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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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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一直恭谨站车旁,此时面色一紧,心中突突跳。祁玉似有妥协意思,姑太太又这般劝着,要是她再回去了……种种努力,付诸东流。

车帘内沉寂半晌,祁玉淡淡道:“夏虫不可以语冰。”

曹姑太太不甚读书,闻言愣了愣,不大懂什么意思。明月却是读过《庄子》,美丽眼眸中闪过一丝狂喜。祁玉既讽刺曹姑太太囿于见闻,知识短浅,可见是不同意姑太太!

“我祁玉家世清白,父兄皆是铁骨铮铮英雄豪杰,母亲出自诗礼大族,淑娴温惠。”祁玉声音转为激昂,“祁玉宁愿一死,也不能屈节作妾,有辱先人!”

“若邓麒认沈茉为妻,则我和他婚事作罢,祁玉和邓麒从此陌路,再无干系!若邓麒认我祁玉为妻,让他休了沈茉,再来接我和孩子吧!”

言罢,祁玉敲敲车厢壁,示意车夫起程。车夫响亮吆喝一声,马鞭高高扬起,车轮滚动,扬长而去。

明月依旧温婉站着,努力抑止住汹涌而来欢喜,不脸上带出来。大少爷怎么会休了沈茉?不可能事。祁玉提了这样要求,分明是心意已决,再也不想回邓家。

曹姑太太怔了片刻,追着喊道:“你走便走,把我邓家孩子留下来!”没过多大会儿,车夫站行驶中马车上,手中高高举着一个襁褓,“好啊,这便给你留下。曹姑太太,你要么?”

曹姑太太吓肝胆俱裂,带着哭腔喊道:“不要了,不要了!”这无法无天,分明是等着自己一声“要”,便把孩子掷下!祁玉,你这狠心女人。

车夫朗声大笑,“姑太太,是你说不要!”矮身坐下,把襁褓抛回车厢中,赶着马车,绝尘而去。

回到祁家老宅,祁玉要拜谢车夫,车夫不肯,“我昔日受过祁将军恩惠,这番作为只是报恩罢了,当不得大小姐谢。”

祁玉见他坚决,倒也不勉强。她昨天才生完孩子,这一番折腾,精力早已用完,被英娘扶到房中歇下。没一会儿,沉沉睡去。

英娘对车夫感恩戴德,“黑衣……大哥,您坐坐,我到厨下烧火造饭。”车夫笑了笑,“敢叫英姑娘得知,小姓莫,贱名大有。英姑娘叫我莫大有便可。”

英娘不肯,“您是大恩人,哪能叫您名字?”推让了几番,英娘执意称呼“莫大哥”,莫大有笑着答应了,“如此,你叫我莫大哥,我叫你英娘。”英娘自无二话。

“小姐可还有亲眷?”莫大有问道:“孤身此,总不是个了局。”

英娘愁眉苦脸,“有音信亲眷,并没有。”

祁玉父亲祁保山起自微寒,并没族人、亲戚可以相助。母亲王氏却是旧家之女,外祖父进士出身,从县令做起,一路升到南昌知府,讼简刑清,人称王太守,颇有廉名。

不过很可惜,祁家父子战死之后,祁玉和母亲王氏正凄凉无助之时,王太守坏了官,被摘了印。再之后,音信皆无,外祖父和舅父们究竟怎样了,祁玉全然不知。

莫大有沉思片刻,简洁明了交代,“小小姐我弟媳处,很平安。我弟媳是农妇,健壮有力,奶水多,奶两个小姑娘足够,不必挂心。”

“倒是小姐外祖父,要急着找寻。王太守向有清名,应该不难打听,我今日便到县里探探消息。若无果,雇人到南昌走一趟。”

英娘歉意道:“太劳累你了,过意不去。莫大哥,歇息过再去吧。”莫大有摇头,“等不得。英娘,咱们要赶邓麒回到会亭之前,把小姐送走。”

