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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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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娇美小脸蛋儿,母鸡护小鸡关切之情,油然而生。

小心翼翼把婴儿放床上,放到她亲娘身边,英娘转身出去吩咐阿青、阿朱,“命厨房备办上好点心、瓜果,另外拿一个大食盒进来。”阿青、阿朱惊魂甫定,唯唯答应,两人一起去了。

夜半时分,英娘捧着一个雕五福捧寿红木大食盒,步履坚定出了产房。“少奶奶心绪欠佳,离不得姐儿。你们守门外,不得召唤,不许进去。”英娘冷冰冰吩咐着,阿青、阿朱连连点头。

英娘走到内门、二门、大门,处处有粗使看门婆子迎头拦着,虽满脸是笑,却是仔仔细细盘问着,“这个时辰了,天气又不好,做什么去?捧这么大个盒子,装什么啊。”英娘神色高傲,“今儿才得了个姐儿,知道吧?少奶奶命我回祁家老宅上柱香,禀告我家夫人。盒中所装,自然是祭品、香烛。你们可要打开看看,查检一番?”婆子们哪敢,忙去请示上头。婆子们请示功夫,英娘顶着风雨,不慌不忙走着,到了大门口。

胡妈妈睡死,门敲不开。这祖居里除了胡妈妈说话管用,接下来就是明月姑娘有体面,婆子们赶去请示,珠儿一脸不耐烦出来了,“大晚上不睡觉,瞎折腾什么?由她去!”

英娘身披雨披,手中捧着厚重食盒,长身玉立站着,冷笑道:“给我家夫人上柱香,也要如此为难么。狠好,我记下了!”

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内心一遍一遍祈祷,“小小姐儿,你可不能哭啊。求你了,千万不能哭。”这个时候孩子一哭,无论如何也出不了这个门。

婆子们得了令,屁滚尿流,点头哈腰过来,“请,请。”英娘挺直脊梁,冷笑两声,珍而重之捧着食盒,慢慢走了出去。

许是捧着食盒太重,出了大门,英娘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旁人没注意,看大门褚婆子眼尖瞧见了,追出来喊道:“叫几个小丫头跟着伺候吧?”

风雨之中,英娘站稳脚跟,鄙夷回过头,“邓家丫头,跟到我们祁家做甚?”褚婆子讪讪,涨红了脸。

“嫂子马屁没拍着,拍到马蹄上了?”褚婆子回去,一起当差同伴们少不了笑话两句。这大风大雨,她走就走了呗,横竖上头有话放行,你还巴巴追出去,可不是闲。

褚婆子面有愧色,含混嘟囔道:“我这不是心软么,看她都捧不住了,才想要小丫头跟着。”她说本来就不清楚,又正值大风大雨,众人也不知她说是什么,见她没趣,一笑作罢。

出了邓家大门,英娘真是腿都软了。方才内门、二门、大门各处应对众婆子时候,大门前静静等待时候,已是汗流浃背。过关之后,几乎虚脱。

周围是一片可怕黑暗,像贪婪魔鬼般似要将整个世界吞噬掉。忽然间,闪电腾空升起,霎时照亮整个天地,照亮大雨中吃力挪动脚步文弱身影。刹那后,电光消失,天地重又连为一体,风雨中人,被无边无际黑暗笼罩着……

英娘会亭已有三年之久,路径熟悉,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雨水走向一处荒芜老宅。祁家人丁单薄,会亭并无族人,自家主、主母相继亡故之后,祁家老宅大门紧闭,只有一名年迈昏愦老仆看家。

英娘到了大门前,明知老仆耳聋,唤他也没用。索性也不声张,小心翼翼把食盒放门旁石礅上,自怀中取出一把锋利匕首,自门缝中伸了进去。

打开门,捧起食盒,英娘沿着小路去了后院正房。进门后英娘摸出火折燃起,点上蜡烛,原本幽暗室内有了光亮。

英娘连脸上雨水也来不着擦拭,急着打开食盒。食盒中,小小女婴闭目沉睡,面容恬净。英娘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小小姐,可怜孩子。

