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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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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故事均属虚构。)
胡斐拔起单刀,叫道:“这姓凤的住在哪里?”那胖商人
还未回答,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犬吠之声,瘦商人叹道:
“作孽,作孽!”胡斐道:“还有什么事?”瘦商人道:“那是凤
老爷的家丁带了恶狗,正在追拿锺家的小二子。”胡斐怒道:
“冤枉已然辨明,还拿人干什么?”瘦商人道:“凤老爷言道:
小三子既然没吃,定是小二子吃了,因此要拿他去追问。邻
居知道凤老爷恼羞成怒,非把这件冤枉套在小二子头上不可,
暗暗叫小二子逃走。今日凤老爷的家丁已到处搜拿了半天
呢。”
此时胡斐反而抑住怒气,笑道:“好好,两位说得明白,
这一万两银子我便向凤老爷借去。”说着提起酒壶就口便喝,
将三壶酒喝得涓滴不剩,一叠声催伙计拿酒来。
但听得狗吠声吆喝声越来越近,响到了街头。胡斐靠到
窗口,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从转角处没命地奔来。他赤
着双足,衣裤已被恶狗的爪牙撕得稀烂,身后一路滴着鲜血,
不知他与众恶犬如何厮斗,方能逃到这里。他身后七八丈远

处,十余条豺狼般的猛犬狂叫着追来,眼见再过须臾,便要
扑到锺小二身上。
锺小二此时已是筋疲力尽,突然见到母亲,叫一声:“妈!”
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锺四嫂虽然神智胡涂,
却认得儿子,猛地站起,冲了过去,挡在众恶犬之前,护住
儿子。众恶犬登时一齐站定,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呜呜发威。
这些恶犬只只凶猛异常,平时跟着凤老爷打猎,连老虎
大熊也敢与之搏斗,但见了锺四嫂这股拚死护子的神态,一
时竟然不敢逼近。众家丁大声吆喝,催促恶犬。只听得呜呜
几声,两头凶狼般的大犬跃起身来,向卧在地上的锺小二咬
去。
锺四嫂扑在儿子身上。第一头大犬张开利口,咬住她的
肩头。第二头恶犬却咬中她的左腿。双犬用力拉扯,就似打
猎时擒着白兔花鹿一般。众家丁呼喝助威。锺四嫂不顾自身
疼痛,仍是护住儿子,不让他受恶犬的侵袭。锺小二从母亲
身下爬了出来,一面哭喊,一面和众恶犬厮打,救护母亲。霎
时之间,十余条恶犬从四面八方围攻了上去。
街头看热闹的闲人虽众,但迫于凤老爷的威势,个个敢
怒而不敢言。要知当此情景之下,只要有谁稍稍惹恼了这些
家丁,一个手势之下,众恶犬立时扑上身来。有的不忍卒睹
这场惨剧,掩面避开。众家丁却是兴高采烈,犹似捕获到了
大猎物一般。
胡斐在酒楼上瞧得清清楚楚,他迟迟不出手救人,是要
亲眼看明白那凤天南是否真如这两个商人所说的那么歹毒,
以免误信人言,冤枉无辜。初时他听胖商人述说这件惨事,心