6、艳阳天(三)

英娘恨恨道:“他这背信弃义之人,还敢再来,还有脸再来?”当年一幅情深意重模样,赌咒发誓海枯石烂不变心,转身就另娶他人,和沈茉这样女子成其好事。他这样人,拿什么脸见小姐。

莫大有微微一笑,“他有什么不敢来。英娘,他若见了小姐,定是诉说他不得已,他苦衷,他无奈,要小姐体谅他,要小姐为了他暂且忍让。”

英娘,你太不了解男人了。邓麒下了这么大功夫,对小姐分明是志必得,又怎会出于内疚,轻轻放小姐走掉。往后,还有纠缠。

英娘红着眼圈“呸”了一声,“小姐是老爷和夫人捧手心长大,受不得委屈,受不得气!想让小姐屈居人下,趁早死了这条心!”

英娘说着说着,呜咽起来,“要是老爷和少爷们还活着,非杀了邓麒这厮不可!”小姐是老爷掌上明珠,要星星不给摘月亮,谁要敢欺负小姐,老爷剑可不是吃素!

莫大有坚毅眼眸中闪过丝怜悯,傻英娘,若是祁将军父子尚人间,借邓麒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行事。邓麒妄图纳了小姐,还不是欺负她父兄皆亡,无人撑腰做主。

莫大有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帕子,默默递给英娘。英娘不好意思道:“失态了,莫大哥别笑话。”接过帕子来看,是一方普普通通细布帕子,没有任何刺绣花纹,简单大方,干干净净。

英娘踌躇半晌。从这帕子上看,莫大哥家境并不如何穷苦,却也绝不富贵。小小姐他家,会不会穿粗布衣裳、睡稻草床?可怜小小姐。

“莫大哥,待我禀了小姐,再赠您些金银吧。”英娘吞吞吐吐说道:“您家外头还和从前一样,内里用东西精细些,小小姐才一点点大,细皮嫩肉,粗糙不得。”

说完,英娘唯恐词不达意,忙忙又上一句,“莫大哥,我没别意思,真没别意思!”她知道莫大有是古道热肠君子,跟莫大有提钱,觉得好像亵渎了似。

莫大有笑了笑,沉吟问道:“小姐身边金银颇多?”英娘忙点头,“很不少呢!老爷夫人留下财物本就丰厚,邓麒那厮银钱上从不约束小姐,大把大把珠宝、银票奉上。”

莫大有微微皱眉。

英娘惴惴,“莫大哥,可有什么不对?”

莫大有思忖片刻,终是对英娘全盘托出,“小姐身边已只剩下你一位忠仆,这里头,邓麒一准儿动了手脚。我还以为,他会连小姐财物也夺去,好让小姐动弹不得。”

祁将军年少英雄,弱冠之年已是成名将军。这么多年来征战无数,屡屡获胜,朝廷赏赐极丰,追随者甚众。以祁将军为人,忠仆肯定不只英娘一个,应该还有不少。

英娘一时心乱如麻,“老爷出殡前后,府里已是悄悄走散了一拨人。夫人和小姐扶灵回乡,路上又跑了几个,夫人也不理会,任由他们去了。”

“才回到会亭时候,老宅还有二三十名家丁、三四十名侍女、婆子。邓麒追到会亭,日日过来给夫人问安,夫人初待他冷淡,后来夫人身子不爽,生了病,慢慢对邓麒和颜悦色起来。”

“再后来,家丁有去从军报国,有去自谋生路,渐渐散了个干净。侍女们嫁嫁,走走,后连小姐奶娘一家也被差去南昌打探王太守消息,老宅便没几个人了。”

英娘忆及往事,心惊肉跳,“难道果真如此?邓麒算计已久,连祁家仆役也要遣散,好让小姐无依无助,不得不嫁了给他?!”

那,他又为什么任由小姐手中握有大笔财物,却不加管束?

