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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文明-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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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乃王翦骄楚奸谋,将军听之信之?”
  “尝闻败军再起,必张其势,必扬其威!败军复出隐匿兵力,未尝闻也!”
  “将军所言,弱军之败。若秦军之强,王翦之老,无须虚张声势。”
  “我等以为,至少当据守陈地与秦军决战!”
  “正是!富庶淮北听任秦军蹂躏,非大楚国策!”屈定昂昂跟上。
  “陈地商路堪堪复原,当真弃之不顾,国赋必将锐减也!”昭萄也立即跟上。
  “三将军既有坚执之见,老夫禀报楚王决断罢了。”
  这便是楚国,军有私兵而府有族将,战法决断往往牵扯出种种实际利益之取舍,统兵主帅非但难以做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难以消除麾下将军们基于族系利害而生出的歧见。楚国徒拥数十万大军而鲜有煌煌大胜者,根源皆在于此。以项燕之楚国末世名将,无论如何清醒,也不得不循着长久累积的传统行事,上报郢寿庙堂权衡决断。
  当然,项燕不会自甘退让。在上书楚王禀报方略歧见的同时,项燕又向楚王另外上书一卷,以“旧伤发作,不堪重负”为由请辞归乡。前书以军使上达,后书则派出项梁专程晋见楚王申述。至于结局如何,项燕还当真没有成算。几日之后项梁归来,也同第一次一样带来了楚王的特使。特使宣读的王书云:秦楚大战在即,举凡方略部署皆以大将军项燕为决断,任何部将得奉将令行事;大将军操劳致病,本王并庙堂大臣无不忧心如焚,唯战事在即,尚须大将军带兵大胜秦军,以振兴大楚霸业;今本王遣太医署一圣手入军,专司大将军病体,余事胜秦之后再论。宣罢王书,又一番抚慰,特使留下太医走了。项燕立即召来项梁询问庙堂情形,待项梁叙说罢了,项燕却更是忧心忡忡了。
  以项燕对庙堂大局的预料,楚王负刍该当支持他的。
  一则,在整个楚国,只有楚王及其王族可以不将项氏实力增长看作威胁。二则,这个即位刚刚三年的楚王负刍,在秦国“重金不成,匕首随之”的邦交渗透中尚算硬朗,一即位便严厉处治了几个与秦国商社过从甚密的大臣。王贲闪电袭击战之后,楚王负刍又一力决断了“预为调兵,抵御秦国”的方略。尽管前者不无借机剪除政敌之嫌,后者亦不无借机削弱世族私兵之嫌,但毕竟不失为真心抗秦的一个君主。三则,楚王负刍与项氏交谊颇有渊源,在负刍还是王族公子时,项燕便是公子府的常客之一,负刍兵变夺取王位,项氏也是根基势力之一。凡此等等,若无特异情势,楚王该当支持项燕的抗秦方略与统军将权。然则,项燕深知楚国庙堂势力盘错纠结极深,权力分合无定,若其他世族大臣铁心反对,楚王纵然图谋支持也是无能为力。为此,项燕要给楚王提供向世族大臣施压的力量,否则,各大世族不明里掣肘,只要搪塞王命,粮草辎重立马便告吃紧。这个施压直奔要害:项燕请辞归乡,谁来领军抗秦?以目下楚国诸将军才具,分明找不出项燕这般大胜秦军而在朝野具有极高声望的良将。除非世族大臣们连确保自家封地也不顾及,只能在无以选将的压力之下承认项燕的完整将权,从而秘密知会自家将军不要与项燕对峙。如此釜底抽薪,其实效远远大于以军令压服世族大将。
  而今,这一目的大体达到了。
  然则,楚王与大臣们的急胜欲望却教项燕不是滋味。
  项梁说,楚王命他当殿陈述了父亲病情与归乡颐养之请,而后直接指点着名字教世族大臣们说话。大臣们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举殿默然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昭氏老令尹说了一句话,抗秦离不开大将军,夫复何言哉!于是,大臣们纷纷附和,这件事就算过了。之后,大司马景柽开议,言楚军集结已达六十余万,已然超过秦军一倍,堪称史无前例。项燕南撤未必不可,然要害是必须尽早与秦军决战并大胜秦军,否则春夏之交的雨季到来,楚军粮道便要艰难许多。景柽之后,楚王竟率先拍案赞同,说秦军远来疲于奔命,自是力求恢复元气而后战,我军则当以汝阴坚城为根基,早日寻求决战,不可延误战机!此后,所有的大臣都是慷慨激昂,争相诉说了要大将军尽早决战秦军的种种道理。有人云楚军士气高涨,胜秦势在必然。有人云楚国民众仇秦已久,不可坐失民望。有人云秦军粮道绵长,如截断粮道则秦军不堪一击。有人云倍则攻之,若大将军退至平舆汝阴还不求速战,分明便是亡楚于怠惰……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父亲,务求速战速胜,已成庙堂不二之论!”项梁一句了结。
  “庙堂,与老夫交易?以全军将权,换老夫速战?”
