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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躁-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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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狗真是文人,主意都文绉绉的,将来孩子长大了,让金狗带着去寨城上学。”字典翻起来,说来真妙,第一次翻到“鸿”字,第二次翻到“鹏”,都是志在千里的飞行之物,大吉大利。福运当年是招入韩家门的,这孩子自然姓韩,韩鸿鹏,这名字就在村里传开了。孩子有了名字,四人就商议“看十天”的事,小水说:“你们的心思我全领了,我想福运要是地下有灵,他也不亏和你们好过一场,也能瞑目了。可话说回来,福运毕竟死了,家里也没操持的人,你们又是大忙人,这‘看十天’也就罢了去,难道过‘看十天’孩子就一定长得好,不过‘看十天’就不好吗?”金狗说:“正是福运不在,我们才要热热闹闹‘看十天’,也是争一口气的。操持的事你们都不要管,韩伯你到时候只要招呼客人就行,一切东西由我和大空张罗,你今日就去通知众亲广戚,村巷四邻,能来多少人就来多少人!”金狗和大空执意,韩文举也没说的,当下责任分明,各行其事。

  “看十天”这天,来客果然不少,小水的亲戚不多,但她的同学,金狗的同学、战友,大空的三朋四友,一溜一串地陆续来了。来者都必携重礼:一笼涂大红大绿的面鱼,一截布料,或者是一斗小麦的褡裢,一身童装。来了就在门前放鞭炮,和出门迎接的韩文举拱手寒暄,道一串吉祥言辞,然后就在炕上看韩鸿鹏。小水已经能下炕了,穿了金狗和大空买来的新衣,头上扎了丝绒巾,脸虽浮肿,却白净净得光洁,看着柜台上越垒越高的面鱼、蒸馍、布料、童衣,说不尽的感激话。到了吃饭时间,席面安了十张桌子,临时搭成的灶棚里,三 
个厨师忙得乌烟瘴气,凉菜摆了,按大小辈入席,韩文举就挨桌敬酒。敬一杯酒,被敬者就要和敬者对碰一杯,韩文举几乎在十个席上喝下了五十多杯,人便兴奋之极,话如溢出一般,竟从三皇五帝说起,直说到州河的流长,巫岭的峰高,说到当今政府的政策,说到仙游川几十年来的历史。他一开口,就有人故意引逗,不时引起哄堂大笑,酒却喝得慢了。韩文举就道:“说话不误喝酒呀!今日大伙来,我韩文举实在高兴,我韩家是寒门,我也是念过书的人,可惜那时不去打游击,落得一辈子撑了船。撑船是下贱事,可古人讲:桥头渡口,气死霸王留侯。我今年七十多了,在座的差不多都年轻,我看了看,有一半的人是坐我的船迎进来的媳妇,没有哪一个没成百上千次坐我的船!咱们仙游川是出官的地方,官都出在田家、巩家,人家是大门大户,有钱有势,可大家今日能赏脸到我韩家来,这是大家‘凑红’我,我韩文举今生今世就这一次高兴!大家都喝呀,别的没有,水酒要喝的呀!”

  金狗见韩文举话说得太多,过来附耳说:“伯伯,你喝得是多了,咱们开始上热菜吃饭吧!”

  韩文举突然冷静下来,说:“好的,好的,上热莱吃饭!”他拍着脑袋进了卧房。

  小水说:“伯伯,你话好多,大家都笑你哩!”

  韩文举说:“我是喝得多了点,我心里高兴啊!小水,伯伯刚才说话在辙里吧?”

  小水说:“伯伯醉了说的全是在理!”

  韩文举说:“你伯伯别的不如人,说话倒不服人的,他田中正还讲究是书记,噢,他不是书记,是乡长,他说话像屙话一样艰难!”说罢,竟伏在柜盖上睡着了。

  院子里,金狗和大空端菜端饭,有人就问金狗:“金狗,酒是喝够了,菜有几道,有肉吗?”金狗说:“十二道菜,你消停来吃,两道红烧肉,吃饱了三天也不饥了!”众人就笑说:“你们两个操办得不错嘛!金狗,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喜肉呀?”金狗脸红了,一时噎住。小水抱了孩子出来说:“金狗叔,你明年春上办喜事吗,到时候,来辆大吊子车把我们拉到白石寨大饭店去吃吧!”众人就问金狗:“啊,金狗已经找下对象了,是城里人吗?人家恐怕到时候不理睬咱乡下人喽!”雷大空就接话道:“漂亮得很哩,走是走相,坐是坐相!”有人又问:“有田英英好看?”大空就说:“人家是一枝花,英英是豆腐渣!”

