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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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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我刚要下阁楼来,又听得”砰砰“的敲门声,接着门打开了,我听到我叔叔哭着说我死了,他肯定把翠菊当成了我,他这次回来还未见过我哩。他当然也不会认识翠菊,我们年纪又差不多。我想跑下阁楼去告诉我叔叔怎么一回事,但我怕凶手也在下面窥伺着,我索性在阁楼里先藏几日,他们说我死了也好,我躲在这里正可细细观察他们的动静和凶手的企图。
  “今天一早我偷偷下楼来想弄点糕点上去,忽然听见走廊上颜源和廖隆正谈论我,说我是猝发心脏病而死的。我听了心里便感到恐惧,凶手已经脱掉了杀人的干系,这定是个非常残忍而严密的阴谋。傍晚我听见房间里颜源与一个陌生人在说话,夜里又听到有人在我房间里弹我最喜爱的一部乐曲。我惊奇万分,忍不住偷偷溜下来一看,原是一个大胡子。我吓了一跳,又逃进了阁楼。头里我还疑心那大胡子便是要杀害我的凶手,想不到原来是你——我父亲的朋友狄刺史。”
  狄公慢慢点头,他发现梅玉是一个头脑非常灵活的女子。他倒了一盅茶递给他,梅玉接过一口气便灌下了肚,狄公问道:“闵小姐,你猜来可能是谁要杀害你?”
  梅玉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刺史大人,我实在想不出来谁与我有冤仇,正因为如此,我更感到害怕,我觉得随时我都会被那凶手杀掉。凶手好像就躲在这房间里。我久居深闺,很少与生人见面,又不问理财务,也不苛待奴婢。自从那梁家聘定了后,更不敢抛头露面了。独个在房间里做点针线,闲时也弹弹琴,弄点笔墨字句。”
  狄公说:“我听说你是这个庄园唯一的继承人,你父亲在州府各处还存有大量钱银。你可知道万一你死了,谁会继承你父亲留下的这一大笔财产?”
  “我的叔叔。”
  “这便是了。我听说你那叔叔虽然很富绰,但性很贪婪。”
  “啊!不,我叔叔决不会觊觎我的财产,他更不会想到要害我。他与我父亲毕竟是手足之情、骨肉之爱。”梅玉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会不会是廖隆?他是我家的管事,我知道他很爱我,尽管他从不敢嘴上吐露。他明白他的低贱的身份根本不敢奢望与我攀亲。我受聘梁家后,他一直闷闷不乐,转而切切有怨声,我已留意到这一点了。他看上去虽很谦和,却是一套假斯文。”
  狄公微微一惊,低头呷了一口茶,说道:“闵小姐,我看翠菊不像是被错杀的,我检验过她的尸体,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你知道这可能是谁干的?”
  梅玉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轻蔑地说道:“翠菊是一个淫荡的女子,一向不安本份,她与这里的许多男人都有勾搭,那股妖劲真令人作呕。我父亲二百两金子很可能便是她伙同她的奸夫偷的。狄大人所言不差,她不是被错杀的,正是她的奸夫为了独吞那金子杀人灭口,干的这事。”
  狄公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又听别人说翠菊很单纯、很稳重,而且她对你父亲的服伺是无微不至的。”
  梅玉的脸气得通红,尖着嗓音说:“那淫妇最惯使手段,在我父亲面上娇模娇样,百般献媚。我父亲迷了心窍就把藏钱的钥匙给了她。我母亲几次将她从我父亲的房间里赶出来……”
  狄公微微点头:“小姐说的不差,我也相信翠菊是被她的奸夫杀害的。但那奸夫看来不会是长工和奴仆,可能是这庄园进进出出而不受盘问的人。那凶手杀了翠菊,又将你的白绸长裙给她穿上,想来是警告你,你如果知情乱说也便杀了你。闵小姐,此刻还有谁知道你躲藏在这阁楼里?”
  “谁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阁楼,整个庄园里的人都认为我死了。”
  狄公正色说道:“我认为嫌疑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说的廖隆,另一个便是颜源。他俩都是这庄园里进进出出不受盘问的人,且与小姐你和翠菊都十分稔熟……”
  梅玉急忙说:“颜总管是个温文尔雅有教养的君子,与我家又是亲戚。他决不会与翠菊那淫妇鬼混。”
  “我听说他在城里犯了几件风流案子,他父亲才决定送他到乡下来。”
  “你毁谤好人!”梅玉气愤地大声嚷道,“颜总管生了一场重病,他父母送他来乡下是为了让他调养调养,吃些时新的果蔬。”
  “好罢,在你去见你父亲之前我们先去戍楼,我要让颜源先生当你面证明他是无罪的。然后我们再找回那二百两金子!”
