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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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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女人在此地总是没有地位。

我们住的这条街上布满了吉普车,新的旧的都有,看情形罕地在族人里还有点声望,我
与荷西上了一辆迎亲的车子,这一大排车不停的按着喇叭在沙地上打转,男人口中原始的呼
叫着往姑卡的姨母家开去。

据说过去习俗是骑骆驼,放空枪,去帐篷中迎亲,现在吉普车代替了骆驼,喇叭代替了
空枪,但是喧哗吵闹仍是一样的。

最气人的要算看迎亲了,阿布弟下了车,跟着一群年轻朋友冲进姑卡坐着的房间,也不
向任何人打招呼,上去就抓住姑卡的手臂硬往外拖,大家都在笑,只有姑卡低了头在挣扎。
因为她很胖,阿布弟的朋友们也上去帮忙拖她,这时她开始哭叫起来,我并不知她是真哭假
哭,但是,看见这批人如此粗暴的去抓她,使人非常激动。我咬住下唇看这场闹剧如何下
场,虽然我已经看得愤怒起来。

这时姑卡已在门外了,她突然伸手去抓阿布弟的脸,一把抓下去,脸上出现好几道血
痕,阿布弟也不示弱,他用手反扭姑卡的手指。这时四周都静下来了,只有姑卡口中偶尔发
出的短促哭声在夜空中回响。

他们一面打,姑卡一面被拖到吉普车旁去,我紧张极了,对姑卡高声叫:“傻瓜,上车
啊,你打不过的。”姑卡的哥哥对我笑着说:“不要紧张,这是风俗,结婚不挣扎,事后要
被人笑的。这样拚命打才是好女子。”

“既然要拚命打,不如不结婚。”我口中叹着气。“等一下入洞房还得哭叫,你等着看
好了,有趣得很。”实在是有趣,但是我不喜欢这种结婚的方式。

总算回到姑卡的家里了,这时已是早晨五点钟。罕地已经避出去,但是姑卡的母亲和弟
妹,亲友都没有睡,我们被请入大厅与阿布弟的亲友们坐在一起,开始有茶和骆驼肉吃。姑
卡已被送入另外一间小房间内去独自坐着。

吃了一些东西,鼓声又响起来,男客们又开始拍着手呻吟。我一夜没睡实在是累了,但
是又舍不得离去。“三毛,你先回去睡,我看了回来告诉你。”荷西对我说,我想了一下,
最精彩的还没有来,我不回去。

唱歌拍手一直闹到天快亮了,我方看见阿布弟站起来,等他一站起来,鼓声马上也停
了,大家都望着他,他的朋友们开始很无聊的向他调笑起来。

等阿布弟往姑卡房间走去时,我开始非常紧张,心里不知怎的不舒服,想到姑卡哥哥对
我说的话——“入洞房还得哭叫——”我觉得在外面等着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是混帐得可以
了,奇怪的是藉口风俗就没有人改变它。

阿布弟拉开布帘进去了很久,我一直垂着头坐在大厅里,不知过了几世纪,听见姑卡—
—“啊——”一声如哭泣似的叫声,然后就没有声息了。虽然风俗要她叫,但是那声音叫得
那么的痛,那么的真,那么的无助而幽长,我静静的坐着,眼眶开始润湿起来。

“想想看,她到底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残忍!”我愤怒的对荷西说。他仰头望着天
花板,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那天我们是唯一在场的两个外地人。

等到阿布弟拿着一块染着血迹的白布走出房来时,他的朋友们就开始呼叫起来,声音里
形容不出的暧昧。在他们的观念里,结婚初夜只是公然用暴力去夺取一个小女孩的贞操而
已。

我对婚礼这样的结束觉得失望而可笑,我站起来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就大步走出去。

