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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相-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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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就是焦急的等待,此时此刻,这半柱香功夫真比半年都长。终于见到赵副都头走来时,宋天星疾步而出,拉着他到了屋檐静处后劈面就问,“赵使司怎么来了?宁黑子等人可说了什么?”

赵副都头揉着发红的眼睛,“我在市舶使衙门外等了一夜,好容易等到开门,不等进去就见着赵使司亲押着人要到咱这衙门,当下就一路跟了来。一路上有使舶使衙门的衙役看着,与宁黑子等人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

听到这话,宋天星愈发的心急如焚。原本的安排挺好,由宁黑子等人出手放火,自己陪着赵副都头等人在外等候,不出意外自然更好,便是出了意外也有赵副都头率人可为接应,至不济也能将宁黑子等人捞到手上。这实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策,也不是第一次做,再没出过事的。谁料这一回算处不做算处来,其间居然杀出了一个从来不干涉地方之事的市舶使衙门。

在此事上赵副都头已与他绑做了一块,眼见事情的安排中出了赵使司这么个变数,自然也是忧心,当下便一力催促宋天星速去找李使君说项,毕竟这事最终的处断权还是掌握在他这个刺史手中。

虽然行事时是打着女婿的旗号,但类似这样的事情宋天星还真是不想让李明玉知道,只是事已至此却也容不得他再做犹豫,当下便急急往后衙而去。

到了后衙,宋天星却没急着见李明玉,先着小厮往女儿处通报。

不一会儿,身为李明玉第二房小妾的宋小蝉带着些晨起的慵懒走了出来,“爹,什么事情来的如此匆忙?”

宋天星却顾不得再如往日般嘘寒问暖,见着左右清静无人,小厮也已远去,便直接将昨晚的事情备细说了一遍,话至最后,已是面带凄凉,“小蝉,这一遭爹可就全靠你了”

此时,宋小蝉已是面色发白,说话都带上了颤音,“爹……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好糊涂啊”

“爹是鬼迷了心窍,现在也是悔之无及啊”宋天星自责了一句后,也不容女儿再多说什么,便催促着她速去探听消息。

睡意全无的宋小蝉一颗心跳的奔马也似,心神不属的寻来下人打问,才知老爷早已起身,如今正在花厅见客。

想来所见之人必是扬州市舶司衙门赵使司,这时节,牵挂着老父安危的宋小蝉再也顾不得什么家法,从侧门处轻手轻脚的入了花厅后悄无声息的壁立于屏风后听李明玉与客人说话。

李明玉与赵使司就在屏风另一侧对坐,是以话语之声份外清晰。全身紧张到极处的宁小蝉就听到一个公鸭嗓子般的声音说道:“老公份属内臣,管不得地方之事,也绝无插手地方的心思,同在扬州多年,李使君总该是知道我的”

随即就听到李明玉的温文和煦的笑声,“赵使司说的是”

一阵吸溜的喝水声之后,那公鸭嗓子又起,“老公这一回之所以惹人嫌憎的开口,实是这起案子太过恶劣,瑞芝坊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扬州最繁华的中心所在,这起子人居然就敢在这里放火,还是深更半夜,若非发现的及时也扑灭的快,一个蔓延开去,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唏嘘一番之后,那赵使司又道:“原本烧了半城也跟老公没什么关系,奈何与那瑞芝坊仅仅两坊之隔的地方便是海商库房集中之地,眼瞅着春暖花开正是海舶起航时节,若是这些个货物一把火全烧了,海商们固然得哭死,老公这差事可也就算干到头了。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李使君须怪不得老公多事”

“赵使司所言极是”李明玉温言安抚了赵使司几句后,蓦然话题一转,看似无心问道:“此事倒是真巧,堪堪就让赵使司碰上了,真让我这个父母官羞惭无地啊”

“说来还真是巧”赵使司嘎嘎一笑,“不瞒使君大人,那如意娘不愧是神都大花魁的出身,嗓子身段真真是勾人的很,让人见之忘忧啊,不知不觉就呆到了深更时候,回来乍一见到那四面而起的十多个火头,真把老公唬了一跳”

言说至此,赵使司又是嘎嘎一笑后站起身来,“昨夜实是受了惊吓没有睡好,该说的既已说完,老公也就不再多打扰使君了,这就告辞,稍后再谴人来听信儿就是”

听见赵使司的脚步声远出花厅之后,宋小蝉咬咬牙从屏风后绕出来,娇怯柔嫩的身子直接跪在了李明玉身前一连三个拜首,待其抬起头时双眼中已是珠泪盈盈。

“你爹来了?”