英娘心烦意乱,不知所措。莫大有想了想,安慰她道:“既想不通,先放一放便可,无需钻牛角尖。俗话说好,‘要想小儿安,三分饥和寒’,小儿娇养无益,英娘不必为小小姐忧心。”

饥和寒?那么个小小人儿,才生下来,只有一点点大,饥和寒?英娘白了脸。

莫大有无奈,“外面一定有邓家人暗中守着,我一个人甩掉他们容易,带着你就难了。英娘,容我一两日功夫,设法带你去到我家,亲眼看看婴儿。”

英娘大喜,敛衽谢过,喜滋滋去厨下烧火造饭了。

邓家送了奶娘并两个粗使丫头过来,英娘把她们安置到外院,并不许进内宅。若孩子要吃奶,只让奶娘挤到碗里端进去,奶娘和粗使丫头都是没辙。

莫大有说到做到,果然拣了个月黑风高晚上,悄悄带了英娘去了趟他家。他家邻近莫家村,村民十户之中倒有九户姓莫,出门大都认识,若村中来了生人,一村皆知。

莫大有家是座宽敞宅院,盖三间大瓦房,并不是英娘想象中茅草屋。进了屋,屋里是一明两暗格局,莫大有弟媳妇带着两个小女婴住西边暗间,虽是粗布床褥,收拾很干净。

莫大有弟弟莫二有一直务农,身子强壮,面相憨厚老实。见了英娘,不好意思搓着手,总共也没说几句话。莫二有媳妇姓祁,是祁家村姑娘,大大脸,身子粗壮,和莫二有很有夫妻相。

祁氏身边是两个一模一样小襁褓,虽是粗布,颜色却很鲜亮。襁褓中分别是两个小女婴,此刻都正睡熟。英娘摒住呼吸俯身看去,紧挨着祁氏那名婴儿,可不正是自家小小姐?

孩子正甜甜睡着,娇嫩面孔天真无邪。才两三天没见,她仿佛没那么红了,脸色白净不少,好看了。英娘贪婪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抱怀里,亲吻个够。

“不哭不闹,极省心。”祁氏红润脸上满是笑意,“您只管放心吧,大哥抱来金贵孩子,便是爱哭闹折腾人,咱和孩儿他爹也不打不骂,只管疼她。”

当年是莫大有从了军,莫二有才能安安生生乡间务农,清净度日。后来又是莫大有回了乡,带回财物,莫家才能翻盖瓦房,过宽裕日子。莫二有夫妇都是淳朴乡下人,对莫大有这哥哥敬爱很。

“大哥不许咱告诉别人他回来事,咱就不告诉。”祁氏很爽,“连咱亲爹娘亲兄弟都没说!”

英娘这才知道,原来莫大有回到夏邑,是密不示人。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英娘却莫名放心不少。没有莫大有,莫二有夫妇就是乡间再普通不过农夫农妇,谁会注意他们呢?

英娘不便久留,看过小女婴,知道她冻不着饿不着,有人疼爱,狠狠心出来了。莫大有先出来探了探路,觉得四周没人,才带了英娘回祁家老宅。

胡妈妈苏醒之后,亲自来了祁家,苦苦哀求祁玉回去。祁玉死咬着一句话,“他若认沈茉为妻,我和他从此陌路;他若认我为妻,便休了沈茉!”听胡妈妈一脸愁云惨雾,无计可施。

胡妈妈想看看姐儿,祁玉冷笑,“他若不休了沈茉,今生今世,邓家人休想见姐儿一面!”胡妈妈脸上过不去,走了。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过门正经少奶奶,能因为一个小小庶女休了?你还真把这小丫头片子当回事啊。胡妈妈心里不是不鄙夷。

明月写下书信,分送京城、宣府。然后,和胡妈妈一起愁眉苦脸坐下,静侯发落。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祁玉已经能下床了。她虽看着娇柔婉转,弱不胜衣,其实是将门之女,身子骨很结实。虽然生完孩子第二天就折腾了一回,悉心将养过后,依旧是一名风华绝代好女子。

