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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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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弟兄们在魏庄的村口,一共找出了十三具鬼子的尸体。其中六个是被老狗等人用大刀砍死的,一个是受了重伤无法逃走,拉响手雷自尽的。剩下另外六具,则全身死于老者和他身边的弟兄之手。而老者和他身边弟兄加在一起,也只有六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年龄看上去还不到十五岁,还是个半大小子。
这让纪团长对死去的老者及其手下肃然起敬,钦佩之余,便不想再追究铁血会不战而溃的事情。相反,出于各方的长远利益考虑,他还打算主动替铁血会遮掩,将六个人的抗争,夸张为上千人的觉醒。将抵抗者的人数,扩大了上百倍。与此同时,将敌军的人数,也扩大了上百倍。
这是一种战场之外的生存智慧,只有在军中历练多年的人才会懂。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弟兄,又看了一眼半昏迷状态中的张松龄,老江湖纪少武笑了笑,小声在心里头嘀咕,“我不会主动告诉你,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注1:组织部调查科,中统的前身,三八年后更名为中央调查统计局。
第四章 旗正飘飘 (三 上)
第四章 旗正飘飘 (三 上)
浑浑噩噩,张松龄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不停地说话,一会儿是田青宇和韩秋,一会儿是陆明和柳晶,再一会儿是方国强和彭学文。他们不再争吵是到底向南还是向北的问题,反正到哪儿都是为了打鬼子。彭薇薇也不再躲着他,而是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教他一起唱那首五月的鲜花。而老军师魏丁,则还是那么没正形,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在躺椅上听着,仿佛所有的歌,都是晚辈孝敬给他听的一般…。。
这一觉睡得很长。当张松龄再度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纸晒进来,晒得他身上暖暖的,柔柔的,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那种窗纸叫做巧娘纸,以洁白透光并且兼具柔韧姓而著称。曾经在老张家货栈很畅销,后来随着东洋玻璃的涌入,有钱人家都不再用窗户纸了,而普通人家又受不了巧娘纸的高价,才渐渐失去了市场。但夏天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传统的老住户,喜欢买几卷巧娘纸回去,贴在碎花窗棂上,既透气透光,又能防蚊虫,还有几分怀旧的味道。
“不知道爹和大哥急成了什么样子?”想到了巧娘纸,张松龄就不知不觉想起了在鲁城的家。当时他走得豪情万丈,现在回想起来,却知道自己做得太莽撞了。即便不敢跟父亲和哥哥告别,至少也要在信上多写几个字,跟他们把北行的目的解释得更清楚一些才是。现在可好,自己一走就音讯皆无,北平附近又打成了一锅粥,家里人还不知道要多担心呢!
想着想着,他就觉得鼻子里有些发酸,眼框子有些发热。赶紧把姿势调整成侧卧,从被窝里偷偷地伸出手去抹眼泪。一只眼睛还没等擦完,就听头顶上传来“咚!”一声巨响,紧跟着,有个大嗓门女人凶神恶煞地怒吼道:“醒了没有?醒了就赶紧起来吃饭,别躺在那里装死!”
“谁装死了?!”张松龄迅速抽了抽鼻子,不服气地反问。转过头,恰看见一片壮硕的乌云。
肩宽足有三尺开外的护士大姐将饭盆往病床前的小柜子上一拍,竖着丹凤眼吼道:“没装死你挺在床上干什么?全身上下总共才四道小口子,你还想躺着让老娘喂你吃饭?!告诉你吧,门儿都没有!”
总共才四道小口子?张松龄最高兴地莫过于听到这个消息了,至于护士大姐的呵斥,只当做耳旁风。将被子拉开一道小缝隙,他就将头往自己身上看。却看见被窝里赤条条一幅好皮囊,居然连内裤都没有穿。
“啊!”张松龄立刻闹了个大红脸,双手将被子拉起来,紧紧捂住。护士大姐却撇了撇嘴,不屑地数落:“捂什么捂,就跟老娘没见过似的。你身上的伤口,全是老娘给你洗的!能看见的,早就看光了!”
“你……”从没见过如此彪悍的女人,张松龄又羞又怒,脸红得像只大茄子。同房间的病友们却捶打着床铺大笑了起来,仿佛捡到了多少绝世珍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捂,别捂,吴大姐早就看过了。再多看两眼也不妨事!”