“小姐是你亲娘,如何会不疼你?只要你不会陷邓家,对着沈茉卑躬屈膝,小姐自是宁愿你好好活着。”英娘经历了这样夜晚,再也忍耐不住,对着襁褓中小小婴儿低声哭诉起来,“小小姐,你是龙虎将军后人,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间正房是供奉祁保山等人灵位地方。英娘已是接近崩溃,哀哀对小女婴说着话,毫没注意到祁保山灵位之前竟摆放有鲜祭品,显然是不久之前还有人祭拜过。

“小小姐,你本该是位金尊玉贵小姑娘,抚宁侯府世孙嫡长女。小小姐,当年邓家、祁家门当户对,彼此有意,媒人都已请好,就等着你外祖父凯旋回京,便要正式定亲了。”

“你外祖父是出了名常胜将军,生平征战无数,从没打过败仗。谁料想,就夫人和小姐翘首盼望之时,前方传来战报,天朝大败于蒙古骑兵,你祖父和舅舅们全部战死!”

英娘热泪滚滚,“你外祖父一去,什么都变了。不只原本亲热邓家夫人不再上门,连媒人也避而不见,老爷出殡时候,邓家送来奠仪,并没人上门吊孝。”

英娘忆及往事,心中伤痛,哀哀哭了一会儿。怕吓着睡梦中孩子,无声流着泪,哽咽着。

“小小姐,你娘并没做错事,没有不顾廉耻,无媒苟合。你爹和你娘,是有媒有聘,正正经经拜过堂。”

“如今你爹另娶大同总兵之女,你娘孤苦无依,拿邓家无可奈何,宁可玉碎。她却不肯叫你做了邓家庶女,屈辱活着。小小姐,我虽把你带出了邓家,可是天地茫茫,要如何安置你?”

供桌下盘腿坐着位黑衣男子。此刻他圆睁怒目,纂紧了拳头。祁将军女儿竟被人欺凌至此?贼老天,你何其不公。

4、艳阳天(一)

英娘俯身看着婴儿,一滴晶莹泪珠掉落,滴女婴娇嫩小脸蛋上。“小小姐。”英娘仿佛被火烫了般,忙伸出手去,轻柔擦去那滴泪水。

屋正中是一张厚重古朴供桌,供桌上挂着颜色庄重长布幔,几乎垂地。布幔被缓缓掀起,一个黑色人影悄没声息挪了出来,默默站英娘面前。

“我有地方安置她。”他冷静开了口。

“你是谁?”英娘下意识伸手护住婴儿,满眼警戒之色,冲着黑色人影轻斥道。她虽是名年纪不大少妇,却长自将门,会些拳脚,并非胆小怕事弱女子。深夜老宅中忽然出现陌生人,并没把她吓昏过去。

朦胧烛光中,眼前这黑衣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上下,体形矫健,眼神坚定,面目如刀削斧凿一般,硬朗坚毅。从他举止神态来看,很明显,他从过军。

英娘惊骇过后,敏捷抱起婴儿,低声怒问,“邓麒派你来?”卑鄙无耻邓麒,不只骗婚、负心,还对小姐苦苦相逼,下流之极。

“邓家休想要回小小姐!”英娘心中怒火熊熊,冷笑连连,“邓麒打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么?无非是借着孩子,把我家小姐强拘邓家,成全他两美兼得。祁家没有贪生怕死男子,也没有因循苟且、得过且过女儿,我家小姐宁愿一死,宁愿亲手杀了孩子,也不会让他如愿!”

黑衣人原地站着不动,沉默不语。英娘抱紧怀中婴儿,一脸警惕看着他,半分不敢松懈。窗外风雨大作,英娘浑身紧绷,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背。

“我有地方安置她。”黑衣人声音低沉中透着自信,“我弟媳妇即将生产,孩子交给她抚养,对外只说生了双胞胎。”

他身形如松,挺拨坚定,语气又非常肯定,英娘莫名对他生出好感,“你不是邓麒派来人?”

