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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日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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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试试吗?管教你□出现在家仆面前,在下说到做到!”他话语决绝,带了自负和无礼,还欲盖弥彰说:“在下是逼不得已,只怪小姐你自己不长眼闯进来,还不安分。烦劳小姐请随在下辛苦一趟。”
他握紧她的腕子,生疼的感觉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那手掌上有茧子,该是劳作行伍之人。跌跌撞撞地被她逼着穿绕过几间石室,直奔去后室深深的夹巷。
春晓心中暗惊,这贼还真是有些轻车熟路呢,竟然入到机关重重迷宫般的驸马府金库,如履平地一般,竟然去到这没有金银停放,两旁都是排水的沟渠,来这里做什么?
啪啪,两声叩击声,敲在墙上,墙壁上簌簌的回音。
他低声应:“我在这里!”
窸窸窣窣的响声,竟然墙壁上两块条石被挖开,一道皎洁的月光冲破暗夜闯入昏黄的石室夹道,露出一个将将出入一人的洞口。
春晓记起,这地方是通去后园高高院墙,那墙下有个狗窦,原来这小贼是如此潜入的,但驸马府金库壁坚如铁,如何让这贼闯入的?都怪她大意,盘查不严,遭至今日羞辱。
“辛苦小姐了。”他松手,知道她此时即便叫嚷也是天不应地不灵,那挑衅的目光打量她。
她恨自己的懦弱,从小到大都倔强得不肯轻易的哭过,如今竟然在小贼面前垂泪。
月光朦胧下,不怀好意的手犹豫地伸向她侧头垂泪的面颊,在空中略微滞了滞,竟然还是胆大包天的探向她含羞带怒的粉颊。
她猛地回头,望着那双清亮的眸子,本来看似晨星般粲然的眼,竟然生在这小贼脸上,那眸光愕然地望着她,显得有些呆讷,竟然来擦拭她颊边的泪,气得她毫不犹豫地朝了那腕子狠狠一口咬下。
“哎呀!”凄厉的惨呼一声,那小贼慌得挣脱。
“小贼,你不得好死,早晚绑你去官府大堂打烂屁股游街示众!”她咬牙切齿的骂,手紧紧掩了胸,起伏不停。
尽管嘴里骂小贼,但她隐约猜出来人不是寻常的盗贼,也不像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
诡计多端满眼戏谑,无耻之尤!
洞口嗖的钻进一道黑影,明晃晃的钢刀直指春晓,慌得春晓退撞到阴湿的石壁上。
“不得无礼!”那小贼倒也威严,喝了一句,面蒙黑纱身材魁梧的汉子应了声护送那小贼退下,眼睁睁见那黑影嗖的钻出。
这到底是什么人深夜从狗洞潜入驸马府金库?
惊魂稍定,面颊却带着羞惭惊怒的余热,如何没想到在最安全的地方遇到最惊险的事,咬牙暗骂:“小贼,若让本小姐再撞见你,一定绑你送官,过堂,水火棍打得你魂魄出窍,哭爹喊娘!”
她整理衣衫,衣袖轻拭了泪痕,扮出一副从容的模样。
再绕出到槅门时,翡翠正在焦急地叩门,她开了门,叹口气颓丧而又紧张地说:“是我惹了祸事,一不留心碰倒了架子,好端端的金器摔了,正一件件查看可是碰坏了什么,设法遮掩,少不了母亲一顿责罚。”
家丁探头探脑向里望,不见什么异常,没有吩咐也不敢进来。
翡翠忙吩咐人来收拾一地狼藉。
“小姐,你撞倒了搁架,如何狐白裘飞到了架子顶上?”
