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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文明-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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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万之内。”
  “二十万如何?”
  “若两步分开,二十万该当无事!”
  秦王嬴政大笑一阵,高声吩咐酒来。赵高快步捧来两坛老秦酒,嬴政王贲各举一坛,仰脖子汩汩一阵猛灌了下去,夕阳之下脸色顿时红成了一团火焰。秦王凝望着枕在西山的落日,兴致勃勃地道:“王贲啊,灭楚之战再度领军如何?”王贲一拱手高声道:“君上,我善奔袭战,追歼燕代残部最佳!”嬴政没有回身,呵呵笑道:“说灭楚说灭楚,你偏纠缠燕代。那你说,灭楚之战谁堪领兵?”王贲道:“杨端和、辛胜、李信,俱能独当一面!”秦王回身道:“谁最佳?”王贲慨然道:“谋勇兼备,李信最佳!”秦王嬴政目光炯炯,只看着王贲不说话。良久,嬴政喟然一叹道:“王贲者,无愧国之良将也!”王贲顿时手足无措,脸红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三日朝会再举,专一议决对楚进兵。
  议决灭国战事,一则议进兵总方略,一则议投入总兵力。前者关乎全局铺排,后者关乎大军调遣及各方配合。朝会伊始,李信慷慨激昂地陈述了“遮绝江淮,攻取淮北”的总方略,最后提出二十万大军灭楚。几乎所有的年青大将都赞同李信谋划,王贲做了些许细节补充,唯独赵佗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文臣座区,李斯始终没说话,尉缭大体赞同唯觉兵力稍显单薄,王绾则着意申明无论方略如何都会全力谋划后援。其余文武大臣,除了不置可否者,十之七八都赞同李信。也就是说,整个朝会没有一个人对李信方略持异议之说。从始到终,对于军事最要害的两位上将军却一直没有正式陈述。蒙恬说,楚地与草原之战不同,近年揣摩不多,不好置评。王翦却是只听不说,一副睡态时有鼻涕眼泪,似乎已经苍老不胜疲惫了。
  “老将军,该当说说了。”举殿热辣议论,嬴政笑着高声一句。
  “啊,该,该老朽说话么?”
  王翦揉着惺忪老眼懵懂一句,又破天荒自称老朽,殿中不禁哄然一片笑声。王贲很是不悦地看了看父亲,又狠狠地响亮咳嗽了一声别过脸去。王翦却浑然不觉,大袖搌了搌嘴角又清了清嗓子道:“老朽之见,灭楚,还是得六十万兵力。至于战法,老朽以为,当以战场大势相机决断。此时,老朽胸中没有方略……”
  也不知王翦说完没说完,大殿中又是哄然一片笑声。这种笑声,与其说是嘲讽,毋宁说是大臣将军们因王翦不可思议地一连串“老朽如何”而生出的惊愕与滑稽,觉得这个老人家实在可乐。秦王嬴政也禁不住呵呵笑了一阵,拍案一叹道:“上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然壮勇,其言是也!”举殿安静,颇见惊愕,嬴政似觉不妥,遂正色道,“前日本王就教,老将军已经陈述了方才之见。自来军争方略仁智互见,各执一词不足为奇。灭楚战事,容本王与丞相、上将军、长史、国尉等再行会商,之后立即实施。散朝。”
  二、父子皆良将 歧见何彷徨
  王贲刚在府门前下马,守候在门厅的家老立即迎了上来。
  散朝之后,父亲的护卫骑士给王贲传了父亲四个字:夜来回府。王贲当时只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匆匆上马走了。晚汤之后,左右想不出推托事由,王贲只好快快过来了。依目下爵位,王贲在咸阳出行当乘六尺伞盖的轺车,然王贲素来不事张扬,更不想在父亲府邸前冠带高车,故此便服骑马,护卫也不带只身来了。近日,王贲自己也觉迷惑,原本一见父亲便局促不堪,很有些怕这个上将军父亲。可自从南下中原独当战局之后,王贲却越来越觉得父亲很有些令他不适的做法:对王命太过拘泥,对军政大略太过收敛,多次放弃该当坚持的主张,言行举止诸方面都不如从前洒脱。以前,王贲是极其敬佩父亲的。但南下之后,尤其是父亲班师还都后在大朝会的老态,令王贲既觉难堪又觉困惑,既往对父亲的崇敬流水般没了踪影,只要看见父亲便不自觉地郁闷烦躁。
  “少将军,请跟老朽来。”家老恭谨细心一如往昔。
  “这是家,我找不见路么?”王贲脸色很不好。
  “不不不,上将军在另处等候少将军。”
  “你只说地方,我自己去。”
  “还是老朽领道。府下格局稍变了些许,只怕少将军不熟也。”
  “旧屋重修了?”
