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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相-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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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三年前登基之前曾在朝中来了一遍大清洗,杀人之外也曾裁汰大批李党官员,张柬之荐来的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根底也就不需多言了。

花厅中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静,这一回张柬之倒没有催促,许久之后,唐松才缓缓开口,“用多少人,用什么人俱由我一言而决,这些人来了也需按照我的规矩办”

“这是自然”张柬之哈哈一笑,从水晶手中取过酒瓯亲为唐松满斟,“来,饮胜。你且放心,该荐些什么人去老夫自有主张,不会让你太为难”

酒虽满斟,唐松却没有喝,“明年二月科考之后,若有通科中第者被分发楚州,尚请张公多多关照”

“只要他能来。对了,我听说清心庄农科此前弄了个甚么曲辕犁出来,效用远甚于当下之犁具。眼瞅着年后就是春耕,你且给楚州弄几具来试试”

唐松笑笑,“这个……且等明岁二月科考放榜之后不迟啊”

张柬之胸中一转,便已明了他的盘算,“好你个唐松,科考还不曾开始就已想着为门生预埋考功了?此事倒也依你,不过若没有通科中第者被分发楚州,你那曲辕犁也需给我”

唐松没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酒樽与张柬之一饮而尽。

这番话后,花厅内的气氛真正的融洽起来,水晶在一旁执瓯斟酒,两人随意闲话。

“改名新学也好,‘通科’实在是太古怪了些。欲在何处建此新学,你可选定地方了”

“原是想在扬州,但现在看来怕有不妥啊,杨一益二,扬州城内太惹眼,并不利于新学之创建。但距离扬州也不宜太远,毕竟扬州乃是江南重镇,比邻于此万事方便,对学子们也有好处”

“树大招风是不好,但只要有你在,新学选址就是再荒僻,依旧还是惹眼”

这说法倒是与当初的太平类似,唐松没多说什么,“此事我也在思量”

说着说着已是一瓯酒尽,酒至酣处,张柬之忽然提起狄仁杰来。

自被贬以来,狄仁杰就任彭泽令已有年余时间,其间勤政惠民,政声高涨。

张柬之说了一些狄仁杰在彭泽令任上的细事之后,话题一转又说起他对唐松的欣赏来,言语之间复又将狄仁杰相位未失时与士族门阀出身之朝臣的一些小龌龊也点了三四样。

他说的极随意,唐松也只是静静而听。说着说着,张柬之语锋再转,隐隐的点出了他与上官婉儿过从甚密之事。

听他说到这个,唐松心下猛然一紧,脸上神色不动,心中却是凝神而听。好在张柬之含糊的话语里只是说到他每进宫城时,上官婉儿对他份外亲厚不同,甚或还明确时间地点的说了几个例子。

只凭这些便已可知,张柬之等人虽被远贬地方,但其在内宫的眼线却是半点都没偷懒。

穿花蝴蝶般的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此时不等张柬之透露用意,唐松也已明白,遂含笑说道:“不瞒张公,在下虽是一介白身,但陛下曾许我入宫面圣之权,居间安排的便是上官待诏。她待我亲厚不过是出自陛下授意罢了”

张柬之欲说什么时,唐松先一步续道:“便是此次出京,陛下也曾许我直奏之权。在下素来仰慕狄相乃国之栋梁,若能说得上话时,自会为狄相进一微言”

“是‘神龙天后’”话虽如此,张柬之的声音倒是和煦。

在这个称呼问题上唐松绝不与他折辩,一时宾主尽欢。

此后两日,唐松就住在张柬之府中。

这两天里除了睡觉之外,水晶与他寸步不离。她又恢复了神都中青衣小帽的打扮,祸国殃民的脸上依旧是被唐松死命的往丑里折腾。如此以来,两人上街时,水晶隐隐就成了个小厮模样。

两人这般的相处方式只让司马府内上下人等看的是瞠目结舌,却又说不得什么,即便是说了,对于水晶也毫无效用。

领着水晶这么个“小厮”没心没肺的在楚州城逛了两天之后,连绵多日的雪天终于放晴,唐松也该到回扬州的时候了。

第一百四十章 草圣张旭

“水晶,你且好生在这里住着。扬州距此甚近,我稍有闲暇就来看你”唐松要走这日,张柬之居然有略送之意,奈何水晶牵住他的衣角只是不放。

一身青衣小帽打扮的水晶虽不曾说话,但眼神举止间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唐松百般劝慰安抚却没有丝毫效果,最终只能苦笑着向一边站着的张柬之看去。