  狄公拽着梅玉的手便出房门下了戍楼来。正在这时,戍楼上的警锣敲响了,庭院里的难民吓得到处乱跑。狄公搀着梅玉爬上了戍楼。狄公朝下一看,几十个飞虎团正明火执仗,横马提刀从山岗那边杀来,他们左边轰隆轰隆推来一辆高高的云车,右边十来个飞虎团正抬着一根巨木——那是用来撞开庄园的大门的。狄公也看到那三个年轻的渔民正敏捷地爬上戍楼,那里安好了一张很大的鱼网。
  颜总管刚要下戍楼去禀告闵员外,迎面正与梅玉打了个照面。他大吃一惊:“你……小姐是你……”
  梅玉冷冷地说:“是我,颜总管,我还活着。是这位狄刺史把我带来这里见你的。你没有见着我的尸体,这不奇怪。棺材里躺着的是翠菊。”
  戍楼下,满山遍谷响着喊杀声,一队一队骑马的飞虎团纵横驰骋,手上的刀枪在晨曦里闪闪发光,肩上的虎皮在微风中上下飘动。狄公焦急地回首望了望远处浊流滚滚的黄河,河水似乎涨得更高了。烟雾渐散,阳光透来,狄公隐约看见黄河上有一个黑点正慢慢变大。
  狄公转过脸来,严厉地对颜源说:“颜总管,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是你同梅玉两个人一起杀害了翠菊。你使他怀了孕,但你梦寐以求的是与梅玉小姐结婚,小姐也钟情于你,你们两个早有来往。你知道老员外决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因为他老人家对你在城里干的风流勾当一清二楚,所以他早早同梁家缔了婚约。飞虎团的到来为你们施展阴谋提供了机会,梅玉小姐先将二百两金子偷出来藏好,然后你们两人一同杀了翠菊,让她穿上小姐你的长裙。梅玉你就躲进了阁楼,颜源你则先瞒住老员外,让闵国泰看了死尸便与那两个老仆人将翠菊放进了棺材。庄园里人人都认为梅玉死了,你们用一块黑膏药将翠菊背上的伤口贴上。闵国泰许久没有见过小姐的面,故很容易瞒过他,因为翠菊穿着小姐的昂贵的长裙,而事实上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背后藏着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等老员外知道消息时,假的小姐已放进棺材了!他有什么法子呢?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心脏病,而且闵国泰已切过脉下了诊断。”
  梅玉轻蔑地一声冷笑:“编造得干净如同传奇一般,刺史大人,不知按你这本传奇故事,这之后,我们又会干些什么?”
  “这不难猜测。当飞虎团来攻打这个庄园时,颜源就乘混乱爬上那个阁楼和你藏在一起,等强盗们将这里的人斩尽杀绝、洗劫一空离去后,你们俩从阁楼里爬下来,悄悄等洪水退去。强盗不敢放火烧这房子。然后你们携带那二百两金于逃到州府里先住下,一边去告状,编出一套横遭不幸的谎言来。你们会说飞虎团绑架了你们,你们经受了种种磨难,吃尽了苦,最后从魔掌里逃脱了出来。官府当然信了你们的话,小姐你便合法继承了……”
  老员外的全部财产,你们便结婚,从此过起富绰淫佚的生活。这场劫难虽然使你梅玉失掉了双亲,但你是不会感到不安的,事实上你也根本不会想到让你年迈的双亲躲进那个阁楼。
  “你父亲说白虎星临位,昨天夜里我这个真正的白虎精下世了。一个极偶然的机会,我到你们庄园来借宿,你们俩命数里便倒了霉。我发现了棺材里不是小姐,发现了小姐原来藏在阁楼里。我戳穿了你们玩耍的花招,我破获了真正杀人谋财的凶手。”
  戍楼下的呐喊更响了,云车的轧轧声已很清晰。十几个飞虎团扛着巨木眼看就要撞上庄园的大门。
  梅玉一对惨绿的大眼睛燃烧着怒火,一张长脸气得如死人一样苍白。她口唇发紫,瘦削的双肩哆嗦不停。突然她叫了起来:“飞虎团来了,翠菊的鬼魂来复仇了,谁也不会知道金子藏在哪里,苍天有眼,不消一刻我们大家都得毁灭!”
