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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怒-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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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儿听了更急,她叫道:“哥哥,你又胡说!我大妈说了,你和我都是爹和妈生的,连皇上都承认呢!”
东方蟹无奈地搭理她一句:“妹妹,你别打岔!舅舅,蟹儿问您哪!”
霍光心想,郭解出事时,蟹儿已经一岁多,记忆中有点生父的影子,但不可能太深。要打断他这个念头,让这个影子模糊些。于是他坚毅地说:“蟹儿,东方大人就是你的亲爹。这种混话,以后不许再问!”
东方蟹却露出了怨言:“亲爹?亲爹他怎么不教我武艺?他只让我读书!”
霍光知道,不教蟹儿武艺,这个要求是姐姐提出的,他霍光也极力赞成。保住郭家这颗苗苗,首先是不让他习武,虽然这可能违背郭大侠的意愿!想到这儿,他一面感到心酸,同时又觉得肩上沉重起来。他把珠儿换到左边,腾出右手来,摸着蟹儿的头,温柔地说:“蟹儿,不让你爹教你武功,这是妈妈和舅舅的主意。你看你辛苦子哥哥,整天舞刀弄枪的,现在一只胳膊没了。还有霍去病舅舅,他也没了。”说道这儿,霍光的眼圈红了起来,泪水从中不断涌出。
珠儿急忙用袖子给他擦泪。“舅舅,你都是大人了,还流眼泪?没羞,没羞!”
蟹儿在下面用手拉了珠儿的衣角一下,责怪地说:“妹妹,看你!你忘了大妈的话?”
珠儿再次用袖子给舅舅擦干泪水,然后负疚地说:“舅舅,是我不好。有一回,哥哥在家里说霍去病舅舅的事,爹爹正吃着饭,就把眼泪流到了碗里。我和哥哥都吓哭了。大妈说,以后不许我们小孩再提这事,谁说就打谁!”
霍光听到此处,不禁泪如泉涌。他把头转向一边,向远方的山峦望了好久好久。
蟹儿和珠儿两个好象闯了大祸,好半天都不再吭声。
打破沉默的还是霍光,他又拍了拍怀中的珠儿,说道:“好了,蟹儿,珠儿,这不怪你们,是舅舅想起了这事。记住,到妈妈跟前,你们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蟹儿和珠儿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清晨,多么美丽的清晨啊!
阳光从门缝中照进钟粹宫,照到了钟粹宫西侧的一个小院。卫长公主见到阳光便兴奋起来,她从衣柜中翻出那件结婚用的纱裙,迅速地套在身上,然后跑到院子中。她在院子跳啊,唱啊,她知道,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的心上人,他的表哥就会苏醒,就会来到她的身边!
她的动作早被一个高个子的老太监看到。他便是当初在太后宫中,太后去逝后来到皇后宫中的徐甲。徐甲这些年来老了许多,那份鬼精的气儿好象也随他的好友主父偃一道儿走了,身上只剩下一些麻木和迟钝。不过他对公主的行为还是担忧的,他一边叫人去找皇后,一边走到院子的小门边,想把那个门守住。
没想到,他的踪迹被卫长公主发现了,长公主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叫道:“表哥!表哥!你别走,我在这里!”
这回徐甲吓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到地上。
卫长公主上前抱住了他。“哈哈哈哈!表棗哥!你还大将军呢,连我都跑不过!”
徐甲此刻更是六神无主,惊惊颤颤地说:“公主……我不……不是……”
“哈哈哈哈!表哥!什么不是?你跌倒了,就是跌断了腿,我也还要跟着你!走,快快走,我们去拜堂成亲!”
徐甲本想爬起来,这下子他却爬不起来了。他一个劲地重复着:“公主……我不……不是……”
卫长公主笑了。“好一个大将军,千军万马你都不怕,匈奴的窝子你敢掏,让你回来成亲,你就打哆嗦!母亲,弟弟!母后,太子!你们来帮我啊!”
她这一叫,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被叫了出来,可是他们全部不敢上前,全躲得远远的!
