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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8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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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气塞在胸间,已无法运转,手足冰冷,渐渐僵硬,心下大
惊:“啊哟,这多半便是伯父所说的走火入魔,内功越是深厚,
来势越凶险。我……我怎会走火入魔?”
只觉冰冷之气,片刻间便及于手肘膝弯,段誉先是心中
害怕,但随即转念:“语嫣既是我同父妹子,我这场相思,到
头来终究归于泡影,我活在世上又有甚么滋味?还不如走火
入魔,随即化身为尘为灰,无知无识,也免了终身的无尽烦
恼。”

段延庆连运三次内息,非但全无效应,反而胸口更增烦
恶,当即不言不动,闭目而坐。
慕容复道:“段殿下,在下虽将你迷倒,却绝无害你之意,
只须殿下答允我一件事,在下不但双手奉上解药,还向殿下
磕头赔罪。”说得甚是谦恭。
段延庆冷冷一笑,说道:“姓段的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
大风大浪经过无数,岂能在人家挟制要胁之下,答允甚么事。”
慕容复道:“在下如何敢对殿下挟制要胁?这里众人在此
都可作为见证,在下先向殿下赔罪,再恭恭敬敬的向殿下求
恳一事。”说着双膝一曲,便即跪倒,咚咚咚咚,磕了四个响
头,意态实是恭顺。
众人见慕容复突然行此大礼,无不大为诧异。他此刻控
纵全局,人人的生死都操于他一人之手,就算他讲江湖义气,
对段延庆这位前辈高手不肯失了礼数,那么深深一揖,也已
足够,却又何以卑躬屈膝的向他磕头。
段延庆也是大惑不解,但见他对自己这般恭敬,心中的
气恼也不由得消了几分,说道:“常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
求。公子行此大礼,在下甚不敢当,却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言语之中,也客气起来。
慕容复道:“在下的心愿,殿下早已知晓。但想兴复大燕,
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今日我先扶保殿下登了大理国的皇位。殿
下并无子息,恳请殿下收我为义子。我二人同心共济,以成
大事,岂不两全其美?”
段延庆听他说到“殿下并无子息”这六个字时,情不自
禁的向段夫人瞧去,四目交投,刹那间交谈了千言万语。段

延庆嘿嘿一笑,并不置答,心想:“这句话若在片刻之前说来,
确是两全其美。可是此刻我已知自己有子,怎能再将皇位传
之于你?”
只听慕容复又道:“大宋江山,得自后周柴氏。当年周太
祖郭威无后,以柴荣为子。柴世宗雄才大略,整军经武,为
后周大树声威。郭氏血食,多延年月,后世传为美谈。事例
不远,愿殿下垂鉴。”段延庆道:“你当真要我将你收为义子?”
慕容复道:“正是。”
段延庆心道:“此刻我身中毒药,唯有勉强答允,毒性一
解,立时便将他杀了。”便淡淡的道:“如此你却须改姓为段
了?你做了大理国的皇帝,兴复燕国的念头更须收起。慕容
氏从此无后。你可都做得到么?”他明知慕容复定然另有打算,
只要他做了大理国君,数年间以亲信遍布要津,大诛异己和
段氏忠臣后,便会复姓“慕容”,甚至将大理国的国号改为
“大燕”,亦不足为奇。此刻所以要连问他三件为难之事,那
是以进为退,令他深信不疑,如答允得太过爽快,便显得其
意不诚、存心不良了。
慕容复沉吟片刻,踌躇道:“这个……”其实他早已想到
日后做了大理皇帝的种种措施,与段延庆的猜测不远,他也
想到倘若答允得太过爽快,便显得其意不诚、存心不良,是
以沉吟半晌,才道:“在下虽非忘本不孝之人,但成大事者不
顾小节,既拜殿下为父,自当忠于段氏,一心不二。”
段延庆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老夫浪荡江湖,
无妻无子,不料竟于晚年得一佳儿,大慰平生。你这孩儿年
少英杰,我当真老怀大畅。我一生最喜欢之事,无过于此。观