  颜源如大梦始醒,痛苦地仟悔道:“翠菊,是我负了你,我是个没脸面的禽兽。”说着又转脸对梅玉,“就是你,梅玉,你这个卑鄙的女人!你要我杀死翠菊,而我竟听了你的撺掇,做出了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来!翠菊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又美丽又善良,她把什么都给了我,他那样爱我,她要与我结婚。我竟鬼迷心窍,糊涂油蒙了心,被你这个蛇蝎一样的女人骗了!甘愿与你这个丑恶的、于瘪的、驼背的女人鬼混,……我现在恨透了你,梅玉,我要把腌脏的一切都告发出来——”
  突然一声惨叫,梅玉已经越过戍楼的栏杆,坠下了十几丈的高墙。
  颜源忙扒在栏杆向戍楼下面看,他的眼睛里闪出恐惧、绝望的神色。只见戍楼下一个飞虎团强盗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摔得血肉模糊的梅玉尸身旁,从她的耳朵上拉下耳环,又在她的手腕上摸了摸,愤愤地站了起来,拔出利剑残忍地朝她的肚子砍去,肚子裂了膛,五脏六腑都流淌了出来。
  颜源大惊失色,发疯似地回过头来,声嘶力竭地叫道:“完了,飞虎团杀来了!梅玉一死,我们谁也不能得到那笔金子了!”
  狄公厉声喝道:“颜源!你快从实招来!你是如何将翠菊杀死的。”
  颜源从恐怖中清醒过来,大汗淋漓。他气喘咻咻地说道:“我没有杀翠菊,她不是我杀的。昨天梅玉跑来告诉我说,她从银柜里拿金子时正被翠菊看见,她说必须封住翠菊的口,最好是将她杀了。她交给我一柄又尖又长的匕首,我犹豫不决。她把翠菊叫到她的房间里盘问,翠菊矢口否认监视过小姐。她恼羞成怒,劈手从我手里夺过那匕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命翠菊转过脸去。她格格冷笑了一声,突然用力将匕首刺进了翠菊的背脊。我双手捂住脸踉跄地倒退了几步,我见她脱下翠菊的衣服,拭去了背上的血迹,用一张黑膏药贴住了那个伤口。又从衣箱里拿出她自己的那条白绸长裙给翠菊穿上。接着她叫我把翠菊的尸体扶倒躺在床上,她迅速地将长裙的腰带打了一个蝴蝶结子。”
  狄公笑道:“对!正是这个蝴蝶结子暴露了她杀人的真相。这种复杂的蝴蝶结子只有平时习惯系的女人才会系,而这件长裙,这条腰带又正是梅玉自己的。不过最初使我怀疑到她的死还是闵老员外微妙的态度,他坚持要我住在梅玉的房间我就明白这里面必有深意,果然我在阁楼里找到了她,解开了她‘死’的谜。至于你,颜总管,你对飞虎团的到来无所谓的态度则说明你早有了退步。这儿每个人都为死到临头而恐惧,而你却有点超然,但事实上你又不像是个有胆魄、有见识、有勇谋的男子。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梅玉确实是主犯,是她预谋杀人,又亲自执刃。但你是个可恶的帮凶,一个阴险的骗局中的同谋,按律法,你也要被处斩首。”
  颜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我的狄大人,你没见飞虎团已经撞破了庄园的大门。到时候,你同我——一个侦破了案子的大官和一个犯了案子的罪人——将一并去西天,一路上也做个伴儿。翠菊的鬼魂不放过梅玉,梅玉的鬼魂也不肯饶了你。”
  狄公平静地望了望戍楼下,突然巨木撞门的声音停下,飞虎团开始调转方向向山岗子里蜂涌而逃,叫骂声、马蹄声响作一片。
  远处黄河上一条大战船正飞速驰近,船头两边溅起几尺高的浪花。两舷是列队齐整的兵士,矛戈森严,铠甲闪光,船尾金鞍铁辔的战马如白云一堆在那里蠕动。
  颜源感到纳罕,问道:“狄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狄公淡淡地答道:“昨夜我给黄河南岸官军营寨的折冲都尉送了一封信,请他派一营骑兵和一队工兵来。骑兵剿捕飞虎团,工兵则越过山岗子橡树林去那边大缺口上架浮桥,让我的扈从人员来这里与我会齐。我已经破获了一起杀人谋财案,我还得继续赶路去京师赴职,只能将你送到本州官府治罪。你无需上京师喊冤,我正是朝廷的新任大理寺正卿。”
  颜源哭丧着脸,声音嘶哑地问道:“狄大人是如何将信送到南岸营寨的?”