卫长公主见地下的“表哥”不起来:便舞起长袖,边舞边唱起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卫皇后走了进来。太子也跟随着来到。
卫皇后惊呆在院门口,太子更是不知所措。等到卫长公主的歌罢舞完,卫皇后才示意太子,让他去找皇上。
终南山上,霍云儿已把她的“云中居”正中的一间改为灵堂,堂上摆着三个牌位,当中的一个写着:“亡夫郭解之位。”左边的一个,是“恩人籍少翁之位”,右边则是“亡弟霍去病之位”。
云儿如今已是三十三岁。十年前,她与郭解结为夫妇,好象就在昨天。终南山这六年多的时光里,她独自一人,终日在想那颖水边上郭解救自己的情景。她心中明白,那就是缘分。从那天起的三年多时间,她和郭解没有分离。一个将自己的生命许给天下人的大侠,居然在一个女子的裙边守了三年。可能他成年后,在母亲身边也没呆过这么长的时间!想到这儿,云儿心满意足了,觉得自己在这终南山上,别说守了六年,就是守一辈子也值得。有时,尤其到了晚上,她会梦见郭大侠到山上来与她相会,虽然那些会面的时间很短,但她非常知足。梦醒之后,她会觉得十分惆怅,惆怅的不是郭解的走开,而是郭解的归宿何在。她觉得郭解是回峨眉山了,郭解的老母还在峨眉山居住,不知她老人家是否知道,她的儿子已经被皇上和张汤逼死!有时她又感觉郭解还在行侠,好象是在地狱里行侠,一次梦中,郭解向她透露:他在阴间,名子不叫郭解,好像是叫阎义;他说阴间的大王也是个狠毒的人,他很有些愤愤不平。云儿当时劝他不必到哪儿都要与人相争,可郭解竟然说:“我是阎义,我要走了!”云儿拉住他说:“你走了,我和一儿一女怎么办?”郭解竟然答道:“我不是安排好了吗?他们是东方朔的儿女,我放心了!”云儿惊问:“相公,他们是你的骨肉啊!”可郭解却苦笑一声,答道:“云儿,我给你留下的绢书呢?你为什么不把它交给东方大人?”云儿此刻便红了脸,因为她自己看过那绢书上的内容。自己和儿子女儿已经化险为夷,她不愿再将那绢书交给东方大人了!郭解无奈地走了,从此好象很难入梦。云儿便在正房里立起亡夫的灵位,看着它,希望他能再次入梦。可有一天,她竟梦见弟弟霍光背着霍去病的尸体进入梦中!云儿失声痛哭,直哭得天昏地暗。直到东方朔和齐鲁女带着噩耗前来,印证了此事,云儿才不再痛哭!她以为霍去病是自己给咒死的,她不敢再多盼梦,因为她心中牵挂的人,只有一个霍光了!
从那以后,云儿头上的白发一绺一绺地增多。虽然霍光每隔几天就来看她,劝她,可她脸上总没笑容。她总觉得郭解之死,霍去病之死,都是与自己的命不好连在一起的。为此,她又为霍去病做了一个牌位,同时还为那位为了郭大侠而舍生取义的籍少翁也做了个牌位。她不敢多到正房里来看这些牌位,但她又必须每天都来看上几眼,她的心灵在这几块牌位上徘徊,她的容颜因这几块牌位而凋零,才两个月,她竟像一个四、五十多岁的老媪,满头都是灰白的头发……
大门打开,一个面容皎好的姑娘走了近来。这是半个月前,云儿在山涧中洗衣服时领回来的一个姑娘,一个无家可归的姑娘,一个与霍云儿很有缘份的姑娘。她的名子叫显儿。
显儿从门外急忙进来,高兴地说道:“夫人!蟹儿和珠儿他们又上山了!”
云儿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蟹儿和珠儿!他大妈带他们来了不是没几天么?”
显儿说道:“夫人!好象有个年轻的男人,他怀里抱着一个,手中搀着一个!”
云儿这时高兴了,她马上站了起来:“那是我弟弟!显儿,走,快,我们快走,去把他们接上来!”
半山坡上,霍云儿带着显儿,与霍光和两个小人儿碰上了。蟹儿和珠儿见到妈妈,急忙扑了上来。霍光把眼睛盯向显儿,却是一脸的疑惑。显儿见一个大男人老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面色突然变得飞红。
云儿一手一个,抱定了两个孩子,然后对霍光说:“弟弟,大司马的后事,全部料理清楚了?”
霍光不想多说这些事,只是点点头,却把手向显儿一指,将话题转到那姑娘身上:“姐姐,这是谁呀?”