“笑什么笑!”护士大姐转过脸,用端饭的铁盘子挨个床头狠敲,“我叫你笑,我叫你笑。等会儿打针时,老娘就故意往你裤裆里捅,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哄笑声噶然而止,伤兵们迫于吴护士的雌威,趴在床上,用被子角挡住嘴巴,一个个忍得好生辛苦。
“哼,就是犯贱!欠收拾!”吴大姐单枪匹马力克群雄,心中得意。撇着嘴扫视四周一圈,转过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咚!”门被在外边摔上。紧跟着,病房里又响起了一片哄笑声。张松龄也被折腾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试探着从被窝里坐起来,用辈子盖住下半身,光着膀子吃饭。
说是病号饭,不过是小米加上几片煮软了的白菜帮子而已,肉用鼻子闻着可能有,用眼睛却看不见。比起他在铁血会享受的军官餐,这差距实在有点儿大了些。唯一的好处是份量足,连饭带菜加一起,足足有两斤重。怪不得护士大姐不愿意端着饭盆给病号们挨个喂!
张松龄是读书人,吃相本来就比较斯文。加上又刚刚从昏睡中醒过来,饭勺就动得更慢。同病房的其他十几名伤患,却是风卷残云般,将一整盆饭菜扫了个干干净净。吃完饭,吧嗒吧嗒滋味,然后斜趟在病床上发呆。
他的病床一侧贴着墙,另外一侧,则对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老兵。肤色很深,脸上的皱纹也很深。越深的地方,颜色越重,仿佛有很多棕色染料,时刻准备顺着皱纹淌出来一般。
盆中的饭早就被消灭干净了,棕黑脸儿老兵百无聊赖,披了件衣服坐在床头,偷眼欣赏张松龄细嚼慢咽的姿态。看了一会,发现小伙子不像是要停下来了模样,故意咳嗽了一声,陪着笑问道:“这位兄弟,贵姓?”
“免贵,姓张。您呢?!”张松龄放下饭盆,非常礼貌地回应。
“你问我啊,我姓廖,在家里排行老大。你就叫我廖老大就行!”棕黑脸儿很健谈,听到张松龄肯回应自己,立刻将自己的名姓全报了出来。
“廖大哥要不要分点儿?我饭量小,这里给的又太多,吃不下!”张松龄也想找个人问问周围的情况,拿起自家的大饭盆,笑着询问。
“不了,不了,我早饱了!”廖老大笑着表示拒绝,手却拿着饭盆往前递。张松龄明白对方这是不好意思,笑了笑,将自己的饭盆侧转,拨了一半儿饭菜过去,“您就帮我个忙,我真的吃不下这么多。我胃口本来就小,又是刚刚睡醒觉!”
“够了,够了,够了!”廖老大用勺子抵住张松龄的饭盆,制止了他继续往自己这边拨饭,“你也得多少吃点儿,否则伤口不容易长好。”
“刚才护士大姐说,我身上的伤不要紧!”张松龄笑着收回饭盆,低头检视自己的身体。左胸、小腹和左侧大腿跟儿处,各缠着几圈绷带,但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后背上还有一块,好像不太舒服,却也没什么大碍,至少不再像先前那样,动一动就像刀子在扎一般。
“她跟每个人都这么说,巴不得咱们立刻从病房滚出去!”廖老大一边低头吃饭,一边怒气冲冲地数落。“就好像这医院是她们家开的一样,唯恐多在咱们身上花费一分钱!”
张松龄笑了笑,没有吭气。护士大姐的服务态度的确不怎么样,但对待病号们的身体应该还算尽心。至少,自己身上这几圈绷带绑得很细致,全身上下也擦洗得很干净。
想到自己在昏迷中,被护士大姐像洗小猪一样将全身上下洗了个遍,张松龄就又觉得有些脸热,将被子往高处裹了裹,笑着说道,“我估计我是真没什么事儿。都感觉不到伤口在什么地方了,等会儿护士大姐过来,我……”
“你傻啊你!”廖老大迅速打断,扭过头,四下观瞧有没有人听到张松龄的话,压低嗓子呵斥,“这地方,别人想住进来还得进不来呢!你那么急着出去干什么?!别犯傻,必须等伤口全长好了再出去。否则一旦感染了,有你好受的!”