  “我早说过我正是飞虎团的克星,我有我自己的飞虎团。”狄公笑着答道,“我写了十二封内容相同的信,将它们交给了一个放风筝的少年。我叫他在每只风筝上系上一封信,然后将风筝一个接一个放上天。当风筝升到高空时就将绳线剪断。当时正北风劲吹,我想至少有一、两只色彩鲜艳的风筝会落到南岸。倘有人发现风筝上系着有信,定会及时将信送到营寨的折冲都尉手中,都尉见是我的信,便会马上发兵前来救应。好了,现在飞虎团的末日到了,颜源先生,你也打点行装跟我去官府投案吧!”
  断指记
  早膳后,狄仁杰转到官衙后曲栏回廊尽头的凉轩上用茶,一面慢慢领略对面冈峦林木的景色。自从他到这汉阳县当县令以来,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他把一张紫藤靠椅往青花石栏边挪了挪,一面轻轻地捋着他那又长又黑的美髯,一面心旷神怡地眺望着远处烟润雾绕、苍翠葱郁的山色。时值初夏,晨风含雨,凉意习习,山脚那边一片树林里碧树参差,鸟声啁啾,野花含靥,飞泉潺潺。
  狄公正陶醉在这旖旎如画的山光林色里,不觉已到衙里升厅视事的时候。他喟叹一声立起来正待要转身回衙,忽然听到凉轩外的大树上“沙沙”作响。两只黑色的猴子从树梢上直窜下来,敏捷地从这根树枝攀援到那根树枝,一时枝干摇曳,落叶纷纷。
  狄公仰望着这两只可以说是老相识的猴子,微微笑着不由停住了脚步。这两只猴子尽管还有些胆怯,但对于独自一个坐在凉轩的狄公却似乎也习以为常了,有时还能得到狄公扔给它们的香蕉。
  狄公这时发现其中一只猴子的手里拿着一个闪闪有光的东西,栖息在凉轩外一株低矮树枝上,一对深棕色的眼睛愣愣地端详着他。狄公终于看清了那闪闪发光的东西,原是一枚嵌镶着绿翡翠的金戒指。狄公知道猴子时常喜欢拾些小玩意来玩弄,但性子不长久,一旦断定这小玩意不可放在嘴里吃,很快就会随手抛掷。若是此时此地狄公不使那猴子扔下那枚戒指,不需半晌,它便会被猴子掷到树林里的什么地方,到那时再要寻觅到就不容易了。
  狄公一时手中没有果物,急中生智,慌忙从衣袖中取出扇坠、印章、火镰,一并排摆列在茶桌上,一面细细端详每一件东西,一面随手向地下抛掷。那猴子见状,油然生趣,下到了离狄公最近的一技树桠上好奇地凝视着狄公。忽然它也模仿狄公把手中的戒指看了看,随即抛掷到地上。狄公见猴子中计,心里叫一声侥幸,便急忙站起。那猴子吓得跳上了高枝。狄公发现那猴子的黑茸茸的身上粘着几根干稻草,正待要上前细看,猴子长啸了两声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间。
  狄公飞身跨出青花石栏,在长满碧藓的树丛底下搜寻,不一晌便拾到了那枚金戒指。
  他细细地玩着这枚戒指。这戒指由两条互相盘绕的金龙环成,首尾衔接处嵌一颗寒光闪闪的八棱碧水翡翠,一眼便知是一件稀罕的宝物。戒环很宽,应是男子佩戴。狄公正待要将这戒指纳入袖中,猛发现那戒指上有几处赭色斑点,他再细细一看,顿时明白这是干凝了的血迹。
  狄公回身恰见管家缓步前来,便问道:“你可知道对面山坡上住着何等人家?”
  “禀老爷,那山坡甚是陡峭,只生长一片密林,不见有人家居住,倒是山顶上却有几处房屋。”管家恭敬答道。
  “噢,我想起来了,以前曾见到山顶上有几幢消夏的馆舍,不知如今可有人住?”
  “禀老爷,小人听说这山顶上只住两户人家,一户姓蓝,在城里开着爿当铺,很是有钱。另一家姓黄,说是一家生药铺子的掌柜。”
  “姓蓝的不甚相识,那姓黄的莫不就是孔庙对面那家生药铺子的掌柜。常日里见他挂着一副戚戚的愁容。”
  “诚如老爷所言,听说他的药铺今年生意很不顺调,这还在其次。他的儿子今年已十九岁了,却是个呆痴。不识字,不知书,更不用说做文章了,最是黄掌柜一块心病。”
  狄公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想这枚戒指不会是在山顶上的人家弄来的,因为猴子胆怯,不敢靠近有人居住的房屋。当然它可能在花园里某个角落捡到,但即便这样,猴子从山顶穿过那片密林下到山脚的路上早会随手扔掉。他断定猴子是在离山脚较近的地方捡到这枚戒指的。
  狄公踱步回到内衙书斋,盘算着如何写一文告示张贴出去,或许失主很快会来认领。他又重新看了看手中那枚戒指,见那碧幽幽的翡翠恰如一只凄悲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似乎在向自己哀诉着它隐藏着的不幸。那几点赭色的血斑使狄公神情恍惚,忧虑重重。
  衙厅的庭院前一队衙卒正列队换番执巡,狄公突然想到什么,便停步问那巡官:“你们常日在此值巡,可曾知道这衙院后山的山脚和山坡上有无人家居住?”
