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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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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沙哈拉威人。
住在小镇上不久,我的非洲邻居因为头痛来要止痛药,我想这个镇上有一家政府办的医
院,所以不预备给她药,请她去看医生。想不到此地妇女全是我的同好,生病决不看医生,
她们的理由跟我倒不相同,因为医生是男的,所以这些终日藏在面纱下的妇女情愿病死也不
能给男医生看的。我出于无奈,勉强分给了邻居妇人两片止痛药。从那时候开始,不知是谁
的宣传,四周妇女总是来找我看小毛病。更令她们高兴的是,给药之外还会偶尔送她们一些
西方的衣服,这样一来找我的人更多了。我的想法是,既然她们死也不看医生,那么不致命
的小毛病找给帮忙一下,减轻她们的痛苦,也同时消除了我沙漠生活的寂寥,不是一举两得
吗。同时我发觉,被我分过药的妇女和小孩,百分之八十是药到病除。于是渐渐的我的胆子
也大了,有时居然还会出诊。荷西看见我治病人如同玩洋娃娃,常常替我捏把冷汗,他认为
我是在乱搞,不知乱搞的背后也存着很大的爱心。
邻居姑卡十岁,她快要出嫁了,在出嫁前半个月,她的大腿内长了一个红色的疖子,初
看时只有一个铜板那么大,没有脓,摸上去很硬,表皮因为肿的缘故都鼓得发亮了,淋巴腺
也肿出两个核子来。第二天再去看她,她腿上的疖子已经肿得如桃核一般大了,这个女孩子
痛得躺在地上的破席上呻吟,“不行,得看医生啦!”我对她母亲说。“这个地方不能给医
生看,她又快要出嫁了。”她母亲很坚决的回答我。我只有连续给她用消炎药膏,同时给她
服消炎的特效药。这样拖了三四天,一点也没有好,我又问她父亲:“给医生看看好吗?”
回答也是:“不行,不行。”我一想,家中还有一点黄豆,没办法了,请非洲人试试中国药
方吧。于是我回家去磨豆子。荷西看见我在厨房,便探头进来问:“是做吃的吗?”我回答
他:“做中药,给姑卡去涂。”他呆呆的看了一下,又问:“怎么用豆子呢?”“中国药书
上看来的老法子。”他听我说后很不赞成的样子说:“这些女人不看医生,居然相信你,你
自己不要走火入魔了。”我将黄豆捣成的浆糊倒在小碗内,一面说:“我是非洲巫医。”一
面往姑卡家走去。那一日我将黄豆糊擦在姑卡红肿的地方,上面差上纱布,第二日去看疖子
发软了,我再换黄豆涂上,第三日有黄色的脓在皮肤下露出来,第四日下午流出大量的脓
水,然后出了一点血,我替她涂上药水,没几日完全好了。荷西下班时我很得意的告诉他:
“医好了。”“是黄豆医的吗?”“是。”“你们中国人真是神秘。”他不解的摇摇头。
又有一天,我的邻居哈蒂耶陀来找我,她对我说:“我的表妹从大沙漠里来,住在我
家,快要死了,你来看看?”我一听快要死了,犹豫了一下。“生什么病?”我问哈蒂。
“不知道,她很弱,头晕,眼睛慢慢看不见,很瘦,正在死去。”我听她用的形容句十分生
动,正觉有趣,这时荷西在房内听见我们的对话,很急的大叫:“三毛,你少管闲事。”我
只好轻轻告诉哈蒂耶陀:“过一下我来,等我先生上班去了我才能出来。”将门才关上,荷
西就骂我:“这个女人万一真的死了,还以为是你医死的,不去看医生,病死也是活该!”