中极其恼怒,后来听说那凤天南既已平白无端地逼死了一条
人命,还派恶犬追捕另一个孩子,觉得世上纵有狠恶之人,亦
不该如此过份,倒有些将信将疑起来,直到亲见恶犬扑咬锺
氏母子,那时更无怀疑,眼见街头血肉横飞,再迟得片刻,这
一双慈母孝子不免死于当场,当下抓起桌上三双筷子,劲透
右臂,一枚枚的掷了下去。
但听得汪汪汪、呜呜呜几声惨叫,六头恶犬均被筷子打
中脑门,伏地而死,其余恶犬呆在当地,不知该当继续扑咬,
还是转身逃去。胡斐又拿起桌上的酒杯,飞掷下街,当真是
差不失寸,劲力透骨,每一只酒杯的杯底都击中在每一头恶
犬的鼻头上。三头大狗叫也没叫一声,登时翻身而死。余下
几条恶犬将尾巴挟在后腿之间,转眼逃得不知去向。
带狗的家丁共有六人,仗着凤天南的威势,在佛山镇上
一向凶横惯了的,眼见胡斐施展绝技杀狗,竟然不知死活,一
齐怒喝:“什么人到佛山镇来撒野?打死了凤老爷的狗,要你
这小子偿命。”各人身上都带着单刀铁链,纷纷取出,蜂拥着
抢上楼来。
众酒客见到这副阵仗,登时一阵大乱。那“英雄楼”是
凤天南的产业,掌柜的、站堂的、送菜的、大厨二厨,一见
凤府家丁上楼拿人,各自抄起火叉、菜刀、铁棒,都要相帮
动手。胡斐瞧在眼里,只是微微冷笑。
但见六名家丁奔到身前,为首一人将铁链呛啷啷一抖,喝
道:“臭小子,跟老爷走吧。”胡斐心想:“一个乡绅的家丁,
也敢拿铁链锁人,这姓凤的府中,难道就是佛山镇的衙门?”
他也不站起,反手一掌,正中那家丁的左脸,手掌缩回时,顺

手在他前颈“紫宫”、后脑“风府”两穴各点了一下。这是人
身的两处大穴,那家丁登时呆呆站着,动弹不得。
其时第二、第三个家丁尚未瞧得明白,各挺单刀从左右
袭上。胡斐见二人双刀砍来时颇有劲力,显是练过几年武功,
倒非寻常狐假虎威的恶奴可比,正是如此,更可想见那凤天
南的凶横,当下如法炮制,啪啪两记巴掌,打得那两名家丁
愣愣的站着。余下三名家丁瞧出势头不对,一个转身欲走,另
一个叫道:“凤七爷,你来瞧瞧这是什么邪门。”
那凤七是凤天南的远房族弟,就在这英雄酒楼当掌柜,武
功是没有什么,为人却极是机灵,这时已站在楼头,瞧出胡
斐武功甚是了得,当即抢上两步,抱拳说道:“原来今日英雄
驾到,恕凤某有眼不识泰山……”
胡斐见三名家丁慢慢向楼头移步,想乘机溜走,当即从
身边站着不动的家丁手中取过铁链,着地卷去,回劲一扯,铁
链已卷住三名家丁六只脚,但听得“啊哟,啊哟”声中,三
个人横倒在地,跌成一堆,一齐给他拖将过来。胡斐拿起铁
链两端,打了一个死结,对凤七毫不理睬,自斟自饮。
英雄楼众伙计虽见胡斐出手厉害,但想好汉敌不过人多,
各执家伙,布成阵势,只待凤七爷一声令下,便即一拥而上。
胡斐喝了一杯酒,问道:“凤天南是你什么人?”凤七笑
道:“凤老爷是在下的族兄,尊驾可认得他么?”胡斐道:“不
认得,你去叫他来见我。”凤七心中有气,暗道:“凭你这小
子也请得动凤老爷?便是你登门磕头,也不知他老人家见不
见你呢?”但脸上仍是笑嘻嘻地道:“请教尊驾贵姓大名,好
得通报。”