  “此等情势,很难转圜……”
  “全我将权,强我速战,老夫这大将军岂不徒有虚名?”
  项燕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怆然一笑,摇摇头叹息一声再也不说话了。就实说,项燕对再次胜秦还是有底气的。秦国在短短一个冬天能够集结大军再度南进,必然不会是三十万兵力,也必然不会再度像李信那样轻兵大回旋。可以肯定地说,秦军必然以持重之兵与楚军周旋。以项燕所知之王翦,尤其不会急于与楚军决战。当此之时,楚军若能整肃部伍深沟高垒,依托淮水、江水两道天险坚壁抵御,只要楚国不生内乱,秦军取胜几乎没有可能。唯其如此,项燕的托底方略是:第二步退至淮南,整个地放弃淮北;秦军战无可战,空耗粮草时日;更兼北中国尚未底定,期间难免有战事发作,秦军必有分兵之时;其时趁秦军分兵后撤之际,楚军做闪电一战,几乎是十之八九的胜算之战!从更根本的意义上说,楚王若能洞察大局,以艰危抗秦为时机力行变法,整肃朝局整合国力,楚国崛起于艰难时世的可能性极大。所以如此,地理大势使然也。楚国不若中原五国,正面有淮水江水两道天险,东南吴越有茫茫震泽(后世太湖)为屏障,西南有连天茫茫之云梦泽为屏障,腹心更有烟波浩淼的洞庭泽连同湘水沅水之密布水网,后有丛林苍莽的五岭横亘,若收缩防线以求固守,秦国万难破之也。而今,楚国庙堂不识大局,反求速战速胜,惜哉惜哉!
  无论项燕如何愤懑失望,还是无可奈何地聚将发令了。
  在已经热起来的三月末,楚军终于撤离了陈地十余城,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南方。旬日之间,楚军抵达淮水北岸,项燕下达了布防将令:三十万楚军主力驻守汝阴郊野构筑壁垒,三十万后聚“官军”分两部驻扎,景祺率军十五万驻扎平舆郊野构筑壁垒,屈定率军十五万驻扎寝城郊野构筑壁垒。两三日之间,三部大军在淮水北岸自西北向东南连绵展开,日夜构筑壁垒,气势壮观之极。因了大军距都城郢寿不过百余里,楚王负刍的犒军特使、令尹、大司马及各大世族的军务特使,连绵穿梭不绝于道。南楚民众也纷纷跟从各县令入军劳役,或搬运粮草辎重,或辅助构筑壁垒,终日旌旗招展喧嚣连天。王酒、民气、朝野公议交互刺激,楚军战心日炽。汝阴的项燕主力大军营地稍微平和,也是热辣辣一片。平舆、寝城两大营地,竟终日如社火狂欢一般嗷嗷求战。
  四月初,秦军开过颍水,在西岸立定了营地。
  大军南来,依照王翦预定的方略井然有序地推进着。进兵之期大军两分:王翦率主力大军四十万,以日行六十里的常速稳健推进;蒙武率后军二十万,逐一占据陈地楚军所弃城池,会同南阳郡守派出的接收官吏料民典库,恢复商旅百工农耕,使民生纳入常轨。蒙武给每座城邑各留五千人马防守,陈城留守军马一万总司策应,所有陈地民治军务,俱交总司后援的姚贾统辖。诸事安定,蒙武方率所余十余万人马后续南进。也就是说,王翦的六十万大军一开始便在陈地留下了将近十万。确保后方坚实通畅,这是秦昭王时期武安君白起屡屡与山东大战为秦军奠定的扎实进兵传统,更是范雎远交近攻战略的“化地”体现。王翦非常清楚,当年的长平大战若无河内郡为坚实的后援基地,秦军根本不可能在上党苦寒山地与赵军对峙三年。而今进兵广袤楚国,若不清理出一片坚实的后方根基,只怕秦军也难以从容不迫地与楚军周旋。唯其如此,王翦宁可少一部战场兵力,也不能少了后方通畅。
