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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7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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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再伸手去碰跌倒的同伴。
全冠清喝道:“这老儿身上有毒,大家不可碰他身子。放
暗器!”

八九名四五袋弟子同时掏出暗器,钢镖、飞刀、袖箭、飞
蝗石,纷纷向丁春秋射去。丁春秋大声一喝,脑袋急转,满
头白发甩了出去,便似一条短短的软鞭,将十来件暗器反击
出来。但听得“啊哟”、“啊哟”连声,六七名丐帮帮众被暗
器击中。这些暗器也非尽数击中要害,有的擦破一些皮肉,但
几名乞丐立时软瘫而死。
全冠清大叫:“退开,退开!”突然呼的一声,一枝钢镖
激射而至,却是丁春秋将头发裹住了钢镖,运劲向他射来。全
冠清忙挥手中铁笛格打,当的一声,将钢镖击得远远飞了出
去。他想这星宿老怪果然厉害,只有驱蟒制其死命,当即将
铁笛凑到口边,待要吹奏,蓦地里嘴上一麻,登时头晕目眩,
心知不妙,急忙抛下铁笛,便已咕咚一声,仰天摔倒。
群丐大惊,当即有两人抢上扶起。全冠清迷迷糊糊的叫
道:“我……我中了毒,大……大伙快……快……快……去
……”群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拥着他飞也似的急奔而逃,于
满地尸骸、布袋、毒蛇,再也不敢理会。
游坦之蹲在草丛之中,惊疑无已,不敢稍动。四下里一
片寂静,十余名乞丐都缩成了一个圆球,便如是一只只遇到
了敌人的刺猬,显然均已毙命。
那些巨蟒不经全冠清再以笛声相催,不会伤人,只是紧
紧缠住了丁春秋师徒。星宿派众人谁都不敢挣扎动弹,惟恐
激起蛇儿的凶性,随口咬将下来。
这么静了片刻,有人首先说道:“师父,你老人家神功独
步天下,谈笑之间,随手便将这批万恶不赦的叫化儿杀得落
荒而逃……”他话未说完,另一名弟子抢着说道:“师父,你

莫听他放屁,刚才说那些叫化儿是‘大侠’、‘圣人’的就是
他。”又有一名弟子道:“咱们追随师父这许多年,岂不知师
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刚才跟那些叫化儿胡说八道,全是骗骗
他们的,好让他们不防,以便师父施展无边法力。”
忽然有人放声大哭,说道:“师父,师父!弟子该死,弟
子胡涂,为了贪生怕死,竟向敌人投降,此时悔之莫及,宁
愿死在毒蟒的口下,再也不敢向师父求饶了。”
群弟子登时省悟:师父最不喜欢旁人文过饰非,只有痛
斥自己胡涂该死,将各种各样的罪名乱加在自己头上,或许
方能得到师父开恩饶恕。一霎时间,人人抢着大骂自己,说
自己如何居心不良,如何罪该万死。只将草丛中的游坦之听
得头昏脑胀,莫名其妙。
丁春秋暗运劲力,想将缠在身上的三条巨蟒崩断。但巨
蟒身子可伸可缩。丁春秋运力崩断,蟒身只略加延伸,并不
会断。丁春秋遍体是毒,衣服头发上也是凝聚剧毒。群丐向
他击打或发射暗器,尽皆沾毒。但巨蟒皮坚厚韧滑,毒素难
以侵入。只听得群弟子还在唠叨不停,丁春秋怒道:“有谁想
得出驱蛇之法,我就饶了他性命。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的脾
气?有谁对我有用,我便不加诛杀。你们老是胡说八道,更
有何用?”
此言一出,群弟子登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有人说道:
“只要有人拿个火把,向这些蟒蛇身上烧去,这些畜生便逃之
夭夭了。”丁春秋骂道:“放你娘的臭屁!这里旷野之地,前
不把村,后不把店,有谁经过?就算有乡民路过,他们见到
这许多毒蛇,吓得逃走也来不及,哪里还肯拿火把来烧?”跟

