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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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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横过单刀,便往颈中刎去。
忽听得屋梁上一人大叫:“凤大哥,使不得!”原来那个
粗壮大汉兀自双手抱住横梁,悬身半空。
凤天南脸露苦笑,挥刀急砍。众人大吃一惊之下,谁也
不敢阻拦,眼见他单刀横颈,立时要血溅当场、尸横祖庙,忽
听得嗤嗤声响,一件暗器从殿门外自高而下的飞射过来,铮

的一声,在单刀上一碰。凤天南手一荡,单刀立时歪了,但
还是在左肩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迸流。
胡斐定睛一看,只见射下的暗器却是一枚女子手上所戴
的指环。凤天南膂力甚强,这小小一枚首饰,居然能将他手
中单刀荡开,那投掷指环之人的武功,只怕不在自己之下。他
心中惊诧,纵身抢到天井,跃上屋顶,但见西南角上人影一
闪,倏忽间失了踪迹。胡斐右足一点,扑了过去,暮色苍茫
之中,四顾悄然,竟无人影,他心中嘀咕:“这背影小巧苗条,
似是女子模样,难道世间女子之中,竟有这等高手?”
他生怕凤天南父子逃走,不敢在屋顶久耽,随即转身回
殿,只见凤天南父子搂抱在一起。凤天南脸上老泪纵横,也
不知是爱是怜,是痛是悔?
胡斐见了这副情景,倒起了饶恕他父子之意。凤天南放
脱儿子,走到胡斐跟前,扑地跪下,说道:“我这条老命交在
你手里,但望高抬贵手,饶了我儿子性命。”凤一鸣抢上来说
道:“不,不!你杀我好了。你要替姓锺的报仇,剖我肚子便
是。”
胡斐一时倒不知如何发落,若要杀了二人,有些不忍下
手,倘是给他父子俩一哭一跪,便即饶恕,又未免太便宜了
他们。正自踌躇,锺阿四突然走上前来,向胡斐道:“好汉爷
救了小人的妻儿,又替小人一家明冤雪恨,大恩大德,小人
粉身难报。”一面说,一面扑翻在地,冬冬冬冬,磕了几个响
头。胡斐连忙扶起。
锺阿四转过身来,脸色铁青,望着凤天南道:“凤老爷,
今日在北帝爷爷神前,你凭良心说一句,我家小三子有没偷

你的鹅吃?”凤天南为胡斐的威势所慑,低头道:“没有。是
……是我弄错了。”锺阿四又道:“凤老爷,你再凭良心说,你
叫官府打我关我,逼死我的儿子,全是为了要占我的菜园,是
不是?”
凤天南向他脸上望了一眼,只见这个平时忠厚老实的菜
农,咬紧牙关,目喷怒火,神情极是可怕,不由得低下了头,
不敢回答。锺阿四道:“你快说,是也不是?”凤天南抬起头
来,道:“不错,杀人偿命,你杀我便了。”
忽听庙门外一人高声叫道:“自称拔凤毛的小贼,你敢不
敢出来斗三百回合?你在北帝庙中缩头缩颈,干么不敢出来
啊?”这几句话极是响亮,大殿上人人相顾愕然,听那声音粗
鲁重浊,满是无赖地痞的口气。
胡斐一怔之下,抢出庙门,只见前面三骑马向西急驰,马
上一人回头叫道:“缩头乌龟,料你也不敢和老子动手。”胡
斐大怒,见庙门旁一株大红棉树下系着两匹马,纵身过去一
跃上马,拉断缰绳,双腿一夹,催动坐骑,向那三人急追下
去。
远远望见三乘马向西沿着河岸急奔,瞧那三人坐在马背
上的姿式,手脚笨拙,骑术更劣,不知是否有意做作,但胯
下所乘却是良马,胡斐赶出里许,始终没能追上。听那三人
不时高声叫骂,肆无忌惮,对自己毫不畏惧,实似背后有极
厉害之人撑腰,他焦躁起来,俯身在地下抓起几块石子,手
腕抖处,五六块石子飞了出去,只听得“啊哟”“妈呀”之声
不绝,三个汉子同时打中,一齐摔下马来。
两个人一跌下来,趴在地上大叫,第三人却左足套在马