张柬之脸上也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苦笑,不过却并无意外之色,抬手向后招了招,一个小厮应命而去。不多久,唐松就又见到了当日神都中那位弹琴如有神助的孤奇老人,老人身后一并跟着六个丫头及两个小厮,皆是身负行囊,似要远行的模样。

看到这一切唐松那里还不明白?分明是张柬之早已预料到这一场面,是以提前做了准备。

“没事时就多带她出去走走,让她多说说话。她若受了什么委屈,我必不饶你”张柬之面色冷硬,语带无奈。

自闭症在后世也是大难题,更别说现在了。

没想到张柬之居然会让他带走水晶,唐松心下大喜,忙道:“张公放心,在下必小心看护”

张柬之点点头,前行一步走到水晶面前时已是满脸的慈祥怜爱。静静的看了水晶一会儿,伸手过去帮她理了理歪斜的小帽,“走吧”

就在这时,依然紧牵着唐松衣角的水晶嘴唇翕张之间缓缓开口,“爷……爷,保重……身体”

此言一出,除唐松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水晶身上,面带不可思议的神情,她……她什么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话呀!更别说还是这等关心人的话语!

然则越是如此,她简简单单说出的这几个字就越发赤诚。刹那之间,似张柬之这般刚硬的人也不免为之动容,唐松离得近,甚至隐隐看到他双眼中有泪花闪动。

见唐松在看着自己,张柬之缓缓转过身去,“天色不早,莫误了赶路,走吧”

至此唐松也不再多言,向张柬之等人团了一礼后,引着水晶出门而去。

一路到了扬州,刚进城门,果然就见有一老成管家在此迎候,言说小姐在扬州城内的住所已经安排停当。

唐松问明白地址之后,嘱咐水晶等人先随管家过去,他自己与上官黎到了此前投宿的客栈。

到了客栈却没见到上官谨与福祥两人,招来伙计一问,说他们出去已有个多时辰了。

唐松点点头,要到柜上留话时。隔壁想是听到了话语声,房门开处,就见一个穿着福字衫、身形微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将两人打量了一下后,身形微胖的中年到了唐松面前拱手见礼,“敢问这位可是从京中北来的唐公子?”

“你是谁?”

“在下姓郑,是锦绣绸缎庄设在扬州的分铺掌柜”中年笑起来时看着面乎乎的极有亲和力,“五天前大爷派人送来画像与信笺,今天终于得见公子,也不枉我在这里苦守两日了”

中年说完,又口呼“上官大爷”的向一边的上官黎笑着见了礼。

确认这中年是郑胖子的手下后,唐松放松了些,有神都清心庄前车之鉴,他此来江南并不愿大张旗鼓,动静越大就越容易树大招风,润物无声的把事情办了最好。

问询过后知道中年名唤郑岳,乃是郑胖子的族亲,到扬州已经五年。

进屋唤来茶水寒暄了几句天气与南北气候差异后,郑岳入了正题,“公子要在扬州城办一个印社?”

“说起来这事还是你家大爷撺掇的,印社也是二一添作五,我与你家大爷人各一半”唐松笑着点点头,此前他对胖子这提议还有些不太在意,但这回下江南到了扬州之后愈发觉得这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月前大爷就曾来信吩咐此事,如今开印社的场地与匠人已大致齐备,公子这两日若是有暇,不妨去看看”

见郑岳说话间有些吞吞吐吐的,唐松放下茶盏微笑道:“有什么难处径直明言就是,能帮忙的我自不会袖手”

郑岳略起了起身子,“场地、匠人,乃至州衙的准予文书还都好办,就是行会那里实在不好通融”

随着郑岳的叙说,唐松也逐渐明白了一些。印社除了印刷书籍外,同时还兼具着后世书店的职能,在这个咨询传播很不发达的时代,印社就成为地方上文化传播的中心之一,不仅是士林,就是在民间也有着绝大的影响力,这也是商贾行中最受百姓们尊重的一门生意。

印社若是办得好就能名利双收,然则这也是一门很难插足其中的生意。究其原因有二,一则是成本太高,这与雕版印刷的技术背景有关;除此之外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行会的阻挠。

正说到这里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面容粗犷的三旬士子。

这士子一看到唐松,顿时哈哈一笑,“上官少兄这几天去了哪里?让我一番好找,总算这趟来的不冤”