婚礼的庆祝一共举行了六天,这六天内,每天下午五点开始便有客人去罕地家喝茶吃
饭,同时唱歌击鼓到半夜。因为他们的节目每天都是一个样子,所以我也不再去了,第五日
罕地的另外一个小女孩来叫我,她说:“姑卡在找你,你怎么不来。”我只好换了衣服去看
姑卡。

这六日的庆祝,姑卡照例被隔离在小房间里,客人一概不许看她,只有新郎可以出出进
进。我因为是外地人,所以去了姑卡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开布帘进去。

房内的光线很暗,空气非常混浊,姑卡坐在墙角内一堆毯子上。她看见我非常高兴,爬
上来亲我的脸颊,同时说:“三毛,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去拿东西来给你吃。”我跑出去抓了一大块肉进来给她啃。

“三毛,你想我这样很快会有小孩吗?”她轻轻的问我。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看见她过去胖胖的脸在五天之内瘦得眼眶都陷下去了,我心里一
抽,呆呆的望着她。“给我药好吗?那种吃了没有小孩的药?”她急急的低声请求我。我一
直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定定的看着她十岁的脸。“好,我给你,不要担心,这是我们两个之
间的秘密。”我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现在可以睡一下,婚礼已经过去了。”


荒山之夜

那天下午荷西下班后,他并没有照例推门进来,只留在车上按喇叭,音如“三毛,三
毛。”于是我放下了正在写着玩的毛笔字跑去窗口回答他。

“为什么不进来?”我问他。

“我知道什么地方有化石的小乌龟和贝壳,你要去吗?”我跳了起来,连忙回答:“要
去,要去。”

“快出来!”荷西又在叫。

“等我换衣服,拿些吃的东西,还有毯子。”我一面向窗口叫,一面跑去预备。

“快点好不好,不要带东西啦!我们两三小时就回来。”我是个急性人,再给他一催,
干脆一秒钟就跑出门来了。身上穿了一件布的连身裙拖到脚背,脚上穿了一双拖鞋,出门时
顺手抓了挂在门上的皮酒壶,里面有一公升的红酒。这样就是我全部的装备了。

“好了,走吧!”我在车垫上跳了一跳满怀高兴。“来回两百四十多里,三小时在车
上,一小时找化石,回来十点种正好吃晚饭。”荷西正在自言自语。

我听见来回两百多里路,不禁望了一下已经偏西了的太阳,想对荷西抗议。但是此人自
从有了车以后,这个潜伏性的“恋车情结”大发特发,又是个O型人,不易改变,所以我虽
然觉得黄昏了还跑那么远有点不妥,但是却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

一路上沿着公路往小镇南方开了二十多公里,到了检查站路就没有了,要开始进入一望
无际的沙漠。

那个哨兵走到窗口来看了看,说着:“啊,又是你们,这个时候了还出去吗?”

“不远,就在附近三十公里绕圈子,她要仙人掌。”荷西说完了这话开了车子就跑。

“你为什么骗他?”我责问他。

“不骗不给出来,你想想看,这个时间了,他给我们去那么远?”

“万一出事了,你给他的方向和距离都不正确,他们怎么来找我们?”我问他。

“不会来找的,上次几个嬉皮怎么死的?”他又提令人不舒服的事,那几个嬉皮的惨死
我们是看到的。

已经快六点种了,太阳虽然挂下来了,四周还是明亮得刺眼,风已经刮得有点寒意了。

车子很快的在沙地上开着,我们沿着以前别人开过的车轮印子走。满辅碎石的沙地平坦
地一直延伸到视线及不到的远方。海市蜃楼左前方有一个,右前方有两个,好似是一片片绕
着小树丛的湖水。

四周除了风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死寂的大地像一个巨人一般躺在那里,它是狰狞而又
凶恶的,我们在它静静展开的躯体上驶着。