  “走走走,少将军沿途一看便知,老朽不饶舌了。”
  王贲跟着家老曲曲折折一路走来,果然眼生得不认路了。原本,这座上将军府邸占地虽然很大,却是空阔简朴,中轴六进偏院三处后园一片,王贲闭着眼都可以摸到任何一个角落。可今日进来,层层叠叠亭台楼阁水池树林灯火摇曳,恍如山东小诸侯的宫殿一般。若非家老带路,王贲当真不辨方向。蓦然之间,王贲有些恼怒了。父亲与自己一样,常年在外征战,如何有闲暇将府邸整治得如此华贵?定然是这班家老管事挥霍铺排。
  “家老办得好事!”王贲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老朽不明,敢请少将军明言。”家老惶恐地站住了。
  “如此铺排府邸,不是你的功劳?”
  “啊呀呀少将军,老朽一言难尽也!”
  “秦法连给君王贺寿都不许,你等不怕违法?”
  “说得是说得是。”家老连连点头,却再不做一句辩解。
  王贲也黑着脸不说话了,对这班管家执事说也白说,必须得跟父亲说。如此默然又过了两道木桥,来到池畔一片树林,又登上一座草木摇摇的假山,才在山顶茅亭之下见到了布衣散发的父亲。亭廊下点着一束粗大的艾草,袅袅烟气驱赶着蚊蝇,秋月照着水面,映得山顶一片亮光。山风习习,父亲半靠亭柱坐在一张草席上,疲惫懒散之态确实与军中上将天壤之别。
  “父亲……”
  “来了。坐下说话。”
  “父亲,容我先见母亲与大哥再来。”
  “不用了。家人全数回频阳老家了。”
  “父亲……”
  “惊个甚,坐了说话。家老,任谁不许近山。”
  父亲的话语很平淡,家老却如奉军令一般匆匆去了。王贲走进茅亭,从石案上提起陶罐给父亲面前的陶碗续满了凉茶,便站在亭柱前不说话了。灭赵大战之后,秦王派李斯将王氏家族百余口迁来咸阳,还大修了一番当时的上将军府。三两年来,虽然王翦王贲父子一直不在咸阳府邸,可这座上将军府依旧是热气蒸腾勃勃生机。因为,王氏家族的根基已经从频阳转到了咸阳。母亲执掌内事,大哥与一班族兄族弟则已经开了铁木作坊,做起了造车与农具生意。王贲在大梁战场时,曾接大哥一信说:父亲不许王氏子弟入仕做官,只能做农做商或者从军打仗。其中几个兄弟都是才能之士,能否劝说父亲允许他们入仕,只我一人做商贾便了。王贲当时专注战局心无旁骛,只给大哥简短复信:父命无差,兄当一心,无由再说父亲。王贲心下清楚,定是几个族兄弟不想做商贾,从军又觉太晚,于是说动大哥生出这般主意。那时,王贲以为父亲没有错,国人都去做官,谁却去周流民生?身为庙堂栋梁,王氏理当有大局气度。可如今,一个偌大家族刚刚安稳下来,如何又突兀地搬回老家去了,连他也不知会一声?若没有父亲的严厉命令,王贲相信,谁都会跑来找他劝说父亲的。他近在咫尺却一无所知,足证父亲是有备而为周详谋划的。然则,如此这般究竟为何?王贲实在有些无法理解父亲了,而且,诸多不解一时还不知从何说起。
  “灭楚之战,你举李信为将?”父亲淡淡开口了。
  “唔。”
  “好。不好。”
  “唔。”不管父亲说法如何蹊跷,王贲都没有论说国事的兴致。
  “好在有胸襟,利于朝局,亦利于自固根基。”父亲似在自说自话。
  “身为上将,唯虑国家,没有自固之心。”王贲不能忍受父亲的评判。
  “心者何物?岂非言行哉!”
  “就事说事,李信足以胜任。”
  “错。就事说事,灭楚领军王贲最佳,比李信更可胜任。”
  “……”
  “不说话了?”
