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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7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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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言语,我说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那天老色鬼说:‘你身
上有些东西,比天上月亮更圆更白。’我问她月饼爱吃咸的还
是甜的,那天老色鬼说:‘你身上的月饼,自然是甜过了蜜糖。’
你那位段姑娘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立时便给我瞧出了破
绽。”
萧峰恍然大悟,才明白那晚马夫人为什么提到月亮与月
饼、原来是去年八月十四晚上,她与白世镜私通时的无耻之
言。马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乔峰,你的装扮可差劲得紧了,
我一知道那小妮子是西贝货,再想一想你的形状说话,嘿嘿,
怎么还能不知道你便是乔峰?我正要杀段正淳,恰好假手于
你。”
萧峰咬牙切齿的道:“段家姑娘是你害死的,这笔帐都要
算在你身上。”
马夫人道:“是她先来骗我的,又不是我去骗她。我只不
过是将计就计,倘若她不来找我,等白世镜当上了丐帮帮主,
我自有法子叫丐帮和大理段氏结上了怨家,这段正淳嘛,嘿
嘿,迟早逃不出我的手掌。”
萧峰道:“你好狠毒!自己的丈夫要杀,跟你有过私情的
男人,你要杀;没来瞧瞧你容貌的男人,你也要杀。”
马夫人道:“美色当前,为什么不瞧?难道我还不够美貌?
世上哪有你这种假道学的伪君子。”她说着自己得意之事,两
颊潮红,甚是兴奋,但体力终于渐渐不支,说话已有些上气
不接下气。
萧峰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话,那个写信给汪帮主的带头
大哥,到底是谁?你看过那封信,见过信上的署名。”
马夫人冷笑道:“嘿嘿,嘿嘿,乔峰,最后终究是你来求
我呢,还是我求你?马大元死了、徐长老死了、赵钱孙死了、
铁面判官单正死了、谭公谭婆死了、天台山智光大师死了。世
上就只剩下我和那个带头大哥自己,才知道他是谁。”
萧峰心跳加剧,说道:“不错,毕竟是乔峰向你求恳,请
你将此人的姓名告知。”
马夫人道:“我命在顷刻,你又有什么好处给我?”
萧峰道:“乔某但教力所能及,夫人有何吩咐,无有不遵。”
马夫人微笑道:“我还想什么?乔峰,我恼恨你不屑细细
瞧我,以致酿成这种祸事,你要我告知那带头大哥的名字,那
也不难,只须你将我抱在怀里,好好的瞧我半天。”
萧峰眉头紧蹙,实是老大不愿,但世上确是只有她一人
才知这个大秘密,自己的血海深仇,都着落在她口唇中吐出
来的几个字,别说她所说的条款并不十分为难,就算当真是
为难尴尬之极的事,也只有勉强照做。她命系一线,随时均
能断气,威逼利诱,全无用处。心想:“倘若我执意不允,她
一口气转不过来,那么我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到底是谁,从此
再也不会知道了。我抱着她瞧上几眼,又有何妨?”便道:
“好,我答允你就是。”弯腰将她抱在怀中,双目炯炯,凝视
着她的脸颊。
这时马夫人满脸血污,又混着泥土灰尘,加之这一晚中
她饱受折磨,容色憔悴,甚是难看,萧峰抱着她本已十分勉
强,瞧着她这副神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马夫人怒道:“怎么?你瞧着我挺讨厌吗?”萧峰只得道:
“不是!”这两个字实是违心之论,平时他就算遇到天大的危
难,也不肯心口不一,此刻却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马夫人柔声道:“你要是不讨厌我,那就亲亲我的脸。”萧
峰正色道:“万万不可。你是我马大哥的妻子,萧峰义气为重,
岂可戏侮朋友的孀妇。”马夫人甜腻腻的道:“你要讲义气,怎
么又将我抱在怀里呢……”
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噗哧一笑,说道:“乔峰,你
这人太也不要脸啦!害死了我姐姐,又来抱住了我爹爹的情
人亲嘴偷情,你害不害臊?”正是阿紫的声音。
萧峰问心无愧,于这些无知小儿的言语,自亦不放在心
上,对马夫人道:“你快说,说那个带头大哥是谁?”