宋小蝉点点头。

李明玉见状,伸手扶起了宋小蝉,正待让她将宋天星唤进来时,有杂役来报说本城耆老陈一哲请见。

“你且避避吧”李明玉向宋小蝉温言吩咐了一句,甚至还伸出手来轻柔的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感受着李明玉的这份温情,宋小蝉终于放下心来,以为父亲必是能躲过这一劫的。

但没个定音她终究还是不放心,所以依旧退回到了屏风后,尽管有当值的下人来催促,她只是不肯走,那下人见她如此,一时又禀明不得大人,只能任其如此。

她刚刚站定不一会儿,就听着一人走进花厅,老爷对这人颇是客气,不呼其名,而是以陈翁称之。

这陈翁的声音虽然听着苍老,但中气十足,略一寒暄坐定之后他便直接说起了昨晚的弘文印社纵火之事,话里话外的意思如适才那赵使司一样,一力要求严惩凶犯。

李明玉好容易将他打发走,宁小蝉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闷闷的鼓声,分明是有人敲响了设在衙门口的惊闻鼓,这是要来告状的。

鼓声方歇,已有杂役飞奔而来,言说州衙外有一名唤朱朗的百姓状告万方印社宋天星伙同其它五家印社欺行霸市,并于两年前纵火行凶烧了他刚刚开张的印社。

这一早晨,这间花厅里真是热闹到了极处,眼见短短时间里便有三拨人都是为老父而来,宁小蝉刚刚放下的心思再次提到了心口上。

“来呀,传令三班,升堂”

杂役再次飞奔而出,李明玉却不曾立刻起身,似在那里沉思什么。宁小蝉正要出去再哀求一番时,蓦然便听到屏风那一侧传来了手指叩击小几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声音很轻,但宁小蝉听来却是全身寒毛乍起,为怕听错,再次凝神细听了一回,没错,依旧还是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

这一确认之后,宁小蝉本是往屏风后的脚步悄然转了回来,直接从侧门处退出了花厅。

一出花厅便是疾跑,期间因裙裾牵绊摔了一跤她也一无所觉,路上遇到下人行礼也视而不见,终于见到宋天星,“爹爹,快走,快走!”

眼见女儿如此,宋天星如坠冰窟,但他总算还能稳住劲打问情形。

宁小蝉只是推他快走,被逼问不过后草草说了所见情形,“每欲杀人之前,老爷……李明玉于沉思中必是如此叩指,三年以来从无例外,他这是动了杀心,爹,他要杀你啊,还不快走!”

宁小蝉这番话直把宋天星吓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下不敢再留,也不敢再走州衙大门,深一脚浅一脚从距离最近的侧门跑了出去。

跑到繁华的扬州街头,宋天星四顾茫然却不知该往何处而去,只能惶惶然往人少的僻静处奔去,待其刚刚转入一个暗巷,身后忽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仅仅一错身的功夫,因巷道太窄避不太开的宋天星就觉衣领一紧,整个人居然被人生拎进了马车之中。

拎他的人身量看着并不高大,却不知为何有这般大的力气与准头。

一惊之后又逢此一惊,宋天星已是瘫了,哆嗦声道:“你……是谁?”

“弘文印社上官谨”看着那人一口森森的白牙,宋天星终于再也耐受不住,身子一歪,就此昏晕过去。

当日,扬州州衙公开问案,定断宋天星等印社行会六掌柜欺行霸市罪,定断行会首领宋天星纵火行凶案两起。万方印社抄没入官,家眷籍入官奴。其余五印社各重罚二十万贯,另出海捕文书缉拿逃犯宋天星。

数日后,扬州使君李明玉第二位如夫人宋小蝉溘然长逝,夜深时节悄然收葬于城郊义庄。

此案一出,轰动扬州。万方等六印社与弘文印社之争也以一种众人不曾预料的方式落下帷幕。

经此一案,坐霸扬州,影响力遍及江南印社行垂数十年的万方印社轰然倒塌,其余五印社亦遭重创,开业仅仅月余时间的弘文印社就此逆势而起,一举成为扬州印社之魁首。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动还没有平息,苏州、杭州弘文印社开业的消息已如风传来。闻此消息,再思及十多日前弘文印社风雨飘扬的景象,无数人为此咋舌叹息,自此,扬州商贾贸易行中再添一段佳话。