黑衣人指指供桌上祭品,“我原祁将军账下听令,做过一任先锋官。如今解甲归田,回乡务农,今夜……今夜特来祭拜将军。”

英娘神色一暗,“老爷正是盛夏时节出兵蒙古,捕鱼儿海一战,天朝失利,老爷和所属三千将士一起,皆战死。不知不觉,竟已是三年过去了。”

黑衣人双拳纂了起来,咯咯作响,呼吸也变沉重,神情痛楚不堪。英娘十分警醒,觉着他不对劲,遂抱紧婴儿,默默无语。

也是这样雷雨之夜,塞外蛮荒之地,杀声震天,血雨腥风。一个又一个兵士倒了下去,一具又一具尸体横面前……黑衣人痛苦捂起眼睛,不敢再回想。

窗外雷雨交加,室内静寂无语。

良久,黑衣人放下双手,神色如初。英娘见他好像恢复了正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黑衣人沉声道:“孩子我抱走,暂且由我弟媳抚养。”见英娘把婴儿抱死紧,声音不知不觉间柔和下来,“我家只有嫡亲两兄弟,十年前朝廷征兵,二丁抽一。我做大哥舍不得弟弟吃苦,自己从了军。如今我回了乡,和弟弟一家一计过日子,和美很。我弟弟、弟媳都是清白厚道之人,你只管放心。”

英娘听他说诚挚,低头看看怀中娇嫩孩子,落下泪来。给他,舍不得;不给他,苦命小小姐又有谁可以托付?

晶莹泪珠从英娘清秀面庞不停滚落,英娘本是中人之姿,并没有美惊魂动魄、令人不能自持。此时此刻,烛光下她却有了圣洁意味,整个人熠熠生辉。

黑衣人默默看了她片刻,伸出手去,“把孩子给我,我会安排天衣无缝。”英娘又是不舍,又是无奈,颤抖着把孩子递了出去。

小女婴离了怀,英娘若有所失,痛哭失声。黑衣人要出门时,她捧起食盒追了过去,“这些金银送你,我家小小姐身子娇贵,莫要让她吃苦!”

黑衣人回身笑笑,从食盒中拎起一串清钱,“暂且只用这些便可。我很回来,莫害怕,等着我。”深深望了英娘一眼,披上雨披,抱起婴儿,走进重重雨幕。

英娘扑到门口,外面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听得风声雨声。小小姐,可怜孩子,天大地大,你会被带到哪?

怀中没了婴儿,英娘心空落落,无处安放。门前痴痴站了许久,她回过身来,到主人、主母灵前上了香,合掌祈祷,“老爷夫人天有灵,保佑小姐无恙,保佑小小姐平安。”

祈祷过后,英娘无助守门口,心中煎熬,脸色煞白。不知等了多久,一道黑影闪进门来。英娘贴墙上,又是绝望又是惊恐看着他,他真不是邓家人?他真会好生抚养小小姐?

“镇上有一个姓陈接生婆。”黑衣人取下雨披,简短说道:“她今晚喝了很多酒,有醉意。方才她给我弟媳接了生,双胞胎,两个女孩儿。”

英娘木木跌坐到椅子上,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给你。”黑衣人递过一个小小襁褓。英娘跳了起来,这是方才他带走那个!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邻居家也是今夜生产。”黑衣人低头看了眼襁褓中瘦弱女婴,眼神中有无怜悯,“见是女孩儿,便扔到屋外,任其自生自灭。”

乡下地方,只有男丁才是壮劳力,女孩儿做不得重活,属于“赔钱货”。生了女孩儿,抛弃很多,亲手溺死也比比皆是。

“可怜孩子。”英娘见那孩子瘦弱可怜,心生恻隐。黑衣人把襁褓放回到食盒中,“你带回去,命人喂她奶水,或许还有救。”

