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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7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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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竹从怀中取了图画出来。那女童打开卷轴,一见到图
中的宫装美女,脸上倏然变色,骂道:“他……他要这贱婢传
你武功!他……他临死之时,仍是念念不忘这贱婢,将她画
得这般好看!”霎时间满脸愤怒嫉妒,将图画往地下一丢,伸
脚便踩。
虚竹叫道:“啊哟!”忙伸手抢起。那女童怒道:“你可惜
么?”虚竹道:“这样好好一幅图画,踩坏了自然可惜。”那女
童问道:“这贱婢是谁,无崖子这小贼有没跟你说?”虚竹摇
头道:“没有。”心想:“怎么无崖子老先生又变成了小贼?”
那女童怒道:“哼,小贼痴心妄想,还道这贱婢过了几十
年,仍是这等容貌!啊,就算当年,她又哪有这般好看了?”
越说越气,伸手又要抢过画来撕烂。虚竹忙缩手将图画揣入
怀中。那女童身矮力微,抢不到手,气喘吁吁的不住大骂:
“没良心的小贼,不要脸的臭贱婢!”虚竹惘然不解,猜想这
女童附身的老鬼定然认得图中美女,两人向来有仇,是以虽
然不过见到一幅图画,却也怒气难消。
那女童还在恶毒咒骂,虚竹肚子突然咕咕咕的响了起来。
他忙乱了大半天,再加上狂奔跳跃,粒米未曾进肚,已是十
分饥饿。
那女童道:“你饿了么?”虚竹道:“是。这雪峰之上只怕
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那女童道:“怎么没有?雪峰上最多竹
鸡,也有梅花鹿和羚羊。我来教你一门平地快跑的轻功,再
教你捉鸡擒羊之法……”虚竹不等她说完,急忙摇手,说道:
“出家人怎可杀生?我宁可饿死,也不沾荤腥。”那女童骂道:
“贼和尚,难道你这一生之中从未吃过荤腥?”
虚竹想起那日在小饭店中受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作
弄,吃了一块肥肉,喝了大半碗鸡汤,苦着脸道:“小僧受人
欺骗,吃过一次荤腥,但那是无心之失,想来佛祖也不见罪。
但要我亲手杀生,那是万万不干的。”
那女童道:“你不肯杀鸡杀鹿,却愿杀人,那更是罪大恶
极。”虚竹奇道:“我怎愿杀人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那女童道:“还念佛呢,真正好笑。你不去捉鸡给我吃,我再
过两个时辰,便要死了,那不是给你害死的么?”虚竹搔了搔
头皮,道:“这山峰上想来总也有草菌、竹笋之类,我去找来
给你吃。”
那女童脸色一沉,指着太阳道:“等太阳到了头顶,我若
不喝生血,非死不可!”虚竹十分骇怕,惊道:“好端端地,为
什么要喝生血?”心下发毛,不由得想起了“吸血鬼”。
那女童道:“我有个古怪毛病,每日中午倘若不喝生血,
全身真气沸腾,自己便会活活烧死,临死时狂性大发,对你
大大不利。”虚竹不住摇头,说道:“不管怎样,小僧是佛门
子弟,严守清规戒律,别说自己决计不肯杀生,便是见你起
意杀生,也要尽力拦阻。”
那女童双目向他凝视,见他虽有惶恐之状,但其意甚坚,
显示决不屈从,当下嘿嘿几声冷笑,问道:“你自称是佛门子
弟,严守清规戒律,到底有什么戒律?”虚竹道:“佛门戒律
有根本戒、大乘戒之别。”那女童冷笑道:“花头倒也真多,什
么叫根本戒、大乘戒?”虚竹道:“根本戒比较容易,共分四
级,首为五戒,其次为八戒,更次为十戒,最后为具足戒,亦
即二百五十戒。五戒为在家居士所持,一不杀生,二不偷盗,
三不淫邪,四不妄语,五不饮酒。至于出家比丘,须得守持
八戒,十戒,以至二百五十戒,那比五戒精严得多了。总而
言之,不杀生为佛门第一戒。”
那女童道:“我曾听说,佛门高僧欲成正果,须持大乘戒,
称为十忍,是也不是?”虚竹心中一寒,说道:“正是。大乘
戒注重舍己救人,那是说为了供养诸佛,普渡众生,连自己
的生命也可舍了,倒也不是真的须行此十事。”那女童问道:
“什么叫做十忍?”