云儿却不理他这些,她那干枯的眼睛还是涌出泪水。
霍光知道姐姐放不下霍去病的事,只有上前抓住她的手,说道:“姐姐节哀吧,不管怎么说,去病哥哥也是为国捐躯的。”
云儿擦了擦泪水,说道:“姐姐忘不了当年在上林苑,不是去病兄弟保护,我们姐弟两个,还有蟹儿,早就……”想到这儿,她又说不下去了。
霍光只能用孩子的事来唤醒她:“姐姐,孩子都大了,别提那些事,还是节哀吧。”
显儿递过一块绢帕子。云儿一边擦泪,一边想起霍光刚才是问显儿的事。她将显儿拉过来,拉到自己和弟弟的身边。“噢,弟弟,你看。这是姐姐从山下拣来的伴儿。”
霍光当然惊奇:“拣来的伴儿?”
云儿叹了口气:“唉,也是缘分。那天傍晚,我在山涧里洗衣服,就听到山下有女孩的哭声,哭得很悲切。我想,天都快黑了,这女孩怎么还不走啊?于是我就下去看看。弟弟,当时姐姐就呆了,原来是这个姑娘,我们认识的!”
霍光更加惊奇:“你们认识?我怎么不知道?”
霍云儿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要不怎么说,这人间的事,多少都有个缘字呢。九年前,你先到了长安,你姐夫打了胜仗后回去接我,还没进长安,就看到路上两个官兵正在抢一个老人和女孩的车。女孩当时着急,就咬破了当兵的手,那个当兵的要打死她,是你姐夫救了他们。后来我们走了,可这女孩子的眼睛已经印到了姐姐我的心里。”
霍光看了看那女孩,问道:“那你怎么不在家中,偏要跑到山里来?”
那姑娘毫不害怕,从容不迫地接过话来。“启秉将军,小女子的父亲,早就跟随苏建将军去了战场,后来再也没能回家。母亲后来走了,我一直跟着爷爷相依为命。半个月前,爷爷病死,小女子卖了家当,来这终南山葬了爷爷,也就准备随爷爷而去……不料……不料又被夫人救起……”说道这儿,她的泪水如泉而下。
霍光叹了口气,却将目光留在显儿那一双大眼睛上。
云儿看到这个情景,也动情地说:“弟弟,都九年了,我就是忘不了这双大眼睛。”
显儿擦了一下眼泪,突然向云儿跪下,大声说道:“夫人,显儿也一样,今生今世记得住你,记得郭大侠,你们是显儿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东方蟹,这时急忙问道:“郭大侠?妈妈,郭大侠是谁?”
显儿不知就里,也就应声而答:“郭大侠是你的……”
云儿急忙伸出手来,将显儿的嘴堵住。她冷冷地对儿子说:“蟹儿,没有什么郭大侠。走,跟妈妈上山。”
蟹儿不解地看了看舅舅。霍光没让他再问,伸出手来将蟹儿的衣领抓住,硬是领着他上山了。
(之三)
而在钟粹宫内,卫子夫正被卫长公主发疯跳舞的情景弄得不知所措。那只歌是她教给女儿的歌,是她幼年唱给张骞听的歌,那是一首让自己永远在心底流泪的歌,难道它本来就是一首不吉祥的歌?自己唱过这首歌,结果是永远离开了张骞,同时也让张骞永远不能接近自己。可我怎么又把它再教给女儿!让自己身上已经应验了的不祥又落到了女儿的身上,女儿啊女儿,都是母后不好,要是当时我不因你年纪太小来阻拦,也许你与去病就成亲了,也许后来去病就念着你,不再去战场上拼命了!说什么我也不该教你这首歌,这歌像锥子一样扎娘的心,扎过一回,如今又来一回……苍天哪,难道这是你对陈阿娇的照顾,偏要用这个方式来处罚我吗?我不行了,不行了,天在旋,地在转!