这时,郑岳再次乘舟南下,为唐松要将弘文印社开遍江南东西两道每一个州府的目标而奔走。上官谨已全盘接手弘文印社所有的细务,有他这样捉生将出身的人在,想必活字印刷术的技术秘密能够守的更久一些。

上官黎依旧呆在扬州辖下的安宜乡间看护那座依山傍水的阔大庄园,等待着于东军等人由京畿道通县南迁而来。

至于已经放手弘文印社之事的唐松,边伴着水晶漫游扬州各处胜境,边静静等待着神都科考放榜的消息。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太平的决心,开皇榜

阳春三月,春寒虽还不曾完全退尽,大地已是一片春暖花开景象。洛阳宫城内牡丹发枝,杨柳萌绿,真是好一副生机勃勃景象。

凝碧池畔波光粼粼,春意盎然,刚在上元节中晋位为“供奉”的兰三娘正手持牙板,伴着身侧坐部伎乐工的琵琶伴奏曼妙而歌: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念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不觉泪下沾衣裳……

此歌诗名为《燕歌行》乃魏文帝曹丕所作,写一位女子在不眠的秋夜思念长留他乡的丈夫,情思委屈,深婉感人,轻盈柔美之间自有一番入人肺腑的力量。

上官婉儿侍立在武则天身后,耳听着这样的曲子,满腹心神顿时化为滚滚不尽的绵绵思念,思念一起,顿时便觉得这首《燕歌行》所写,兰三娘所唱皆是为她赋情,字字句句都在说着唐松的远离,她的寂寞……

数着日子算来,唐松离开神都南赴扬州已是四个多月了,四个多月一百多个日子,一百多个夜晚,真是怎样一番“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溪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等何辜限河梁”的闺怨之思。

这一百多个日子里,就连上官婉儿都感觉到自己敏感了许多,也脆弱了许多。前两日闲暇之余信手翻开《诗经》,偶见到《静女》篇中“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句子时,她这个被圣神皇帝赞誉为能喜怒不动颜色的人居然在不知不觉之中珠泪暗结。

一念至此,“相思刻骨,寂寞杀人”蓦然又从脑海深处闪现出来,一并闪现出的还有唐松说出这番话的情景,掖庭宫那一夜的月亮,那一盏宫灯,还有他说这话时捧住自己脸庞的双手……历历在目。

于是,脑海里的画面毫无征兆的再次跳转,唐松离别前夜,高楼小几上,半窗月光下赤裸相对的疯狂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是刹那之间上官婉儿脸上就起了一晕如三月春情般的潮红。

恰在这时,坐于凝碧池畔锦榻上的武则天摆了摆手,似是说了什么。见状,上官婉儿忙收摄了纷乱的思绪凝神去听,却没太听的清楚。

好在这不碍什么,看兰三娘停住歌声收了牙板的举动,想必是武则天不想再听这首《燕歌行》。

兰三娘正唱到好处却被叫停,心中大感奇怪,她在教坊多年,深知这首《燕歌行》乃是武则天素来喜欢的曲子,往日里只要一唱此曲从没有被中途叫停的先例。

奇怪是奇怪,她却不能多想,心思急转寻思着该再唱一首什么才好。

仅仅是片刻功夫,兰三娘双眼一亮,从乐工手中接过琵琶自拨自弹的唱起了一首《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去石榴裙。

作为近二十年来的第一个内廷供奉,兰三娘的歌艺已臻大成境界,这番用心唱去更是曲音渺渺,动人心魄。

上官婉儿耳听此曲,神色不动之间心底暗道这兰三娘果然聪明,但怕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这首《如意娘》乃是武则天昔年之名作,但其诗却是写给前朝高宗皇帝的,而今高宗已逝,李唐江山都被武周给夺了,此时再听到这首曲子,圣神皇帝会作何感想,有什么举动都实难预料。