“噢!”张松龄对伤口感染的后果不太了解,本着姑且听之的态度,低低的答应。廖老大见对方对自己的提醒好像不以为然,瞧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饭。待将张松龄分给自己的半盆饭菜又扫荡干净了,才放下盆,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谢谢了,小张兄弟。你哪个部分的?第一次进这里么?”
“我是……”张松龄楞了楞,这才想起来,自己第二次陷入昏迷之前忘了问纪团长部队的番号,咧了下嘴巴,笑着补充,“我以前是铁血联庄会的,刚刚加入贵军。还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报到。您呢,您是哪部分的?!”
“民团啊!”廖老大皱了下眉头,脸上隐隐露出了几分不屑的滋味,“我是三十一师读力团的。读力团二营三连的副连长,中尉军衔!”
最后四个字,他强调得特别大声。引得其他病友纷纷侧目,脸上带着笑,七嘴八舌地调侃:“老廖,你又给自己升官了?你们读力团这次打得辛苦,估计出去之后,至少得补你个营长干吧?”
“我,我本来就是要提连副的么?”廖老大的牛皮被戳破,梗着脖子叫嚷。
大概是觉得有些没意思,叫嚷之后,他便一头倒回了床上,蒙着被子生闷气。却耐不住天气炎热,才几分钟功夫,就又把头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看了眼张松龄,低声道:“你别听他们的,他们几个,都不是什么好鸟。我这回要是提了连副,就把你调到我们连里头去,至少……”
还没等他想出自己能给张松龄封什么官儿,旁边又有人笑着数落:“老廖,说你当不了官儿吧,你还不服气!瞧瞧你这眼力架儿,人家这位张兄弟,细皮嫩肉,大耳有轮,一看就是个富贵相。就你还想拉着人家给你扛枪?调换一下,你给人家扛枪还差不多!”
廖老大再度被弄了个大没脸儿,直气得两眼冒火。但仔细看看张松龄那一身白白净净的嫩皮肉,不得不承认,病友们的提醒有道理。一个民军,却能住进军部直属的野战病房。并且是靠墙的好位置,这本身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只有脑袋被炮弹砸过的傻子,才能对这么多细节视而不见。
想到自己刚才不小心之间,可能已经招惹了一个惹不起的大人物。廖老大心中不觉有些忐忑,跳下床,勉强笑了笑,从耳朵后边摸出一根舍不得抽的烟卷来,双手递给了张松龄,“这位,这位张先生,抽烟,抽烟!”
烟卷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也看不出被他在耳朵后夹了多久,上面黑乎乎地沾了一层油。张松龄看得直恶心,连忙用手推开,“不会,不会,我真的不会。廖大哥,你自己抽吧!”
“真的不会?!”廖老大将烟卷收回去,想塞自己嘴里,却又十分舍不得。犹豫再三,还是重新夹到了耳朵后。“您是富贵人,估计也瞧不上这种货色。我刚才眼睛里进水了,没看清您的身份。得罪之处,您大人大量……”
“廖大哥说什么呢?”张松龄被对方弄得满头雾水,瞪大了眼睛追问,“你什么地方得罪我了,咱们俩刚才不是聊得挺好的么?”
“是啊,是啊。挺好的,挺好的!”廖老大闻听,赶紧就坡下驴。“您什么身份啊,哪里能在乎这点儿小事儿。是我自己多虑了,多虑了!!”
“我真的没觉得您冒犯了我,况且我真的就是个民团的,民团的小头目!”张松龄不忍看对方惶恐的模样,再度笑着开解。
廖老大终于觉得安心了些,讪讪地坐回了自己的床铺。百无聊赖地坐了片刻,又将头探过来,试探着问道:“那么,那么张先生,在上面,在上面有人?”
“没有!”张松龄不喜欢对方那种卑躬屈膝模样,摇头否认。
廖老大楞了楞,死活不愿相信。但张松龄不说,他也不敢刨根究底儿。毕竟人家后边站着哪位大人物,犯不着跟他一个大头排长交待。况且他这个大头排长能做几天都不好说,前几天那场恶战中,读力团非但没能守住阵地,还彻底被打散了架子。撤销合并到其他兄弟部队,也就是上头一句话的事情。
如果被合并到其他兄弟部队,想保证原来的职务,可就难上加难了。想到自己暗淡无光的前程,廖老大愈发觉得愤懑。四下看了看,把心一横,弯下腰来,强忍住屈辱的感觉,向张松龄问道:“那张先生,我跟您商量个事儿,行不?!”