她举头寻了翡翠手指处望去,面红耳赤,却胡乱的不知如何答的。
“咦,这是哪里掉出来的?”翡翠俯身拾起一只黄色织锦香囊,上面绣了栩栩如生的一只麒麟,一看明黄色就知是宫中流出的物件。
春晓看似眼生,小心翼翼地挤出那锦囊中一枚浑圆的珠子,眼前为之一亮。竟然是颗明珠,雀蛋大小,光影下浑圆明澈,皎如明月,又澄透如一滴朝露,晃动时珠内体如有一团云雾浮动,灵气氤氲,飘渺神奇,神珠!奇特的宝物,这贼倒还识货。
顿时记起了那贼,这物件应是那飞贼撞倒搁架时被刮落的,难道这盗贼还曾去偷过皇宫或者什么官宦名门?如今这皇家锦囊包裹的宝珠遗落在驸马府反成了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心里暗喜。这小贼若是贪财,一定还会回来寻这颗遗落的宝珠。她只需在洞口设下机关,放上几只打黄鼬的夹子,管教这小贼见识驸马府的厉害,再送他见官下大牢,过堂打板子,狠狠教训这狂徒!
揉着那锦囊内柔滑的宝珠她寻思着,那入金库如履平地的小贼看去年纪不大,却是身手矫捷应变机敏,丝毫没有江洋大盗的粗鲁腌臜,也不似窃贼的贼眉鼠眼。他空手来,空手去,对满库金银视而不见不曾动心,他是何人?深夜潜入驸马府金库用心何在?
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一个闪念浮现脑际,只如灵光一道,又迅忽淡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翡翠,去后院寻了菡萏来,我有事吩咐她做。”她打量着角落中大哥堆放在那里的十五箱黄金沉吟片刻,吩咐翡翠说。
原来是他
扯絮撒盐般的大雪密布天空,星月潜形,驸马府排瓦碧甍披上银装,楼阁明角灯光影映出落梅点缀的白绒绒积雪上,如玉骨冰肌的美人樱唇上一点艳红,清丽薄寒,尤为生动。
回到缀锦阁春晓就匆匆脱去那条弄污的石榴裙,换上菱花裙,浅藕色窄袖合欢襦紧紧掩住前胸。
她静立楼栏前,惊魂初定,却仍是心有余悸,颊边仍带了隐隐余热。
挪步时,身上那袭菱花百褶裙迎风鼓起,雪白的裙褶皱细碎如湖水涟漪,上面凌乱的点了些落花般的胭脂红,蚕丝的莹光在灯影下一波波漾着,如风中摇曳的奇葩,更显体态轻娜。
手在揉弄裙摆,心里却又添一分不安。这条菱花裙……
这如雪似冰般晶莹的菱花图案纱绡是乞巧节那日福安老夫人亲手送给她和未过门的嫂嫂傅姐姐一人一匹的。“菱”音听来似“灵”,凤州风俗,女儿出嫁时嫁妆中都少不得一条菱花裙。
她和傅姐姐相约了彼此换缝菱花裙,傅姐姐有意为她裁多一幅,为让那裙宽松飘摆。
新裙缝罢,姐妹二人身着一色的菱花裙手携了手,轻摇纨扇在这缀锦阁下的藤萝架下纳凉,恰逢了大哥和表兄惊澜并肩来寻她们。
如小鹿一般的惊羞,她们呀了一声转身欲逃,傅姐姐慌乱中踩住她的裙摆,她失足扑撞去藤萝架下的荷花缸,却被澜哥哥眼明手快拦胸搂在怀里,又惶然松开她。
大哥笑骂道:“这还没下聘,就要抱得美人归啦?”