马夫人昵声道:“我叫你瞧着我,你却转过了头,干什么
啊?”声音中竟是不减娇媚。
阿紫走进房来,笑道:“怎么你还不死?这么丑八怪的模
样,有哪个男人肯来瞧你?”
马夫人道:“什么?你……你说我是丑八怪的模样?镜子,
镜子,我要镜子!”语调中显得十分惊惶。萧峰道:“快说,快
说啊,你说了我就给你镜子。”
阿紫顺手从桌上拿起一面明镜,对准了她,笑道:“你自
己瞧瞧,美貌不美貌?”
马夫人往镜中看去,只见一张满是血污尘土的脸,惶急、
凶狠、恶毒、怨恨、痛楚、恼怒,种种丑恶之情,尽集于眉
目唇鼻之间,哪里还是从前那个俏生生、娇怯怯、惹人怜爱
的美貌佳人?她睁大了双目,再也合不拢来。她一生自负美
貌,可是在临死之前,却在镜中见到了自己这般丑陋的模样。
萧峰道:“阿紫,拿开镜子,别惹恼她。”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我要叫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可有多
丑!”
萧峰道:“你要是气死了她,那可糟糕!”只觉马夫人的
身子已一动不动,呼吸之声也不再听到,忙一探她鼻息,已
然气绝。萧峰大惊,叫道:“啊哟,不好,她断了气啦!”这
声喊叫,直如大祸临头一般。
阿紫扁了扁嘴,道:“你当真挺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死了,
也值得大惊小怪。”萧峰跌足道:“唉,小孩子知道什么?我
要问她一件事。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若不是你来打岔,
她已经说出来了。”阿紫道:“哎哟,又是我不好啦,是我坏
了你的大事,是不是?”
萧峰叹了口气,心想人死不能复生,发脾气也已无济于
事,阿紫这小丫头骄纵成性,连她父母也管她不得,何况旁
人?瞧在阿朱的份上,什么也不能和她计较,当下将马夫人
放在榻上,说道:“咱们走罢!”
四处一查,屋中更无旁人,那老婢已逃得不知去向,便
取出火种,到柴房中点燃了,片刻间火焰升起。
两人站在屋旁,见火焰从窗子中窜了出来。萧峰道:“你
还不回爹爹、妈妈那里去?”阿紫道:“不,我不去爹爹、妈
妈那里。爹爹手下那些人见了我便吹胡子瞪眼睛,我叫爹爹
将他们都杀了,爹爹真胡闹,偏不答允。”
萧峰心想:“你害死了褚万里,他的至交兄弟们自然恨你,
段正淳又怎能为你而杀他忠心耿耿的部属?你自己胡闹,反
说爹爹胡闹,真是小孩儿家胡说八道。”便道:“好罢,我要
去了!”转过身子,向北而去。
阿紫道:“喂,喂,慢着,等一下我。”萧峰立定脚步,回
过身来,道:“你去哪里?是不是回师父那里?”阿紫道:“不,
现下我不回师父那里,我不敢。”萧峰奇道:“为什么不敢?又
闯了什么祸啦?”阿紫道:“不是闯祸,我拿了师父的一部书,
这一回去,他就抢过去啦。等我练成之后再回去,那时给师
父拿去,就不怕了。”萧峰道:“是练武功的书罢?既是你师
父的,你求他给你瞧瞧,他总不会不答允。何况你自己练,一
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由你师父在旁指点,岂不是好?”