可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声音也在呼唤:“子夫,你行。你行的!你的女儿,你再不管,难道让那个整天在女人窝里出不来的皇上管吗?让那个把女婿推进阴间的好大喜功者管吗”?这个声音好熟啊,像是卫青的;不对,是东方大人的;还不对,好象是张骞的!啊!上苍,此时此刻,只有这种声音,才能给卫子夫以力量!她没有倒下,她从旋转着的天地中又站立了起来,她从自己的晕旋中站立起来,她在晕旋和颤抖中走到女儿的身边。
“孩子,女儿,妈求你啦,你别闹了。你的表哥,他不会回来了。”她发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曾是银铃般的声音,如今沙哑得如同一块娇嫩的皮肉掉进了粗粗石磨的进粮口内……
这种感觉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两个人才能感觉得非常清晰,可他们中间的一个,远在西域的大月氏国;还有一个,正在太子的带领下,向这儿匆匆赶来。
武帝从建章宫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赶来,身边是他十四岁的太子,满脸通红、浑身是汗的太子,个头已经和父亲差不多高的太子;当然,后边还跟着李延年和冯子都。
武帝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那沙哑的声音,一时,他觉得有个长着无数利刺的荆棘,从他的背上急剧地滑过!一阵剧烈的疼痛,直刺到他的心肺之间,他走不动了,他的脚被钉在院门外。
太子刘据看到父皇的脚步止了下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院内的声音还在不停地传过来。
卫长公主对着自己的母亲大叫:“什么?妈棗!你说我表哥不会回来?不!他会回来的,他知道我在等着他!”
说到这儿,她不管母亲是否在回答,她又转过身去,舞着袖子,边跳边唱起来:(KT)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SS)
卫皇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歌谣,她两眼发黑,她见到天上的太阳像血一样钻进了她的眼睛中,一阵无比的剧痛,直入自己的五藏六腑……
武帝的眼中也流出了泪水。可他的脚仍不听使唤,他只好将将脸转向院墙,为了不让太子看见。
太子刘据还能说什么呢?他心中没有什么礼节了,不再等候他的父皇,他先于自己的父皇,冲到了院内,奔到姐姐身边。
卫子夫并被没有倒下去。她强睁开眼睛,面对着血红的世界,血红的女儿,她跪下了,跪在自己的女儿面前,眼中的血流了出来,她叫道:“女儿,女儿,别唱了,你静下来。娘求求你啦,求求你啦,别唱了,静下来,好不好?”
卫长公主一甩袖子,大叫道:“不行!母亲!是你和父皇一起,把表哥藏起来的!父皇只知道让他打仗,打仗,女儿的心,他一点也不知道!母亲,难道你也不知道女儿的心么?”
太子刘据此时全无顾忌,他拉起母亲,然后转过来抱住姐姐,大声啊道:“姐姐,姐姐,你不知道母后的心要碎了么?你静下来,母亲的嗓子全哑了,心全碎了,你别再折磨她了!”
卫长公主把目光盯在太子的脸上。“姐姐?你叫我姐姐?不对!你是我表哥!”说到这儿,她将太子紧紧地抱住。“表哥啊表哥,你可回来啦!快,快,父皇等着我们去成亲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太子的脸上亲吻起来!
太子刘据无奈地抱住姐姐,放声大哭。
院外的李延年、冯子都也止不住地哭了起来,所有太监和宫人都哭了起来,院门之外的一对石头做成的狮子,仿佛也在潸然落泪!
汉武帝发现自己的脚能动了。他强忍着自己,没有用袖子来擦眼睛。他慢慢转过脸来,转过身来,对着面前泪水簌簌的石头狮子,猛地踢了一脚,然后迈开步子,离开了这个院落!
霍光随着姐姐,一行五人,来到山上的“云中居”。只见正堂内三个人的灵位仍在那儿摆着。东方蟹眼睛尖得很,上来就盯住写着“亡夫郭解之位”的牌子看,好象似懂非懂。
霍光走上前来,将当中的牌子翻了过去。
霍云儿也发现了儿子的目光和霍光的举动,她也是先吃一惊,然后便想把孩子们支开:“显儿,你带蟹儿和珠儿,到院外边玩一会儿。”
“是,夫人。”显儿答应着,还向霍光看了一眼,抱着珠儿就走。蟹儿还想问那牌位的事,却被霍光推了出来。
两个孩子走后,霍光对姐姐说:“姐姐,东方大人正教蟹儿认字,你知道么?”
云儿点点头:“姐姐知道。不过我想,蟹儿认不了那么多字,就没将这个收起……”
霍光说:“姐姐,我已请求过东方大人,请他千万不要再教蟹儿武功。”
霍云儿有点惊讶:“弟弟,你的意思是?”
霍光坚定地说:“姐姐,一代人的恩恩怨怨,要由一代人自己解决,何必再往下一代人那儿传呢?”
霍云儿想了一想,她觉得弟弟说得有道理。可是,蟹儿杀父之仇,难道就不报了么?