着别的弟子又乱出主意,但每一个主意都不着边际,各人所
以不停说话,只不过向师父拚命讨好,显得自己确是遵从师
命在努力思索而已。
这样过了良久,有一名弟子给一条巨蟒缠得实在喘不过
气来了,昏乱中张口向蟒蛇身上咬去。那蟒蛇吃痛,张口向
他咽喉反咬,那弟子惨呼一声,登时毙命。
丁春秋越来越焦急,倘若被敌人所困,这许久之间,他
定能下毒行诡,设法脱身,偏偏这些蛇儿无知无识,再巧妙
的计策也使不到它们身上,只怕这些巨蟒肚饿起来,一口将
自己吞了下去。
他担心的事果真便即出现,一条巨蟒久久不闻笛声,肚
中却已饿得厉害,张开大口,咬住了所缠住的一名星宿弟子。
那弟子大叫:“师父救我,师父救我!”两条腿已被那巨蟒吞
入了口中,他身子不住的给吸入巨蟒腹中,嘴中兀自惨参叫。
蟒蛇的牙齿形作倒钩,那星宿派弟子腿脚先入蛇口,慢慢的
给吞至腰间,又吞至胸口,他一时未死,高声惨呼,震动旷
野。
众人均知自己转眼间便要步他后尘,无不吓得心胆俱裂。
有一人见星宿老怪也是束手无策,不禁恼恨起来,开口痛骂,
说都是受他牵累,自己好端端的在星宿海旁牧羊为生,却被
他威胁利诱,逼入门下,今日惨死于毒蛇之口,到了阴间,定
要向阎王狠狠告他一状。
这人开端一骂,其余众弟子也都纷纷喝骂起来。各人平
素受尽星宿老怪的荼毒虐待,无不怀恨在心,只是敢怒而不
敢言而已,今日反正是同归于尽,痛骂一番,也好稍泄胸中

的怒气。一人大骂之际,身子动得厉害,激怒了缠住了他的
巨蟒,一口便咬住了他的肩头,那人大叫:“啊哟,啊哟!救
命,救命!”
游坦之见这一干人个个给蟒蛇缠住了不得脱身,心中已
无所顾忌,从草丛中站起身来,眼见此处不是善地,便欲及
早离去。
星宿派众人斗然间见到他头戴铁罩的怪状,都是一惊,随
即有人想起,惟他可以救命,叫道:“大英雄、大侠士,请你
拾些枯草,点燃了火,赶走这些蟒蛇。我立即送你……送你
一千两银子。”又一人道:“一千两不够,至少也送一万两!”
另一人道:“这位先生是仁人义士,良心最好不过,必定行侠
仗义,何况点火烧蛇,没有丝毫危险。”顷刻之间颂声大作,
而所许的重酬,也于转瞬间加到了一百万两黄金。
这些人骂人的本领固是一等,而谄谀称颂之才,更是久
经历练。游坦之一生之中,几曾听人叫过自己是“大英雄”、
“大侠士”、“仁人义士”、“当世无双的好汉”?给他们这般捧
上了天上去,只觉全身轻飘飘地,宛然便颇有“大英雄”、
“大侠士”的气概,一百万两黄金倒也不在意下,只是阿紫姑
娘不能亲耳听到众人对自己的称颂,实是莫大憾事。
当下捡拾枯草,从身边摸出火折点燃了,但见到这许许
多多形相凶恶的巨蟒,究竟十分害怕,心想莫要惹恼了这些
大蛇,连自己也缠在其内,寻思片刻,先检拾枯枝,烧起了
一堆熊熊大火,挡在自己身前,然后拾起一根着了火的枯枝,
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大蛇投去。他躲在火堆之后,转身蓄势,
若是这大蛇向自己窜来,那便立时飞奔逃命,什么“大英

雄”、“大侠士”,那也只好暂且不做了。
蟒蛇果然甚是怕火,见火焰烧向身旁,立即松开缠着的
众人,游入草丛之中。游坦之见火攻有效,在星宿派诸人欢
呼声中,将一根根着了火的枯枝向蛇群中投去。群蛇登时纷
纷逃窜,连长达数丈的巨蟒也抵受不住火焰攻逼,松开身子,
蜿蜒游走。片刻之间,数百条巨蟒和毒蛇逃得干干净净。
星宿派诸弟子大声颂扬:“师父明见万里,神机妙算,果
然是火攻的方法最为灵验。”“师父洪福齐天,逢凶化吉!”
“全仗师父指挥若定,救了我等的蚁命!”一片颂扬之声,全
是归功于星宿老怪,对游坦之放火驱蛇的功劳竟半句不提。
游坦之怔怔的站在当地,颇感奇怪,寻思:“片刻之前你
们还在大骂师父,这时却又大赞起师父来,而我这‘大英
雄’、‘大侠士’却又变成了‘这小子’,那是什么缘故?”
丁春秋招了招手,道:“铁头小子,你过来,你叫什么名
字?”游坦之受人欺辱惯了,见对方无礼,也不以为忤,道:
“我叫游坦之。”说着便向前走了几步。丁春秋道:“这些叫化
子死了没有?你去摸摸他们的鼻息,是否还有呼吸。”
游坦之应道:“是。”俯身伸手去探一名乞丐的鼻息,只
觉着手冰凉,那人早已死去多时。他又试另一名乞丐,也是
呼吸早停,说道:“都死啦,没了气息。”只见星宿派弟子脸
上都是一片幸灾乐祸的嘲弄之色。他不明所以,又重复了一
句:“都死啦,没了气息。”却见众人脸上戏侮的神色渐渐隐
去,慢慢变成了诧异,更逐渐变为惊讶。
丁春秋道:“你每个叫化儿都去试探一下,看尚有哪一个
能救。”游坦之道:“是。”将十来个丐帮弟子都试过了,摇头