阿紫扁扁小嘴,道:“师父说不给,就是不给,多求他也
没用。”
萧峰对这个给骄纵惯了的小姑娘很是不喜,又想他师父
星宿海老怪丁春秋恶名昭彰,不必跟这种人多生纠葛,说道:
“好罢,你爱怎样便怎样,我不来管你。”
阿紫道:“你到哪里去?”
萧峰瞧着马家这几间屋子烧起熊熊火焰,长叹了一声,
道:“我本该前去报仇,可是不知仇人是谁。今生今世,这场
大仇是再也不能报的了。”
阿紫道:“啊,我知道了,马夫人本来知道,可惜给我气
死了,从此你再不知道仇人是谁。真好玩,真好玩!乔帮主
威名赫赫,却给我整治得一点法子也没有。”
萧峰斜眼瞧着她,只见她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喜悦之情,
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脸上,映得脸蛋有如苹果般鲜红可爱,哪
想得到这天真无邪的脸蛋之下,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恶意。霎
时间怒火上冲,顺手便想重重给她一个耳光,但随即想起,阿
朱临死时求恳自己,要他照料她这个世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心
想:“阿朱一生只求我这件事,我岂可不遵?这小姑娘就算是
大奸大恶,我也当尽力纠正她的过误,何况她只不过是年轻
识浅、胡闹顽皮?”
阿紫昂起了头,道:“怎么?你要打死我吗?怎么不打了?
我姊姊已给你打死了,再打死我又有什么打紧?”
这几句话便如尖刀般刺入萧峰心中,他胸口一酸,无言
可答,掉头不顾,大踏步便往雪地中走去。
阿紫笑道:“喂,慢着,你去哪里?”萧峰道:“中原已非
我所居之地,杀父杀母的大仇也已报不了啦。我要到塞北之
地,从此不回来了。”阿紫侧头道:“你取道何处?”萧峰道:
“我先去雁门关。”
阿紫拍手道:“那好极了,我要到晋阳去,正好跟你同路。”
萧峰道:“你到晋阳去干什么?千里迢迢,一个小姑娘怎么单
身赶这远路。”阿紫笑道:“嘿,怕什么千里迢迢?我从星宿
海来到此处,不是更加远么?我有你作伴,怎么又是单身了?”
萧峰摇头道:“我不跟你作伴。”阿紫道:“为什么?”萧峰道:
“我是男人,你是个年轻姑娘,行路投宿,诸多不便。”
阿紫道:“那真是笑话奇谈了,我不说不便,你又有什么
不便?你跟我姊姊,也不是一男一女的晓行夜宿、长达跋涉
么?”
萧峰低沉着声音道:“我跟你姊姊已有婚姻之约,非同寻
常。”阿紫拍手笑道:“唉哟,真瞧不出,我只道姊姊倒是挺
规矩的,哪知道你就跟我爹爹一样,我姊姊就像我妈妈一般,
没拜天地结成夫妻,却早就相好成双了。”
萧峰怒喝道:“胡说八道,你姊姊一直到死,始终是个冰
清玉洁的好姑娘,我对她严守礼法,好生敬重。”
阿紫叹道:“你大声吓我,又有什么用?姊姊总之是给你
打死了。咱们走罢。”
萧峰听到她说“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这句话,心肠
软了下来,说道:“你还是回到小镜湖畔去跟着你妈妈,要不
然找个僻静的所在,将那本书上的功夫练成了,再回到师父
那里去。到晋阳去有什么好玩?”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去玩的,有要紧的大事要
办。”
萧峰摇摇头,道:“我不带你去。”说着迈开大步便走。阿
紫展开轻功,随后追来,叫道:“等等我,等等我!”萧峰不
去理她,径自去了。
行不多时,北风转紧,又下起雪来。萧峰冲风冒雪,快
步行走,想起从此冤沉海底,大仇也无法得报,心下自是郁
郁,但无可奈何之中抛开了满怀心事,倒也是一场大解脱。
二十五 莽苍踏雪行
萧峰行出十余里,见路畔有座小庙,进去在殿上倚壁小
睡了两个多时辰,疲累已去,又向北行。再走四十余里,来
到北边要冲长台关。
第一件事自是找到一家酒店,要了十斤白酒,两斤牛肉,
一只肥鸡,自斟自饮。十斤酒喝完,又要了五斤,正饮间,脚
步声响,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阿紫。萧峰心道:“这小姑娘来
败我酒兴。”转过了头,假装不见。
阿紫微微一笑,在他对面一张桌旁坐了下来,叫道:“店
家,店家,拿酒来。”酒保走过来,笑道:“小姑娘,你也喝
酒吗?”阿紫斥道:“姑娘就是姑娘,为什么加上一个‘小’字?