口中话还不曾说完,走到唐松面前的粗犷士子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边走边向上官黎与郑岳笑着致歉道:“某有急事需上官少兄同往,对不住两位了,改日自当致酒谢罪”

这人就如同一阵旋风忽然而来,拉起唐松就走,且还口口声声称呼他为“上官少兄”真是处处透着古怪,上官黎见状当即就站起身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恰在这时,唐松向他打了个眼色,又扭过头来,“郑掌柜,你那事情我已知晓,明日自当登门拜访”

见了唐松的眼神,上官黎闪身让开。

出房门之后,粗犷士子依旧拉着他的手臂速度半点不减,唐松因笑道:“陆府之会,念念难忘。兄台但放手,要去哪里某自应命就是”

原来,这旋风般闯门而入的便是当日陆象先府上偶遇的四人之一,也就是那个吃得酒醉后癫狂中写出一笔狂草的粗犷士子。

闻言,这人果真放了唐松的手,只是脚下却半点不曾减速,出客栈引着唐松上了一辆马车,“快,速去水天阁”

车夫扬鞭启行,马车内粗犷士子连喘了好几口气后笑道:“某乃吴人张旭,小字伯高。因水天阁午时开楼在即,来得鲁莽了,上官少兄勿怪”

张旭,身边这面容粗犷的士子居然就是那个酒中八仙,以一笔狂草名传千古,被后世尊为“草圣”的张旭!

穿越日久,听到张旭的名字,唐松倒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只是自然而然又想起了他那日醉酒后的癫狂之态,以及那一笔堪称神品的狂草,不由得会心一笑。那日陆府之行居然误打误撞的认识了这么个人,真算得是奇遇了。

唐松遐思之时,生性直率的张旭却是滔滔不绝。言说那日陆府偶遇甚是尽兴,第二日酒醒后他便又往陆府来寻唐松,这才知道唐松竟然不是陆府之客。好在哲翁久居扬州,竟着下人查出了他的落脚之处,这两日张旭多来客栈柜上探问,只说其外出未归,直到今天才见着。

至于“上官少兄”的称呼,自然是投宿客栈时登记的乃是上官黎的过所,不知客栈掌柜怎么阴差阳错,居然将唐松指为了上官黎。

弄错人的事情唐松并没有急着澄清,“看张兄如此匆忙,却不知所为何事?”

“哲翁于水天阁前新建了一高楼,日前高楼已成,定于今日午时开楼。前次你曾言若要在扬州夜中读书,最宜淮水江畔高阁,可得月之清享有六。此语正中哲翁心怀,而今高楼已成,这样的好事怎能少得了你?”

闻言,唐松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后便问了“哲翁”的来历。

哲翁名唤陈一哲,少年家贫却酷爱诗书,奈何运数不济,科举多年皆不得中第,以至于家中寒素到衣食难继的地步。三十八岁那年乃改为商贾,仅仅二十年间便已成为扬州最大的海商之一,积下亿万家私。

六十岁时,其人将海商贸易交给儿子后便再不言商事,开始专心经营水天阁,复经十五年至今,水天阁已成为扬州乃至整个江南最大的藏书楼。

至于那日会中的另两人也是读书有成却又仕宦不济的江南名士,一名叶梦甫,一名袁三山。两人皆达观真率之士,蹉跎多年后已彻底淡了仕进之心,既是陈一哲之好友,又助其经营水天阁。

听完张旭的简短绍介,唐松心下感慨果然是物以类聚,陈叶黄三人再加这一个张旭皆都是真率放达之人,惟其如此,那日听他们漫谈读书时才不闻半点名利气息,而自得书中之真趣。

说话间,马车出城来到城郊一处占地广大的园子外。

下车会了铜货,唐松随着张旭进了园子,刚到门口就见着一副告示:

有以前朝孤本善本至者,门内主人计页酬钱,每页出三百;有以旧钞本至者,每页出四十;有以时下善本至者,别家出一千,主人出一千二。

看完告示一路走入,但见这处园子面积虽大,里面的建筑却是极少,大片的地方皆是植着修竹花草,并引淮水入其中连为水系,间中点缀着几处亭台雅舍,真是好一处上佳所在。

一路走一路看,让唐松奇怪的是今日既为开楼之佳日,却没在园中看到什么人。

“哲翁虽好热闹,却耐不得俗人搅扰。再者此乃藏书之处,也受不得烟火及酒肉之气熏浸”说话间,两人穿过一个月门,就见着前方有一处气势阔大的木制六开间三层楼宇。

楼前牌匾上写有大大的“水天阁”三字,阶下一并凿有两处深达数尺的储水池。

“此中便是扬州第一藏书胜地,内有藏书两万三千四百七十四卷,若论数量之多,当为江南第一”绍介起这水天阁时,张旭的声音自然而然的激昂了几分。

听到这个数字,唐松也不免为之咋舌。古人好藏书由来已久,先秦时庄子之好友惠施便有五车藏书,《战国策》载素琴亦有藏书数十箱。

西汉时,朝廷开始严加控管其所藏之书,未经皇帝许可,不得私借,不得录制副本,违者必遭重处。因是如此,愈发刺激了文人藏书的热潮,譬如仓公、刘德、刘向、卜圭皆是闻名于世的藏书家,其中尤以刘向所藏最多,声名最盛。

东汉以后,纸写书开始流行,书籍便于抄录、携带与保存,喜欢藏书的士人愈多。此间最负盛名的藏书家便是汉末大儒蔡邕,史载其藏书达数千卷。

唐时经济繁荣,民间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万卷以上的藏书家,譬如《贞观政要》的作者吴兢藏书凡一万三千四百余卷,此外唐初著名学者颜师古藏书亦达万卷。

由以上可知,古人藏书不易,即便到了唐代能达万卷者即可谓大藏书家。而这陈一哲私人藏书却达两万三千卷之多,这个数量在当世真是惊世骇俗了,即便终有唐一朝三百年也可稳居第二,仅次于中唐李泌的三万余卷。

然则那李泌却是做过宰相并被封侯的,陈一哲一介商贾能矢志藏书达到这等规模,实在让人惊叹,实堪为当世最大的藏书家。

感叹之余唐松也不免好奇,“两万三千余卷居然仅为江南第一?”

“少兄是自北地而来,竟是忘了崔卢李郑四家?此四家传承多年,皆富藏书,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藏书多少罢了”与刚才说及天水阁藏书数目时的激昂相比,张旭提到四世家的藏书时明显冷淡了很多。

尽管唐松很想入内一观,但此时却不是时候,跟着张旭绕过天水阁一侧的副楼,就到了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

方入此院已隐隐可闻江流之声,除此之外一股淡淡的水气也扑面而来。院中除花草鱼池外就只有一栋簇新的四层楼阁。

此间地势极低,愈发将这四层楼宇衬的高大巍峨。楼外并不见雕梁画栋,纯以本色示人,远远看去,自有一股朴拙开阔气象。

恰在这时,忽有禅唱声起,楼后绕出了七七四十九个各捧法器的僧人,缓步之间唱经不绝。

唐松抬头看看天时,正是日行中天的正午时分。

前方,那日陆府偶遇的陈一哲与叶梦甫、袁三山三人已迎上前来,“伯高,现在已经什么时辰了?如此姗姗来迟,想及昨日之豪言,宁不羞愧乎?不过念在你是携上官小友同来,可将功折罪矣”

张旭粗豪而笑,唐松则上前向三人见礼。陈一哲手抚白髯,“那日偶遇,上官小友多有妙语,言谈甚欢,惜哉被伯高这惫赖货给搅了,此后寻你不遇,老夫心甚挂念,便是叶袁二友亦觉憾甚,今日来的正是时候”

老人言语赤诚,唐松心下感动,谢过之后一番寒暄,张旭便急着要入楼一观。

见他如此,叶梦甫上前一步执住了他的臂膀,“那日上官小友说的明白,入此读书楼当以夜中最佳,可得月之清享有六,你现在急甚么?待月出之后再入不迟,放心,酒已备好,必能让你尽兴,只是为此楼题名的事可也一并着落在你身上了”

张旭点头答应。僧人们在此法事,短时间内断难结束,陈一哲便引着几人往天水阁的藏书楼而去,此举倒是正合了唐松的心意。

天水阁主楼边有两座副楼,先入左副楼见有六个士子模样的人正在校订书卷。

叶梦甫向六个士子压了压手示意他们继续校订后侧身过来向唐松道:“校书如扫尘,随扫随有”

唐松后世里工作的四年就是跟古籍打交道,这道理真是再明白不过了,正点头时见前方有一本书极是熟悉,遂取了一边的布垫铺好后,将那书取来放在布垫上轻轻翻阅起来。

见他如此,陈一哲与叶袁三人相视之间微微点头,张旭则上前一步,“莫非上官少兄此前来过水天阁?”