“他们没有知识,很可怜——。”我虽然强辩,但荷西说的话实在有点道理,只是我好奇心
重,并且胆子又大,所以不肯听他的话。荷西前脚跨出去上班,我后脚也跟着溜出来。到了
哈蒂家,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女孩躺在地上,眼睛深得像两个黑洞洞。摸摸她,没有发
烧,舌头、指甲、眼睛内也都很健康的颜色,再问她什么地方不舒服,她说不清,要哈蒂用
阿拉伯文翻译:“她眼睛慢慢看不清,耳朵里一直在响,没有气力站起来。”我灵机一动问
哈蒂:“你表妹住在大沙漠帐篷里?”她点点头。“吃得不太好?”我又问。哈蒂说:“根
本等于没有东西吃嘛!”“等一下。”我说着跑回家去,倒了十五粒最高单位的多种维他命
给她。“哈蒂,杀只羊你舍得么?”她赶紧点点头。“先给你表妹吃这维他命,一天两三
次,另外你煮羊汤给她喝。”这样没过十天,那个被哈蒂形容成正在死去的表妹,居然自己
走来我处,坐了半天才回去,精神也好了。荷西回来看见她,笑起来了:“怎么,快死的人
又治好了?什么病?”我笑嘻嘻的回答他:“没有病,极度营养不良嘛!”“你怎么判断出
来的?”荷西问我。“想出来的。”我发觉他居然有点赞许我的意思。
我们住的地方是小镇阿雍的外围。很少有欧洲人住,荷西和我乐于认识本地人,所以我
们所交的朋友大半是沙哈拉威。我平日无事,在家里开了一个免费女子学校,教此地的妇女
数数目字和认钱币,程度好一点的便学算术,(如一加一等于二之类。)我一共有七个到十
五个女学生,她们的来去流动性很大,也可说这个学校是很自由的。有一天上课,学生不专
心,跑到我书架上去抽书,恰好抽出《一个婴儿的诞生》那本书来,书是西班牙文写的,里
面有图表,有画片。有彩色的照片,从妇女如何受孕到婴儿的出生,都有非常明了的解说。
我的学生们看见这本书立刻产生好奇心,于是我们放开算术,讲解这本书花了两星期。她们
一面看图片一面小声尖叫,好似完全不明白一个生命是如何形成的,虽然我的学生中有好几
个都是三四个孩子的母亲了。“真是天下怪事,没有生产过的老师,教已经生产过的妈妈们
孩子是如何来的。”荷西说着笑个不住。“以前她们只会生,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是
知难行易的道理。”起码这些妇女能多得些常识,虽然这些常识并不能使她们的生活更幸福
和健康些。有一天我的一个学生法蒂玛问我:“三毛,我生产的时候请你来好吗?”我听了
张口结舌的望着她,我几乎天天见到法蒂玛,居然不知道她怀孕了。“你,几个月了?”我
问她。她不会数数目,自然也不知道几个月了。我终于说服了她,请她将缠身缠头的大块布
料拿下来,只露出里面的长裙子。“你以前生产是谁帮忙的?”我知道她有一个三岁的小男
孩。“我母亲。”她回答我。“这次再请你母亲来好了,我不能帮忙你。”她头低下去:
“我母亲不能来了,她死了。”我听她那么说只好不响了。“去医院生好么?不怕的。”我
又问她。“不行,医生是男的。”她马上一口拒绝了我。我看看她的肚子,大概八个月了,
我很犹豫的对她说:“法蒂玛,我不是医生,我也没有生产过,不能替你接生。”她马上要
哭了似的对我说:“求求你,你那本书上写得那么清楚,你帮我忙,求求你——。”我被她
一求心就软了,想想还是不行,只好硬下心来对她说:“不行,你不要乱求我,你的命会送
在我手上。”“不会啦,我很健康的,我自己会生,你帮帮忙就行了。”“再说吧!”我并
没有答应她。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早就忘记了这件事。那天黄昏,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来打门,我一
开门,她只会说:“法蒂玛,法蒂玛。”其他西班牙文不会,我一面锁门出来,一面对小女
孩说:“去叫她丈夫回来,听懂吗?”她点点头飞也似的跑了。去到法蒂玛家一看,她痛得
在地上流汗,旁边她三岁的小男孩在哭,法蒂玛躺的席子上流下一滩水来。我将孩子一把抱
起来,跑到另外一家邻居处一送,另外再拖了一个中年妇女跟我去法蒂玛家。此地的非洲人