虚竹武功平平,佛经却熟,说道:“一割肉饲鹰,二投身
饿虎,三斫头谢天,四折骨出髓,五挑身千灯,六挑眼布施,
七剥皮书经,八刺心决志,九烧身供佛,十刺血洒地。”
他说一句,那女童冷笑一声。待他说完,那女童问道:
“割肉饲鹰是什么事?”虚竹道:“那是我佛释迦牟尼前生的事,
他见有饿鹰追鸽,心中不忍,藏鸽于怀。饿鹰说道:‘你救了
鸽子,却饿死了我,我的性命岂不是你害的?’我佛便割下自
身血肉,喂饱饿鹰。”那女童道:“投身饿虎的故事,想来也
差不多了?”虚竹道:“正是。”
那女童道:“照啊,佛家清规戒律,博大精深,岂仅仅
‘不杀生’三字而已。你如不去捉鸡捉鹿给我吃,便须学释迦
牟尼的榜样,以自身血肉供我吃喝,否则便不是佛门子弟。”
说着拉着虚竹左手的袖子,露出臂膀,笑道:“我吃了你这条
手臂,也可挨得一日之饥。”
虚竹瞥眼见到她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似乎便欲一
口在他手臂上咬落。本来这个八九岁的女童人小力微,绝不
足惧,但虚竹心中一想到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女鬼,眼见她神
情不正,不由得心胆俱寒,大叫一声,甩脱她手掌,拔步便
向山峰奔去。
他心惊胆战之下,这一声叫得甚是响亮,只听得山腰中
有人长声呼道:“在这里了,大伙向这边追啊。”呼声清朗洪
亮,正是不平道人的声音。
虚竹心道:“啊哟,不好!我这一声叫,可泄露了行藏,
那便如何是好?”要待回去背负那女童,实是害怕,但说置之
不理,自行逃走,又觉不忍,站在山坡之上,犹豫不定,向
山腰中望下去,只见四五个黑点正向上爬来,虽然相距尚远,
但终究必会追到,那女童落入了他们手中,自无幸理。他走
下几步,说道:“喂,你如答应不咬我,我便背你逃走。”
那女童哈哈一笑,说道:“你过来,我跟你说。上来的那
五人第一个是不平道人,第二个是乌老大,第三个姓安,另
外两人一个姓罗,一个姓利。我教你几手本领,你先将不平
道人打倒。”她顿了一顿,微笑道:“只将他打倒,令他不得
害人,却不是伤他性命,那并非杀生,不算破戒。”虚竹道:
“为了救人而打倒凶徒,那自然是应该的。不过不平道人和乌
老大武功甚高,我怎打得倒他们?你本事虽好,这片刻之间,
我也学不会。”
那女童道:“蠢才,蠢才!无崖子是苏星河和丁春秋二人
的师父。苏丁二人武功如何,你亲眼见过的,徒弟已然如此,
师父可想而知。他将七十多年来勤修苦练的功力全都传了给
你,不平道人、乌老大之辈,如何能与你相比?你只是蠢得
厉害、不会运用而已。你将那只布袋拿来,右手这样拿住了,
张开袋口,真气运到左臂,左手在敌人后腰上一拍……”
虚竹依法照学,手势甚是容易,却不知这几下手法,如
何能打得倒这些武林高手。
那女童道:“跟着下去,左手食指便点敌人这个部位。不
对,不对,须得如此运气,所点的部位也不能有丝毫偏差。所
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临敌之际,务须镇静从事,若有半
分参差,不但打不倒敌人,自己的性命反而交在对方手中了。”
虚竹依着她的指点,用心记忆。这几下手法一气呵成,虽
只五六个招式,但每个招式之中,身法、步法、掌法、招法,
均有十分奇特之处,双足如何站,上身如何斜,实是繁复之
极。虚竹练了半天,仍没练得合式。他悟性不高,记性却是
极好,那女童所教的法门,他每一句都记得,但要一口气将
所有招式全都演得无误,却万万不能。
那女童接连纠正了几遍,骂道:“蠢才,无崖子选了你来
做武功传人,当真是瞎了眼睛啦。他要你去跟那贱婢学武,倘
若你是个俊俏标致的少年,那也罢了,偏偏又是个相貌丑陋
的小和尚,真不知无崖子是怎么挑的。”
虚竹说道:“无崖子老先生也曾说过的,他一心要找个风
流俊雅的少年来做传人,只可惜……这逍遥派的规矩古怪得
紧,现下……现下逍遥派的掌门人是你当去了……”下面一
句话没说下去,心中是说:“你这老鬼附身的小姑娘,却也不
见得有什么美貌。”
说话之间,虚竹又练两遍,第一遍左掌出手太快,第二
遍手指却点歪了方位。他性子却很坚毅,正待再练,忽听得
脚步声响,不平道人如飞般奔上坡来,笑道:“小和尚,你逃
得很快啊!”双足一点,便扑将过来。
虚竹眼见他来势凶猛,转身欲逃。那女童喝道:“依法施
为,不得有误。”虚竹不及细想,张开市袋的大口,真气运上
左臂,挥掌向不平道人拍去。
不平道人骂道:“小和尚,居然还敢向你道爷动手?”举
掌一迎。虚竹不等双掌相交,出脚便勾。说也奇怪,这一脚
居然勾中,不平道人向前一个踉跄,虚竹左手圈转,运气向
他后腰拍落。这一下可更加奇了,这个将三十六洞洞主、七
十二岛岛主浑没放在眼里的不平道人,竟然挨不起这一掌,身
形一晃,便向袋中钻了进去。虚竹大喜,跟着食指径点他
“意舍穴”。这“意舍穴”在背心中脊两侧,脾俞之旁,虚竹
不会点穴功夫,匆忙中出指略歪,却点中了“意舍穴”之上
的“阳纲穴”。
不平道人大叫一声,从布袋中钻了出来,向后几个倒翻
筋斗,滚下山去。
那女童连叫:“可惜,可惜!”又骂虚竹:“蠢才,叫你点
意舍穴,便令他立时动弹不得,谁叫你去点阳纲穴?”