  小水突然记起了什么,拉金狗到卧房里,说:“坏了,坏了,把一件大事耽搁了!”

  金狗倒吓了一跳,忙问:“把什么事坏了?”

  小水说:“今日是十三?”

  金狗说:“是十三。”

  小水说:“这是你的生日呀!我说好要张罗给你过‘三十六’的,谁知道这孩子就偏偏生下来了!”

  金狗哈哈地笑起来说:“过生日还不是图个热闹吉利吗?今日多热闹!给鸿鹏‘过十天’,这么大的喜事,也算是给我把生日过了!”

  小水想了想,也觉得是,只是遗憾那件绣好的兜肚儿没拿回来及时穿上,当下便从柜盖上取了一块客人送鸿鹏的红绸布撕成条儿,让金狗搓红绳系在裤带上。金狗不,她窝了一眼,出来竟把卧房门掩了。

  金狗只好尊命搓绳儿系上。

  饭菜吃罢,客人又坐着说了一席话,便道“时候不早了”,起身回去。韩文举酒醒过来,就去渡口撑船送过河的人。金狗和大空收拾了残汤剩饭,就安排厨师入桌吃饭,自己也端了碗。正吃着,渡口上有人喊:“雷经理!”大空出去看了,说是公司来人,丢了碗就去了渡口。小水和金狗全不知道有了什么事,等大空回来问时,大空说:“公司来人让我赶快回去的。”

  小水说:“啥紧事,跑这么远来叫你?”

  大空说:“是州城一家单位来要账的,先是要为他们买一批彩电的,但货没有买到,他们生了气,货也不要了,硬逼着要原款。”

  小水就急了,说:“这影响可不好,坏咱公司的声誉哩!”

  大空说:“没事的!金狗哥,把酒拿来,让我喝喝。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肚子再说!”就三下两下扒了一碗饭,半壶酒。然后说:“金狗哥,你再呆几天,我先走啦。小水你好好保养,出了月子,再说上班的事,我这回去,就给你寻个抱娃娃的,到时候有人经管娃娃,就不拖累了。”

  走出门了,又对金狗说:“过两天我让小车来接你吗?”

  金狗说:“不用了,我坐船去!”

  大空就风风火火跑去,沿途又不停地与谁家媳妇说什么趣话,惹得那媳妇捡了土坷垃打他。

  小水说:“大空这人风风火火的,心底倒善哩!”

  金狗说:“人当然是好人……”却不再说下去了。对于大空,没有人再比他金狗更了解的了,他知道这个人所做的一切,也更清楚这个人将来会有个什么落脚,可社会就是这样的社会,大空又不能完全听从他的,他金狗还能再说什么呢?金狗看着远去的大空,他点着了一支烟吸,狠命地吸了一阵,就鼻里口里三股地喷出来。

  小水是不了解这些的,她突然说:“也把人忙糊涂了,忘了问他那批松树种子运走了没有?”

  金狗说:“那全运走了,山西来了六辆卡车,我们回来的头一天就拉走了。大空说,这宗生意,公司就赚了七万六千元。”

  小水说:“这就好了。金狗叔,有一句话我一直想给你说,我在公司干了这一段时间,大空他们做什么生意,我多少也知道了些。他们差不多是空里来雾里去从中赚钱,刚才来人说州城那个单位来要原款,类似这样的事不少哩。这次贩松树种子,倒是实货,也是对绿化办了件好事。可这毕竟是少数,你还要多开导开导他,要多务实为好。”

  两人说说话,直等到韩文举从渡口上回来,金狗才回不静岗家里去。

  过了两天,金狗想回白石寨了,来到小水家告别。韩文举没有在,金狗说了许多话后,突然脸憋得通红,叫了一声:“小水!”

  小水正抱着鸿鹏喂奶,听得金狗叫她一声,她明明就坐在他的对面,且又说了这么一阵话,他这么叫着,又叫得声调异样,便抬起头来看金狗。金狗叫过一声,却窘得难受了,不再说什么,用手去捏地上的一只蚂蚁,但没有捏住,他说:“我想回记者站去了。”

  小水说:“你急什么呀?你那工作是没紧没慢的,明日走吧。”

  金狗就看着小水,嘴又张了几张,但还没有说出什么来。

  小水就说:“金狗叔,你是有啥事的?”