  “……”
  “秦王知人,必察贲、信之高下。然则,秦王必用李信。”
  “朝会尚未议决,秦王亦未决断,父亲何须揣测。”
  “揣测?”父亲嘴角轻轻淡淡地抽出一丝冷笑,依旧似在自说白话,“秦王者,大明之君也。明知李信不及王贲扎实,却要一力起用李信,其间根由,不在将才之高下,而在庙堂之衡平。天下六国,王氏父子灭其三,秦国宁无大将哉!秦王纵然无他,群臣宁不侧目?秦人尚武,视军功过于生命,若众口铄金,皆说王氏之功尽秦王偏袒所致,群将无功皆秦王不用所致,秦国宁不危哉?王氏宁不危哉?”
  “虑及自家安危,父亲便着意退让?”
  “苟利国家,退让何妨,子不见蔺相如么?”
  “纵然退让,亦当有格。何至老态奄奄,举家归田?!”
  “老态奄奄何妨?老夫要的不是自家气度,是国家气度。”
  “大臣尚无气度,国家能有气度?”
  “驳挡得好。”父亲一反常态,从来没有过的温和,点头称赞了儿子一句,又饮下一口凉茶,依旧自说白话了,“当此之时,唯有一法衡平朝局,凝聚人心:大胆起用公议大将,做攻灭最大一国之统帅。成,则战功多分,衡平朝局;败,则群臣自此无话,战事大将可唯以将才高下任之……”
  “父亲是说,秦王是在冒险用将?!”
  “明君圣王,亦有不得不为之时也。”
  “父亲!”王贲终于不堪忍耐了,冲着父亲一泻直下,“此等迂阔之说,王贲不能认同!自家退让也罢,老态奄奄也罢,举家归田也罢,王贲都可以忍了不说,但凭父亲处置。然父亲既然察觉秦王起用李信是在冒险,宁肯坐观成败,却不直谏秦王,王贲不能忍!秦王雄才大略,胸襟开阔,王贲是认定了跟准了!纵然心有歧见,纵然与秦王相违,王贲也要坦诚陈述以供决断!这既是臣道,更是义道!如今父亲洞察诸多微妙,却包藏不说,放任国家风险自流,心下岂能安宁!朝野皆知秦王曾以父亲为师,父亲却隐忍不告,宁负‘秦王师’之名,宁负直臣之道哉!王贲明言,父亲当以商君为楷模,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不当以范蠡那般舍弃国家只顾自身的全身之道为楷模!父亲不说,是疑惑秦王顾忌王氏功高,这与山东六国攻讦秦王有何两样!王贲直言,父亲不说,我自己上书秦王,争这个攻楚主将!”
  父亲只淡淡笑着,始终没有说话。
  “父亲,儿告辞。”
  “给我坐下!”父亲突然一声厉喝。
  王贲没有坐,也没有走,只黑着脸钉在大柱旁气喘咻咻。
  “你小子尽公不顾私,何以举荐李信为将?”
  “我……”
  “你自以为不如李信?”
  “……”
  “能使铁将军王贲违心举荐,足证此事不可轻慢。”
  “不一样!……”王贲突然憋出一句,又默然了。
  父亲叹息一声,突然贴着大柱笔直地站了起来,其剽悍利落之态虎虎生风。瞬息之间,王贲双眼瞪得溜圆,对也!这才是父亲,这才是秦国上将军!父亲没有理睬王贲,大步出亭在山顶转悠了几圈,这才走了回来,拍打着亭栏正色道:“你小子,谅也不至于将老夫看做奸佞。然老夫还是要说,你小子还嫩。自以为心无二虑,自以为忠于国家,自以为任何时日可以说任何话,做梦!学商君?说得容易。商君面对的君主是谁?我父子面对的君王是谁?商君面对的大势是甚?今日大势是甚?一样么?不一样!只说目下秦王:一则,起用李信确有大局筹划之考量,该当赞同,说甚去?二则,战场事奇正万变,冒险多有,战胜者也屡见不鲜,况且,楚军也确实疲弱不堪。此时,老夫若说李信必不成功,只怕连你小子也要反对,况乎群臣?况乎秦王?三则,秦王天纵之才,多年主持灭国大计从无差错,朝野声望如日中天,秦王自己也更见胸有成算,说秦王已经有些许自负也不为过。当此之时,老夫以自家评判,强说秦王改变决断,可能么?更何况,秦王决断也有你等一班新锐将军一力赞同,并非秦王独断,老夫何说?说亦何用?只怕除了君臣离心,再没有任何好处!你小子说,将老夫这个秦王师让给你,你能去纠缠着秦王憨嚷嚷么?”