  此时,由于秦国的山东邦交方略历经长期经营已经大见成效,楚国楚军的各种相关消息早已经源源不断地飞入幕府。王翦对楚国庙堂与楚军幕府的诸般情形,可谓了如指掌。为此,王翦的进兵军令很简单:以坚兵之阵常速南进,直逼楚军汝阴城下扎营对峙。所谓坚兵之阵,是不求兼程疾进的作战行军阵式:重型连弩营前军开道,铁骑军两翼展开行进,中央步军以战阵排列开进,以各关塞调集的一千辆不附步卒的战车为殿后。如此阵式在地形平缓的广阔原野推进,既无山塬峡谷遭受伏击之忧,又可随时立地为战,故不怕楚军于进兵途中突然发动奔袭战。之所以如此阵式进兵,是知己知彼的王翦对楚军世族私兵的有效防御。身为楚军主帅的项燕能收缩南退,足见其清醒,亦足证其不会草率小战。然则楚军之后聚私兵却是求战心切,未必不会贸然一战,若因无备而被骚扰之战纠缠,战场情势未必不会瞬息变化。故此,秦军南下进兵,首要预防者便是奇袭战。王翦不知道的是,楚军景祺部与屈定部确实曾经要北上奇袭秦军,只是因为项燕严令制止,且明确讲述了秦军南下阵式之重兵威力,指斥二人若一战败北则动摇楚军,两将方才没有出兵。
  秦军的营地扎在了与汝阴要塞遥遥相对的一片山塬河谷地带。
  “楚军三城,自西北而东南,状如曲柄,遥相呼应。”
  第一次幕府聚将,王翦对诸将解说楚军情势道:“平舆楚军与寝城楚军,皆为楚国老世族封地之私兵汇聚。汝阴项燕军,才是楚军真正主力。三地楚军,横展不过百里,各城相距不过三十余里,骑兵纵马即到,步军兼程互援亦不过一个时辰。为此,楚军三大营,实则当做一营视之。”
  “上将军,我军大营似当卡在三地中央的寝城更佳!”杨端和提出一说。
  “寝城形在中央,实非轴心。”王翦指点着地图道,“汝阴大营项燕军,才是楚军之根基力量。项燕军败,则其余两军不堪一击,甚或可能作鸟兽散。我军正面对峙项燕军,其根本所在,便是不能使楚国这支主力大军再度后撤淮南!若项燕军入淮南,则灭楚倍加艰难!此为灭楚之要,诸将谨记。”
  “如此说,我军当尽早与项燕决战!”辛胜奋然高声。
  “不能。”王翦摇头道,“前次我军一败,楚国朝野之萎靡不振陡转为心浮气躁,楚军将士更是气盛求战。此等风靡之势,虽项燕不能左右也。当此之时,我军应对之策只在兵法八字: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时日延宕,楚国庙堂必生歧义,楚军士气亦必因种种掣肘内争而低落,其时我军寻机猛攻,必能完胜楚军!”
  “上将军方略虽好,只是太急人了些!”
  冯劫高声嚷嚷了一句,大将们一片哄笑纷纷点头附和。王翦黑着脸没有说话。大将们这才渐渐平息下来,前次参战的大将不禁都红着脸低下了头。王翦肃然正色道:“谚云:图大则缓。既是政道,也是兵道。灭国之大战,根基便在强毅忍耐。以我军实际情形论,关塞守军与原主力大军初合,战法配合、兵械使用、兵将统属等等均未浑然若一。更有前战将士多有带伤南来者,尚未复原;许多久驻北方关塞之将士初来淮水,水土不服必生腹泻。凡此等等,确实需要时日整休恢复。兵未养精而仓促决战,胜算至多一半。秦军六十万举国一战,没有十二分胜算,岂能出战!为此,本帅将令!”
  “嗨!”举帐哄然一声雷鸣。
  “各营全力构筑壁垒,完成之后整休养士:一则,全部明火起炊,停止冷食战饭,务必人人精壮!二则,各部统合演练协同战法与攻防竞技,弓弩器械营更须使补充士卒娴熟技艺,务使各部将士浑然如一!期间,各营得严密巡查营地壁垒,不奉将令,任何人不得跨出壁垒一步!若有楚军挑战,一律强弓射回,不许出战!但有擅自出战者,本上将军立即奉行军法,斩立决!”