胡斐道:“我姓拔,杀鸡拔毛的拔。”凤七暗自嘀咕:“怎
么有这个怪姓儿?”陪笑道:“原来是拔爷,物以稀为贵,拔
爷的姓数,南方倒是少有。”胡斐道:“是啊,俗语道物以稀
为贵,掉句文便是‘凤毛麟角’,在下的名字便叫作‘凤毛’。”
凤七笑道:“高雅,高雅!”突然转念:“不对,他这‘拔凤
毛’三字,岂不是有意来寻晦气,找岔子?”脸色一变,厉声
道:“尊驾到底是谁?到佛山镇有何贵干?”胡斐笑道:“早就
听说佛山镇有几只恶凤凰,我既然名叫拔凤毛,便得来拔几
根毛儿耍耍。”
凤七退后一步,呛啷一响,从腰间取出一条软鞭,左手
一摆,叫手下众人小心在意,右腕抖动,软鞭挟着一股劲风,
向胡斐头上猛击下来。
胡斐心中盘算已定:“单凭凤天南一人,也不能如此作恶
多端。他手下的帮凶之辈,个个死有余辜。今日下手不必容
情。”眼见软鞭打到,反手一带,已抓住鞭头,轻轻向内一扯。
凤七立足不住,向前冲了过来。胡斐左手在他肩头一拍,凤
七但觉一股极大力量往下挤迫,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跪倒
在地。胡斐笑道:“不敢当!”顺手将那十三节软鞭往他身上
一卷,已将他缚在一张八仙桌桌脚上。
酒楼众伙计正要扑上动手,突见如此变故,吓得一齐停
步。
胡斐指着一个肥肥的厨子叫道:“喂,将菜刀拿来。”那
肥厨子张大了嘴,不敢违拗,将手中握着的菜刀递了过去。胡
斐道:“炒里脊用什么材料?”肥厨子道:“用猪背上脊骨两旁
的上好精肉。你是要吃糖醋、椒盐、油炸,还是清炒?”胡斐

伸手一扯,嗤的一响,将凤七背上的衣服撕破,露出肥肥白
白的背脊来,摸摸他的脊梁,道:“是不是这里下刀?”那肥
厨子的大口张得更大,哪敢回答?凤七连连磕头,叫道:“英
雄饶命!”胡斐心想:“饶你性命可以,但不给你吃些苦头,岂
不是作恶没有报应?”菜刀一起,在他脊骨旁划了一条长长的
伤口,问道:“半斤够了么?”厨子呆头呆脑地道:“一个人吃,
已经够啦!”
凤七吓得魂飞天外,但觉背上剧痛,只道真的已给他割
了半斤里脊肉去,只听胡斐又问:“炒猪肝用什么作料?清蒸
猪脑用什么作料?”凤七心想:“炒里脊那还罢了,这炒猪肝、
蒸猪脑两样一作,我这条老命,还剩得下么?”拚命的磕头,
只把楼板磕得冬冬直响,叫道:“英雄有事便请吩咐,只求饶
了小人一命。”
胡斐见吓得他也够了,喝道:“你还敢帮那凤天南作恶
么?”凤七忙道:“小人不敢。”胡斐道:“好,快赶走楼上与
雅座的客人,大堂与楼下的客人一个也不许走。”凤七叫道:
“伙计,快遵照这位好汉爷的吩咐。快!快!”
楼上众酒客不是财主,便是富商,个个怕事,一见打架,
早想溜走,苦于梯口给手执兵刃的众伙计守住,欲行不得,这
时也不用人赶,早心急慌忙地走了。楼下大堂的客人都是穷
汉,十个中倒有七八个吃过凤七的亏,见今日有人上门寻事,
实在说不出的痛快,都要留下来瞧瞧热闹。
胡斐叫道:“今日我请客,朋友们的酒饭钱,都算在我帐
上,你不许收一文钱,快抬酒坛子出来,做最好的菜肴敬客,
把街上九只恶狗宰了,烧狗肉请大家吃。”他吩咐一句,凤七