道:“个个都死了。老先生功力实在厉害。”丁春秋冷笑道:
“你抗毒的功夫,却也厉害得很啊。”游坦之奇道:“我……什
么……抗毒的功夫?”
他大惑不解,不明白丁春秋这话是什么意思,更没想到
自己每去探一个乞丐的鼻息,便是到鬼门关去走了一遭,十
多名乞丐试将下来,已经历了十来次生死大险。他自然不知,
星宿老怪被巨蟒缠身,无法得脱,全仗他这小子相救,江湖
上传了出去,不免面目元光,因此巨蟒离去之后,立时便起
意杀他灭口。不料游坦之经过这几个月来的修习不辍,冰蚕
的奇毒已与他体质融合无间,丁春秋沾在群丐身上的毒质再
出害他不得。
丁春秋寻思:“瞧他手上肌肤和说话声音,年纪甚轻,不
会有什么真实本领,多半是身上藏得有专克毒物的雄黄珠、辟
邪奇香之类宝物,又或是预先服了灵验的解药,这才不受奇
毒之侵。”便道:“游兄弟,你过来,我有话说。”
游坦之虽见他说得诚恳,但亲眼看到他连杀群丐的残忍
狠辣,又听到他师徒间一会儿谄谀,一会儿辱骂,觉得这种
人极难对付,还是敬而远之为妙,便道:“小人身有要事,不
能奉陪,告退了。”说着抱拳唱喏,转身便走。
他只走出几步,突觉身旁一阵微风掠过,两只手腕上一
紧,已被人抓住。游坦之抬头一看,见抓住他的是星宿弟子
中的一名大汉。他不知对方有何用意,只见他满脸狞笑,显
非好事,心下一惊,叫道:“快放我!”用力一挣。
只听得头顶呼的一声风响,一个庞大的身躯从背后跃过
他头顶,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对面山壁之上,登时头骨粉碎,

一个头颅变成了泥浆相似。
游坦之见这人一撞的力道竟这般猛烈,实是难以相信,一
愕之下,才看清楚便是抓住自己的那个大汉,更是奇怪:“这
人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撞山自尽?莫非发了疯?”他决计想不
到自己一挣之下,一股猛劲将那大汉甩出去撞在山上。
星宿派群弟子都是“啊”的一声,骇然变色。
丁春秋见他摔死自己弟子这一下手法毛手毛脚,并非上
乘功夫,只是膂力异常了得,心想此人天赋神力,武功却是
平平,当下身形一晃,伸掌按上了他的铁头。游坦之猝不及
防,登时被压得跪倒在地,身子一挺。待要重行站直,头上
便如顶了一座万斤石山一般,再也动不得,当即哀求:“老先
生饶命。”
丁春秋听他出言求饶,更是放心,问道:“你师父是谁?
你好大胆子,怎地杀了我的弟子?”游坦之道:“我……我没
有师父。我决不敢杀死老先生的弟子。”
丁春秋心想不必跟他多言,毙了灭口便是,当下手掌一
松,待游坦之站起身来,挥掌向他胸口拍去。游坦之大惊,忙
伸右手,推开来掌。丁春秋这一掌去势甚缓,游坦之右掌格
出时,正好和他掌心相对。丁春秋正要他如此,掌中所蓄毒
质随着内劲直送过去,这正是他成名数十年的“化功大法”,
中掌者或沾剧毒,或内力于顷刻间化尽,或当场立毙,或哀
号数月方死,全由施法随心所欲。丁春秋生平曾以此杀人无
数。武林中听到“化功大法”四字,既厌恶恨憎,复心惊肉
跳。段誉的“北冥神功”吸入内力以为己有,与“化功大
法”以剧毒化人内功不同,但身受者内力迅速消失,却无二