惊臊得她推开澜哥哥落荒而逃。
爹爹有意在明年她行过及笄之礼后为她和表兄惊澜完婚,虽然没有婚聘,但这已是府里上下皆知的秘密。她同澜哥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澜哥哥对她体贴温存,关怀备至。
远在深山古庵礼佛的娘亲也日日烧香期盼这一天,她何尝不想,不止为离开这是非纵横的驸马府,也是为母女一朝得以团圆。
自惊澜表兄这闻名大江南北的才子被选去宫中博文馆做小殿下们的侍讲师傅,彼此就是聚少离多。眼前这佳期不远,驸马府却日日不得太平。
风中隐隐送来女眷妇孺悲悲切切的啼哭声。已经三天了,日日如此,入夜这哭声就格外的悲切,听得人肝胆欲碎。一墙之隔的傅家满门获罪,暂时拘押在府中等候发落的家眷夜夜凄嚎。
原本开春就要过门做她大嫂嫂的傅姐姐如今零落沟渠,鸳梦遭棒打,令她震撼。
再想起府库内惊现的十五箱官府金砖,更是愁锁眉头,惴惴不安。
楼兰外寥落的几点烟花明灭中投出斑驳的异彩,又迅忽在缀锦楼前黯淡下去。自从钦差严惩了傅侍郎这勾结地方官员私吞私贩官府赈粮的贪官,百姓们连日相庆,烟花炮竹不断。
残雪因风轻扑纱幕,点点片片扑打在春晓面颊上,只是她神思早就遨游物外,浑然不觉冰凉,指间随意拨弄琴弦三两声,薄冰脆玉般的弦声跃出,断断续续,难遣愁思。
博山炉内氤氲着云梅花脑淡雅的香气,袅袅升腾,若有若无的青烟随了琴声在绣楼间飘渺萦回,反熏得人心神不定。
猝然间,楼下一阵嘈乱,传来丫鬟珊瑚尖声惊叫:“大公子,大公子请留步!”
春晓抿咬了唇,又气又恼,大哥总算知道回家了,母亲不在府里这些时日,大哥只顾眠花宿柳已经乐不思蜀了。
锦帽貂裘的大哥明至仁一身浓郁的酒气夹杂一股寒气气势汹汹阔步闯入绣楼。
“滚开!”他脚向后一蹚,尾随其后的丫鬟珊瑚一声惨叫险些被踢下楼梯。
“死妮子,你做的好事!你敢动我府库里的东西!”
大哥至仁同她是异母兄妹,身为长公主的嫡长子,恃宠而骄,自幼横行霸道,凤州人送诨号“小霸王”,府里下人远远听到这位少主人的脚步声都要紧张得屏住呼吸,提心吊胆生怕无端的挨上窝心脚,迎风掌。父辈打江山,子女败江山,守业永比创业难,似乎成了千古轮回的憾事。
她故作糊涂地问:“哦?这倒是奇了,府库里如何会有大哥的东西?”她目光扫向大哥身后躬身垂手的二管家赖旺问:“旺叔,你可曾听长公主殿下提起过?”
“死丫头,找死!”大哥一把抓起她的腕子,钳子一般的手,抓得她生疼了挣扎,恍惚间记起那金库的小贼,脸一阵臊红,心跳紊乱。
“我那十五箱金砖去了哪里?”大哥吼道。
“金砖?春晓只曾听说傅家将大哥在钦差大人面前告下,似是为了什么官府金砖。只是春晓从未见过,大哥可是见过?”她望着大哥,循循善诱的笑,大哥张张口,却深深咽下一口郁气跺脚捶胸,破口大骂:“龟儿子昭小三儿,欺人太甚!小爷日后定将你碎尸万段!”
一句话慌得赖旺打躬作揖的求告:“大公子,可不能如此辱骂锦王殿下,若是传出去,这就是大不敬,锦王殿下都成了……那皇上岂不是……”
陡然间一阵叫嚣声如浪潮般从楼下涌来,随着风声呼啸依约听到“官兵来了!官兵来抄家了!”
乱哄哄一片惊呼奔跑声,地裂天崩一般。
“小姐闺阁不得擅入!”楼下丫鬟仆妇们的阻拦声争吵声阵阵,
脚下楼板一阵地动山摇的震颤,脚步声和铠甲铁片碰撞的哗哗声响。
官兵鱼贯而入,明晃晃地钢刀寒光灼目,杀气腾腾包围了她们兄妹在当中。
为首一人国字脸浓眉大眼,金盔金甲,目光扫视一周傲慢地说:“奉钦差之命来搜查驸马府窝藏的赃物。”
春晓愕然,耳边傅家妇孺凄惨的啼哭声依约在耳,而抄家的官兵已经光顾她的家门。
“混账东西!瞎了你们狗眼,不看看这是哪里?长公主的府邸,皇亲国戚,你们不想活了!”