  “……”
  “世间多少事,只有流血才能明白。”末了,父亲淡淡补了一句。
  王贲瘫坐在亭栏不说话了。良久,王贲提起陶罐猛灌了一通凉茶,向父亲一拱手,匆匆大步离去了。父亲再没有喝阻,也没有说话,只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飘进了耳畔。蓦然之间,王贲有些怜惜父亲,但还是没有回头。
  三日之后,王贲奉命入宫,共商对楚大战的最后决断。
  这次是小朝会。秦王的庙堂谋划三大臣(丞相王绾、长史李斯、国尉尉缭)加上将军王翦、蒙恬,再加王贲、李信、杨端和、辛胜、章邯等几员主力大将与老将军蒙武,长史丞蒙毅里外行走,算是半个与会者。没有了大朝会的齐楚先后之争议,小朝会简短了许多。先是丞相王绾禀报:由丞相府总领,各方官署已经做好了相关的伐楚筹划,相关郡县的粮草器械民力已经开始预为囤积。接着李斯禀报:几日来已经征询了几位王族元老之伐楚谋划,没有新方略提出,均大体赞同李信将军方略。之后,老尉缭的竹杖遥遥指点着地图,陈述了秦王与几位大臣在大朝会之后谋定的伐楚用兵方略。最后,秦王征询诸人评判,说明如无重大异议,则照尉缭陈述之方略进兵。三大臣之外,王贲李信等一班年青大将均表赞同,蒙恬申明无异议。只有王翦说了一句题外话:“伐楚之战,贵在正,不在奇。主将但有韧性,此战未必不成。”却没有就进兵方略表示可否。因了此前王翦已经明白陈说了自家看法,秦王与大臣将军们也再没有要王翦说话。
  此次朝会明确的进兵方略是:
  其一,以李信为主将,蒙武为副将,率二十万大军直下楚都寿春;
  其二,以王贲部秘密进兵淮南江北,隔断楚军渡江南逃之路;
  其三,以巴蜀水军顺江东下,占据彝陵房陵,隔断楚军荆楚逃路;
  其四,以李斯、姚贾为后援大臣,全力督导中原郡县粮草民力。
  王贲很有些沮丧。没有想到小朝会的几乎一切部署,都被父亲事先说中了:大将果然起用了李信,兵力果然是二十万,文武大臣们果然是无人异议,秦王也果然没有再度征询父亲谋划的意思。唯有两处王贲没有想到,却也暗合了父亲的预料,一是派老将蒙武做伐楚副将,二是派自己做了外围偏师将军。这般分派,王贲确实没有感觉到战事谋划的合理性,却隐隐嗅出一股军功多分的气息。这令王贲很是郁闷。蒙武固然资望深重,所率老军也是昔日秦军精锐,然蒙武毕竟久在国尉署,没有做过领军大将,其将性又偏于柔弱,既不能补李信之缺,又不能纠李信之错,如何能是最佳的幕府格局?再说,不教王贲做伐楚主将也罢,至少该派自己独当一面追歼燕代余部。王贲确信,只有自己的轻装飞骑,才能彻底干净地荡平残赵飞骑与辽东猎骑之患,最终平定北中国。可如今,他王贲却只能担任淮南江北之遮绝偏师。如此使命,秦军任何一个大将都会做得很出色,秦王若想均分功劳,何不将这个偏师之功也让给冯劫或冯去疾等大将,何须一定要派给他?
  郁闷归郁闷,王贲还是没有再去见父亲。
  那座上将军府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家人,王贲也没心思回去了。与父亲再度探讨朝局,王贲实在没有心绪,何况大军已经开始集结,也该赶赴军中了。可是,就在王贲马队开拔的前夜,大哥匆匆赶来了。大哥说,父亲教他传话:子为国家大将,唯当以战局为重,无虑其余。大哥说,这是父亲的郑重叮嘱,说不清其中奥秘,父亲也不许他过问。王贲说,没甚,教父亲放心,王贲不会荒疏国事。大哥言犹未尽,似乎有话,又吞吐不说。王贲送大哥上路时一再追问,大哥才说,父亲有告老还乡之意,吩咐他不要说给兄弟,可他忍不住,因为他吃不准朝局究竟发生了何等变化,父亲与兄弟有没有危险?王贲听得无可奈何,气哼哼说,甚危险?树叶下来砸破头!他要做田舍翁,大哥陪他做,左右我是不做!大哥不相信,反复追问。王贲又气又笑道,大哥务过农经过商,该知道老地主老商贾毛病:老商贾金钱多了,老地主家业大了,怕遭人顾忌,怕人眼红,怕人闲话!知道么?就这个理!能有甚!大哥惶惑道,不就灭了两国嘛,仗是大家打的,谁眼红甚了?王贲心烦,索性不再辩解,只说自己事多,送大哥走了。