致,是以往往给人误认。丁春秋见这铁头小子连触十余名乞
丐居然并不中毒,当即施展出看家本领来。
两人双掌相交,游坦之身子一晃,腾腾腾接连退出六七
步,要想拿桩站定,终于还是一交坐倒,但对方这一推余力
未尽,游坦之臀部一着地,背脊又即着地,铁头又即着地,接
连倒翻了三个筋斗,这才止住,忙不住磕头,叫道:“老先生
饶命,老先生饶命。”
丁春秋和他手掌相交,只觉他内力既强,劲道阴寒,怪
异之极,而且蕴有剧毒,虽然给自己摔得狼狈万分,但以内
力和毒劲的比拚而论,并未处于下风,何必大叫饶命?难道
是故意调侃自己不成?走上几步,问道:“你要我饶命,出自
真心,还是假意?”
游坦之只是磕头,说道:“小人一片诚心,但求老先生饶
了小人性命。”
丁春秋寻思:“此人不知用什么法子,遇到了什么机缘,
体内积蓄的毒质竟比我还多,实是一件奇宝。我须收罗此人,
探听到他练功的法门,再吸取他身上的毒质,然后将之处死。
倘若轻轻易易的把他杀了,岂不可惜?”伸掌又按住他铁头,
潜运内力,说道:“除非你拜我为师,否则的话,为什么要饶
你性命?”
游坦之只觉得头上铁罩如被火炙,烧得他整个头脸发烫,
心下害怕之极。他自从苦受阿紫折磨之后,早已一切逆来顺
受,什么是非善恶之分、刚强骨气之念,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但求保住性命,忙道:“师父,弟子游坦之愿归入师父门下,
请师父收容。”

丁春秋大喜,肃然道:“你想拜我为师,也无不可。但本
门规矩甚多,你都能遵守么?为师的如有所命,你诚心诚意
的服从,决不违抗么?”游坦之道:“弟子愿遵守规矩,服从
师命。”丁春秋道:“为师的便要取你性命,你也甘心就死么?”
游坦之道:“这个……这个……”丁春秋道:“你想一想明白,
甘心便甘心,不甘心便说不甘心。”
游坦之心道:“你要取我性命,当然是不甘心的。倘若非
如此不可,那时逃得了便逃,逃不了的话,就算不甘心,也
是无法可施。”便道:“弟子甘心为师父而死。”丁春秋哈哈大
笑,道:“很好,很好。你将一生经历,细细说给我听。”
游坦之不愿向他详述身世以及这些日子来的诸般遭遇,
但说自己是个农家子弟,被辽人打草谷掳去,给头上戴了铁
罩。丁春秋问他身上毒质的来历,游坦之只得吐露如何见到
冰蚕和慧净和尚,如何偷到冰蚕,谎说不小心给葫芦中的冰
蚕咬到了手指,以致全身冻僵,冰蚕也就死了,至于阿紫修
练毒掌等情,全都略过不提。丁春秋细细盘问他冰蚕的模样
和情状,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十分艳羡之色。游坦之寻思:“我
若说起那本浸水有图的怪书,他定会抢了去不还。”丁春秋一
再问他练过什么古怪功夫,他始终坚不吐实。
丁春秋原本不知《易筋经》的功夫,见他武功十分差劲,
只道他练成阴寒内劲,纯系冰蚕的神效,心中不住的咒骂:
“这样的神物,竟被这小子鬼使神差的吸入了体内,真是可
惜。”凝思半晌,问道:“那个捉到冰蚕的胖和尚,你说听到
人家叫他慧净?是少林寺的和尚,在南京悯忠寺挂单?”游坦
之道:“正是。”

丁春秋道:“这慧净和尚说这冰蚕得自昆仑山之巅。很好,
那边既出过一条,当然也有两条、三条。只是昆仑山方圆数
千里,若无熟识路途之人指引,这冰蚕倒也不易捕捉。”他亲
身体验到了冰蚕的灵效,觉得比之神木王鼎更是宝贵得多,心
想首要之事,倒是要拿到慧净,叫他带路,到昆仑山捉冰蚕
去。这和尚是少林僧,本来颇为棘手,幸好是在南京,那便
易办得多。当下命游坦之行过拜师入门之礼。
星宿派众门人见师父对他另眼相看,马屁、高帽,自是
随口大量奉送。适才众弟子大骂师父、叛逆投敌,丁春秋此
刻用人之际,假装已全盘忘记,这等事在他原是意料之中,倒
也并不怎么生气。
一行人折而向东北行。游坦之跟在丁春秋之后,见他大
袖飘飘,步履轻便,有若神仙,油然而生敬仰之心:“我拜了
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师父,真是前生修来的福份。”
星宿派众人行了三日,这日午后,一行人在大路一座凉
亭中喝水休息,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四骑马从来路疾驰而
来。
四乘马奔近凉亭,当先一匹马上的乘客叫道:“大哥、二
哥,亭子里有水,咱们喝上几碗,让坐骑歇歇力。”说着跳下
马来,走进凉亭,余下三人也即下马。这四人见到丁春秋等
一行,微微颔头为礼,走到清水缸边,端起瓦碗,在缸中舀
水喝。
游坦之见当先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瘦小,留两撇鼠胡,神
色间甚是剽悍。第二人身穿土黄色袍子,也是瘦骨棱棱,但
身材却高,双眉斜垂,满脸病容,大有戾色。第三人穿枣红