虚竹又惊又喜,道:“这法门当真使得,只可惜小僧太蠢,
不过这一下虽然点错了,却已将他吓得不亦乐乎!”眼见乌老
大抢了上来,虚竹提袋上前,说道:“你来试试罢。”
乌老大见不平道人一招便即落败,滚下山坡,心下又是
骇异,又是警惕,提起绿波香露刀斜身侧进,一招“云绕巫
山”,向虚竹腰间削来,虚竹急忙闪避,叫道:“啊哟,不好!
这人用刀,我……我可对付不了。你没教我怎么对付。这会
儿再教,也来不及了。”
那女童叫道:“你过来抱着我,跳到树顶上去!”这时乌
老大已连砍了三刀,幸好他心存忌惮,不敢过份进逼,这三
刀都是虚招。但虚竹抱头鼠窜,情势已万分危急,听得那女
童这般叫唤,心中一喜:“上树逃命,这一法门我倒是学过的。”
正待奔过去抱那女童,乌老大已刀进连环,迅捷如风,向他
要害砍来。虚竹叫道:“不得了!”提气一跃,身子笔直上升,
犹如飞腾一般,轻轻落在一株大松树顶上。
这松树高近三丈,虚竹说上便上,倒令乌老大吃了一惊。
他武功精强,轻功却是平平,这么高的松树万万爬不上去,但
他着眼所在,本不在虚竹而在女童,喝道:“死和尚,你便在
树顶上呆一辈子,永远别下来罢!”说着拔足奔向那女童,伸
手抓住她后颈。他还是要将这女童擒将下去,要大伙人人砍
她一刀,饮她人血,歃血为盟,使得谁也不能再起异心。
虚竹见那女童又被擒住,心中大急,寻思:“她叫我抱她
上树,我却自己逃到树顶,这轻身功夫是她传授我的,这不
是忘恩负义之至吗?”一跃便从树顶纵下。他手中拿着布袋,
跃下时袋口恰好朝下,顺手一罩,将乌老大的脑袋套在袋中,
左手食指便向他背心上点去,这一指仍没能点中他“意舍
穴”,却偏下寸许,戳到了他的“胃仓穴”上。
乌老大只听得头顶生风,跟着便目不见物,大惊之下,挥
刀砍出,却砍了个空,其时正好虚竹伸指点中了他胃仓穴。乌
老大并不因此而软瘫,双臂一麻,当的一声,绿波香露刀落
地,左手也即放松了那女童后颈。他急于要摆脱罩在头上的
布袋,忙翻身着地急滚。
虚竹抱起那女童,又跃上树顶,连说:“好险,好险!”那
女童脸色苍白,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我老人家教了你功夫,
却两次都搅错了。”虚竹好生惭愧,说道:“是,是!我点错
了他穴道。”那女童道:“你瞧,他们又来了。”虚竹向下望去,
只见不平道人和乌老大已回上坡来,另外还有三人,远远的
指指点点,却不敢逼近。
忽见一个矮胖子大叫一声,急奔抢上,奔到离松树数丈
外便着地滚倒,只见他身上有一丛光圈罩住,原来是舞动两
柄短斧,护着身子,抢到树下,跟着铮铮两声,双斧砍向树
根。此人力猛斧利,看来最多砍得十几下,这棵大松树便给
他砍倒了。
虚竹大急,叫道:“那怎么是好?”那女童冷冷的道:“你
师父指点了你门路,叫你去求那图中的贱婢传授武功。你去