很不合作,他们之间也没有太多的爱心,那个中年女人一看见法蒂玛那个样子,很生气的用
阿拉伯文骂我,(后来我才知道,此地看人生产是不吉利的。)然后就掉头而去。我只有对
法蒂玛说:“别怕,我回去拿东西,马上就来。”我飞跑回家,一下子冲到书架上去拿书,
打开生产那一章飞快的看了一遍,心里又在想:“剪刀、棉花、酒精,还要什么?还要什
么?”这时我才看见荷西已经回来了,正不解的呆望着我。“哎呀,有点紧张,看情形做不
下来。”我小声的对荷西说,一面轻轻的在发抖。“做什么?做什么?”荷西不由得也感染
了我的紧张。“去接生啊!羊水都流出来了。”我一手抱着那本书,另外一只手抱了一大卷
棉花,四处找剪刀。“你疯了,不许去。”荷西过来抢我的书。“你没有生产过,你去送她
的命。”他大声吼我。我这时清醒了些,强词夺理的说:“我有书,我看过生产的记录片—
—。”“不许去。”荷西跑上来用力捉住我,我两手都拿了东西,只好将手肘用力打在他的
肋骨上,一面挣扎一面叫着:“你这个没有同情心的冷血动物,放开我啊!”“不放,你不
许去。”他固执的抓住我。
我们正在扯来扯去的打架时,突然看见法蒂玛的丈夫满脸惶惑的站在窗口向里面望,荷
西放开了我,对他说:“三毛不能去接生,她会害了法蒂玛。我现在去找车,你太太得去医
院生产。”
法蒂玛终于在政府医院顺利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因是本地人,西国政府免费的。她出院
回来后非常骄傲,她是附近第一个去医院生产的女人,医生是男的也不再提起了。
一天清晨,我去屋顶上晒衣服,突然发觉房东筑在我们天台上的羊栏里多了一对小羊,
我兴奋极了,大声叫荷西:“快上来看啊!生了两个可爱的小羊。”他跑上来看了看说:
“这种小羊烤来吃最合适。”我吓了一跳,很气的问他:“你说什么鬼话。”一面将小羊赶
快推到母羊身边去。这时我方发觉母羊生产过后,身体内拖出来一大块像心脏似的东西,大
概是衣胞吧?看上去恶心极了。过了三天,这一大串脏东西还挂在体外没有落下来,“杀掉
吃吧!”房东说。“你杀了母羊,小羊吃什么活下来?”我连忙找理由来救羊。“这样拖着
衣胞也是要死的。”房东说。
“我来给治治看,你先不要杀。”我这句话冲口而出,自己并不知道如何去治母羊。在
家里想了一下,有了,我去拿了一瓶葡萄酒,上天台捉住了母羊,硬给灌下去,希望别醉死
就有一半把握治好。这是偶尔听一个农夫讲的方法,我一下给记起来了。
第二日房东对我说:“治好了,肚里脏东西全下来了,已经好啦!请问你用什么治的?
真是多谢多谢!”我笑笑,轻轻的对他说:“灌了一大瓶红酒。”他马上又说:“多谢多
谢!”再一想回教徒不能喝酒,他的羊当然也不能喝,于是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走掉了。
我这个巫医在谁身上都有效果,只有荷西,非常怕我,平日绝不给我机会治他,我却千
方百计要他对我有信心。有一日他胃痛,我给他一包药粉——“喜龙—U”,叫他用水吞下
去。“是什么?”他问。我说:“你试试看再说,对我很灵的。”他勉强被我灌下一包,事
后不放心,又去看看包药的小塑胶口袋,上面中文他不懂,但是恰好有个英文字写着——维
他命U——他哭丧着脸对我说:“难道维他命还有U种的吗?怎么可以治胃痛呢?”我实在
也不知道,抓起药纸来一看,果然有,我笑了好久。他的胃痛却真好了。
其实做兽医是十分有趣的,但是因为荷西为了上次法蒂玛生产的事,被我吓得心惊肉跳
之后,我客串兽医之事便不再告诉他。渐渐的他以为我已经不喜欢玩医生的游戏了。
上星期我们有三天假,天气又不冷不然,于是我们计划租辆吉普车开列大沙漠中去露
营。当我们正在门口将水箱、帐篷、食物搬上车时,来了一个很黑的女邻居,她头纱并没有
拉上,很大方的向我们走过来。在我还没有说话之前,她非常明朗的对荷西说:“你太太真
了不起,我的牙齿被她补过以后,很久都不痛了。”我一听赶紧将话题转开,一面大声说:
“咦,面包呢?怎么找不到啊!一面独自咯咯笑起来。果然,荷西啼笑皆非的望着我:“请
问阁下几时改行做牙医了?”我看没有什么好假装了,仰仰头想了一下,告诉他:“上个月
开始的。”“补了几个人的牙?”他也笑起来了。“两个女人,一个小孩,都不肯去医院,