自上元节时晋位“供奉”以来,这兰三娘随着身份的变化胆子也大了不少啊。

心中想着,上官婉儿悄然向武则天看去,却见安坐于锦榻上的她不知何时已经微阖了双目,脸上神情却没露出半点喜怒。

一曲《故意娘》歌罢,武则天却未置一词,微阖的双眼亦不曾睁开,目睹此状,兰三娘也不免紧张起来,一时间,凝碧池畔轻松闲适的气氛陡然冷沉下来。

良久之后,武则天睁开眼睛微微侧身了向上官婉儿一声笑叹,“果然是春情萌动时节,就连三娘都乱了心思,开口不是思就是念”

见武则天没有发怒,上官婉儿也松了一口气,笑着附和了一句。那边的兰三娘更是如释重负。

一句说完,武则天又转回身去扬了扬手,示意再唱。

刚刚受了一惊的兰三娘此时真是万般为难,思来想去,唱的却是一首俚曲: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点轻盈娇欲语。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化红妆。

问郎:“花好奴颜好?”

朗道:“不如花窈窕”

佳人闻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

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日伴花眠”

这首俚曲本就写的极有趣味,再经兰三娘唱来更是将佳人情状绘声绘色的复现出来,她这最后一句刚刚唱完,锦榻上的武则天已笑出声来。

她这一笑,左右伺候的人皆都放松了跟着笑出声来,凝碧池畔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武则天从不曾听过这样的曲子,放松的大笑了一回后,手指兰三娘道:“好你个老货,从那里淘弄来这般村俗俚曲?”

见武则天如此高兴,得了个大彩头的兰三娘自然欢喜,福身之间盈盈笑道:“陛下好没道理,这可不是什么村俗俚曲,实实在在是名词啊”

她这乘势卖乖让武则天更是高兴,“噢?竟是谁人能写出这样什么体例都不合着的曲子来?”

不待兰三娘作答,却听旁侧一个略显低沉暗哑的声音道:“除了那行事总是标新立异的唐松,还有谁能写出这样古怪惹笑的曲子!”

说话声中,一袭烂漫宫裙,肤光胜雪的太平公主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边走边没好气的说着,“这唐松真是好个风流性子,竟是与兴艺坊的那个甚么大花魁过从甚密,人虽然走了,却还想着给这个沈思思留下好些曲子词,这曲《妒花》就是其中之一,不知有什么好的?居然一唱便轰传京城了”

听得这话,上官婉儿心中一动,瞥眼看向太平时,恰逢太平也正看过来,四目交视之间两人俱都微微一笑。

收回目光后,上官婉儿面色不变,心中却有些发紧,好个太平,说到唐松给沈思思留了曲子词时,她的眼神里竟然有着掩都掩不住的妒意。

“就是再爱美,也该注意着时令”太平穿的有些单薄,武则天爱怜的说了她一句后才笑着道:“这《妒花》竟是出自唐松,那倒难怪了!至于什么大花魁,令月你还是不知道他,这个唐松生性里又傲又硬,似他这般的人物是断不会沾染青楼女子的”

闻听此言,上官婉儿抿唇一笑。太平虽酷肖其母,但若论入木三分的看人眼光,却真还差的远。

“说到唐松,他离开神都有多少日子了?”

“四个月零……快五个月了”总算上官婉儿反应的快,没将具体的天数说出来,否则就太露行迹了。

“嗯”武则天点点头,“他在神都实是个惹事的根苗,怎么这一去倒没个消息了?”

这时太平蓦然插话问道:“母皇,唐松是去了哪儿?”

武则天看了这爱女一眼后笑嗔道:“这等小事都要朕操心不成?”

闻言,上官婉儿脸上露出一缕淡淡的笑容。

太平似有不甘,武则天却不再提唐松之事,只是问她来此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母皇?”太平作娇作痴,武则天却对她知之甚深,笑骂了她几句,“你现在若是不说,稍后可不许再提”

太平笑着又说了几句暖人心的好听话之后才道出来意,今年科考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只待御览之后便可放榜,她就是为此而来的,“那陆元方真是倔,女儿跟他说了许多好话,他却一丝风声都不露,难怪满皇城都说他那张嘴啊,天生就带着一把锁”

上官婉儿见太平说的兴起,欲要提醒,想了想还是不动声色。

果不其然,太平刚刚说完,武则天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放肆,宰执乃国之重臣,岂是你能谑笑的!”