求她啊!这贱婢教了你,你便可下去打倒这五只猪狗了。”虚
竹急道:“唉,唉!”心想:“在这当口,你还有心思去跟这图
中女子争强斗胜。”铮铮两响,矮胖子双斧又在松树上砍了两
下,树干不住晃动,松针如雨而落。
那女童道:“你将丹田中的真气,先运到肩头巨骨穴,再
送到手肘天井穴,然后送到手腕阳池穴,在阳豁、阳谷、阳
池三穴中连转三转,然后运到无名指关冲穴。”一面说,一面
伸指摸向虚竹身上穴道。她知虚竹连身上的穴道部位也分不
清楚,单提经穴之名,定然令他茫然无措,非亲手指点不可。
虚竹自得无崖子传功后,真气在体内游走,要到何处便
何处,略无窒滞,听那女童这般说,便依言运气,只听得铮
铮两声,松树又晃了一晃,说道:“运好了!”那女童道:“你
摘下一枚松球,对准那矮胖子的脑袋也好,心口也好,以无
名指运真力弹出去!”虚竹道:“是!”摘下一枚松球,扣在无
名指上。
女童叫道:“弹下去!”虚竹右手大拇指一松,无名指上
的松球便弹了下去。只听得呼的一声响,松球激射而出,势
道威猛无俦,只是他从来没有学过暗器功夫,手上全无准头,
松球拍的一声,钻入土中,没得无形无踪,离那矮子少说也
有三尺之遥,力道虽强,却全无实效。那矮子吓了一跳,但
只怔得一怔,又抡斧向松树砍去。
那女童道:“蠢和尚,再弹一下试试!”虚竹心中好生惭
愧,依言又运真气弹出一枚松球。他刻意求中,手腕发抖,结
果离那矮子的身子更在五尺之外。
那女童摇头叹息,说道:“此处距左首那株松树太远,你
抱了我后跳不过去,眼前情势危急,你自己逃生去罢。”虚竹
道:“你说哪里话来?我岂是贪生负义之辈?不管怎样,我总
要尽心尽力救你。当真不成,我陪你一起死便了。”那女童道:
“蠢和尚,我跟你非亲非故,何以要陪我送命?哼哼,他们想
杀我二人,只怕没那么容易。你摘下十二枚松球,每只手握
六枚,然后这么运气。”说着便教了他运气之法。
虚竹心中记住了,还没依法施行,那松树已剧烈晃动,跟
着喀喇喇一声大响,便倒将下来。不平道人、乌老大、那矮
子以及其余二人欢呼大叫,一齐抢来。
那女童喝道:“把松球掷出去!”其时虚竹掌中真气奔腾,
双手一扬,十二枚松球同时掷出,拍拍拍拍几响,四个人翻
身摔倒。那矮子却没给松球掷中,大叫:“我的妈啊!”抛下
双斧,滚下山坡去了。五人之中那矮子武功要算最低,但虚
竹这十二枚松球射出时迅捷无比,声到球至,其余那四人绝
无余暇闪避。
虚竹掷出松球之后,生怕摔坏了那女童,抱住她腰轻轻
落地,只见雪地上片片殷红,四人身上汩汩流出鲜血,不由
得呆了。
那女童一声欢呼,从他怀中挣下地来,扑到不平道人身
上,将嘴巴凑上他额头伤口,狂吸鲜血。虚竹大惊,叫道:
“你干什么?”抓住她后心,一把提起。那女童道:“你已打死
他了,我吸他的血治病,有什么不可以?”