世音菩萨在上,弟子感激涕零,纵然粉身碎骨,亦不足以报
答你白衣观世音菩萨的恩德于万一。”心中激动,两行泪水从
颊上流下,低下头来,双手合十,正好对着段夫人。
段夫人极缓极缓的点头,目光始终瞧着躺在地下的儿子。
段延庆这几句话,说的乃是他真正的儿子段誉,除了段
夫人之外,谁也不明他的言外之意,都道他已答允慕容复,收
他为义子,将来传位于他,而他言辞中的真挚诚恳,确是无
人能有丝毫怀疑,“天下第一大恶人”居然能当众流泪,那更
是从所未闻之事。
慕容复喜道:“殿下是武林中的前辈英侠,自必一言九鼎,
决无反悔。义父在上,孩儿磕头。”双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忽听得门外有人大声说道:“非也,非也!此举万万不可!”
门帷一掀,一人大踏步走进屋来,正是包不同。
慕容复当即站起,脸色微变,转过头来,说道:“包三哥
有何话说?”
包不同道:“公子爷是大燕国慕容氏堂堂皇裔,岂可改姓
段氏?兴复燕国的大业虽然艰难万分,但咱们鞠躬尽瘁,竭
力以赴。能成大事固然最好,若不成功,终究是世上堂堂正
正的好汉子。公子爷要是拜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家伙
做义父,就算将来做得成皇帝,也不光彩,何况一个姓慕容
的要去当大理皇帝,当真是难上加难。”
慕容复听他言语无礼,心下大怒,但包不同是他亲信心
腹,用人之际,不愿直言斥责,淡淡的道:“包三哥,有许多
事情,你一时未能明白,以后我自当慢慢分说。”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公子爷,包不同虽蠢,你

的用意却能猜到一二。你只不过想学韩信,暂忍一时胯下之
辱,以备他日的飞黄腾达。你是想今日改姓段氏,日后掌到
大权,再复姓慕容,甚至于将大理国的国号改为大燕;又或
是发兵征宋伐辽,恢复大燕的旧疆故土。公子爷,你用心虽
善,可是这么一来,却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
免于心有愧,为举世所不齿。我说这皇帝嘛,不做也罢。”
慕容复心下怒极,大声道:“包三哥言重了,我又如何不
忠、不孝、不仁、不义?”
包不同道:“你投靠大理,日后再行反叛,那是不忠;你
拜段延庆为父,孝于段氏,于慕容氏为不孝,孝于慕容,于
段氏为不孝;你日后残杀大群群臣,是为不仁,你……”
一句话尚未完,突然间波的一声响,他背心正中已重重
的中了一掌,只听得慕容复冷冷的道:“我卖友求荣,是为不
义。”他这一掌使足阴柔内劲,打在包不同灵台、至阳两处大
穴之上,正是致命的掌力。包不同万没料到这个自己从小扶
持长大的公子爷竟会忽施毒手,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倒地而
死。
当包不同顶撞慕容复之时,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三
人站在门口倾听,均觉包不同的言语虽略嫌过份,道理却是
甚正,忽见慕容复掌击包不同,三人大吃一惊,一齐冲进。
风波恶抱住包不同身子,叫道:“三哥,三哥,你怎么了?”
只见包不同两行清泪,从颊边流将下来,一探他的鼻息,却
已停了呼吸,知他临死之时,伤心已达到极点。风波恶大声
道:“三哥,你虽没有了气息,想必仍要问一问公子爷:‘为
甚么下毒手杀我?’”说着转过头来,凝视慕容复,眼光中充

满了敌意。
邓百川朗声道:“公子爷,包三哥说话向喜顶撞别人,你
从小便知。纵是他对公子爷言语无礼,失了上下之份,公子
略加责备,也就是了,何以竟致取他性命?”
其实慕容复所恼恨者,倒不是包不同对他言语无礼,而
是恨他直言无忌,竟然将自己心中的图谋说了出来。这么一
来,段延庆多半便不肯收自己为义子,不肯传位,就算立了
自己为皇太子,也必布置部署,令自己兴复大燕的图谋难以
得逞,情急之下,不得不下毒手,否则那顶唾手可得的皇冠,
又要随风飞去了。他听了风邓二人的说话,心想:“今日之事,
势在两难,只能得罪风邓二人,不能令延庆太子心头起疑。”
便道:“包不同对我言语无礼,那有甚么干系?他跟随我多年,
岂能为了几句顶撞我的言语,便即伤他性命?可是我一片至
诚,拜段殿下为父,他却来挑拨离间我父子的情谊,这如何
容得?”
风波恶大声道:“在公子爷心中,十余年来跟着你出生入
死的包不同,便万万及不上一个段延庆了?”慕容复道:“风
四哥不必生气。我改投大理段氏,却是全心全意,决无半分
他念。包三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这才不得不下重
手。”公冶乾冷冷的道:“公子爷心意已决,再难挽回了?”慕
容复道:“不错。”
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
念相通,一齐点了点头。
邓百川朗声道:“公子爷,我兄弟四人虽非结义兄弟,却
是誓同生死,情若骨肉,公子爷是素来知道的。”慕容复长眉