镫之中,被马拖着直奔,霎时之间已转入柳荫深处。
胡斐跳下马来,只见那二人按住腰臀,哼哼唧唧的叫痛。
胡斐在一人身上踢了一脚,喝道:“你说要和我斗三百回合,
怎不起身来斗?”那人爬起身来,说道:“欠了赌债不还,还
这么横!总有一日凤老爷亲自收拾你。”胡斐一怔,问道:
“谁欠了赌债不还?”
另一人猛地里跳将起来,迎面一拳往胡斐击去。这一拳
虽有几斤蛮力,但出拳不成章法,显是全无武功。胡斐微微
一笑,挥手轻带。那人一拳打偏,砰的一声,正好打中同伴
的鼻子,登时鼻血长流。出拳之人吓了一跳,不明白怎地这
一拳去势全然不对,只抚着拳头发呆。被击之人大怒,喝道:
“狗娘养的,打起老子来啦!”飞起一腿,踢在他的腰里。那
人回手相殴,砰砰嘭嘭,登时打得十分热闹,不再理会胡斐。
胡斐见这二人确实不会武功,居然敢向自己叫阵,其中
大有蹊跷,双手分别抓住两人头颈,往后一扯,将两人分了
开来。但两人打得眼红了,不住口的污言秽语互相辱骂,一
个骂对方专偷人家萝卜,另一个说对方是佛山的偷鸡好手,看
来两人都是市井无赖,心中越加起疑,大声喝道:“谁叫你们
来骂我的?”说着双手一摆,砰的一下,将两人额角对额角的
一撞,登时变了两条怒目相向的独角龙。
那偷鸡贼胆子极小,一吃到苦头,连声:“爷爷,公公,
我是你老人家的灰孙子。”胡斐喝道:“呸,我有你这等贱孙
子?快说。”那偷鸡贼道:“英雄会馆开宝的邝宝官说,你欠
了会馆里的赌债不还,叫我们三个引你出来打一顿。他给了
我们每人五钱银子,这坐骑也是他借的。你赌债还不还,不

关我事……”
胡斐听到这处,“啊”的一声大叫,心道:“糟啦,糟啦!
我恁地胡涂,竟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双手往外一送,将
两名无赖双双跌了个狗吃屎,飞身上马背,急往来路驰回,心
想:“凤天南父子定然躲了起来,偌大一座佛山镇,我却往哪
里找去?好在他搜刮霸占的产业甚多,我一处处的闹将过去,
搅他个天翻地覆,瞧他躲得到几时?”
不多时已回到北帝庙前,庙外本有许多人围着瞧热闹,这
时已走得干干净净,连孩子也没留下一个。胡斐心想:“那凤
天南果然走了。”翻身下马,大踏步走向庙中,一步跨进大殿,
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胸口呼吸登时凝住,只吓得身子摇摇
摆摆,险些要坐倒在地。
原来北帝庙大殿上满地鲜血,血泊中三具尸身,正是锺
阿四、锺四嫂、锺小二三人,每人身上都是乱刀砍斩的伤口,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胡斐呆了半晌,一股热血从胸间直冲上来,禁不住伏在
大殿地上,放声大哭,叫道:“锺四哥四嫂,锺家兄弟,是我
胡斐无能,竟然害了你们性命。”只见三人虽死,眼睛不闭,
脸上充满愤怒之色。他站起身来,指着北帝神像说道:“北帝
爷爷,今日要你作个见证,我胡斐若不杀凤天南父子给锺家
满门报仇,我回来在你座前自刎。”说着砰的一掌,将神案一
角打得粉碎,案上供奉的香炉烛台都震在地下。
他定神一想,到庙门外牵进马匹,将三具尸身都放上马
背,心中悔恨不已:“我年幼无知,不明江湖上的鬼蜮伎俩,
却来出头打抱不平,枉自又害了三条人命。那姓凤的家中便