答应一句。众伙计行动稍迟,胡斐便扬起菜刀,问那肥厨子:
“红烧大肠用什么作料?炒腰花用什么作料?”那厨子据实回
答,用的是大肠一副,腰子两枚。只把凤七惊得脸无人色,不
住口的催促。
那六名家丁见胡斐如此凶狠,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心
中都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偷瞧胡斐的脸色一眼,又
互相对望一眼,心中只是焦急:“凤老爷怎地还不过来救人?
再迟片刻,这凶神便要来对付我们了。”胡斐见众伙计已照自
己吩咐,一一办理不误,大步走到楼下,倒了一大碗酒,说
道:“今日小弟请客,各位放量饮酒,想吃什么,便叫什么,
酒楼上若有丝毫怠慢,回头我一把火将它烧了。”众酒客欢然
吃喝,只是在凤家积威之下,谁也不敢接口。
胡斐回到楼上,解开了三名家丁的穴道,将铁链分别套
在各人颈里,连着另外三名家丁,将六个人一齐拉下楼来,问
道:“凤天南开的当铺在哪里?我要当六只恶狗。”便有酒客
指点途径,说道:“向东再过三条横街,那一堵高墙便是。”胡
斐说声:“多谢!”牵了六人便走。一群瞧热闹的人远远跟着,
要瞧活人如何当法。
胡斐一手拉住六根铁链,来到“英雄典当”之前,大声
喝道:“英雄当狗来啦!”牵了六名家丁,走到高高的柜台之
前,说道:“朝奉,当六条恶狗,每条一千两银子。”
坐柜的朝奉大吃一惊,佛山镇上人人知道,这“英雄典
当”是凤老爷所开,十多年来谁也不敢前来胡混,怎么今日
竟有个失心疯的汉子来当人?凝神一看,认出那六个被他牵

着的竟是凤府家丁,这一来更是惊讶,说道:“你……你……
你当什么?”胡斐喝道:“你生不生耳朵?我当六条恶狗,每
条一千两,共是六千两银子。这笔生意便宜你啦。”
那朝奉知他有意来混闹,悄声向旁边的朝奉说了一声,命
他快去呼唤护院武师来打发这疯子,一面向胡斐客客气气地
道:“典当的行规,活东西是不能当的,请尊驾原谅。”胡斐
道:“好,活狗你们不收,那我便当死狗。”六名家丁大惊,一
齐叫道:“俞师爷,你快收下来,救命要紧。”
但典当的朝奉做事何等精明把细,岂肯随随便便的送六
千两银子出去,只是陪笑道:“你老请坐啊,用杯茶不用?”胡
斐道:“先把活狗弄成死狗,再喝你的茶。”四下一瞧,心下
已有了计较,两步走到大门旁,抓住门缘向上一托,已将一
扇黑漆大门抬了下来。那俞朝奉见事情越加不对,叫道:“喂,
喂,你这位客人干什么啊?”胡斐不去理他,左一腿,右一腿,
将六名家丁踢倒在地,横转门板,压在六人身上。俞朝奉叫
道:“唉,不要胡闹,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典当是谁的产
业?”
胡斐心想:“瞧你这副尖酸刻薄的样儿,佛山镇上定有不
少穷人吃过你的苦头。”走到柜台之前,夹手一把抓住他的辫
子,从高高的柜台后面揪将出来,也压在门板之下,接着走
到门口,抱起门边那只又高又大的石鼓,砰的一声,摔上了
门板。这石鼓何止五百斤重,这一摔上去,门板下七人齐声
惨呼,有的更是痛得屎尿齐流。门外闲人与柜台内的众朝奉
也是同声惊叫起来。
胡斐又抱起另一只石鼓,叫道:“恶狗还没死,得再加一