没办法,所以……事实上补好他们都不痛了,足可以咬东西。”我说的都是实在的。“用什
么材料补的?”“这个不能告诉你。”我赶紧回答他。“你不说我不去露营。”居然如此无
赖的要挟我。好吧!我先跑开一步,离荷西远一点,再小声说:“不脱落,不透水,胶性
强,气味芳香,色彩美丽,请你说这是什么好东西?”’“什么?”他马上又问,完全不肯
用脑筋嘛!“指—甲—油。”我大叫起来。“哇,指甲油补人牙齿!”他被吓得全部头发唰
一下完全竖起来,像漫画里的人物一样好看极了,我看他吓得如此,一面笑一面跑到安全地
带,等他想起来要追时,这个巫医已经逃之夭夭了。
娃娃新娘
初次看见姑卡正是去年这个时候,她和她一家人住在我小屋附近的一幢大房子内,是警
官罕地的大女儿。那时的姑卡梳着粗粗的辫子,穿着非洲大花的连身长裙,赤足不用面纱,
也不将身体用布缠起来,常常在我的屋外呼叫着赶她的羊,声音清脆而活泼,俨然是一个快
乐的小女孩。后来她来跟我念书,我问她几岁,她说:“这个你得去问罕地,我们沙哈拉威
女人是不知道自己几岁的。”她和她的兄妹都不称呼罕地父亲,他们直接叫他的名字。罕地
告诉我姑卡十岁,同时反问我:“你大概也十几岁吧?姑卡跟你很合得来呢。”我无法回答
他这个荒谬的问题,只好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半年多过去了,我跟罕地全家已成了很好的朋友,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煮茶喝。有一天喝
茶时,只有罕地和他的太太葛柏在房内。罕地突然说:“我女儿快要结婚了,请你有便时告
诉她。”我咽下一口茶,很困难的问他:“你指姑卡吗?”他是:“是,过完拉麻丹再十日
就结婚。”拉麻丹是回教的斋月,那时已快开始了。
我们沉默地又喝了一道茶,最后我忍不住问罕地:“你不觉得姑卡还太小吗?她才十
岁。”罕地很不以为然的说:“小什么,我太太嫁给我时才八岁。”我想那是他们沙哈拉威
的风俗,我不能用太主观的眼光去批评这件事情,所以也不再说话了。“请你对姑卡说,她
还不知道。”姑卡的母亲又对我拜托了一次。“你们自己为什么不讲?”我奇怪的反问他
们。“这种事怎么好直讲?”罕地理直气壮的回答我,我觉得他们有时真是迂腐得很。
第二天上完了算术课,我叫姑卡留下来生炭火煮茶喝。“姑卡,这次轮到你了。”
我一面将茶递给她一面说。“什么?”她不解的反问我。“傻子,你要结婚了。”我直
接了当的说出来。她显然吃了一惊,脸突然涨红了,小声地问:“什么时候?”我说:“拉
麻丹过后再十天,你知道大概是谁吗?”她摇摇头,放下茶杯不语而去,这是我第一次看见
她面有忧容。
又过了一段日子,我在镇上买东西,碰到姑卡的哥哥和另外一个青年,他介绍时说:
“阿布弟是警察,罕地的部下,我的好朋友,也是姑卡未来的丈夫。”我听见是姑卡的未婚
夫,便刻意的看了他好几眼。阿布弟长得不黑,十分高大英俊,说话有礼,目光温和,给人
非常好的第一印象。我回去时便去找姑卡,对她说:“放心吧!你未婚夫是阿布弟,很年轻
漂亮,不是粗鲁的人,罕地没有替你乱挑。”姑卡听了我的话,很羞涩的低下头去不响,不
过从眼神上看去,她已经接受结婚这个事实了。
在沙哈拉威的风俗,聘礼是父母嫁女儿时很大的一笔收入。过去沙漠中没有钱币,女方
所索取的聘礼是用羊群、骆驼、布匹、奴隶、面粉、糖、茶叶……等等来算的。现在文明些
了,他们开出来的单子仍是这些东西,不过是用钞票来代替了。
姑卡的聘礼送来那一天,荷西被请去喝茶,我是女人,只有留在家中。不到一小时,荷
西回来对我说:“那个阿布弟给了罕地二十万西币,想不到姑卡值那么多钱。”(二十万西
币合台币十三万多。)“这简直是贩卖人口嘛!”我不以为然的说,心中又不知怎的有点羡
慕姑卡,我结婚时一条羊也没有为父母赚进来过。
不到一个月,姑卡的装扮也改变了。罕地替她买了好几块布料,颜色不外是黑、蓝的单
色。因为料子染得很不好,所以颜色都褪到皮肤上,姑卡用深蓝布包着自己时全身便成了蓝
色,另有一种气氛。虽然她仍然赤足,但是脚上已套上了金银的镯子,头发开始盘上去,身
体被涂上刺鼻的香料,混着常年不洗澡的怪味,令人觉得她的确是一个沙哈拉威女人了。