我干么不喝酒?你先给我打十斤白酒,另外再备五斤,给侍
候着,来两斤牛肉,一只肥鸡,快,快!”
酒保伸出了舌头,半晌缩不进去,叫道:“哎唷,我的妈
呀!你这位姑娘是当真,还是说笑,你小小人儿,吃得了这
许多?”一面说,一面斜眼向萧峰瞧去,心道:“人家可是冲
着你来啦!你喝什么,她也喝什么;你吃什么,她也吃什么。”
阿紫道:“谁说我是小小人儿?你不生眼睛,是不是?你
怕我吃了没钱付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
掷在桌上,说道:“我吃不了,喝不了,还不会喂狗么?要你
担什么心?”酒保陪笑道:“是,是!”又向萧峰横了一眼,心
道:“人家可真跟你干上了。绕着弯儿骂人哪。”
一会儿酒肉送了上来,酒保端了一只大海碗,放在她面
前,笑道:“姑娘,我这就跟你斟酒啦。”阿紫点头道:“好啊。”
酒保给她满满斟了一大碗酒,心中说:“你若喝干了这碗酒,
不醉倒在地下打滚才怪。”
阿紫双手端起酒碗,放在嘴边舐了一点,皱眉道:“好辣,
好辣。这劣酒难喝得很。世上若不是有这么几个大蠢才肯喝,
你们的酒又怎卖得掉?”酒保又向萧峰斜睨了一眼,见他始终
不加理睬,不觉暗暗好笑。
阿紫撕了只鸡腿,咬了一口,道:“呸,臭的!”酒保叫
屈道:“这只香喷喷的肥鸡,今儿早上还在咯咯咯的叫呢。新
鲜热辣,怎地会臭?”阿紫道:“嗯,说不定是你身上臭,要
不然便是你店中别的客人臭。”其时雪花飞飘,途无行旅,这
酒店中就只萧峰和她两个客人。酒保笑道:“是我身上臭,当
然是我身上臭哪。姑娘,你说话留神些,可别不小心得罪了
别的爷们。”
阿紫道:“怎么啦?得罪了人家,还能一掌将我打死么?”
说着举筷挟了块牛肉,咬了一口,还没咀嚼,便吐了出来,叫
道:“哎唷,这牛肉酸的,这不是牛肉,是人肉。你们卖人肉,
黑店哪,黑店哪!”
酒保慌了手脚,忙道:“唉哟,姑娘,你行行好,别尽捣
乱哪。这是新鲜的黄牛肉,怎么说是人肉?人肉哪有这么粗
的肌理?哪有这么红艳艳的颜色?”阿紫道:“好啊,你知道
人肉的肌理颜色。我问你,你们店里杀过多少人?”酒保笑道:
“你这位姑娘就爱开玩笑。信阳府长台关好大的市镇,我们是
六十多年的老店,哪有杀人卖肉的道理?”