莫大有这两年一直夏邑县城赁房子住着,用名字并不是本名,而是祁震。邓家人只知道这名唤祁震男子往来奔走,替祁玉效力,还以为他是祁保山旧仆。

“那祁震雇了人到南昌打探王太守消息,这可如何是好?”邓家仆役报了胡妈妈。

胡妈妈强自镇静,“王太守久已没有音信,哪里是好打听?等他们打听着时候,大少爷仗也打完,人也赶过来了。”

面上虽镇静,其实胡妈妈心里直打鼓,唯恐祁玉外祖父家真冒出来人。到时胡妈妈若想留下祁玉,可是师出手机。要留祁玉,祁玉是你邓家什么人?是邓麒妻,那沈茉是什么?是邓麒妾,说笑了,纳妾文书哪里?王太守虽坏了官,王家还是旧家大族,想和王家蛮不讲理硬来,怕是不能够。

唯一能指望,就是祁玉顾忌才出生姐儿,狠不下心令孩子失去父亲庇护,自己忍气吞声。“当娘谁不为孩子想?少奶奶,你莫只顾自己任性,好歹顾着姐儿一分半分!”胡妈妈暗暗祈祷,祈祷少奶奶像个当娘,为亲闺女着想一二。

这天,还是艳阳高照,天气晴朗。

祁家老宅大门前停下一辆朴素大方平顶马车,车夫放下脚蹋,车上先是下来一名小厮打扮少年,然后少年从车上扶下一位年约二十上下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面如冠玉,目如点漆,不过很明显是风尘仆仆赶来。

“请问这可是祁家?请代为通传,京西王承来访。”青年男子带着车夫、小厮到了大门口,温文尔雅开了口。

看门人是莫大有从夏邑县城请来,因着工钱高、事少,对这份差使十分满意。见来了客人,忙满脸陪笑上来见礼,问明来意,飞奔着进去禀报。

英娘高兴眼泪都掉下来了,“小姐,王家表少爷来了!”祁玉浅浅笑着,果然天不绝我么,外祖父、舅父竟有了音信。

两天后,祁玉和王承一道出门上了马车,投奔远云南任职外祖父。祁玉并没带着英娘,也没带着才出生不久婴儿。英娘和婴儿,都留了祁家老宅。

从夏邑到云南,路途遥远,有时乘车,有时坐船。旅途之中,王承对祁玉关怀爱护,无微不至。过长江时候,王承附了一张都御史陈家大船,这般很大,抗风浪,比单雇小船要强多了。

“是令妹么?”同船一位薛姓客人笑问。旅途寂寞,同船客人之间,常有闲谈解闷。

王承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和薛姓客人说起江上风光。薛姓客人见状,也没深问。

同船久了,王承渐渐知道这薛姓客人名薛能,是阳武侯族侄。因阳武侯年老无子,族中争嗣,明着暗着显弄神通。薛能素得阳武侯看重,族人争相诋毁,薛能不耐烦,故此出京一游,散散心。

“此去何处?”王承随口问道。

“云南。”薛能坦诚相告。

船舱之中,祁玉听着舱外对话,心里一阵阵酸楚。表哥若是一年之前寻来,自己又何需沦落至此?如今么,嫁过人,生过孩子,即便外祖父、舅父疼爱,不过是王家吃碗安乐茶饭罢了。

也不知英娘此时如何了?邓家可有刁难她?祁玉思绪起伏,一双明眸如清水洗过黑宝石般,水波潋滟。

莫家村。

因祁玉去后,邓家人早已死气沉沉,英娘将婴儿交给了奶娘抚养,故此邓家人是松懈。莫大有知道英娘思念婴儿,这天特意前后查探过,知道没人跟着,让英娘扮做农妇模样,带她去了莫家村。