  “谨奉上将军令!”举帐大将肃然一声。
  秦军六十万轰隆隆落地生根,与楚军六十余万对峙了。
  秦军壁垒大营连绵横展三十余里,旌旗蔽日金鼓震天,气势之壮盛无以复加。遥遥相对的楚军更见煌煌壮阔,三大营地均在城外郊野,自西北而东南绵延百余里,黄红两色的无边军帐衣甲如苍黄草原燃起了熊熊烈火,蓝色天宇之下分外夺目。与之遥遥相对的秦军旗帜衣甲主要为黑白两色,沉沉涌动如漫天乌云翻卷,如烁烁雷电光华。如此壮阔气象,可谓亘古奇观。当年之长平大战,秦赵双方兵力也超过了百万,然战场毕竟在重重山地,兵力雄厚却无以大肆展开而能使人一览全貌。秦楚今日相持,两军俱在茫茫平野筑成壁垒阵式大肆铺开,其壮阔气象自然是闻所未闻。列位看官留意,秦楚对峙是长平大战后最大规模的两军会战,是终结战国时代的最后一次大会战,也是整个中国冷兵器时代乃至整个人类冷兵器时代最后一次总兵力超过百万的大战绝唱。此后两千余年,此等壮观场景不复见矣!
  大军对峙奇观被淮水两岸民众奔走相告,消息遂风一般传开。许多游历天下的布衣之士与阴阳家星象家堪舆家络绎赶来,纷纷登上远近山头争相一睹,于是种种议论不期然生发出来。楚王负刍大为振奋,连呼胜境不可得矣,遂与几名相关重臣秘密赶赴汝阴,又召来项燕,君臣一起登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头瞭望。
  “如此气象,比灭商牧野之战如何?”负刍的矜持中透出无法掩饰的骄傲。
  “牧野之战如火如荼,然双方兵力至多十万,小矣!”大司马景柽大是感喟。
  “比阪泉之战如何?”
  “炎黄大战浩渺难寻,纵然传闻作真,亦远不能与今日比也!”
  “人言两军征候预兆国运,大将军以为如何?”
  “臣启我王:国运在人,不谋于天。”项燕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情。
  “秦国多用流言乱人,事先知之何妨,老令尹以为?”
  “老臣得闻,近日确有种种流言散布,是否王翦派遣间人所为,尚难以定论。”老令尹昭恤摇着雪白的头颅,“然以老臣之见,楚人乃祝融之苗裔,是为火德。秦人乃伯益之苗裔,是为水德。水能灭火,火亦能克水。目下之势,秦军为西海之水,我军为燎原之火,似各擅胜场。然则,楚地居南,楚军居南,而南方为火圣之位也,故此利于我军。如此看去,我军必能以燎原天火,尽驱西海之水。”
  “妙!”负刍拍掌高声赞叹,“大将军,此等预兆该当广播我军!”
  “老臣奉命。”项燕不想纠缠此等玄谈空论,只好领命了事。
  “不知大将军如何谋划破秦之策?”大司马景柽终于提起了正事。
  “本王也想听听,大将军说说啦!”
  “禀报楚王,列位大人,”项燕一拱手正色道,“秦军南来之初,老臣业已下令各军随时迎击秦军。然则一月过去,秦军始终坚壁不战,我军将士遂多方挑战,秦军只用强弩还击,依然坚壁不出。老臣反复思忖,王翦深沟高垒,必有长远图谋,我军当另谋胜秦之策。”
  “另谋?何策啦?”昭景两大臣尚未说话,负刍先不高兴了。
  “秦军坚壁,我军为何不强攻破垒?”大司马景柽辞色间颇见责难。
  “若能强攻,老臣何乐而不为?”
  “如何不能强攻?前次胜秦,不是连破两壁垒啦!”昭恤也急迫不耐了。
  “两位大人,”项燕苦笑着,“王翦不是李信,此壁垒非前壁垒了。”
  “如此说来,秦军不可破?”楚王负刍有些急色了。
  “老臣方略,正欲上书楚王。”
  “说!”
  “老臣审度,秦军此来显然取破赵之策,要与我军长期对峙,以待我军疲弱时机。”项燕忧心忡忡道,“楚国若以淮北为根基抗秦,国力实难与秦国长期对峙。老臣谋划,楚国当走第二步:兵撤淮南,水陆并举抗击秦军……”
  “弃了淮北,郢寿岂不成临敌险境啦!”负刍几乎要跳起来了。
  “岂有此理!”大司马景柽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畏王翦如虎,大将军似有难言之隐也……”
  “不可诛心。”负刍正色制止了昭恤。
  老昭恤的讥讽使项燕一腔热血骤然涌上头顶,几要轰然爆发。然则,项燕毕竟久经沧海,终究还是死死压住了自己的怒火。盖战国后期情势特异,秦国收买分化六国权臣的邦交斡旋几为公开的秘密。韩国之段氏,赵国之郭开,齐国之后胜,已经是天下公认的被秦国收买的奸佞权臣。燕国魏国虽无此等大恶大奸,然其大臣将军得秦国重金者却是更多。当此之时,楚国大臣被秦国收买者自不在少数,而昭恤所谓“大将军难言之隐”者,分明便是讥刺项氏有通敌卖国之嫌疑,项燕如何能不怒火中烧?就实而论,项燕曾得多方密报:秦国商社奉上卿姚贾密令,早与昭氏、屈氏、景氏三大族子弟多有秘密来往,更有秦商间人秘密进入令尹府邸会见昭恤。项燕所以隐忍不发,皆因一发必引大族之争,必致楚国大乱,投鼠忌器也。而今,自己隐忍不能举发,真正的通秦卖楚者却反将脏水泼向自己;楚王也仅仅制止而已,对项燕的长策大略则显然反感。面对如此庙堂,除了强忍怒火缄口不言,项燕又能如何?
