他怕计谋败露,不敢亲去勘察。这么辗转传告,所
差既非厘毫,所谬亦非千里,但总之是大大的不对了。
原来华赫艮所到之处是钟万仇的居室。那少女却是钟灵。
她正在父亲房中东翻西抄,要找寻解药去给段誉,那知地底
下突然间钻出一条汉子来,教她如何不大惊失色?
华赫艮心念动的极快:“既掘错了地方,只有重新掘过。
我踪迹已现,倘若杀了这小姑娘灭口,万劫谷中见她的尸体,
立时大举搜寻,不等我掘到石屋,这地道便给人发见了。只
有暂且将她带入地道,旁人寻她,定会到谷外去找。”
便在此时,忽听得房外脚步声响,有人走近。华赫艮向
钟灵摇了摇手,示意不可声张,转过身来,左足跨入洞口,似
乎要从洞中钻下,突然反身倒跃,左掌翻过来按在她嘴上,右
手拦腰一抱,将她抱到洞边,塞了下去。范骅伸手接过,抓
了一团泥土塞在她嘴里。华赫艮跃回地道,将切下的一块方
形地板砌回原处,侧耳从板缝中倾听上面声息。
只听得两个人走进室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你定是
对他余情未断,否则我要败坏段家声誉,你为甚么要一力阻
拦?”一个女子声音嗔道:“甚么余不余的?我从来对他就没
情。”那男子道:“那就最好不过。好极,好极!”语声中甚是
喜欢。那女子道:“不过,木姑娘是我师姊的女儿,总是自己
人,你怎能这般难为她?”
华赫艮听到这里,已知这二人便是钟谷主夫妇。听他们
商量的事与段誉有关,更留神倾听。
只听钟万仇道:“你师姊想去偷偷放走段誉,幸得给叶二
娘发觉。你师妹跟咱们已成了对头。你何必再去管她女儿?夫
人,厅上这些客人都是大理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你对他们毫
不理睬,瞪瞪眼便走了进来,未免太……太这个……礼貌欠
周。”钟夫人悻悻的道:“你请这些家伙来干甚么?这些人跟
咱们又没多大交情,他们还敢得罪大理国当今皇上么?”
钟万仇道:“我又不是请他们来助拳,要他们跟段正明作
对造反。凑巧他们都在大理城里,我就邀了来喝酒,好让大
家作个见证,段正淳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女儿同处一室,淫秽
乱伦,如同禽兽。今日请来的贵宾之中,还有几个是来自北
边的中原豪杰。明儿一早,咱们去打开石屋门,让大家开开
眼界,瞧瞧一阳指段家传人的德性,那不是有趣得紧么?这
还不名扬江湖么?”说着哈哈大笑,极是得意。
钟夫人哼的一声,道:“卑鄙,卑鄙!无耻,无耻!”钟
万仇道:“你骂谁卑鄙无耻了?”钟夫人道:“谁干卑鄙无耻之
事,谁就卑鄙无耻,用不着我来骂。”钟万仇道:“是啊,段
正淳这恶徒自逞风流,多造冤孽,到头来自己的亲生儿女相
恋成奸,当真是卑鄙无耻之极了。”钟夫人冷笑了两声,并不
回答。钟万仇道:“你为甚么冷笑?‘卑鄙无耻’四个字,骂
的不是段正淳么?”钟夫人冷笑道:“自己斗不过段家,一生
在谷中缩头不出,那也罢了,所谓知耻近乎勇,这还算是个
人。那知你却用这等手段去摆布他的儿子女儿,天下英雄耻
笑的决不是他,而是你钟万仇!”
钟万仇跳了起来,怒道:“你……你骂我卑鄙无耻?”
钟夫人流下泪来,哽咽道:“想不到我所嫁的丈夫,寄托
终身的良人,竟是……竟是这么一号人物。我……我……我
好命苦!”
钟万仇一见妻子流泪,不由得慌了手脚,道:“好!好!
你爱骂我,就骂个痛快罢!”在室中大踱步走来走去,想说几
句向妻子陪罪的言语,一时却想不出如何措词,说道:“这又
不是我的主意。段誉是南海鳄神捉来的,木婉清是‘恶贯满
盈’所擒,那‘阴阳和合散’也是他的。我怎会有这种卑鄙
无耻的药物?”这时只想推卸责任。钟夫人冷笑道:“你如知
道甚么是卑鄙无耻,倒也好了。你要是不赞成这主意,那就
该将木姑娘放出来啊。”钟万仇道:“那不成,那不成!放了
木婉清,段誉这小鬼一个人还做得出甚么好戏?”
钟夫人道:“好!你卑鄙无耻,我也就做点卑鄙无耻的事
给你瞧瞧。”钟万仇大惊,忙问:“你……你……你要做甚么?”
钟夫人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去想好了。”钟万仇颤声道:
“你……你又要跟段正淳……段正淳这恶贼去私通么?”钟夫
人怒道:“甚么又不又的!”钟万仇忙陪笑道:“夫人,你别生
气,我说错了话,你从来没跟他……跟他那个过。你说要做
些卑鄙无耻的事给我瞧瞧,这是……这是开玩笑罢?”钟夫人
不答。
钟万仇心惊意乱,一瞥眼见到后房藏药室中瓶罐凌乱,便
道:“哼,灵儿这孩子也真胡闹,小小年纪,居然来问我‘阴
阳和合散’甚么的,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又到这里来乱搅
一起。”说着走到药架边去整理药瓶,一足踏在那块切割下来
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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