一挑,森然道:“邓大哥是要为包三哥报仇么?三位便是齐上,
慕容复何惧?”邓百川长叹一声,说道:“我们向来是慕容氏
的家臣,如何敢冒犯公子爷?古人言道:合则留,不合则去。
我们三人是不能再侍候公子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但愿
公子爷好自为之。”
慕容复眼见三人便要离己而去,心想此后得到大理,再
无一名心腹,行事大大不方便,非挽留不可,便道:“邓大哥,
公冶二哥,风四哥,你们深知我的为人,并不疑我将来会背
叛段氏,我对你们三人实无丝毫介蒂,却又何必分手?当年
家父待三位不错,三位亦曾答允家父,尽心竭力的辅我,这
么撒手一去,岂不是违背了三位昔日的诺言么?”
邓百川面色铁青,说道:“公子不提老先生的名字,倒也
罢了;提起老先生来,这等认他人为父、改姓叛国的行径,又
如何对得起老先生?我们确曾向老先生立誓,此生决意尽心
竭力,辅佐公子兴复大燕、光大慕容氏之名,却决不是辅佐
公子去兴旺大理、光大段氏的名头。”这番话只说得慕容复脸
上青一阵,白一阵,无言可答。
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三人同时一揖到地,说道:“拜
别公子!”风波恶将包不同的尸身扛在肩上。三人出门大步而
去,再不回头。
慕容复干笑数声,向段延庆道:“义父明鉴,这四人是孩
儿的家臣,随我多年,但孩儿为了忠于大理段氏,不惜亲手
杀其一人,逐其三人。孩儿孤身而入大理,足见忠心不贰,绝
无异志。”
段延庆点头道:“好,好!甚妙。”

慕容复道:“孩儿这就替义父解毒。”伸手入怀,取了个
小瓷瓶出来,正要递将过去,心中一动:“我将他身上‘悲酥
清风’之毒一解,从此再也不能要胁于他了。今后只有多向
他讨好,不能跟他勾心斗角。他最恨的是段誉那小子,我便
将这小子先行杀了。”当下刷的一声,长剑出鞘,说道:“义
父,孩子第一件功劳,便是将段誉这小子先行杀了,以绝段
正淳的后嗣,教他非将皇位传于义父不可。”
段誉心想:“语嫣又变成了我的妹子,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一剑将我杀死,那是再好也没有。”一来只求速死,二来内
息岔了,便欲抗拒,也是无力,只有引颈就戮。
段正淳等见慕容复提剑转向段誉,尽皆失色。段夫人
“啊”的一声惨呼。
段延庆道:“孩儿,你孝心殊为可嘉。但这小子太过可恶,
多次得罪为父。他伯父、父亲夺我皇位,害得我全身残废,形
体不完,为父定要亲手杀了这小贼,方泄我心头之恨。”
慕容复道:“是。”转身要将长剑递给段延庆,说道:“啊
哟,孩儿胡涂了,该当先替义父解毒才是。”当即还剑入鞘,
又取出那个小瓷瓶来,一瞥之下,却见段延庆眼中微孕得意
之色,似在向旁边一人使眼色。慕容复顺着他眼光瞧去,只
见段夫人微微点头,脸上流露出感激和喜悦的神情。
慕容复一见之下,疑心登起,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段誉乃
段延庆与段夫人所生,段延庆宁可舍却自己性命,也决不肯
让旁人伤及他这个宝贝儿子,至于皇位甚么的,更是身外之
物。慕容复首先想到的是:“莫非段延庆和段正淳暗中有甚勾
结?他们究竟是大理段氏一家,又是堂兄弟,常言道疏不间