阿紫道:“好罢,就算不是人肉,也是臭东西,只有傻瓜
才吃。哎哟,我靴子在雪地里弄得这么脏。”说着从盘中抓起
一大块煮得香喷喷的红烧牛肉,便往左脚的皮靴上擦去。靴
帮上本来溅满了泥浆,这么一擦,半边靴帮上泥浆去尽,牛
肉的油脂涂将上去,登时光可鉴人。
酒保见她用厨房中大师父着意烹调的牛肉来擦靴子,大
是心痛,站在一旁,不住的唉声叹气。
阿紫问道:“你叹什么气?”酒保道:“小店的红烧牛肉,
向来算得是长台镇上一绝,远近一百里内提起来,谁都要大
拇指一翘,喉头咕咕咕的直吞馋涎,姑娘却拿来擦皮靴,这
个……这个……”阿紫瞪了他一眼,道:“这个什么?”酒保
道:“似乎太委屈了一点。”阿紫道:“你说委屈了我的鞋子?
牛肉是牛身上来的,皮靴也是牛身上来的,也不算什么委屈。
喂,你们店中还有什么拿手菜肴?说些出来听听。”酒保道:
“拿手小菜自然是有的,不过价钱不这么便宜。”阿紫从怀中
又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抛在桌上,问道:“这够了么?”
酒保见这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两整桌的酒菜也够了,忙
陪笑道:“够啦,够啦,怎么不够?小店拿手的菜肴,有酒糟
鲤鱼、白切羊羔、酱猪肉……”阿紫道:“很好,每样给煮三
盆。”
酒保道:“姑娘要尝尝滋味嘛,我瞧每样有一盆也够了
……”阿紫沉着脸道:“我说要三盆便是三盆,你管得着么?”
酒保道:“是,是!”拉长了声音,叫道:“酒糟鲤鱼三盆哪!
白切羊羔三盆哪……”
萧峰在一旁冷眼旁观,知道这小姑娘明着和酒保捣蛋,实
则是逗引自己插嘴,当下偏给她来个不理不睬,自顾自的喝
酒赏雪。
过了一会,白切羊羔先送上来了。阿紫道:“一盆留在这
里,一盆送去给那位爷台,一盆放在那张桌上。那边给放上
碗筷,斟上好酒。”酒保道:“还有客人来么?”阿紫瞪了他一
眼,道:“你这么多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酒保伸了伸
舌头,笑道:“要割我的舌头么,只怕姑娘没这本事。”
萧峰心中一动,向他横了一眼,心道:“你这可不是自己
找死?胆敢向这小魔头说这种话?”
酒保将羊羔送到萧峰桌上,萧峰也不说话,提筷就吃。过
了一会,酒糟鲤鱼、酱猪肉等陆续送上,仍是每样三盆,一
盆给萧峰,一盆给阿紫,一盆放在另一桌上。萧峰来者不拒,
一一照吃。阿紫每盆只尝了一筷,便道:“臭的、烂的,只配
给猪狗吃。”抓起羊羔、鲤鱼、猪肉,去擦靴子。酒保虽然心
痛,却也无可奈何。
萧峰眼见窗外,寻思:“这小魔头当真讨厌,给她缠上了
身,后患无穷。阿朱托我照料她,这人是个鬼精灵,她要照
料自己绰绰有余,压根儿用不着我操心。我还是避之则吉,眼
不见为净。”
正想到此处,忽见远处一人在雪地中走来。隆冬腊月,这
人却只穿一身黄葛布单衫,似乎丝毫不觉寒冷。片刻间来到
近处,但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双耳上各垂着一只亮晃晃的黄
金大环,狮鼻阔口,形貌颇为凶狠诡异,显然不是中土人物。
这人来到酒店门前,掀帘而入,见到阿紫,微微一怔,随
即脸有喜色,要想说话,却又忍住,便在一张桌旁坐了下来。
阿紫道:“有酒有肉,你如何不吃?”那人见到一张空着
座位的桌上布满酒菜,说道:“是给我要的么?多谢师妹了。”
说着走过去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把金柄小刀,切割牛肉,用
手抓起来便吃,吃几块肉,喝一碗酒,酒量倒也不弱。
萧峰心道:“原来这人是星宿海老怪的徒儿。”他本来不
喜此人的形貌举止,但见他酒量颇佳,便觉倒也并不十分讨
厌。
阿紫见他喝干了一壶酒,对酒保道:“这些酒拿过去,给
那位爷台。”说着双手伸到面前的酒碗之中,搅了几下,洗去
手上的油腻肉汁,然后将酒碗一推。酒保心想:“这酒还能喝
么?”