是布满了刀山油锅,今日也要闯进去杀他个落花流水。”当下
牵了马匹,往大街而来。
但见家家店铺都关上了大门,街上静悄悄的竟无一个人
影,只听得马蹄得得,在石板路上一路响将过去。
胡斐来到英雄当铺和英雄酒楼,逐一踢开大门,均是寂
然无人,似乎霎时之间,佛山镇上数万人忽地尽数消失,只
是当铺与酒楼各处堆满柴草,不知是何用意。再去赌场,也
是一个人也没有,成万两银子却兀自放在门板之上,没一人
敢动。
胡斐随手取了几百两放入包袱,心中暗暗惊讶:“这凤天
南定然摆下鬼计,对付于我,彼众我寡,莫要再上他的当。”
他步步留神,沿街走去,转了几个弯,只见一座白墙黑
瓦的大宅第,门上悬着一面大匾,写着“南海凤第”四个大
字。那宅第一连五进,气象宏伟。大门、中门一扇扇都大开
着,宅中空空荡荡的似乎也无一人。胡斐心道:“就算你机关
万千,我一把火烧了你的龟洞,瞧你出不出来。”正要去觅柴
草放火,忽见屋子后进和两侧都有烟火冒将上来,一怔之间,
已明其理:“这凤天南好厉害的手段,竟然舍却家业不要,自
己一把火烧个干净。如此看来,他定要高飞远走。若不急速
追赶,只怕给他躲得无影无踪。”
于是将马匹牵到凤宅旁锺家菜园,找了一柄锄头,将锺
阿四夫妇父子三人葬了。只见菜园中萝卜白菜长得甚为肥美,
菜畦旁丢着一顶小孩帽子,一个粗陶娃娃。胡斐越看越是伤
心恼怒,伏地拜了几拜,暗暗祝祷:“锺家兄嫂,你若在天有
灵,务须助我,不能让那凶手走脱了。”

忽听得街上脚步声响,数十人齐声呐喊:“捉拿杀人放火
的凶手!”“莫走了无法无天的江洋大盗!”“那小强盗便在这
里。”
胡斐绕到一株大树之后,向外一张,只见二三十名衙役
兵丁,手执弓箭刀枪、铁尺铁链,在凤宅外虚张声势地叫喊。
他凝神一看,人群中并无凤家父子在内,心道:“这凤天南惊
动官府,明知拿我不住,却是要挡我一阵。”当下纵身上马,
向荒僻处疾驰而去。
出得镇来,回头望时,只见凤宅的火焰越窜越高,同时
当铺、酒楼、赌场各处也均冒上火头。看来凤天南决意将佛
山镇上的基业尽数毁却,那是水远不再回头的了。胡斐心中
恼恨,却也不禁佩服这人阴鸷狠辣,勇断明决,竟然不惜将
十来年的经营付之一炬,心想:“此人这般工于心计,定有藏
身避祸的妙策,该当到何处找他才是?”一时立马佛山镇外,
徬徨不定。
远远听得人声嘈杂,救火水龙在石板路上隆隆奔驰。胡
斐心想:“适才追那三个无赖,来去不到半个时辰。这凤天南
家大业大,岂能在片刻之间料理清楚?他今晚若不亲自回来
分断,定有心腹亲信去他藏身的所在请示。我只守住路口便
了。”
料想白日定然无人露面,于是在僻静处找了株大树,爬
上树去闭目养神,想到锺家四口被害的惨状,悲愤难平,心
中翻来覆去地起誓:“若不杀那凤贼全家,我胡斐枉自生于天
地之间。”
等到暮色苍茫,他走到大路之旁,伏在长草中守候,睁