亲,段家兄弟怎能将我这素无瓜葛的外人放在心上?”跟着又
想:“为今之计,唯有替段延庆立下几件大功,以坚其信。”当
下转头向段正淳道:“镇南王,你回到大理之后,有多久可接
任皇位,做了皇帝之后,又隔多久再传位于我义父?”
段正淳十分鄙薄其为人,冷冷的道:“我皇兄内功深湛,
精力充沛,少说也要再做三十年皇帝。他传位给我之后,我
总得好好的干一下,为民造福,少说也得做他三十年。六十
年之后,我儿段誉也八十岁了,就算他只做二十年皇帝,那
是在八十年之后……”
慕容复斥道:“胡说八道,哪能等得这么久?限你一个月
内登基为君,再过一个月,便禅位于延庆太子。”
段正淳于眼前情势早已十分明白,段延庆与慕容复想把
自己当作踏上大理皇位的梯阶,只有自己将皇位传了给段延
庆之后,他们才会杀害自己,此刻却碰也不敢碰,若有敌人
前来加害自己,他们还会极力保护,但段誉却危险之极。他
哈哈一笑,说道:“我的皇位只能传给我儿段誉,要我提早传
位,倒是不妨,但要传给旁人,却是万万不能。”
慕容复怒道:“好罢,我先将段誉这小子一剑杀了,你传
位给他的鬼魂罢!”说着刷的一声,又将长剑抽了出来。
段正淳哈哈大笑,说道:“你当我段正淳是甚么人?你杀
了我儿子,难道我还甘心受你摆布?你要杀尽管杀,不妨将
我们一伙人一起都杀了。”
慕容复一时踌躇难决,此刻要杀段誉,原只一举手之劳,
但怕段正淳为了杀子之恨,当真豁出了性命不要,那时连段
延庆的皇帝也做不成了。段延庆做不成皇帝,自己当然更与

大理国的皇位沾不上半点边。他手提长剑,剑锋上青光幽幽,
只映得他雪白的脸庞泛出一片惨绿之色,侧头向段延庆望去,
要听他示下。
段延庆道:“这人性子倔强,倘若他就此自尽,咱们的大
计便归泡影。好罢,段誉这小子暂且不杀,既在咱们父子的
掌中,便不怕他飞上天去。你将解药给我再说。”
慕容复道:“是!”但思:“延庆太子适才向段夫人使这眼
色,到底是甚么用意?这个疑团不解,便不该贸然给他解药。
可是若再拖延,定然惹他大大生气,那便如何是好?”
恰好这时王夫人叫了起来:“慕容复,你说第一个给舅妈
解毒,怎么新拜了个爹爹,便一心一意的去讨好这丑八怪?可
莫怪我把好听的话骂出来,他人不像人……”
慕容复一听,正中下怀,向段延庆陪笑道:“义父,我舅
母性子刚强,要是言语中得罪了你老人家,还请担代一二。免
得她又再出言不逊,孩儿这就先给舅母解毒,然后立即给义
父化解。”说着便将瓷瓶递到王夫人鼻端。
王夫人只闻到一股恶臭,冲鼻欲呕,正欲喝骂,却觉四
肢劲力渐复,当下眼光不住在段正淳、段夫人、以及秦阮甘
三女脸上转来转去,突然间醋意不可抑制,大声道:“复儿,
快把这四个贼女人都给我杀了。”
慕容复心念一动:“舅母曾说,段正淳性子刚强,决不屈
服于人威胁之下,但对他的妻子情妇,却瞧得比自己性命还
重。我何不便以此要胁?”当即提剑走到阮星竹身前,转头向
段正淳道:“镇南王,我舅母叫我杀了她,你意下如何?”
段正淳心中万分焦急,却实是无计可施,只得向王夫人

道:“阿萝,以后你要我如何,我便即如何,一切听你吩咐便
了。难道你我之间,定要结下终身不解的仇怨?你叫人杀了
我的女人,难道我以后还有好心对你?”
王夫人虽然醋心甚重,但想段正淳的话倒也不错,过去
十多年来于他的负心薄幸,恨之入骨,以致见到了大理人或
是姓段之人都要杀之而后快,但此刻一见到了他面,重修旧
好之心便与时俱增,说道:“好甥儿,且慢动手,待我想一想
再说。”
慕容复道:“镇南王,只须你答允传位于延庆太子,你所
有的王妃侧妃,我一概替你保全,决不让人伤害她们一根寒
毛。”段正淳嘿嘿冷笑,不予理睬。
慕容复寻思:“此人风流之名,天下知闻,显然是个不爱
江山爱美人之徒。要他答允传位,也只有从他的女人身上着
手。”提起长剑,剑尖指着阮星竹的胸口,说道:“镇南王,咱
们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一言而决。只消你点头答允,我立时
替大伙儿解开迷药,在下设宴赔罪,化敌为友,岂非大大的
美事?倘若你真的不允,我这一剑只好刺下去了。”
段正淳向阮星竹望去,只见她那双本来妩媚灵动的妙目
中流露出恐惧之色,心下甚是怜惜,但想:“我答允一句本来
也不打紧,大理皇位,又怎及得上竹妹?但这奸贼为了讨好
延庆太子,立时便会将我誉儿杀了。”他不忍再看,侧过头去。
慕容复叫道:“我数一、二、三、你再不点头,莫怪慕容
复手下无情。”拖长了声音叫道:“一——二——”段正淳回
过头来,向阮星竹望去,脸上万般柔情,却实是无可奈何。慕
容复叫道:“三——,镇南王,你当真不答允?”段正淳心中,