色长袍,身形魁梧,方面大耳,颏下厚厚一部花白胡子,是
个富商豪绅模样。最后一人身穿铁青色儒生衣巾,五十上下
年纪,眯着一双眼睛,便似读书过多,损坏了目力一般,他
却不去喝水,提起酒葫芦自行喝酒。
便在这时,对面路上,一个僧人大踏步走来,来到凉亭
之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道:“众位施主,小僧行道渴了,
要在亭中歇歇,喝一碗水。”那黑衣汉子笑道:“师父忒也多
礼,大家都是过路人,这凉亭又不是我们起的,进来喝水罢。”
那僧人道:“阿弥陀佛,多谢了。”走进亭来。
这僧人二十五六岁年纪,浓眉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
平下塌,容貌颇为丑陋,僧袍上打了许多补钉,却甚是干净。
他等那三人喝罢,这才走近清水缸,用瓦碗舀了一碗水,双
手捧住,双目低垂,恭恭敬敬的说偈道:“佛观一钵水,八万
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念咒道:“唵缚悉波罗
摩尼莎诃。”念罢,端起碗来,就口喝水。
那黑衣人看得奇怪,问道:“小师父,你叽哩咕噜念什么
咒?”那僧人道:“小僧念的是饮水咒。佛说每一碗水中,有
八万四千条小虫,出家人戒杀,因此要念了饮水咒,这才喝
得。”黑衣人哈哈大笑。说道:“这水干净得很,一条虫子也
没有,小师父真会说笑。”那僧人道:“施主有所不知。我辈
凡夫看来,水中自然无虫,但我佛以天眼看水,却看到水中
小虫成千上万。”黑衣人笑问:“你念了饮水咒之后,将八万
四千条小虫喝入肚中,那些小虫便不死了?”那僧人踌躇道:
“这……这个……师父倒没教过,多半小虫便不死了。”
那黄衣人插口道:“非也,非也!小虫还是要死的,只不

过小师父念咒之后,八万四千条小虫通统往生西天极乐世界,
小师父喝一碗水,超度了八万四千名众生。功德无量,功德
无量!”
那僧人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双手捧着那碗水呆呆出神,
喃喃的着:“一举超度八万四千条性命?小僧万万没这么大的
法力。”
黄衣人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接过瓦碗,向碗中瞪目凝
视,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一千、两千、一
万、两万……非也、非也!小师父,这碗中共有八万三千九
百九十九条小虫,你数多了一条。”
那僧人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施主也是凡夫,
怎能有天眼的神通?”黄衣人道:“那么你有没有天眼的神通?”
那僧人道:“小僧自然没有。”黄衣人道:“非也,非也!我瞧
你有天眼通,否则的话,怎地你只瞧了我一眼,便知我是凡
夫俗子,不是菩萨下凡?”那僧人向他左看右看,满脸迷惘之
色。
那身穿枣红色袍子的大汉走过去接过水碗,交回在那僧
人手中,笑道:“师父请喝水罢!我这个把弟跟你开玩笑,当
不得真。”那僧人接过水碗,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多谢。”
心中拿不定主意,却不便喝。那大汉道:“我瞧小师父步履矫
健,身有武功,请教上下如何称呼,在那一处宝刹出家。”
那僧人将水碗放在缸盖上,微微躬身,说道:“小僧虚竹,
在少林寺出家。”
那黑衣汉子叫道:“妙极,妙极!原来你是少林寺的高手,
来,来,来!你我比划比划!”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小僧

武功低微,如何敢和施主动手?”黑衣人笑道:“好几天没打
架了,手痒得很。咱们过过招,又不是真打,怕什么?”虚竹
退了两步,说道:“小僧虽曾练了几年功夫,只是为健身之用,
打架是打不来的。”黑衣人道:“少林寺和尚个个武功高强。初
学武功的和尚,便不准踏出山门一步。小师父既然下得山来,
定是一流好手。来,来!咱们说好只拆一百招,谁输谁赢,毫
不相干。”
虚竹又退了两步,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僧此番下山,
并不是武功已窥门径,只因寺中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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