  金狗赶忙说:“没事,小水,我只来给你说一声,我得回白石寨了。”就已经站起来,抬脚要走。

  门外韩文举哼哼着什么花鼓曲子走进来,小水叫道:“伯伯,金狗叔说他要回白石寨去呀!”

  韩文举说:“金狗你急什么!为给鸿鹏‘过十天’,够你劳累了,我还没好好谢你,你就要走了?走不成的,我为啥从渡口回来,就害怕你走了,我让七老汉替我管着船,才要去你家叫你来喝酒的!来,咱俩今日好好喝一场,酒是现酒,菜是现菜,咱在厨房里喝吧,不要叫小水和鸿鹏闻见酒气了!”

  金狗拗不过,就取消了回白石寨的打算,同韩文举在厨房喝将起来。但这一场酒,韩文举话说得有十分之九,金狗只说了十分之一,他只是闷着头喝,喝得眼也直了,脸皮也僵了,偶尔笑笑,那笑就长久地硬在眉尖和嘴角。后来就摇摇晃晃站起来,说是不行了,要回家去。韩文举就说:“你小子今日里怎么啦,你喝闷酒,当然要醉的!小水,不要让他回去,醉成这个样子,矮子画匠又该骂我不是了,你扶他到我炕上睡一会儿吧!”

  金狗说:“我不睡,让我在这儿坐一会儿,睡到上房去,鸿鹏会闻见酒气的!”

  韩文举便从上房里拿来一个躺椅,扶金狗在上边躺了,小水也抱了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金狗就呼呼入睡了。

  小水就怨伯伯:“你不该把他灌成这样,醉一次伤一次身子的!”

  韩文举说:“今日喝得不多呀!不要紧的,睡上一觉就好了。我到渡口上去,你招呼着别让他从躺椅上跌下来,等他醒了,烧些浆水汤给他喝喝。”

  韩文举走了以后,小水哄鸿鹏睡下,就去厨房烧浆水汤。烧好,金狗还没有醒,她就将一条毛巾浸湿了敷在金狗的额头,直觉得金狗今日奇怪:说话吞吞吐吐的,喝酒又喝闷酒,竟醉得这么沉重,金狗是有什么心事吗?

  当她将毛巾又去浸了水再敷时,金狗眼睁开了。赶忙要坐起来。小水说:“金狗叔,你醒了,你醉得好死!”

  金狗说:“我没醉的。”一歪头,却啊地发呕想吐。

  小水说:“还说没醉!想吐,你就吐,吐了肚里就好受了。”

  金狗真的又啊啊了一阵,但是吐不出来,眼睛就又痴痴地看着小水。

  小水说:“你今日一定心里有事!”

  金狗说:“我没事的。”

  小水说:“你还哄我,你有什么事真的不给我说吗?”

  金狗就努力地睁了眼,说:“小水,那我就对你说,你坐过来,我给你说。”

  小水刚一走过来,金狗却把她的手抓住了,说:“小水,我想和你结婚!”说完了,就大口喘气,眼光直盯着小水。

  小水没想到他说出这话,当下就愣了,待到金狗又使劲地抓她的手,她叫了一声便狠劲把手拔脱了,急而短促地说:“金狗叔,你醉了,你醉了!”

  金狗就站起来,但立即又倒下去,坐在了地上,说:“我没有醉,我没有醉,我要和你结婚,真的我要和你结婚,我没有醉,我再喝也不会醉的!”

  小水突然浑身颤酥起来,说道:“金狗叔,你怎么能说这话?!你说这话是让我心碎吗?你不要说醉话了,我不听你这醉话!”就从厨房跑出去,在院子里说着“天神!天神”,跌了一跤,爬起来回到上房去,连上房门也关了。

  金狗哇哇地就吐起来,他把酒吐出来了,把菜吐出来了,还觉得要吐,就吐清水,吐唾沫,似乎连肠子也要节节吐出来。吐过了,有几分清醒,但却有了几分沮丧,失神地看着小水关上的上房门,门环在晃动着。他一下子感到后悔,感到羞愧,无地自容!他不明白这酒是怎样的一种魔力,使他说出了他清醒时想说不敢说的话!他爱小水,敬小水,心中早打算好了要与小水结合,但他害怕小水误会自己是恩赐,是怜悯,而伤了她的自尊心,小水毕竟不是过去的小水啊!现在,酒使他冲动,使他轻浮,使他莽撞行事,果然小水痛斥了他,生 
分了他!他还能再去解释什么呢?