武则天并不是一个经常发怒的人,但在女儿面前却并不掩饰。她这一发怒,周遭随侍而来的宫人顿时就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就连素来得宠的太平也招架不住,敛笑福身请罪。

太平的乖巧让武则天脸色好了许多,“太平,莫忘了先高宗皇帝与朕赐你这封号的因由。若要得真太平,有些事还是离远些的好”

太平愈发的恭谨乖巧,“臣女谨记母皇教诲”

武则天还欲说什么时,有值守宫人来报,政事堂陆元方相公请见。

“见”

太平悄悄的吐了一口气,肃容轻步的到了锦榻之后,与上官婉儿一左一右侍立于武则天侧后。

没多久,陆元方就到了。

尽管这是一个极随意的场合,但陆元方陛见时的行礼却是一丝不苟,与大朝会上毫无二致。他这种举动其实有些招人烦,但武则天素知他为人,是以也不曾出言让他少礼,连带着自己坐在锦榻上的身子都肃正起来。

见礼罢,陆元方开始奏报起今年的科考之事来,从最初的准备,到考试的过程,再到最后的结果,凡所应奏之事一件不少,且每言及一件必是叙事谨严,甚至数字都精确到个位上,整个奏报过程可谓是条分缕析,清清楚楚。

最终将事情奏完,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了,陆元方边进呈今科拟取中人员名录,边难得的开口言道:“自唐松去岁拟定这一套新的科考章程以来,这两年间所取之士远胜往昔。去岁科考所选之才分发地方已近年余,臣前些日子命人叙了一回他们的考功,卓异者几达三成,至低者亦为中平,此诚前所未有者也”

“再观今岁取才,老臣以为当不逊于去年。有此两科为例,臣敢言纯于章程论,自上古以来选材之制未有胜于今日者!”言至此处,陆元方一声长叹,“臣蒙陛下信重,执掌选才之事多年,却未能早设此良法,实尸位之至也!想那唐松实有才华,臣忝为政事堂宰辅却未能引其入朝堂为天子所用,亦尸位之至也!”

陆元方一手执掌科考及官吏升迁调转之大权多年,职司敏感,加之天生的君子讷于言的性格,是以素来说话极其小心,尤其是涉及到具体人物的评价时更是惜言如金,也正是这个缘故所以才有“嘴上带锁”的风评。

而今这样一位慎言到如此地步的陆元方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且都是在赞誉唐松,甚至隐隐间还有为其鸣不平之意,这样的景象真是太少见,以至于上官婉儿与太平都是满脸诧异,就连武则天也暂时合上了手中的名录,将陆元方好一番安抚。

只是她这安抚的话语中却没有一句是言及唐松的,见状,陆元方又是一声叹息。

安抚完后,武则天重新将名录展开,边看边问道:“今科取士,通科取中了几人?”

“当日大朝会中经群臣聚议,陛下定断为准取六人,今次实取中四人”

“四人!”武则天沉吟了一会儿,却没对这个数字做任何评价,接着问道:“此四人陆卿准备如何分发?”

听到这话,上官婉儿一愣。虽然名义上六品以上官员的升迁调转之权都掌握在天子手中,但以武周疆域之大,六品以上官员之多,天子是顾不过来的。唯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安置才算真正入天子法眼。六品官尚且如此,更别说这些授官最高也只在正八品的新进士们了,按照往年之惯例,天子是从不会过问这等事情的。

今天这一问实实在在是破了例。

闻问陆元方也觉意外,但此事他早有考量,“自当如杂科新进士们一同安置”

所谓杂科便是除进士、明经之外的其他诸科。

“嗯,授官的品阶上自当如此,”武则天点了点头,“但这四人毕竟与其他诸科新进士们有所不同。陆卿,朕意将这四人都分发至下县,先给其半载时光习熟政事,半年期满,使其权摄县令之职可也”

周承唐制,将天下所有县治分为上中下三等,举凡下县必定是人丁稀少,土地贫瘠之地。将杂科新进士分为下县倒没什么异常,只是半年之后就让他们行县令之权未免就有些太过于破格了,好在前面还加了个“权”字,勉强称得上进退相宜。

若依往日奏事的习惯来说,举凡武则天在用人上要搞这样的破格之举,陆元方不管反对有没有用,必定都会反对。但这一次或许是他明白武则天的用意所在,是以竟不曾谏言反驳,而是极顺利的躬身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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