见英娘似有踌躇,黑衣人微笑道:“眼下还不是和邓家翻脸时候,有这个孩子,暂时可支应几天。”英娘恍然,忙答应了。

食盒中所藏金银,英娘悉数取出交与黑衣人,“请善待我家小小姐。”黑衣人掂量了掂量,笑道:“我却是个穷人,要行事,须要有银钱方可,我便不客气,收下了。”

英娘把襁褓放好,狠狠心,捧起食盒欲走,“我要回邓家了。小姐孤身弱女,唯一能依靠人只有我。”黑衣人欺近身来,低低说了几句话,英娘惊喜欲狂。

第二天,雨过天明,艳阳高照。

邓家正乱着。胡妈妈不复往日从容镇定,烦恼房中踱来踱去。“少奶奶”不知怎么,昨晚忽命英娘回了趟祁家老宅。英娘半夜三出去,黎明方回,之后主仆二人霸占着孩子,再不放侍女进门。便是奶娘要喂奶,也是挤到碗里端进去,不许见姐儿面。

这个家不归“少奶奶”管,可是“少奶奶”若使起性子,没人敢勉强她。眼瞅着情形越来越不对,胡妈妈有些六神无主,“,速去请姑太太!”胡妈妈厉声吩咐道。

阿兰清脆答应一声,忙出去传话了。邓家主子们全京城,只有一位不受宠、庶女出身姑太太嫁邻近镇子曹集。虽说这位姑太太邓家一向是无足轻重人物,可到了这时候,却是顾不得了。

日正时分,曹姑太太还没赶到,祁家来人了。一辆结实美观黑漆平顶马车停邓家祖居前面,车夫是位三十岁左右汉子,目光敏锐,身手敏捷。他下了车,客气冲门房拱拱手,“下是祁家下人,来接我家大小姐回家,烦请诸位通报。”

门房怔了半天,喝斥道:“我家少奶奶,是由着你们胡乱接走?”车夫不慌不忙,“祁家大小姐自是祁家大小姐,什么时候成了你家少奶奶?”

门房气不行,等要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又咽了回去。算了,祸从口出,少说一句吧,禀告上头要紧。

胡妈妈本来已是急嘴上起泡,听了门房这么一禀,心里是咯登一下。坏了,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少奶奶”,动了。

祁玉全身上下包裹严严实实,英娘抱着小小襁褓,主仆二人走过内门、二门,直往大门闯去。侍女、婆子们谁也不敢对“少奶奶”用强,干着急没法子,飞奔着去请胡妈妈。

胡妈妈魂儿都吓飞了,紧赶慢赶,赶到了大门口。“我少奶奶,您还坐着月子呢,怎么好出门?”胡妈妈跺脚,“这要是吹了风,落下病根儿,可是一辈子事儿!”

祁玉冷笑一声,伸出纤纤素手,雪白手掌上摊着一只锋利金钗,“落下病根儿算什么,今日我若出不了邓家大门,便血溅当场!”命都不要了,还怕生病。

英娘高高举起小襁褓,“你们若敢啰嗦,我便摔死她!”婴儿弱弱哭起来,声音跟小猫似,十分无力。胡妈妈这个纠心啊,昨天还活蹦乱跳姐儿,只一晚上,被糟蹋成这样!

“开门!”明月姗姗而来,越过胡妈妈下着令,“开门!少奶奶若有个三长两短,姐儿若有个闪失,大家都别想活了!”

5、艳阳天(二)

这话说有理!祁玉钗横颈间,悻悻欲刺;英娘高高举着小襁褓,随时有可能重重摔下去。门房瞅瞅这架势,恨不得立时三刻开了大门,千万别这大门前闹出人命。真出了人命,自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

门房想开,又不敢开,战战兢兢看向胡妈妈。胡妈妈一直主持祖居家务,大事小情都是胡妈妈做主。胡妈妈若不点头,门房真还不敢专擅。

胡妈妈颤巍巍央求道:“千不看万不看,少奶奶看姐儿颜面上,回来!姐儿是大少爷亲骨肉,再也离不得邓家。少奶奶是聪明人,怎不替姐儿想想?姐儿名声要紧啊!”