  金狗扶着墙走出来,上房门还在关着,鸿鹏在炕上哇哇地叫着。他说:“小水,我是不该说这话的,是我伤害了你!你恨我吧,骂我吧!我金狗怎么成了这样?”

  蹲在院子里的黄狗,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体,它一声也不叫,默默地看着金狗。金狗在摇着头说:“我是不配的,是不配的,这真是天意在惩罚我。”说完,满面羞耻地走了。

  小水一直是附在上房门缝看着金狗的,看见他脚步蹒跚地走下场院前的斜地去了,就将门打开,她极力喊了一下:“金狗!”但喊出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见,就全身抽了骨头一样软下去,趴在门槛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自此,在一个月里,金狗回来了三次,每次都给小水母子买了许多吃喝、衣物,但却绝口未提到要求结婚的事。小水热情地招呼金狗,金狗一走,少不了却要痛哭一场。满月之后,雷大空回来了,将小水母子接到公司,果然他已为小水寻找下一个经管孩子的人家,小水就算又正式上班了。韩文举放心不下,专程来白石寨看过一次,见小水母子白白胖胖,就好言好语给大空说了一堆返身又回了仙游川。这样,日月流逝,到了春节,雷大空留小水不要回老家,就在白石寨过年,又去将韩文举接了来。初一、初二,金狗回家去与老爹团圆,初三也赶到公司,大小五人聚在小水的宿舍里喝酒。韩文举又喝得多了,说:“人生光景真是几分过呀!想当初这房子是铁匠铺,充其量,每日赚得一元两元,如今还是这房子,办了公司,银子水就往进流哩!我这小水,说是苦命,也是福命,亏了你们二位,我要是死也能死下了,将来鸿鹏长大,就让他好好报答你们了!”

  提起这房子,不免触动了金狗和小水的痛处,想起当初的情景,就都不言语了。大空了解他们的心思,当下说:“铁匠外爷在世的时候,我也不少在这里吃喝,是他老人家荫福,这公司才有了今日,咱们今日在这喝酒,也该给他上天之灵祭祭酒才是!”说罢,四人就面南跪下,小水抱了孩子,将一碗水酒慢慢倒在地上。 
 


 

 贾平凹作品集
  
 
  
第二十九章
 
  初五过后,雷大空安排了公司工作,将一切日常事务交给了副经理处理,他就上广东去联系生意了。他这一走,竟一月有余,中间回来了一次,小住几天,又往州城去了。金狗三月里,主要在州河两岸采访,他是有计划地一个镇落一个镇落走动,准备在州城报上开辟一个“州河见闻”的专栏。这一计划很得“青年记者学会”的同伙们支持,他也有信心在这一组文章里渗透他长时间来学习和思索的一些问题,而使其产生一定的影响。

  白石寨城里一时没了熟人,小水每日也不出外,兢兢业业干完自己应干的工作,就到经管孩子的那户人家去逗鸿鹏玩。入春来,她身子不好,时常害头疼,找东城寨门口的老中医扎过几次针,也不见效,只说是月子里伤了风,慢慢将息,也就再没有管。没想到了四月初五,寨城南门口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病就又复发得更严重了。

  寨城南门口,也就是那高低不平的沿河阁楼上,一位年轻的寡妇身缚了七块砖,在子夜里从小窗跳入州河淹死了。这一夜,渡口上出奇地竟没有停船,这寡妇跳下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天明有人去河边洗菜,先看见一团蠕蠕而动的东西,用竹竿去捞,才发现是女人的头发,再一挑,那女人身子朝下,头朝上,脸肿得像发了酵的面团。洗菜人吓得跌了一跤,爬起来失声大叫,后有人去报案,公安局来人打捞了,认出是楼上的小寡妇。

  小寡妇之死,骚动了整个白石寨城。后来听人说,这寡妇多年来恋着两岔乡的一个船工,船工前几日撑船下襄阳,在月日滩船翻人亡,寡妇得到消息哭了两天两夜,就自杀了。

  小水去那里看过一次,认得这是和七里沟叫乌面兽相好的白香香。心下倒很是难过一场,想这寡妇住在那一片肮脏地方,却能有这般痴情,也是难得,可怜她命也是不强!一时联系到自己处境,流下两行热泪,夜到三更,偷偷去河边为那寡妇烧了一沓阴钱纸。