大了眼四处观望,几个时辰过去,竟是没点动静,直到天色
大明,除了卖菜挑粪的乡农之外,无人进出佛山。
正感气沮,忽听马蹄声响,两乘快马从镇上奔了出来,马
上乘客穿着武官服色,却是京中侍卫的打扮。
胡斐心中一动,记起凤一鸣曾道,他父亲因要陪伴御前
侍卫,不能分身来见,这两名侍卫定与凤天南有所干连。心
念甫起,两骑马已掠过他伏身之所,当即捡起一块小石,伸
指弹出,波的一声轻响,一匹马的后腿早着。石子正好打中
那马后腿的关节,那马奔跑正速,突然后腿一曲,向后坐倒,
那腿登时断折。
马上乘客骑术甚精,这一下变故突起,他提身跃起,轻
轻落在道旁,见马匹断了后腿,连声哀鸣,不由得皱起眉头,
叫道:“糟糕,糟糕。”
胡斐离着他有七八丈远,只见另一名侍卫勒马回头,问
道:“怎么啦?”那侍卫道:“这畜牲忽然失蹄,折断了腿,只
怕不中用啦。”胡斐听了他说话的声音,猛然想起这人姓何,
数年前在商家堡中曾经见过。
另一名侍卫道:“咱们回佛出去,另要一头牲口。”那姓
何的侍卫正是当年和徐铮打过一架的何思豪,说道:“凤天南
走得不知去向,佛山镇上乱成一团,没人理事,还是去向南
海县要马吧。”说着拔出匕首,在马脑袋中一剑插进,免得那
马多受痛苦。
那侍卫道:“咱们合骑一匹马吧,慢慢到南海县去。何大
哥,你说凤天南当真不回佛山了?”何思豪道:“他毁家避祸,
怎能回去?”那侍卫道:“这次南来,不但白辛苦一趟,还害

死了你一匹好马。”
何思豪跨上马背,说道:“也不一定是白辛苦。福大帅府
里的天下掌门人大会,是何等盛事,凤天南是五虎门掌门,未
必不到。”说着伸手在马臀上一拍。那马背上乘了两人,不能
快跑,只有迈步缓行。
胡斐听了“福大帅府里的天下掌门人大会”这几个字,心
里一喜,暗想:“天下掌门人聚会,那可热闹得紧哪。凤天南
便算不去,他落脚何方,多少也能在会中打听到一些消息。但
不知那福大帅邀会各派掌门人,却是为了何事?”

第六章 紫衣女郎
胡斐回到大树底下牵过马匹,纵骑向北,一路上留心凤
天南和五虎门的踪迹,却是半点影子也无。这一日过了五岭,
已入湖南省境,只见沿路都是红土,较之岭南风物,大异其
趣。
胡斐纵马疾驰,过马家铺后,将至栖风渡口,猛听得身
后传来一阵迅捷异常的马蹄声响,回头一望,只见一匹白马
奋鬣扬蹄,风驰而来,当即勒马让在道旁。刚站定,耳畔呼
的一响,那白马已从身旁一窜而过,四蹄竟似不着地一般。马
背上乘着一个紫衣女子,只因那马实在跑得太快,女子的面
貌没瞧清楚,但见她背影苗条,稳稳地端坐马背。
胡斐吃了一惊:“这白马似是赵三哥的坐骑,怎么又来到
中原?”他心中记挂赵半山,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刚张口叫
了声:“喂!”那白马已奔得远了,垂柳影下,依稀见那紫衣
女子回头望了一眼,白马脚步不停,片刻之间,已奔得无影
无踪。
胡斐好生奇怪,催马赶路,但白马脚程如此迅速,纵然
自己的坐骑再快一倍,就算日夜不停奔驰,也决计赶她不上,
催马追赶,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