  君臣不欢而散,项燕是真正地坐上炭火燎炉了。
  庙堂龌龊,项燕无能为力。秦军之变,项燕更无法预料。
  月余之前,秦军大营方落,项燕立即下令各军各营坚壁防守,随时迎击秦军出战。那时,项燕与大将们都认定,秦国六十万大军南来,比李信攻楚兵力多了三倍,当然会对楚军连续猛攻。原先咬定秦军只有二三十万的大将们,则眼见秦军威势赫赫,遂再也不说秦军如何不堪一击了。所以,第一次幕府聚将没有任何争议,项燕很容易地与各军大将取得了共识:楚军暂取守势,只要击退秦军前几次猛攻,则战胜秦军必然有望!楚军大将们也一致认可了项燕战法,即在防守中伺机寻求反击。然则,令项燕与楚军将士们大大出乎意料的是,秦军根本没有出营攻杀,连日只窝在营地忙碌地构筑壁垒。于是,项燕与将军们又断定此乃秦军力求攻守兼备,壁垒构筑完毕之后必将猛烈攻杀,楚军无须求战。不料,旬日之间秦军壁垒构筑完毕,却仍然窝在营垒之中丝毫没有出战迹象。如此两旬过去,项燕与将士们终于明白,秦军以强敌待楚,图谋先取守势,而后等待战机。
  楚军将士们不禁大感尊严荣誉,豪迈壮勇之气顿时爆发。
  盖战国中期之后,天下大军能与秦军对阵者,唯赵军而已;值得秦军森严一守者,唯赵军而已。至于楚军,已经数十年无一大战无一大胜,且不说如何被秦军轻蔑,楚军自己也是自惭形秽。若非前次大胜秦军,楚军士气是无法与秦军同日而语的。今日,秦军以六十万雄师南来,竟如此惶恐不安地构筑壁垒不出,显然是将楚军看作了最强大的对手。如此荣耀,楚军将士几曾得享,又怎能不心神激荡?于是,不待项燕将令,平舆寝城两军便发动了对秦军壁垒的猛烈攻势。然秦军毕竟名不虚传,且不说军士战力,单那壁垒便修筑得森严整肃,其宽厚高峻俨然一座座土城,大型器械密匝匝排列垛口,壁后将士严阵以待,森森然之势确实非同凡响。相比之下,楚军所修壁垒简单了许多,营门前只有一道半人深的壕沟,沟后只有一道五尺高两尺厚的土墙。对于秦军壁垒之强固,楚军开始多不在意,反多方嘲笑秦人粗笨愚蛮,千里迢迢来给楚国修长城了。及至攻杀开始,楚军立即尝到了秦军壁垒的厉害。楚军呼啸而来,尚未攻杀到壁垒前三百步,楚军士卒的臂张弓还远不能射杀敌军之时,秦军壁垒的强弩大箭夹着机发抛石已经急风暴雨般倾泻而来,楚军大队只有潮水般后退,根本无法接近秦军壁垒。如是连番者旬日,屈景两将军的攻杀一无所获,反而死伤了数以千计的兵士。直到此时,楚军将士这才着实明白了重装秦军与森严壁垒的威力。
  “若李信军不弃重械,前次能否攻克两壁,未可知也!”
  项燕感喟一句,楚军大将们没有人辩驳了。
  虽则如此,楚军将士们还是不服。都是秦军,楚军能大败李信秦军,如何不能大败王翦秦军?毕竟没有真正较量,单凭壁垒不破便能说秦军不可战胜了?岂有此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往是不待营将军令,士兵们便聚在旷野对着秦军营垒终日咒骂连续挑战。楚军所以如此,与其说人人真心求战,毋宁说一大半是被秦军安稳如山的气势做派激怒了。自从秦军壁垒修筑完毕,连绵营垒中整日沸腾着种种呼啸声喊杀声笑闹声金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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