个石鼓!”说着将那石鼓往空中一抛,眼看又要往门板上落去,
但听得众人齐声大叫,他双手环抱,倏地将石鼓抱住,又压
在门板之上。这时门板上已压了一千余斤,虽由七人分担,但
人人已压得筋骨欲断。俞朝奉大叫道:“好汉爷饶命!快取银
子出来!”胡斐道:“什么?你还要我取银子出来?”俞朝奉身
子瘦弱,早已给压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道:“不……不……我
是叫当里取银子出来……”
典当里众朝奉见情势险恶,只得将一封封银子捧了出来,
一百两一封,共是六十封,胡斐将银子都堆在门板之上,说
道:“六条恶狗当六千两,还有一个朝奉呢?难道堂堂英雄典
当的一位大朝奉,还不及一条恶犬吗?至少得当三千两。”这
六千两银子,足足有三百七十余斤,又压在门板上,下面七
人更是抵受不住。
正乱间,忽然门外有人叫道:“哪一个杂种吃了豹子胆,
来凤老爷的铺子混闹?”人群往两旁一分,闯进来两条汉子。
两人一般的高大魁伟,黑衣黑裤,密排白色扣子,武师打扮。
胡斐身形一晃,窜到两人背后,一手一个,已抓住了两人后
颈。那两人正是英雄典当的护院,闲着无事,却在赌场赌博,
听得当铺中有人混闹,这才匆匆赶回,哪知还没瞧清楚对手
的身形面目,已被他抓住要害,提了起来。
胡斐双手一抖,一个身上落下七八张天九牌,另一个手
中却掉下两粒骰子。胡斐笑道:“好啊,原来是两个赌鬼!”将
两人头对头一撞,腾腾两声,将两人摔在门板之上。这两个
护院武师武功虽然平平,身子的重量却是足斤加三。门板上
又加了四百来斤,只压得下面七人想呻吟一句也是有声无气。

典当的大掌柜只怕闹出人命,忙命伙计又捧出三千两银
子来,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陪笑说好话,心下纳闷:“怎地
凤老爷不亲来料理?”
胡斐在酒楼中命人烹狗,到典当中来当人,用意本是要
激凤天南出来。他自从少年时在商家堡铁厅遇险之后,行事
极为谨慎,心想这凤天南既然号称“南霸天”,家中的布置只
怕比商家堡更为厉害,常言道:“强龙不斗地头蛇。”若是上
门去与他为难,只怕中了他的毒计,是以先闹酒楼,再闹当
铺,哪知凤天南始终不露面,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他见又有
三千两银子搬到,头一摆,道:“一齐放在门板上。”众伙计
明知一放上去,又是加上一百八九十斤,但不敢违拗,只得
一包包轻轻地放了上去。
胡斐叫道:“你们这典当是皇帝老子开的么?怎样做事这
等横法?”大掌柜陪笑道:“不敢,不敢。好汉爷还有什么吩
咐?”胡斐道:“当东西的没当票么?”那大掌柜心想这六个家
丁皮粗肉厚,压一会儿还不怎样,这俞朝奉只怕转眼就要一
命呜呼,一叠连声地叫道:“快写当票。”
柜面的朝奉不知如何落笔,见大掌柜催得紧,只得提笔
写道:“今押到凤府家丁六名,俞朝奉一名,皮破肉烂,手足
残缺,当足色纹银九千两整。年息二分,凭票取赎。虫蚁鼠
咬,兵火损失,各安天命,不得争论。三年为期,不赎断当。”
原来天下当铺的规矩,就算你当的是全新完整之物,他也要
写上“残缺破烂”的字样,以免赎当时有所争执。当铺当活
人,那是从所未有之事,那朝奉写得惯了,也给加上“皮破
肉烂,手足残缺”八字评语。

大掌柜将当票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胡斐一笑收下,提起
两名武师,喝道:“将石鼓取下来。”两名武师兀自头晕眼花,
却自知一人搬一个石鼓不够力气,只得二人合力,一个个的
抬了下来。胡斐道:“好,咱们到赌场去逛逛。你两条大汉,
抬着本钱跟我来。”
两名武师给他治得服服帖帖,一前一后抬着门板,端了
九千两纹银,跟在胡斐后面。看热闹的闲人见他赤手空拳,斗
赢了佛山镇上第一家大典当,无不兴高采烈,但怕凤老爷见
怪,却不敢走近和他说话,听他说还要去大闹赌场,更是人
人精神百倍,跟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那赌场开设在佛山镇头一座破败的庙宇里,大门上写着
“英雄会馆”四个大字。胡斐大踏步走进门去,只见大殿上围
着黑压压一堆人,正在掷骰子押大小。
开宝的宝官浓眉大眼,穿着佛山镇的名产胶绸衫裤,敞
开胸膛,露出黑毵毵的两丛长毛,见到胡斐进来,后面跟着
两名武师,抬着一块大门板,放着近百封银子,心里一怔,叫
道:“蛇皮张,你做什么?”那姓张的武师努一努嘴,道:“这
位好汉爷要来玩一手。”
那宝官听蛇皮张说得恭敬,素知凤老爷交游广阔,眼前
这人年纪虽轻,多半是他老人家的朋友,心想:“好哇,你是
抬了银子给我们场里送来啦。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开赌场
的岂怕财主爷?再抬了两门板来也不嫌多。”咧嘴一笑,说道:
“这位朋友贵姓?请坐请坐。”
胡斐大剌剌的坐了下来,说道:“我姓拔,名字叫作凤毛。”