小女婴眉眼长开,好看了。她已有两个月大,脸上带着可爱甜美笑容,怡然自得英娘怀中吐着泡泡。

英娘心都融化了。

窗外树梢上,停着一只麻雀大小青蓝色小鸟。

“小小姐,你名字,便叫做青雀,好不好?”英娘怜惜看着怀中小女婴,仿佛她能听懂话似,柔声跟她商量,“青雀,又名青鸟,是凤凰前身。”

7、春光明媚(一)

成化十年暮春,夏邑杨集。

村庄前面有一道古堤,堤下清澈溪水欢流淌着。沿堤种着桃树、柳树,此时桃花开灿烂似锦,远远望去,好像一片从天上飘落下来云霞。

溪上架着一座宽阔平板桥,供路人来往。时值中午,桥上走来三个小小身影。两边各是一个三岁左右女孩儿,穿着一模一样水红衣衫,个头也差不多。中间摇摇摆摆走着那个小男孩儿,估计只有一岁。

“小树,慢点儿!”右边小女孩儿牵着弟弟手,笑着交代他。这小女孩儿肤色极白,欺霜赛雪,五官精致绝伦,一双眼睛尤其乌黑明亮,莹澈灵动。

她声音也很动听,稚嫩中带着调皮,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如山间清泉。并且,她说是官话,口音非常纯正。

左边小女孩儿浓眉大眼,长也很漂亮,可惜皮肤略粗糙,不够细致。小男孩儿则是虎头虎脑憨憨,一看就是庄户人家淳朴孩子。

一阵温柔春风吹过,三个孩子迎着风,咪起眼,惬意咯咯咯笑起来。银铃一般笑声,和着这一派春光,明媚美好。

过了平板桥,堤岸上设着一个简陋酒肆。外面挑着蓝布酒帘,小屋里设着桌凳、酒炉,只卖杨集自酿桃花酒,和一些下酒小菜。

掌柜是名四十出头中年人,见三个小人儿路过,笑着问道:“青雀,青苗,又要带着弟弟上学去了?好好学啊,莫给杨老爷府上丢人。”

青雀脆生生应道:“是,大叔,我们记下了。”青苗也乖巧跟着学,“我们记下了。”摇摇摆摆青树冲着掌柜咧开小嘴笑,流下了口水。

掌柜笑着走出酒肆,拿出帕子给青树擦干净口水。青雀仰起小脸甜甜笑,“大叔好了!”她小脸比溪边桃花娇嫩美丽,掌柜笑着把她们姐弟仨送走,心中感概,“青雀这小丫头,生可真俊!乡下地方竟有这般颜色,令人诧异。”

三个小人儿慢悠悠走到了一所宅院前。这所宅院外面毫无出奇之处,门脸儿极其普通。走进去之后才会发觉这院子宽敞轩朗,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是精心侍弄,十分清雅。

这就是杨老爷府上了。

杨集村民大多姓杨,其中显赫是告老还乡杨老爷。杨老爷官做很大,户部尚书,入值武英殿,赠太子太保。前年“乞骸骨”,皇帝苦留不住,允了,赐了全俸。

像杨老爷这样回乡官员,可以称“杨尚书”,也可以称“杨阁老”“杨太保”。地方官员要来依礼参见,杨老爷虽家中闲居,一样领俸禄,一样可以使用衙门小吏、差役。身为一品大员,他如果想作威作福,父母官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不过杨老爷随和很,他老人家每日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和村里叔伯兄弟们闲话、叙旧,通没有官架子。因儿孙们或京城或外地做官,膝下寂寞,他便府中设了学堂,凡杨集村民孩子,不分男女,不论年纪大小,均可入学,不收束修。

教男童,是他府中小厮、书僮。教女童,是他府中嬷嬷、侍女。杨老爷虽是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府中光大大小小管家就有二十多个,可见家业颇丰。训导村中蒙童,跟修桥铺路一样,也算是造福乡里了。