胡妈妈也是做娘人,寻思着别打动不了“少奶奶”,亲生孩子她总放不下吧?一个小姑娘家,亲娘若是性子这般不好,动不动寻死觅活闹腾,这小姑娘还有谁肯待见,有哪家敢娶?长大后连亲事都难说。

她已经是庶出了,再不听听说说、规规矩矩,那还得了?你这当娘不管不顾任性胡闹,到头来只会连累自己亲生女儿。

古老厚重大门前,祁玉亭亭玉立,横眉冷对。她本就是难得一见绝代佳人,阳光下显得冰肌莹彻,姿容如玉,那恍若出尘仙子般风华,直令人不敢逼视。

祁玉轻蔑看着胡妈妈,冷冷一笑,“妈妈如此,是要逼死我了。好,我如你愿!”举起手中金钗,毫不留情要刺向颈间。

“不要!”明月一声惊呼,“放你走,这便放你走!”

祁玉手臂停半空,凉凉看着她。

明月厉声冲门房喝道:“你还不开门,是要逼死少奶奶么?”门房浑身抖似筛糠,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临开锁前,门房哀求似看向胡妈妈。胡妈妈眼神呆傻,直愣愣看着前方,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沉重大门吱扭扭打开了。英娘抱着孩子,警惕环顾着四周,护着祁玉走出邓家大门。大门口,祁家马车、车夫恭候已久。

临上车前,祁玉回前望了一眼,眼眸中不知是悲是喜。这是自己和他成婚地方,和他恩爱缠绵过地方,如今,却已是往事不堪回首。

“小姐上车!”英娘催促道。可怜小姐,才生下孩子不到一天,还坐着月子呢。胡妈妈那混蛋倒也没说错,这要是万一落下病根儿,可是一辈子事。

车夫利落掀起车帘,放好脚踏,“大小姐,请。”祁玉微微颔首,“难为你了。”抬脚上了车。英娘抱着襁褓,紧跟着也上来了。

明月带着两个小丫头,轻移莲步,到了马车前。“少奶奶您先回娘家住几天,等您消了气,再接您回来。请少奶奶示下:这奶娘要给姐儿喂奶,让她跟着您一道过去,可使得?”

祁玉闭目不语。英娘低头看看瘦弱小女婴,心生不忍,“如此,请送她到祁家老宅。她工钱,自有祁家开销。”

明月微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人话,英娘嫂子实太过客气。”回身吩咐人,“套上车,把花奶娘送到祁家老宅,不可耽搁。”

明月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年轻车夫。一身青布衣袍,浆洗干干净净。眼神澄澈,面容坚毅,一看就是见过世面,根本不是无知无识乡下人。不是说祁家除了一名老仆看家,英娘贴身服侍少奶奶,剩下再也没人了?这车夫,却是从哪里来。

明月容色照人,她车畔这么一立,娇柔婀娜,妩媚无限,宛如才从仕女图中走出来大美人。车夫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打响马鞭,车轮滚动,即将启程。

“玉儿,停下!”一辆朱轮华盖马车急急驰来,车还没停稳,车帘已经掀开,传出这么气急败坏一句。须臾,两名丫头扶着名中年妇人,跌跌撞撞、慌不择路走了过来。

这名中年妇人已有些发福,满月似一张脸,白白胖胖,颇显慈爱。这会儿她虽是心里着急,气喘吁吁赶了来,脸色还是很温和。

“玉儿,居家过日子,可不能这般使性子。”中年妇人到了车前,苦口婆心劝道:“谁家没个磕磕绊绊?一有不如意就要离开夫家,这日子还怎么过?好孩子,听姑母话,回去。姑母担保啊,这之后你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邓家没人敢轻慢你。”