“这还是第一次到扬州”唐松摇头,“张兄何出此言?”

张旭手指布垫,“既是第一次来,你怎么知道水天阁中取书的规矩?”

听他此言唐松笑了笑,“聚书藏书良非易事。善观书者,澄神端虑,净几焚香,勿卷脑,勿折角,勿以手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夹刺,当随损随修,随开随掩。今书侧既备有布垫,自是为防手之汗渍侵书,焉能视而不用”

唐松说完,那六个校订书的士子皆讶然看来,陈一哲抚须而笑,大有知音之感,负责此间的叶梦甫则就近取了纸笔将他这段话书录了下来,“此诚为爱书者之言,可为本阁之山规也”

唐松笑笑,手指着取来的书卷道:“列位皆是方家,不知如何品评此书?”

书卷翻开,他手指虚指处的正是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原来这本等待校订入阁的新书恰是前些日子在神都所出的诗词集。

张旭探头一看,回头向陈一哲三人笑道:“上官少兄好眼力,选中的恰是我等此前曾有热议的《珠玉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印社

说到《珠玉集》,三人都走了过来,但不等陈一哲说话,叶梦甫已先走到唐松面前收起了布垫上的书卷,“此书不论也罢,上官少兄初到水天阁,哲翁你再与伯高折辩起来,没得坏了兴致”

听到这话,袁三山当即就笑出声来。陈一哲手抚白髯亦是一笑,张旭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收住了话头。

这倒是古怪,唐松还待探问,面上带笑的袁三山已走上前来携起他的臂膀向外引去,“少兄勿要再问,否则必要耳昏脑涨,走,某引你一睹水天阁之藏书”

叶、黄两人如此,唐松遂将疑惑藏于心底,微笑着随袁三山出了此间副楼。

左副楼是为修订书籍之用,由叶梦甫总领其事。右副楼则是抄工聚集之所,负责抄录各处借来的书籍以补库藏,负责此间的自然便是袁三山。

两边副楼看完,唐松终于踏进了堪称当世第一的私人藏书馆。

方一入阁,顿时便有一股书香扑面而来。放眼望去皆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漫步其中,就见阁中藏书是以经史子集各自归置,其间除了纸质书籍外,尚能看到为数不少的帛书与竹简。

边走边看,唐松赞叹不已,待行至一楼角落处时,前方有一处地方被空置出来,不曾安排书架,更无藏书,放着的却是一些时下读书人常用的书几与胡凳,正有十来个士子模样的人伏案读书。

一眼看去,这些人大多衣着寒素,甚或还有几人在这严寒冬日里也只是穿着几袭单衣,身子瑟瑟着。尽管如此,这十多人却是悄无声息,显然是读书入了神。

看到这些专注于书的寒素士子,走在前面的陈一哲习惯性的将手抚上了颌下白髯,面露笑容,状极欣慰。

“哲翁初建水天阁,便立志要藏于书而不守于书,是以阁中常年对外开放,准各地士子前来阅看抄录。这些皆是扬州及江南各地来的士子,楼上都有,这还是时令已寒,若到了春秋二季,阁中桌椅常不敷使用”

尽管张旭给唐松解说时声音极轻,依旧惊动了那些正在看书的寒素士子,这些人见到陈一哲后,顿时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向其深施一礼,眼神中的诚挚感激实在动人。

陈一哲还了一礼,脸上的欣慰之色愈盛。

为免扰及这些人读书,五人转身退了出去。待远离那个角落之后,唐松忽然停下步子,转身过来如适才那些寒素士子般肃容正色的向陈一哲躬身行了一礼。

陈一哲见状上前一步扶住了唐松,讶然道:“小友何必如此?”

唐松执意将这一礼行完后才站起身来,“自秦之先,藏书家多有,然每每束之高阁,秘不示人。似博陵崔家,藏书甚多,然其家藏书从不出门,所谓‘代不分书,书不出阁’是也。凡有敢于将书外借者,不予祭祖三次直至三年,至于赠人者更将逐出家门”

“博陵崔氏,海内巨族,素得士林仰望,其家尚且如此,纵观天下,似这等藏书家岂在少数。惟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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