第三日到了衡阳。那衡阳是湘南重镇,离南帲Ш馍揭巡
在远。一路上古松夹道,白云绕山,令人胸襟为之一爽。
胡斐刚入衡阳南门,突见一家饭铺廊下系着一匹白马,身
长腿高,貌相神骏,正是途中所遇的那匹快马。胡斐少年时
与赵半山缔交,对他的白马瞧得极是仔细,此时一见,俨是
故物,不禁大喜,忙走到饭铺中,想找那紫衣女子,却是不
见人影。
胡斐要待向店伙询问,转念一想。公然打探一个不相识
女子的行踪,大是不便,于是坐在门口,要了酒饭。
少停酒菜送上,湖南人吃饭,筷极长,碗极大,无菜不
辣,每味皆浓,颇有豪迈之风,很配胡斐的性子。他慢慢喝
酒,寻思少待如何启齿和那紫衣女子说话,猛地想起:“此人
既乘赵三哥的白马,必和他有极深的渊源,何不将赵三哥所
赠的红花放在桌上?她自会来寻我说话。”他右手拿着酒杯,
反伸左手去取包袱,却摸了个空,回过头一看,包袱竟已不
知去向。
包袱明明放在身后桌上,怎地一转眼便不见了?向饭铺
中各人一望。并无异样人物,心中暗暗称奇:“若是寻常盗贼
顺手牵羊,我决不能不知。此人既能无声无息地取去,倘在
背后突施暗算,我也必遭毒手,瞧来今日是在湖南遇上高人
了。”当下问店伙道:“我的包袱放在桌旁,怎地不见了?你
见到有人取去没有?”
那店伙听说客人少了东西,登时大起忙头,说道:“贵客
钱物,概请自理,除非交在柜上,否则小店恕不负责。”胡斐
笑道:“谁要你赔了?我只问你瞧见有人拿了没有。”那店伙

道:“没有,没有。我们店里怎会有贼?客官千万不可乱说。”
胡斐知道跟他缠不清楚,又想连自己也没察觉,那店伙怎能
瞧见?正自沉吟,那店伙道:“客官所用酒饭,共是一钱五分
银子,请会钞吧。”
那包袱之中,尚有从凤天南赌场中取来的数百两银子,他
身边可是不名一文,见店伙催帐,不由得一窘。那店伙冷笑
道:“客官若是手头不便,也不用赖说不见了包袱啊。”
胡斐懒得和他分辩,到廊下去牵过自己坐骑,却见那匹
白马已不知去向,不由得一怔:“这白马跟偷我包袱之人必有
干连。”这么一来,对那紫衣女子登时多了一层戒备之心,于
是将坐骑交给店伙,说道:“这头牲口少说也值得八九两银子,
且押在柜上,待我取得银子,连牲口的草料钱一并来赎。”那
店伙立时换了一副脸色,陪笑道:“不忙不忙,客官走好。”
胡斐正要去追寻白马的踪迹,那店伙赶了上来,笑道:
“客官,今日你也无钱吃饭,我指点你一条路,包你有吃有住。”
胡斐嫌他摽唆,正要斥退,转念一想:“什么路子?是指点我
去寻包袱么?”于是点了点头。
那店伙笑道:“这种事情一百年也未必遇得上,偏生客官
交了运,枫叶庄万老拳师不迟不早,刚好在七日前去世,今
日正是头七开丧。”胡斐道:“那跟我有甚相干?”那店伙笑道:
“大大的相干。”转身到柜上取了一对素烛,一筒线香,交给
胡斐,说道:“从此一直向北,不到三里地,几百棵枫树围着
一座大庄院,便是枫叶庄了。客官拿这副香烛去吊丧,在万
老拳师的灵前磕几个响头,庄上非管吃管住不可。明儿你说
短了盘缠,庄上少说也得送你一两银子路费。”