大哥至仁毫不示弱,冲上前阻拦,抄起一个绣墩就砸向那不知好歹的金甲将,扭打到一处。
绣楼上乱作一团,翡翠护了她躲闪。
“蹭楞”一声断金裂玉的绝响,案上的古琴飞起砸下。
“哎呀!”春晓一声惊叫,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小姐小心!”
她惶然心疼的抱起那琴,她心爱的清操古琴,丝弦断了两根,无力的垂搭着。
错愕痛惜的目光停在断弦间,眼中一阵湿润,那酸痛仿佛从胸臆中浮出,断裂的不是瑶琴丝弦,而是自己那颗心。手中这尾古琴“清操”是外公家传家之宝,娘亲心爱之物,她自幼的闺伴不曾离身。
“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山呼声、跪拜声浪潮般此起彼伏从楼下兴起,如县官升堂时衙役们水火棍戳地大声呐喊“威武……”一样,先声夺人,震慑得人心惶惶不安。
春晓咬碎银牙,心疼地抚弄“清操”古琴,对这嚣张霸道的官兵满是憎恶。
锦王昭怀这名字在驸马府也算恶名昭彰。不仅大哥至仁提起这位皇宫里的三表弟恨不得扒骨噬肉,就连长公主提起这个六亲不认的娘家亲侄儿也是恨得牙根发痒。
锦王到了凤州一个多月从未登门来拜望大姑母,可谓轻狂嚣张之极,此番初次造府竟然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
早曾听说京城里太子党、锦王党两派对立,为争夺太子之位势同水火。
锦王颇得皇上宠爱,恃才放旷,逊在出身只是位庶出的皇子;太子是皇后嫡子,温厚笃实却乏了几分果敢才气。
偏偏长公主的长女,她的大姐姐去年嫁给东宫太子为妃,驸马府更是铁定的太子党了。
满心的恨意抬头,她好奇地想要会会这位不可一世的钦差锦王殿下。
云衫广袖衣冠楚楚的一人阔步昂首飘然来到眼前,步伐迅捷却声音沉稳。
高束的紫金冠上镶嵌宝石美玉耀眼夺目,锦袍玉带,胸前金线绣得张牙舞爪的麒麟栩栩如生,同主人的面颊一般张狂冷傲。三皇子锦王昭怀,若非对眼前人早有耳闻,真险些被他那星眸朗目,玉宇风清的容貌迷惑。
锦王剑眉稍提,煞气入眼,眸光冷冷如玄夜幽光暗动,凌厉的寒芒迅然扫视四周,一一揽入眼底,直射落在大公子明至仁身上。
春晓却一惊,隐约觉得那目光似曾相识,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间想不起。
她自然的想到了那位数月前频频来府里做客的大姐夫太子殿下,同这位锦王也是异母兄弟,却是目光迥异。太子的目光谦逊温和,举止端庄,有人君礼贤下士的仁慈含蓄,哪里像眼前这厮的狂傲,眉梢嘴角都流露轻纵。
只是那眼眸,如何也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熟悉的目光。
他下颌微抬,微眯了眼,目光满是居高临下的傲慢注视着大哥至仁,嘴角一提,带出一丝嘲弄般的得意。
还不及开口,大哥至仁已一脸陪笑,摇摇摆摆大步向前,玩世不恭的腔调拱拱手寒暄道:“三表弟。”
“大表兄。”
“锦王殿下。”
“明大人”
针锋相对,四目对峙,刀枪交锋只在无形无声中。
大哥至仁远比春晓想象中老道,虽是做贼心虚,在钦差锦王面前也是昂首挺胸坦荡荡的样子。寒气逼来,一场大战前的剑拔弩张。
无论如何, “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春晓还是明白,若是罪证确凿,驸马府被查抄降罪,九族之内自然少不了她和娘亲都难逃牵连,傅姐姐的惨剧犹在眼前。