教男童读书,村民是极其感激。教女童读书,不以为然人就很多。一个丫头片子,再怎么读书明理,又不能考秀才,读来何用?再说了,闺女长大了,总是别人家人。

故此,送男童来读书多,送女童来读书少,负责教导女童林嬷嬷颇感冷清。也不知林嬷嬷实太闲,还是青雀、青苗这对双胎姐妹讨人喜欢,总之青雀提出要带弟弟前来读书时候,林嬷嬷慨然应允。

三个小人儿到了杨府之后,照例有府中侍女照看小青树,青雀、青苗上学去。她们连笔墨纸砚都是不必携带,学堂里备有。

说是上学,其实不到三周岁孩子能学什么?不过是指着大小多少、东西南北、一二三四之类字告诉给她们,读书给她们听,讲道理给她们听。

也教学写字。杨府小丫头给铺好宣纸,磨好墨,学生们动手写字。林嬷嬷含笑看着,但见青雀稳稳伸出小小手掌,抓起笔,目光专注看了台上老师片刻,然后有样学样,挺着背,直起腰,悬腕书写。

居然似模似样。

林嬷嬷嘴角笑意渐浓。

写出来字那就甭提了,东歪西扭,横七竖八,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写是什么——有些仔细看了,也看不出写是什么。

因学生们年纪尚小,小半个时辰之后,老师歇了课,吩咐她们出去玩耍。青雀响亮答应了一声,拉着青苗,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先去看小青树,逗小青树玩了会儿,然后姐妹俩跑到花圃边挨着坐下,眼睛亮晶晶,欣赏圃中姿态各异、绚烂璀璨鲜花。“这些花真好看!”“嗯,好看。”“还很香!”“嗯,很香。”

一位身穿青布道袍老者站不远处,微笑看着她们。

两个女孩儿看了会儿鲜花,一人寻了一个树枝,地上划着,好像是学写字。老者慢慢踱了过去,见她们撅着小屁股专注划着,一个比一个乱七八糟。

老者粲然。

“你俩划是什么?”老者温和开口问道。

两个小丫头抬头看看他。青苗看见生人,有些怯怯,扔下树枝依偎到青雀身边。青雀抱住妹妹,一脸警觉看着老者,小嘴紧紧抿着,不肯说话。

老者微微一笑,伸手捡起树枝,一块空地上写上“幼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十个大字。态致萧散,洒脱飘逸,看上去非常美观。

两个小丫头探头看了看,露出羡慕神色。

老者也不理会她俩,气定神闲,继续写下“又疑瑶台镜,飞青云端”。这十个字写圆转流畅,沉静典雅,别有韵致。

“真好看。”青雀慢慢松开妹妹,轻手轻脚走到老者身边,蹲一边看。

老者继续写着,书法渐渐狂放,龙飞凤舞,青雀看着热闹,拍起小手掌叫好。青苗远远站了一会儿,也跑过来蹲青雀旁边,跟着拍起掌。

“想不想学?”老者停下来,含笑问道。

“我会!”青雀两眼亮晶晶吹着牛。

老者笑着把树枝递给青雀,“你会啊,那你写一个我看看。”青雀毫不犹豫,伸出嫩嫩小手掌接过树枝,撅起小屁股地上直直划了一道。

抬头得意看了老者一眼,又接着划了两道。

然后又划了三道。

划都不直,歪歪。

然后,没有了。

这就是会写字啊?老者忍不住笑了起来。青雀瞪了他一眼,跑到他刚才写好字前面,伸出脚,一点一点踩平。

这犟脾气小姑娘!老者大笑着伸手抱起青雀,慈眉善目问道:“跟爷爷学写字好不好?爷爷给你糖吃。”青雀歪头想了想,痛伸出小手指,老者笑着跟她拉了勾。

青苗站地上,怯怯抬头看着老者怀中姐姐。

这老者便是杨府主人,已经致仕前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保杨时。他当天便牵着青雀、青苗去了学堂,告诉林嬷嬷他会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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