  巡官禀道:“回老爷,这山坡山脚都无人居住,只是那半山腰上有一间用树枝胡乱搭成的小茅棚,往昔倒住过一个樵夫,如今早空废了。近来常有些外乡来的游民在那里过夜,我防着有事。时常地去那里看看。”
  狄公心想,问题很可能就出在那间茅棚里。
  “那间茅棚离这里有多远?”狄公问道。
  “回老爷,至多有一里路,从山脚插上一条狭窄的山路很快便可到达。”
  “传命陶甘来见我!”
  不一晌,陶甘来了,只见他头戴一顶黑纱方冠,身穿一件深褐长袍,年纪已四十开外,瘦瘪的身子又细又长,配上一张神情沮丧的长脸。嘴唇下巴的胡子稀疏无几,颊上的一颗黑痣上却长着三根长毛。他一见狄公,忙躬身请安。
  狄公问道:“早上有没有重要公文信札?”
  陶甘沮丧地答道:“洪参军从江夏送来一纸书简,说乔泰、马荣在那里仍未发现那伙人的踪迹。”
  陶甘同乔泰、马荣一样是狄公的心腹干办。
  狄公紧锁了双眉。洪参军带着乔泰、马荣到邻县江夏协助那里的官府追缉一起重要的案犯,但至今尚未有任何进展。
  狄公将陶甘拉到一边,与他叙述了一遍得到一枚金戒指的经过。他拿着戒指给陶甘看:“这戒指上沾着血迹,或许是失主在林子里割破了手指,他摘下戒指在小溪边洗手时被猴子捡走了。这戒指是一件很珍贵的首饰,我们此刻便去那山坡上看看,或许失主正在那里焦急地辗转寻觅哩。”
  狄公转脸又命那捕快点两名衙卒与他们一并前去。
  他们从衙院后的凉轩下出发,沿着长满苔藓的泥泞小路向山脚走去。捕快在前面引导。山路曲折斜上山坡,甚是陡峭。一路并不见有人影,唯有那林子里的鸟雀吱喳不息。正累得没理会处,捕快停了脚步,指着前面那一片橡树间的空他说:“启禀老爷,这里就是了。”
  众人见那空地后正有一间树枝搭就的茅棚,茅棚顶上长满了野草,四周一片滑涔涔的苔藓,门窗紧关着。茅棚前面的空地上有一段树桩做的砧板,砧板旁堆着乱稻草。四周阒寂荒凉,即使在白天也像个坟场一样,令人心寒胆虚。
  狄公穿过一片乱草丛上前将那茅棚的门推开,猛见门里地上躺着一具死尸。屋里半明半暗,靠后墙放着一张空着的木床,床边有一张松木粗制的桌子和两只凳子。狄公命巡官打开窗户,他与陶甘蹲下来仔细地检查这具死尸。
  死者穿着一身蓝布衣裤,年龄约五十开外,身材高瘦,皮肤黝黑,毛发胡子已经花白,但修得十分齐整,细看还粘着好几块血斑。下巴脱臼,呆滞的眼睛惊惶地张得很大。他右手放在胸前,左手紧贴着身子平伸着。狄公欲抬起死者的左臂,但早已僵硬。
  “算来应是昨夜被杀死的。”狄公自语道。
  陶甘突然问:“老爷,你看那左手怎么回事?”
  原来死者的左手四个指头被切去,只剩下血迹斑斑的残桩。唯有拇指完整无缺。
  狄公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左手,说道:“陶甘,你见他小指残桩的皮色有一圈白印,那纹理正与戒指上两条盘绕的金龙相一致。不错,死者果然正是戒指的主人,然而他却被杀了。”
  狄公吩咐衙卒将死尸抬到门外,他同陶甘立即检查这小屋。他们发现地上、桌上、凳上都有厚厚一层灰土,唯独那床上非常干净,小屋里除了有些零乱的脚印外并不见有一滴血迹。
  狄公道:“地上并不见有拖过尸体的痕迹,看来这死尸是从外面抬到这里来的。但凶手把床打扫干净后却没把尸体放在床上,这未免令人不解。我们到屋外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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