这中年妇人正是胡妈妈口中姑太太,邓麒姑母。她打小也是京城长大,因是不受宠庶出姑娘,长大后被嫡母随意配了人,嫁邻镇曹集。

这位曹姑太太性子懦弱,听说事发之后祁玉闹腾,已是一再摇头,“嫁都已经嫁了,除了忍着,还能怎样?别提孩子都已经生下了。”虽是很不以为然,无奈她夫家不过是普通富户,要倚仗娘家抚宁侯府事且多着,便也不敢怠慢,紧赶慢赶,来做和事佬。

车帘并未掀开,依旧遮盖十分严实。曹姑太太心里有些不,这哪是做晚辈该有礼节?姑母地上站着,侄媳妇车里稳稳当当坐着,天底下有这规矩不成。

“姨母安好。请恕玉儿身子尚弱,不便下车拜见。”车帘之中,传出斯斯文文话语,“姨母好意,玉儿心领了。此事与姨母无关,姨母无需横加干涉。”

曹姑太太心里一凉。她和祁玉母亲少女时代便是认识,是以祁玉年幼之时,称呼她为“姨母”,和邓麒成婚之后,自是改称“姑母”。如今祁玉连称呼都改了回去,可见情形之严重。

“怎会与姑母无关?”曹姑太太强笑道:“你是姑母嫡亲侄媳妇,姑母亲自做媒,为麒哥儿礼聘你入门。玉儿,姑母疼爱你心,你还不知么。”

“抬头三尺有神灵。”车帘内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暖意,“姨母可敢对天起誓,无论何时何地,都承认是我媒人,承认我是邓麒明媒正娶妻?若果真如此,请姨母和玉儿同到夏邑县衙,状告邓麒停妻再娶。”

车厢内,祁玉神色淡漠,英娘紧咬嘴唇,秀目中满是愤怒。这位姑太太当初做媒时说可真是天花乱坠,如今还敢腆着脸这儿骗人。我呸!邓麒娶了沈茉进门,她可别装作不知道!她邓家再怎么不受宠,到底是位正经姑奶奶,邓麒娶亲这样大事,怎可能无人知会。

曹姑太太白胖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有些讪讪,“麒哥儿也是被逼,姑母也是后来才知道,怕你伤心,才暂且瞒着你。玉儿,姑母是为了你好。”

车帘内传出一声讥讽轻笑,之后,寂寂无语。曹姑太太自己也觉得脸上挂不住,红赤白脸说道:“玉儿,你莫这般!男子汉人家三妻四妾是常事,便是麒哥儿再娶了,又怎样?不过是姐妹相称罢了。”

“姐妹相称么,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祁玉声音中不带一丝烟火气,好像非常之心平气和。

曹姑太太颇费踌躇。她心里自然是清清楚楚,沈茉是三书六礼过门,祁玉是会亭悄没声息成亲,这两桩婚礼根本没法比。祁玉身份也没法跟沈茉比,自然沈茉是正室,祁玉是侧室。但是这话她又不好意思明着说出来,并且,也不敢再骗祁玉。曹姑太太犹豫再三,说不出话来。

“祁玉失了父母亲人,孤身飘零,无力和大同总兵、抚宁侯府抗衡。”祁玉声音依旧很平静,并不含怨忿。

曹姑太太大喜,忙道:“可不是么?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不能跟石头碰!事已至此,咱们便认了,好不好?玉儿,只要丈夫喜欢你、向着你,正室也好,侧室也好,有何分别。”祁玉啊,麒哥儿是侯府嫡长子,有权有势,有他宠爱,比什么不强。

明月一直恭谨站车旁,此时面色一紧,心中突突跳。祁玉似有妥协意思,姑太太又这般劝着,要是她再回去了……种种努力,付诸东流。

车帘内沉寂半晌,祁玉淡淡道:“夏虫不可以语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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