  秦王政二十二年(公元前225年)深秋,秦国南进大军隆隆启动了。
  三、项燕良将老谋 运筹举步维艰
  楚王负刍接连发出六道特急王命,大臣还是无法聚齐。
  秦军南下的消息传来,负刍的第一个决断是召世族大臣紧急朝会。接受太傅黄辎之谋,负刍大破成规连发六道王命,每道王命都只有最急迫的两句话:“秦军南进,大楚濒危!诸臣当速人郢寿朝会,共决抵御之策!”可旬日过去,除了淮北淮南的大臣们风尘仆仆赶回外,江南、江东、荆楚的世族大臣一个也没有赶来,岭南诸将更不用说,只怕王命还在途中亦未可知。迟至第十三日,负刍焦躁不安又无可奈何,只有行半朝之会,与赶回来的大臣们紧急会商对策。
  列位看官留意,负刍非等大臣而不能决断,时势使然也。其时之楚,是战国之世变法最浅层的国家,地域广袤而世族大臣各领封地,无论兵员征发还是财货粮草筹集,都须得世族大臣认可方得顺畅,否则,纵有王命也是滞涩难行。王族虽是“国土”最大的领主,又有各世族封地依法缴纳的“国赋”,实力自然雄踞所有世族之上。然则,王室维持庞大的邦国机构,支付之大也是任何世族不能比拟,要在濒临危亡之时举国抵御强敌,仅凭王族之力无异于杯水车薪。楚拥广袤南中国,土地民众几乎抵得整个北方六大战国,然其始终不能与中原秦、赵、魏、齐四大战国的任何一国抗衡,其根源便在这世族分治。天下进入战国以来,楚国朝局多生事端政变迭出,其根源也在于世族分治。凡此等等治情弊端,后将备细剖析。
  “老臣以为,两淮大臣还都,朝会可行。”首座老臣说话了。
  “令尹之言,老臣赞同。”武臣首座一位老人也说话了。
  “昭、景既同,臣等无异议。”其余十几位大臣异口同声。
  “本王好悔也!”负刍铁青着脸拍案长叹了一声。
  “枢要大臣差强聚齐,王当以战事为重。”首座老令尹脸色很不好。
  “好。说。姑且朝会了。”负刍终于拍案了。
  要明白楚国君臣的这番对话,先得明白此时的楚国地理大势。楚国土地广袤,主要结构是四大块:一是西部荆江之地,这是春秋与战国初期的楚国老本土;二是东南吴越之地,这是战国前、中期楚国先后吞灭的两个大诸侯国;三是岭南百越之地,这是松散臣服于楚国的许多部族方国;四是长江以北的淮水流域,分为淮南、淮北两大区域。从历史环境说,楚国的四大区域差别很大。其一,岭南地带太过蛮荒,且百越部族内乱不断各自为战,楚国事实上鞭长莫及。其二,吴越之地号为江东,在战国末期已经大有好转,但毕竟江河纵横水患多发,民众多以渔猎为生,农耕开发尚差,事实上还是相对蛮荒之地。楚国占据吴越,并不能大增其实力,且常有分兵分财的累赘之嫌。其三,西部荆江地带多山,历经老楚族群数百年经营,农耕渔猎之开发相对充分,然毕竟山水险恶,远非富庶风华之地。更有一点,秦国占据巴蜀之后,其地山川之险在秦军顺流东下的战船威慑之下已经荡然无存,荆江房陵地带的大批仓储财货粮草又被秦军几度攻占掠夺焚毁,几成贫困之地。其四,淮水流域河流交错,多为丘陵平原,土地平坦肥沃。经春秋数百年间陈、宋、薛、徐等大诸侯国的开发,淮北淮南与中原之富庶风华已经相差无几。后经战国之世,齐、魏、秦、楚、韩等大国相继在淮北拉锯争夺,不断开发农耕水利,以鸿沟通连黄河与淮水两大流域,整个淮水流域事实上已经成为富庶大中原的组成部分之一了。战国中后期,各国避秦锋芒唯恐不及,楚国却逆其锋芒大举经营淮北淮南,一度甚至迁都北上到淮北的陈城,其最根本的原因,便在于整个楚国领土中能够成为国家力量的根基所在者,只有这淮水流域。
  唯其如此,楚国世族封地的重心,也随着国土变化而变化。
  春秋之世与战国初期,楚国最大的世族如昭、屈、景、项诸大族,其封地大多以荆江地带以及毗邻的云梦泽与湘水流域为重心。灭吴灭越之后,新兴军功部族与老世族中稍弱的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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