胡斐听说死者叫做“万老拳师”,心想同是武林一脉,先
有几分愿意,问道:“那枫叶庄怎地如此好客?”那店伙道:
“湖南几百里内,谁不知万老拳师慷慨仗义?不过他生前专爱
结交英雄好汉,像客官不会武艺,正好乘他死后去打打秋风
了。”胡斐先怒后笑,抱拳笑道:“多承指点。”问道:“那么
万老拳师生前的英雄朋友,今天都要赶来吊丧了?”那店伙道:
“谁说不是呢?客官便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胡斐一听正中
下怀,接过素烛线香,径往北去。
不出三里,果如那店伙所言,数百株枫树环抱着一座大
庄院,庄外悬着白底蓝字的灯笼,大门上钉了麻布。
胡斐一进门,鼓手吹起迎宾乐曲。但见好大一座灵堂,两
厢挂满素幛挽联。他走到灵前,跪下磕头,心想:“不管你是
谁,总是武林前辈,受我几个头想来也当得起。”
他跪拜之时,三个披麻穿白的孝子跪在地下磕头还礼。胡
斐站起身来,三个孝子向他作揖致谢。胡斐也是一揖,只见
三人中两个身材粗壮,另一人短小精悍,相貌各不相同,心
道:“万老拳师这三个儿子,定然不是一母所生,多半是三个
妻妾各产一子了。”回身过来,但见大厅上挤满了吊客,一小
半似是当地的乡邻士绅,大半则是武林豪士。胡斐逐一看去,
并无一个相识,凤天南父子固不在内,那紫衣女子也无影踪,
寻思:“此间群豪聚会,我若留神,或能听到一些五虎门凤家
父子的消息。”
少顷开出素席,大厅与东西厢厅上一共开了七十来桌。胡
斐坐在偏席,留心众吊客的动静。但见年老的多带戚容哀色,

年轻的却高谈阔论,言笑自若,想是够不上跟万老拳师有什
么交情,也不因他逝世而悲伤了。
正瞧间,只见三个孝子恭恭敬敬地陪着两个武官,让向
首席,坐了向外的两个首座。两个武官穿的是御前侍卫服色。
胡斐一怔,认得这二人正是何思豪和他同伴。首席上另外还
坐了三个老年武师,想来均是武林中的前辈。三个孝子坐在
下首作陪。
众客坐定后,那身材矮小的孝子站起身来,举杯谢客人
吊丧。他谢过之后,第二个孝子也谢一遍,接着第三个又谢
一遍,言辞举动一模一样,众客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起立还
礼,不由得颇感腻烦。
胡斐正觉古怪,听得同桌一个后生低声道:“三个孝子一
齐谢一次也就够了,倘若万老拳师有十个儿子,这般干法,不
是要连谢十次么?”一个中年武师冷笑道:“万鹤声有一个儿
子也就好了,还说十个?”那后生奇道:“难道这三个孝子不
是他儿子么?”中年武师道:“原来小哥跟万老拳师非亲非故,
居然前来吊丧,这份古道热肠,可真是难得之极了。”那后生
胀红了脸,低下头不再说话。胡斐暗暗好笑:“此君和我一般,
也是打秋风吃白食来的。”
那中年武师道:“说给你听也不妨,免得有人问起,你全
然接不上榫头,那可脸上下不来。万老拳师名成业就,就可
惜膝下无儿。他收了三个徒弟,那身材矮小的叫做孙伏虎,是
老拳师的大弟子。这白脸膛的汉子名叫尉迟连,是二弟子。红
脸膛酒糟鼻的大汉,名叫杨宾,是他的第三弟子。这三人各
得老拳师之一艺,武功是很不差的,只是粗人不明礼节,是

以大师兄谢了,二师兄也谢,三师弟怕失礼,跟着也来谢一
次。”那后生红着脸,点头领教。
其实三个师兄弟各谢一次,真正的原因却不是粗人不明
礼节。
胡斐跟首席坐得虽不甚近,但留神倾听,盼望两名侍卫
在谈话之中会提到五虎门,透露一些凤天南父子行踪的线索。
只听何思豪朗声道:“兄弟奉福大帅之命,来请威震湘南的万
老拳师进京,参与天下掌门人大会,好让少林韦陀门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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