霍光看出了她的心思,便说:“姐姐,东方大人也说了,决不让蟹儿练武。”
“可是,你姐夫的这段仇怨,还有无辜死去的籍大人,他们在天之灵,是不会瞑目的啊。”云儿呆了半晌,才说出这句话来。“
“姐姐,如果我们给姐夫报了仇,那你说,去病哥哥他,他的在天之灵,又能瞑目吗?”
霍云儿将呆滞的目光移到到霍去病的灵位之上,眉头紧锁。突然,她说道:“不,弟弟,去病他,他也是被皇上逼死的!”
霍光摇了摇头。“姐姐,不要这么说。弟弟随去病哥哥前后八年,深知他的秉性。他要立功,他要做汉家的千古第一猛将,他要将匈奴斩草除根,他要将皇上的江山稳固得如泰山,如盘石,让皇上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可他也是罪孽深重的人,他前后杀了十多万匈奴人,包括老人、妇女,还有孩子。他杀的人,比张汤杀得还要多!”
说到这儿,霍光的眼圈也红了。他为死去的匈奴人悲伤,为被张汤杀死的万千无辜悲伤,同时也在为霍去病而悲伤。可是霍光身上有一种无以言喻的自制力。他略停片刻,声音低沉地,又接着说了下去。“如今,去病哥哥已经走了,就让他走吧,看在他是我们霍家人的面子上,别给下一代人播种仇恨了。”
霍云儿觉得弟弟说得有理,可她心中的郁结,岂是这几句话就解开了的?她无可奈何地看着霍光,说道:“弟弟,姐姐今天还想活着,不全是为了这两个孩子。东方大人和齐鲁姐姐待他们和亲生的一样。我为的是……”
霍光知道她要说什么,便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姐姐,不要说啦,弟弟明白。弟弟知道,你要看到姐夫的仇冤被申了,天下最大的不平被摆平了。弟弟答应过你,这事由弟弟来办。如果我做不成这件事,就说明我们霍家的人没有能耐。你想,我们都做不成的事,却偏要我们的孩子来承担,那不更是天理难容吗?”
霍云儿惊呆了。她没想到弟弟说得是如此有理!这么多年,她只知道弟弟在军中,在宫中,和霍去病一起,和卫青在一起,和东方大人在一起,学了不少东西,但她没想到,弟弟想的和做的,竟是那么的远见卓识。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弟弟的话,虽然她对弟弟能否摆平这天下的不平,心中还是没底。但有一点,弟弟是对的,就是不能把仇恨再往下一代人那里传了。想到这儿,她答应道:“弟弟,有你这番话,姐姐就是头发全白了,就是明天就随你姐夫去了,也没什么牵挂了。只是,你在皇上身边,要小心……,伴君如伴虎,何况,今天这个君,比虎还猛三分啊!”
霍光神情庄重地看着姐姐,想了好半天,才郑重地说:“姐姐,你以为弟弟还是小孩子?我今年二十五岁,我跟随去病哥哥,在军营里读书,在边关沙场为他筹划,已经整整八年!什么残酷的事情我没经历过?什么惨象还能吓倒我?只有你,姐姐,只有你还让我牵挂,只有你能吓倒我。只要你平安,弟弟就会稳如泰山,一步一步地把这天下的不平,都给摆平了!”
霍云儿还是有些害怕:“那,弟弟,你说,蟹儿眼看就长大了,怎么办?”
“东方大人说,蟹儿是个不安份的孩子。他大了,不能让他呆在长安。”
云儿吃惊地问:“那让他去那儿?”
霍光坚定地说:“让他去峨眉!姐夫的老母亲如今还在,姐夫的亲人还在,要让蟹儿回去,给郭家接传香火。东方大人说,不让他练武,叫他舞文弄墨,他对文墨也是极有灵气的。东方大人说,说不定,蜀国将来还会出司马相如,郭马相如呢。”霍光说到这儿,故意露出轻松的语气,还对姐姐苦笑了一下。
霍云儿点了点头:“可珠儿哪?”
霍光此时彻底地放松了,他神色自如地说:“姐姐,东方大人夫妇一辈子就想女儿,你就放心地把珠儿留给他们俩吧。”
霍云儿坐到身边的一凳子上:“那姐姐就放心啦。”说完,她闭上眼睛,像修禅一般,进入了化境。
(之四)
东方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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