那宝官一愣,心道:“啊,你是存心来跟我们过不去了。”拿
起骰盅一摇,放下来合在桌上,四周数十名赌客纷纷下注,有
的押“大”,有的押“小”。
胡斐有意要延挨时刻,等那凤天南亲自出来,好与他相
斗,当下笑嘻嘻的坐着,并不下注。只见宝官揭开盅来,三
枚骰子共是十一点,买“大”的赌客纷纷欢呼,买小的却是
垂头丧气。那宝官连开三次,都是“大”。
胡斐心想:“十赌九骗,这凤天南既然如此横法,所开的
赌场鬼花样必多,待我查出弊端,大闹他一场。”当下注目看
那骰盅,又倾听骰子落下的声音,要查究骰中是否灌铅,听
了片刻,觉得骰子倒无花巧。他练过暗器听风术,耳音极精,
纵在黑暗之中,若有暗器来袭,一听声音,立知暗器来势方
位,是何种类,手劲如何。如赵半山这等大行家,当日在商
家堡中一听到身后暗器射到,即猜到对方是嵩山少林寺不疑
大师的弟子,暗器听风之术,一精至斯。胡斐的耳音较之赵
半山虽然尚有不及,但听了一阵,竟已听出三枚骰子向天的
是什么点数。要知骰子共有六面,每面点数不同,一点的一
面与六点的一面落下之时,声音略有差别,虽然所差微细之
极,但在内力精深、暗器功夫极佳之人听来,自能分辨。
胡斐又让他开了几盅,试得无误,笑道:“宝官,限注么?”
那宝官大声道:“广东通省都知,南霸天的赌场决不限注,否
则还能叫英雄会馆么?”胡斐微微一笑,伸出大拇指一翘,道:
“是啊,若是限注,岂不成了狗熊会馆?”听他骰子落定,乃
是十六点,回头叫道:“蛇皮张,押一千两‘大’。”
那宝官虽在赌场中混了数十年,但骰子到底开大开小,也

是要到揭盅才知,见他一押便是一千两,不由得一怔,揭开
盅来,只见三枚骰子两枚六点,一枚四点,不由得脸都白了,
当下由下手赔了一千两。接下去摇骰时声音错落,胡斐听不
明白,袖手不下,开出来是个八点小。跟着他押了二千两
“小”,盅子揭起,果然是四点“小”。
如此只押得五六次,场中已赔了一万一千两。那宝官满
手是汗,举起骰盅猛摇。胡斐听得明白。盅中正是十四点,说
道:“蛇皮张,把二万两都给押上‘大’!”两名武师将门板上
的银子一封封的尽往桌上送。宝官掀起骰盅一边,眼角一张,
已看到骰子共是十四点。他手脚也真利落,小指在盅边轻轻
一推,盅边在骰子上一碰,一枚六点的骰子翻了一转,十四
点变成九点,那是“小”了。这一记手法,若不是数十年苦
功,也真不能练成,比之于武功,可算得是厉害之极的绝招。
那宝官见他浑然不觉,心想这次胜定你了,得意洋洋的
道:“大家下定注了?”胡斐左手将一大堆银子往桌子中心一
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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