“本御不过是奉旨行事。得人举报驸马府藏匿巨额脏银,职责所在,不得不查。”锦王朗声道,提到“奉旨”二字,微抬了眉头,双手齐眉一拱,盛气凌人。
他嘴角噙了骄矜的笑,略缓了声色,循循善诱道:“明大人,若是此刻交出赃物,投案自首,本御自当从宽量刑,也可免得府上遭受刀兵之扰。”
说罢手向后一摊,接过黄绫缠裹的尚方宝剑,嘡啷一声宝剑出鞘,寒光四射,炫目惊心,慑人心胆。尚方宝剑,如朕亲临,果然锐不可当。
“昭怀,你吓唬谁!”至仁吼叫着,却是色厉内荏。
果不出她所料,十五箱金砖是祸根。
“不能搜!”她清脆的话音制止,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反惹得钦差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她。
她沉了口气,低了眼挑弄残弦,故作从容道:“查抄驸马府事关朝廷体面,平白的被猜疑作贼搜身,若是搜到也罢,若是搜不到怕是殿下在皇上面前难以交代,反落个滥用职权侮辱朝臣的罪名,怕殿下也担待不起。还望殿下三思。”
话音未落就觉得一道寒芒透骨冰寒射在自己面颊上,隐隐刺痛,就滞在她颊上不动。
大哥做贼,她心虚。心里却拨凉凉的惊悸,但面容上还需沉凝自若。
锦王若有所思徐徐踱步在她眼前,低眼细细打量,沉吟不语,却是含笑。
她举头时目光恰同他不期而遇,一阵惊愕顿时冲涌到齿颊间,是他!她顿悟出如何觉得那目光似曾相识,怎么会是他?那小贼,钻狗洞躲进金库对她轻薄无礼的小贼!
不过一个多时辰,那孟浪放肆的目光就是将他挫骨扬灰她也记得。
她还记得曾狠狠咬过他手背一口,心噗噗乱跳,目光不由得向他手背搜寻,果然那手背缠了薄薄的白绫微微渗出血渍。
一口凉气噎得她心悸,讷讷的哭笑不得,造化弄人,有谁曾想到了当今龙种,皇上信赖的三皇子锦王,派到凤州查案的钦差大人,竟然钻狗洞溜进长公主金库,还对她一个弱女子无礼轻薄。
粉颊含怒微热,她面容的突变定然被他察觉,他眼里含着戏弄拿捏的笑,有意去揉揉束包了手背的白绫,目光却在上下打量她。
也不知道为何心虚,春晓慌得双手捂住了前胸,虽然她衣衫完好,回到缀锦楼已经再不敢穿齐胸绣裙,改套了件藕色小襦袄,却仍觉得一只冰凉如冻玉的手摸在胸前,令她面红耳赤,心里怒气难消。
以牙还牙
“你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大哥至仁都看出些异常,大骂锦王道。
春晓反是心虚的惶然收回目光,定定神,轻动朱唇,打破尴尬道:“家兄的意思是,驸马府内古董珍玩不尽其数,殿下的手下都是些武夫,进进出出难免不留心有个碰损闪失。”
她有意碰碰手下断弦,一声划音,徐徐道,“若查不出个罪证,反惹出诸多麻烦,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她越是阻挠,锦王面容反带了几分胜算在胸的得意,扬了眉峰,眸光从她面颊上迅然扫过,稍滞,冷嘲的一笑,似乎看出她的心虚和对搜府的恐慌,随即朗声道:“早有耳闻,凤城姑母府中有位聪颖灵慧,才智过人的三表妹,有这番胆魄的怕没有二人。”
原来他是知道她的,或许在金库时他早就猜出她的身份,竟然还敢对她无礼轻薄,怕是心中有了十成把握,志在必得要将明驸马府一网打尽,抄家流放,自然也不在乎她这即将被没籍为娼的千金小姐了。
她略欠欠身,倒是该谢过他的谬赞,若是那十五箱官府的黄金赃物被从府里搜出,怕是欺君罔上徇私枉法诸多罪名落实,驸马府真是难逃抄家的噩运。
“搜!”