只是想着当年和阮星竹初会时的旖旎情景,突听“啊”的一
声惨呼,慕容复的长剑已刺入了她胸中。
王夫人见段正淳脸上肌肉扭动,似是身受剧痛,显然这
一剑比刺入他自己的身体还更难过,叫道:“快,快救活她,
我又没叫你真的杀她,只不过要吓吓这没良心的家伙而已。”
慕容复摇摇头,心想:“反正是已结下深仇,多杀一人,
少杀一人,又有甚么分别?”剑尖指住秦红棉胸口,喝道:
“镇南王,枉为江湖上说你多情多义,你却不肯说一句话来救
你情人的性命!一、二、三!”这“三”字一出口,嗤的一声,
又将秦红棉杀了。
这时甘宝宝已吓得面无人色,但强自镇定,朗声道:“你
要杀便杀,可不能要胁镇南王甚么。我是钟万仇的妻子,跟
镇南王又有甚么干系?没的玷辱了我万仇谷钟家的声名。”
慕容复冷笑一声,说道:“谁不知段正淳兼收并蓄,是闺
女也好,孀妇也好,有夫之妇也好,一般的来者不拒。”几声
喝问,又将甘宝宝杀了。
王夫人心中暗暗叫苦,她平素虽然杀人不眨眼,但见慕
容复在顷刻之间,连杀段正淳的三个情人,不由得一颗心突
突乱跳,哪里还敢和段正淳的目光相触,实想像不出此刻他
脸色已是何等模样。
却听得段正淳柔声道:“阿萝,你跟我相好一场,毕竟还
是不明白我的心思。天下这许多女人之中,我便只爱你一个,
我虽拈花惹草,都只逢场作戏而已,那些女子又怎真的放在
我心上?你外甥杀了我三个相好,那有甚么打紧,只须他不
来伤你,我便放心了。”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温柔,但王夫人

听在耳里,却是害怕无比,知道段正淳恨极了她,要挑拨慕
容复来杀她,叫道:“好甥儿,你可莫信他的话。”
慕容复将信将疑,长剑剑尖却自然而然的指向王夫人胸
口,剑尖上鲜血一滴滴的落上她衣襟下摆。
王夫人素知这外甥心狠手辣,为了遂其登基为君的大愿,
哪里顾得甚么舅母不舅母?只要段正淳继续故意显得对自己
十分爱惜,那么慕容复定然会以自己的性命相胁,不禁颤声
道:“段郎,段郎!难道你真的恨我入骨,想害死我吗?”
段正淳见到她目中惧色、脸上戚容,想到昔年和她一番
的恩情,登时心肠软了,破口骂道:“你这贼虔婆,猪油蒙了
心,却去喝那陈年旧醋,害得我三个心爱的女人都死于非命,
我手足若得了自由,非将你千刀万剐不可。慕容复,快一剑
刺过去啊,为甚么不将这臭婆娘杀了?”他知道骂得越厉害,
慕容复越是不会杀他舅母。
王夫人心中明白,段正淳先前假意对自己倾心相爱,是
要引慕容复来杀了自己,为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三人报
仇,现下改口斥骂,已是原恕了自己。可是她十余年来对段
正淳朝思暮想,突然与情郎重会,心神早已大乱,眼见三个
女子尸横就地,一柄血淋淋的长剑对着自己胸口,突然间脑
中一片茫然。但听得段正淳破口斥骂,甚么“贼虔婆”、“臭
婆娘”都骂了出来,比之往日的山盟海誓,轻怜密爱,实是
霄壤之别,忍不住珠泪滚滚而下,说道:“段郎,你从前对我
说过甚么话,莫非都忘记了?你怎么半点也不将我放在心上
了?段郎,我可仍是一片痴心对你。咱俩分别了这许多年,好
容易盼得重见,你……你怎么一句好话也不对我说?我给你

生的女儿语嫣,你见过她没有?你喜欢不喜欢她?”
段正淳暗暗心惊:“阿萝这可有点神智不清啦,我倘若吐
露了半句重念旧情的言语,你还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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