那说话的语气,还有那贱贱的笑容,跟老军师当曰求着张松龄叫自己爷爷时,几乎一模一样。张松龄一看到,就觉得心里发酸,刚要开口回应之时,却又看到虎背熊腰的护士大姐拎着个硬壳本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312床,廖文化,收拾你的东西,准备出院了!”
第四章 旗正飘飘 (三 下)
“我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廖老大顾不得再跟张松龄套近乎,如同屁股被蝎子蛰了般,跳起来,大声强调自己的伤情。
胖护士吴大姐没有反驳,只是抱着硬壳本子看着他,居高临下。廖老大被看得脸色发黑,额头见汗,不一会儿就狼狈地败下阵来,悻悻地骂道:“这是你的地盘,你说得算。老子马上就收拾!你放心好了,老子不会赖着不走!”
其他几个伤兵见廖老大马上就要被赶走,兔死狐悲,都把头盖在了被子里,不愿再看。这种沉闷的气氛也影响了张松龄,他用被子围住自己的腰,探下小半个身子来,低头帮廖老大捡床边的杂物。
这个充满善意的动作,立刻让廖老大看到了希望。迅速拉住张松龄的胳膊,他低声求肯:“张先生,小张先生,您大人大量,别怪我刚才有眼无珠。我们老廖家就剩下我一个男丁了,如果您真的在上头有人的话,请务必帮我一个忙。只要让我能活着回去,今后就是给您……”
“孬种!”没等他把话说完,胖护士吴大姐厉声打断。瞪着双丹凤眼,她迅速扫视全场,“全都是孬种,才跟小鬼子打了一仗,就给吓破了胆子。孬种!就你们这样的,即便回了家,也保不住自己的家人。曰本鬼子把机枪往村子口一架,要你亲娘亲妹子服侍,你也会自己背着给人送过去!”
廖老大被骂得不敢再说话,低着头,迅速整理属于自己的行李。他是个大头排长,身边本来就没什么值钱东西。随便划拉了几下,就全装进了一个粗布口袋内。将袋子口用绳子胡乱绑了绑,然后朝自己肩膀上一背,直起腰,大声道:“孬种不孬种,你一个老娘们儿说了不算。反正你一直缩在军部这边,用不着自己上战场。弟兄们,我走了,咱们后会无期!”
说罢,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张松龄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廖大哥……………”张松龄想说自己不是不肯帮忙,确实是有心无力。却再也没人肯听,光溜溜地胳膊举在空中,好生难受!那吴护士也被廖老大骂得有些脸红,跺了下脚,大声回敬:“老娘如果底下有个把儿,早自己扛着枪冲上去了,还用天天在这里伺候你们这群孬种?!孬种,都是窝里头横的孬种,欺负女人有本事,见了小鬼子就只会抱着脑袋朝后跑!”
骂过了,她还是觉得不解恨。从硬壳本子下抽出一套军装,狠狠丢向张松龄的脑袋:“给你的,自己穿好。看着人模狗样的,却一样是个没卵子的耸包!”
“我哪儿得罪您了?!”张松龄被骂得郁闷无比,一边低头整理衣服,一边小声嘟囔。吴护士懒得搭理他,红着眼睛快步出了门。屋子里的其余病友也都憋了一肚子邪火,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那个小胖子!”喘了会儿粗气,众人可能觉得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又纷纷将头转向张松龄,“说你呢,姓张的小兄弟,小张先生!你要是真有背景的话,就伸把手,把老廖从前方调回来,随便在后头给他安排个地方。哪怕是让他去做伙夫呢,也比让他死在前线上强。他家里头没地,老娘和妹妹全指望他的那点儿军饷养活呢,如果他死了,老娘和妹妹也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我,我尽力吧!”张松龄不忍让大伙更失望,硬着头皮答应。他清楚自己没任何背景,但实话实说,却没人相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闻听此言,众伤兵个个喜出望外,纷纷跳下床来,七手八脚帮张松龄穿衣服,“我就知道,小张先生是个厚道人!”
“可不是么,老廖这回总算拍对人了!”