一声号令地动山摇,果然是一意孤行不留后路。
“且慢!”春晓起身惊得制止,“殿下,若是搜不到又将如何?总是要给驸马府一个交代。”
“搜不到?本御若没十分的把握会来搜府?你们就等了想想如何招供,如何做阶下囚吧!”他在她身边摇头叹气,有意戏弄,又是金库里做小贼时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凑在她耳边低语:“可惜,一朵奇葩出众,无奈骤风卷入泥沼。三小姐,不必如此心高气傲,动辄如犬一样张口乱咬,出了驸马府,沦入娼门,这性子少不得吃苦。”
那声音幸灾乐祸,笑望着她,满是得意。
她满面羞红,怒得要破口大骂的心都有,嗔怒道:“就怕到头来是殿下无礼取闹,捕风捉影,长公主追究起来,殿下少不了被皇上责备。”
“啊,好呀,那就看看,是谁会哭在最后。”他咬牙切齿,话音却是玩笑着。
倨傲、无礼、狂妄、自大,春晓平素只欣赏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恃才放旷的狂纵之徒在她看来都是轻薄俗物。
看来这位锦王殿下为了扳倒驸马府还真是孤注一掷,不达目誓不罢休。只可惜他棋错一招,注定步步皆输。她心里抱定决心,要给这个皇宫里飞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富贵鸟一点颜色看看。
一片大乱,宅子里如一群鸦雀被惊起,仆人们东逃西撞乱作一团,女眷们尖声惊哭不时入耳,似有女眷同官兵推搡时水红色的描金裙子被扯破,楼下一阵哭闹争吵声和喝斥声。
身边的大哥至仁如抽去筋骨一般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唇角抽抽,却无语。
似乎看到了金库石门吱呀呀大开,官兵鱼贯而入,一箱箱金灿灿的金锭被抬出曝光。
静候,无声。
春晓端坐琴案旁,只顾凝神摆弄两根无辜殉难的断弦。江南上品丝弦,是爹爹十年前用一幅东晋王右军的墨宝真迹从一位江南名士手中换得。
断弦难续,她深知这道理,若再寻到如此品质的名弦,怕踏破铁鞋难觅得了。
沉寂,春晓指尖轻撩两三弦,断弦已难成曲调,但仍能奏出从容的丽音,掩饰几分局促不安。她感觉到他的目光渐渐移向她,审视异物一样眸光笼在她身上。
静望她垂眸抚弄断弦的琴颇令人有些费解,琴音从青葱玉指间散然流泻。淡妆清丽,鬓如墨云,灯影下香腮团雪弧线优雅柔和,尤其腮边坠了一对儿晶莹剔透如雨珠般的耳坠儿,如点点寒光,若有若无。
他满是好奇,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濒临如此阵势,怕早就惊得魂飞魄散没了主张,她却如此镇定自若,莫非……
她反是被看得尴尬,从未被陌生男人的目光如此纠缠,想到夜晚金库那幕尴尬就面颊羞红恨意满胸,如何眼前人竟然成了魔障般同她纠缠不清,避之不去。
一步,两步 ……
锦王信步徘徊在她身旁,寻了个合适的角度,她猛然抬头,目光正同他交接,虽然纤纤弱质的薄寒无力,但也逼得他的目光落荒而逃侧头回避,极力掩饰那份窘迫。
他踱步到轩窗下棋案旁揉着拳取暖,低头审视棋枰上胜负未分的残局,不时摇头,沉吟,若有所思。
而她眼前同锦王的博弈拼杀正烈,只是心中胜负已决,不露声色而已。
杂沓的步伐声终于传来,咚咚咚跺得楼板一阵乱颤,谜底即将揭晓。
全身甲胄的副将惶然不安地禀告:“金库尽数搜过,不见藏有官府印号的金砖。”
查抄金库的官兵无功而返一脸丧气,春晓微微一笑。
“怎讲?” 锦王焦急地大步近前迫问,话音中满是不甘。
“殿下,里里外外彻查了三遍,就差掘地三尺了。没有,连个金锭的影子都没见到。”副将一席话,春晓听得真真切切,得意的笑容满眼,琴声悠然响起。
锦王一抖袍袖,蹙紧眉头喊了副将去到楼栏外角落里深问,面色渐渐阴沉,神气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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