阿紫见他神情犹豫,不端酒碗,催道:“快拿过去啊,人
家等着喝酒哪。”酒保笑道:“姑娘你又来啦,这碗酒怎么还
能喝?”阿紫板起了脸道:“谁说不能喝?你嫌我手脏么?这
么着,你喝一口酒,我给你一锭银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
一两重的小元宝来,放在桌上。酒保大喜,说道:“喝一口酒
便给一两银子,可太好了。别说姑娘不过洗洗手,就是洗过
脚的洗脚水,我也喝了。”说着端起酒碗,呷了一大口。
不料酒水入口,便如一块烧红的热铁炙烙舌头一般,剧
痛难当,酒保“哇”的一声,口一张,酒水乱喷而出,只痛
得他双脚乱跳,大叫:“我的娘啊!哎唷,我的娘啊!”萧峰
见他这等神情,倒也吃了一惊,只听得他叫声越来越模糊,显
是舌头肿了起来。
酒店中掌柜的、大师父、烧火的、别的酒保听得叫声,都
涌了过来,纷纷询问:“什么事?什么事?”那酒保双手扯着
自己面颊,已不能说话,伸出舌头来,只见舌头肿得已比平
常大了三倍,通体乌黑。萧峰又是一惊:“那是中了剧毒。这
个魔头的手指只在酒中浸了一会,这碗酒就毒得如此厉害。”
众人见到那酒保舌头的异状,无不惊惶,七张八嘴的乱
嚷:“碰到了什么毒物?”“是给蝎子螯上了么?”“哎唷,这可
不得了,快,快去请大夫!”
那酒保伸手指着阿紫,突然走到她面前,跪倒在地,咚
咚咚磕头。阿紫笑道:“哎唷,这可当不起,你求我什么事啊?”
酒保仰起头来,指指自己舌头,又不住磕头。阿紫笑道:“要
给你治治,是不是?”酒保痛得满头大汗,两只手在身上到处
乱抓乱捏,又是磕头,又是拱手。
阿紫伸手入怀,取出一把金柄小刀,和那狮鼻人所持的
刀子全然相同,她左手抓住了那酒保后颈,右手金刀挥去,嗤
的一声轻响,将他舌尖割去了短短一截。旁观众人失声大叫,
只见断舌处血如泉涌。那酒保大吃一惊,但鲜血流出,毒性
便解,舌头上的痛楚登时消了,片刻之间,肿也退了。阿紫
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拔开瓶塞,用小指指甲挑了些黄色药
末,弹在他舌尖上,伤口血流立缓。
那酒保怒既不敢,谢又不甘,神情极是尴尬,只道:“你
……你……”舌头给割去了一截,自然话也说不清楚了。
阿紫将那小锭银子拿在手里,笑道:“我说你喝一口酒,
就给一两银子,刚才这口酒你吐了出来,那可不算,你再喝
啊。”酒保双手乱摇,含含糊糊的道:“我……我不要了,我
不喝。”阿紫将银子收入怀中,笑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
好像是说,‘要我割的舌头么?只怕姑娘没这本事。’是不是?
这会儿可是你磕头求割我的,我问你:姑娘有没有这本事呢?”
那酒保这才恍然,原来此事全因自己适才说错了一句话
而起,恼恨到了极处,登时便想上前动手,狠狠的打她一顿,
可是见另外两张桌上各坐着一个魁梧雄壮的男人,显是和她
一路,便又胆怯。阿紫又道:“你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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