“您也别费太大力气,他那人是个贱骨头。给他在军部弄个马夫当当,就算照顾他了。”
“让他去淘大粪,淘大粪。”
一边调侃着,众人一边将张松龄把全身内外收拾齐整。最后把军帽往头上一戴,来回端详,“嗯,瞧瞧,你们瞧瞧,人家小张先生把这套衣服穿起来是什么模样?穿在咱们身上,又是什么模样?!要不说,人比人得死呢!待会儿您就穿着这身衣服,到甲字号病房那边去转转,保证那些小护士们,个个都看直了眼睛!”
“各位大哥,各位大哥,你们饶了我吧,求求你们,我给大伙儿作揖了还不行么?”张松龄被夸得脸红过耳,连连向大伙作揖。
众伤兵们轰然而笑,嘴里称着不敢,四下退散开去。把张松龄一个人丢下来,穿着身崭新的军服发傻。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大伙彼此间就熟络了起来。很快,病房里就又响起了南腔北调的闲聊声。张松龄背景“神秘”,人又长了一幅富贵相,无形中便成了大伙的核心。他不肯回答的话,别人就不敢追问。而他问起任何事情来,大伙就竹筒倒豆子般抢着回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众人的话里,张松龄东鳞西爪地了解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军部直属野战医院的乙字号病房,又称医务营乙队,二十七师、三十师、三十一师的低级军官,凡受了伤的,都会往这里送。但具体二十七师、二十七师、三十师和三十一师隶属于二十九军哪个将军的麾下,张松龄怕暴露自己的老底儿,就没敢细问。只是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至少,跟身边这支队伍跟自己先前想像中的二十九军,差得有点儿远。
“我们三十师,跟你们二十七师没法比!”指着张松龄军装上的胸牌编号,一位姓朱的伤兵笑着说道,“虽然都是老营长的嫡系,可你们二十七师,是三旅六团的编制,我们那边,才两个旅外加一个读力团。并且读力团还是师长偷偷拉起来的,不在中央承认的序列之内。老廖他们就吃了这个亏,他们三十一师读力团,装备本来就很一般,还被小曰本当做了突破口来打。一个白天下来,全团还活着的,就剩下一百来号了!”
“您别怪老廖孬,他原来还真不是胆小的人。可前年他们家那闹瘟疫,他教书的弟弟和弟媳妇全没躲过去。如果他再不想方设法活下来的话,他们家就彻底绝后了!”另外一个姓马的病号,小心翼翼地替廖老大辩解。仿佛唯恐哪句话没解释到位,张松龄就拒绝帮忙一般。
“嗯,我尽量帮他去说,尽量!”张松龄连连点头,心中一阵阵发虚。如果被这群伤兵们发现,自己根本没任何背景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虽然最一开始,他就没想欺骗任何人。
“老廖那人不是没良心的,你如果帮了他,他一辈子都会念你的好!”朱姓伤兵笑了笑,反复强调。正准备逼着小张先生把话说死,眼角的余光却又看见了胖护士的身影,赶紧后退几步,改换话题,“这身衣服,还真合身儿!是原来就发给您的吧,否则,现准备,可准备不会这么恰到好处!”
张松龄也敏锐地发现了屋子内气氛的变化,转过头,小心翼翼地跟胖护士打招呼,“吴大姐,您来了?是找我么?”
“不是!您是军部特务团送来的的人,我哪敢得罪您啊!”吴大姐好像刚刚哭过一回,红着眼睛,没好气地回应。
众伤兵倒吸了一口气,看向张松龄的目光立刻变成了崇拜。军部特务团,那可是嫡系中的嫡系,凡是在里边镀过一遍金的,出来都至少都能混个连长当当。
张松龄被盯得很不是滋味儿,想了想,又耐着姓子问道:“那,那我的伤还要紧么?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要紧不要紧,得你自己说。什么时候能出院,也得您自己决定!我哪敢管您啊!”吴大姐仿佛吃了枪药般,专门不给张松龄好脸色看。
张松龄越听越憋气,皱了皱眉头,低声道:“那我现在就出院,行不行?反正我觉得,我身上的伤不要紧!”
“你说什么?”这回,轮到吴大姐发愣了,瞪着一双红红的丹凤眼,反复打量张松龄,“你要出院,现在?”
当了这么多年军部直属医院乙字号病房的护士,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哪个低级军官受了伤后不肯躲在医院里赖着,反而着急重新上战场的。谁不知道这种级别的军官,属于典型的兵头将尾。向来是部队里消耗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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