拉麻丹的最后一日,罕地给他两个小儿子受割礼,我自然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那时姑
卡已经很少出来了,我去她房内看看,仍然只有一地的脏破席子,唯一的新东西就是姑卡的
几件衣服。我问她:“你结婚后带什么走?没有锅也没有新炉子嘛!”她说:“我不走,罕
地留我住下来。”我很意外的问她:“你先生呢?”她说:“也住进来。”我实在是羡慕
她。“可以住多久才出去?”我问她。“习俗是可以住到六年满才走。”难怪罕地要那么多
钱的聘礼,原来女婿婚后是住岳家的。
姑卡结婚的前一日照例是要离家,到结婚那日才由新郎将她接回来。我将一只假玉的手
镯送给姑卡算礼物,那是她过去一直向我要的。那天下午要离家之前,姑卡的大姨来了,她
是一个很老的沙哈拉威女人,姑卡坐在她面前开始被打扮起来。她的头发被放下来编成三十
几条很细的小辫子,头顶上再装一个假发做的小堆,如同中国古时的宫女头一般。每一根小
辫子上再编入彩色的珠子,头顶上也插满了发亮的假珠宝,脸上是不用化妆品的。头发梳好
后,姑卡的母亲拿了新衣服来。
等姑卡穿上那件打了许多褶的大白裙子后,上身就用黑布缠起来,本来就很胖的身材这
时显得更肿了。“那么胖!”我叹了一口气。她的大姨回答我:“胖,好看,就是要胖。”
穿好了衣服,姑卡静静的坐在地上,她的脸非常的美丽,一头的珠宝使得这个暗淡的房间也
有了光辉。
“好了,我们走吧!”姑卡的大姨和表姐将她带出门去,她要在大姨家留一夜,明天才
能回来。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咦,姑卡没有洗澡啊,难道结婚前也不洗澡的吗?婚
礼那天,罕地的家有了一点改变,肮脏的草席不见了,山羊被赶了出去,大门口放了一条杀
好的骆驼,房间大厅内铺了许多条红色的阿拉伯地毯,最有趣的是屋角放了一面羊皮的大
鼓,这面鼓看上去起码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黄昏了,太阳正落下地平线,辽阔的沙漠被染成一片血色的红。这时鼓声响了起来,它
的声音响得很沉郁,很单调,传得很远,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是婚礼,这种神秘的节奏实在有
些恐怖。我一面穿毛衣一面往罕地家走去,同时幻想着,我正跑进天方夜谭的美丽故事中
去。
走进屋子里气氛就不好了,大厅内坐了一大群沙哈拉威男人,都在吸烟。空气坏极了。
这个阿布弟也跟这许多人挤在一起,如果不是以前见过他,实在看不出他今夜有哪一点像新
郎。
屋角坐着一个黑得像炭似的女人,她是唯一坐在男人群中的女人,她不蒙头,披了一大
块黑布,仰着头专心用力的在打鼓,打几十下就站起来,摇晃着身体,口中尖声呼啸,叫声
原始极了,一如北美的印地安人,全屋子里数她最出色。“她是谁?”我问姑卡的哥哥。
“是我祖母处借来的奴隶,她打鼓出名的。”“真是了不起的奴隶。”我啧啧赞叹着。
这时房内又坐进来三个老年女人,她们随着鼓声开始唱起没有起伏的歌,调子如哭泣一
般,同时男人全部随着歌调拍起手来。我因是女人,只有在窗外看着这一切,所有的年轻女
人都挤在窗外,不过她们的脸完全蒙起来了,只有美丽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看了快两小时,天已黑了,鼓声仍然不变,拍手唱歌的人也是一个调子。我问姑卡的母
亲,“这样要拍到几点?”她说:“早呢,你回去睡觉吧!”我回去时千叮万嘱姑卡的小妹
妹,清早去迎亲时要来叫醒我。
清晨三时的沙漠还是冷得令人发抖。姑卡的哥哥正与荷西在弄照相机谈话。我披了大衣
出来时,始卡的哥哥很不以为然的说:“她也要去啊?”我赶紧求他带我去,总算答应我
了。女人在此地总是没有地位。
我们住的这条街上布满了吉普车,新的旧的都有,看情形罕地在族人里还有点声望,我
与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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