虚竹见她嘴旁都是血液,说话时张口狞笑,不禁心中害
怕,缓缓将她身子放下,颤声道:“我……我已打死了他?”那
女童道:“难道还有假的?”说着俯身又去吸血。
虚竹见不平道人额角上有个鸡蛋般大的洞孔,心下一凛:
“啊哟!我将松球打进了他脑袋!这松球又轻又软,怎打得破
他脑壳?”再看其余三人时,一人心口中了两枚松球,一人喉
头和鼻梁各中一枚,都已气绝,只乌老大肚皮上中了一枚,不
住喘气呻吟,尚未毙命。
虚竹走到他身前,拜将下去,说道:“乌先生,小僧失手
伤了你,实非故意,但罪孽深重,当真对你不起。”乌老大喘
气骂道:“臭和尚,开……开什么玩笑?快……快……一刀将
我杀了。你奶奶的!”虚竹道:“小僧岂敢和前辈开玩笑?不
过,不过……”突然间想起自己一出手便连杀三人,看来这
乌老大也是性命难保,自是犯了佛门不得杀生的第一大戒,心
中惊惧交集,浑身发抖,泪水滚滚而下。
那女童吸饱鲜血,慢慢挺直身子,只见虚竹手忙脚乱的
正在替乌老大裹伤。乌老大动弹不得,却不住口的恶毒咒骂。
虚竹只是道歉:“不错,不错,确是小僧不好,真是一万个对
不起。不过你骂我的父母,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知
我父母是谁,因此你骂了也是无用。我不知我父母是谁,自
然也不知我奶奶是谁,不知我十八代祖宗是谁了。乌先生,你
肚皮上一定很痛,当然脾气不好,我决不怪你。我随手一掷,
万万料想不到这几枚松球竟如此霸道厉害。唉!这些松球当
真邪门,想必是另外一种品类,与寻常松球大大不同。”
乌老大骂道:“操你奶奶雄,这松球有什么与众不同?你
这死后上刀山,下油锅,进十八层阿鼻地狱的臭贼秃,你……
你……咳咳,内功高强,打死了我,乌老大艺不如人,死而
无怨,却又来说……咳咳……什么消遣人的风凉话?说什么
这松球霸道邪门?你练成了‘北冥神功’,也用不着这么强……
强……凶……凶霸道……”一口气接不上来,不住大咳。
虚竹奇道:“什么北……北……”
那女童笑道:“今日当真便宜了小和尚,姥姥这‘北冥神
功’本是不传之秘,可是你心怀至诚,确是甘愿为姥姥舍命,
已符合我传功的规矩,何况危急之中,姥姥有求于你,非要
你出手不可。乌老大,你眼力倒真不错啊,居然叫得出小和
尚这手功夫的名称。”
乌老大睁大了眼睛,惊奇难言,过了半晌,才道:“你……
你是谁?你本来是哑巴,怎么会说话了?”
那女童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是谁?”从怀中取出一个
瓷瓶,倒出两枚黄色药丸,交给虚竹道:“你给他服下。”虚
竹应道:“是!”心想这是伤药当然最好,就算是毒药,反正
乌老大已然性命难保,早些死了,也免却许多痛苦,当下便
送到乌老大口边。
乌老大突然闻到一股极强烈的辛辣之气,不禁打了几个
喷嚏,又惊又喜,道:“这……这是九转……九转熊蛇丸?”那
女童点头道:“不错,你见闻渊博,算得是三十六洞中的杰出
之士。这九转熊蛇丸专治金创外伤,还魂续命,灵验无比。”
乌老大道:“你如何要救我性命?”他生怕失了良机,不等那
女童回答,便将两颗药丸吞入了肚中。那女童道:“一来你帮
了我一个大忙,须得给你点好处,二来日后还有用得着你之
处。”乌老大更加不懂了,说道:“我帮过你什么忙?姓乌的
一心想要取你性命,对你从来没安过好心。”
那女童冷笑道:“你倒光明磊落,也还不失是条汉子
……”抬头看了看天,见太阳已升到头顶,向虚竹道:“小和
尚,我要练功夫,你在旁给我护法。倘若有人前来打扰,你
便运起我授你的‘北冥神功’,抓起泥沙也好,石块也好,打
将出去便是。”
虚竹摇头道:“倘若再打死人,那怎么办?我……我可不
干。”
那女童走到坡边,向下望一望,道:“这会儿没有人来,
你不干便不干罢。”当即盘膝坐下,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
指地,口中嘿的一声,鼻孔中喷出了两条淡淡白气。
乌老大惊道:“这……这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虚竹道:“乌先生,你服了药丸,伤势好些了么?”乌
老大骂道:“臭贼秃,王八蛋和尚,我的伤好不好,跟你有什
么相干?要你这妖僧来假惺惺的讨好。”但觉腹上伤处疼痛略
减,又素知九转熊蛇丸乃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金创灵药,实
有起死回生之功,说不定自己这条性命竟能捡得回来,只是
见这女童居然能练这功夫,心中惊疑万状,他曾听人说过,这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是灵鹫宫至高无上的武功,须以最上
乘的内功为根基,方能修练,这女童虽然出自灵鹫宫,但不
过九岁、十岁年纪,如何攀得到这等境界?难道自己所知有
误,她练的是另外一门功夫?
但见那女童鼻中吐出来的白气缠住她脑袋周围,缭绕不
散,渐渐愈来愈浓,成为一团白雾,将她面目都遮没了,跟
着只听得她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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