  此事过罢三日,公司斜对门的那家,有一个常年害病的女人,突然发了一夜高烧,服药、打针不能退热,后来就双目紧闭,信口胡说。说着说着,旁边人就觉得不对,她一会儿扮的是州河淹死的白香香的口气,说她和乌面兽好了几年了,人都说她是破鞋,可她除了乌面兽,再没交结过第二个男人,×××来纠缠过她,××企图强奸过她,她将他们打骂跑了,他们就恨她,造她的坏名誉,且借了她的钱,她一死全都不还了。然后一一说出谁借了她多少钱,谁还欠了她什么东西,要让这些人将钱如数交还她的母亲。后又口气变了,变得苍老了,说他没有喝够酒,阎王爷让他做了酒官,但他还要打铁,他要他的铁匠铺……众人听了,就叫道:“这不是铁匠麻子吗?”当即大惊:“这是‘通说’!那寡妇和麻子阴魂不散啊!”有好事者,偏又不信,跑去问了说出的欠寡妇钱的某某,那些人全满口应承是欠人家钱,连夜就退还寡妇的母亲了。一时风声旋起,都在议论这场怪事。那“通说”的女人还在唠唠叨叨继续说,越说越害怕,女人的男人就慌了,叫了阴阳师来,拿簸箕覆盖头上,折了桃木条狠抽狠打,又以桃木棍夹住左右手的中指使劲压。那女人方醒转过来,恢复了以往的口气,却如挖过二亩山地一般大声喘息,后就沉睡不醒。按照阴阳师的嘱咐,这家男人先去了寡妇家的小楼下钉了桃木楔,烧了阴纸,夜里又悄悄到公司的后院,在那棵苦楝树上贴了符,洒了鸡血,又将一个泥和棉花捏就的酷似麻子铁匠的小人儿身上扎满了钢针,挂在树杈上。

  第二天天明,小水到后院,见了那小人儿,气得昏厥,出来和斜对面的那家男女厮骂。那男人粗胳膊壮腿,骂小水的外爷阴魂作祟,又骂小水是扫帚星,是破鞋,克死了福运,生了鸿鹏这个杂种。小水当即扑过去就与那男人厮打,却被人家一脚踹在肚子上,当场趴在街道上打滚。事情一闹大,副经理和公司的几个留守人员就扭住那男人不放,说这是故意制造谣言,破坏城乡贸易联合公司营业,一轰儿闹着到公安局去辩理。

  到了中午,小水的肚子慢慢好些了,在公司等待辩理结果。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后来公司的几个人员回来了,副经理却没有回来,一见小水就变脸失色地叫道:“坏了,小水,大事坏了!”小水说:“不要急,好好说,什么大事坏了?”那些人说:“公安局把副经理扣下了,说是正要去抓他,他倒主动来了!”

  小水惊得说不出话来,后来就抓住每一个人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凭什么要抓副经理?”

  那些人也不知什么原因,但脸色全然灰白,有的就去收拾自己的被褥要走,有的则趁机将货架上的一件两件商品塞进自己的怀里。小水就急了,跳在门口叫:“你们要干什么,要溜?要趁机抢了公司的东西?做头儿的不在,你们这样做还够人吗?现在事情还没个水落石出,谁要偷拿了公司的东西,就别想着从这门里出去!”
  那些偷商品的人感到了羞耻,将东西又放回货架,默默地走出去。小水就将公司的营业室门上了锁,自己坐在那里镇守。至下午,风声更紧,说是雷大空在州城也被抓了,白石寨城乡贸易联合公司是个黑公司,犯了罪了!公司的人员更是一片惊慌,跑来给小水说,小水确实也慌了,却安慰道:“这不可能的,是外人造谣的。恐怕是公司生意好,人都忌恨,故意造谣生事败咱的运哩!”立即就给州城办事处挂电话,要找雷大空。电话还没有挂通,公安局就来了人,宣布封闭城乡贸易联合公司,没收了营业执照,拿走了所有账本,在保险柜上,货架上,仓库门上贴了封条,连大门口悬挂的字号牌子也摘下丢到后院去了。

  小水木呆呆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事变,脑子里几乎什么都想不来,也没什么想了,被人踢过一脚的肚子又疼起来。她靠在墙上,墙上方正好是这个公司受奖的锦旗,后来肚皮使劲往里陷,小腿发软,就倒下去了,同时那面锦旗也掉下来,盖住了她的身子。

  第二天,公安局来人正式宣布了取缔城乡贸易公司的理由:假改革之名,行破坏社会主义经济之实,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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