“我在想,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在这片荒原里。”我叹口气望着窗外说。

“为什么?”车子又跳又冲的往前飞驰。

“我们一天到晚跑进来扰乱它,找它的化石,挖它的植物,捉它的羚羊,丢汽水瓶、纸
盒子、脏东西,同时用车轮压它的身体。沙漠说它不喜欢,它要我们的命来抵偿,就是这样
——呜、呜——。”我一面说,一面用手做出掐人脖子的姿势。荷西哈哈大笑,他最喜欢听
我胡说八道。

这时我将车窗全部摇上来,因为气温已经不知不觉下降了很多。

“迷宫山来了。”荷西说。

我抬起头来往地平线上极力望去,远处有几个小黑点慢慢地在放大。那是附近三百里内
唯一的群山,事实上它是一大群高高的沙堆,散布在大约二、三十里方圆的荒地上。

这些沙堆因为是风吹积成的,所以全是弧形的,在外表上看去一模一样。它们好似一群
半圆的月亮,被天空中一只大怪手抓下来,放置在撒哈拉沙漠里,更奇怪的是,这些一百公
尺左右高的沙堆,每一个间隔的距离都是差不多的。人万一进了这个群山里,一不小心就要
被迷住失去方向。我给它取名叫迷宫山。

迷宫山越来越近了,终于第一个大沙堆耸立在面前。“要进去啊?”我轻轻的说。

“是,进去后再往右边开十五里左右就是听说有化石的地方。”

“快七点半多了,鬼要打墙了。”我咬咬嘴唇,心里不知怎的觉得不对劲。

“迷信,那里来的鬼。”荷西就是不相信。

此人胆大粗心,又顽固如石头,于是我们终于开进迷宫山里去绕沙堆了。太阳在我们正
背后,我们的方向是往东边走。

迷宫山这次没有迷住我们,开了半小时不到就跑出来了。再往前去沙地里完全没有车印
子,我们对这一带也不熟悉;更加上坐在一辆完全不适合沙漠行驶的普通汽车里,心情上总
很没有安全感。荷西下车来看了一看地。

“回去吧!”我已完全无心找化石了。

“不回去。”荷西完全不理会我,车子一跳又往这片完全陌生的地上继续开下去。

开了两三里路,我们前面现出了一片低地,颜色是深咖啡红的,那片地上还罩了一层淡
灰紫色的雾气。几千万年以前此地可能是一条很宽的河。

荷西说:“这里可以下去。”车子慢慢顺着一大片斜坡滑下去,他将车停住,又下车去
看地,我也下车了,抓起一把土来看,它居然是湿泥,不是沙,我站了一下,想也想不通。
“三毛,你来开车,我在前面跑,我打手势叫停,你就不要再开了。”

说完荷西就开始跑起来。我慢慢发动车子,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怎么样?”他问我。

“没问题。”我伸出头去回答他。

他越跑离我越远,然后又转过身来倒退着跑,同时双手挥动着,叫我前进。

这时我看见荷西身后的泥土在冒泡泡,好像不太对,我赶紧煞车向他大叫:“小心,小
心,停——”

我打开车门一面叫一面向他跑去,但是荷西已经踏进这片大泥沼里去了,湿泥一下没到
他的膝盖,他显然吃了一惊,回过头去看,又踉跄的跌了几步,泥很快的没到了他大腿,他
挣扎了几步,好似要倒下去的样子,不知怎的,越挣扎越远了,我们之间有了很大一段距
离。

我张口结舌的站在一边,人惊得全身都冻住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眼前的景象是
千真万确的啊!这全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情。

荷西困难地在提脚,眼看要被泥沼吃掉了,这时我看见他右边两公尺左右好似有一块突
出来的石头,我赶紧狂叫:“往那边,那边有块石头。”

他也看见石块了,又挣扎着过去,泥已经埋到他的腰部了。我远远的看着他,却无法替
他出力,急得全身神经都要断了,这好似在一场恶梦里一样。

看见他双手抱住了泥沼内突出来的大石块,我方醒了过来,马上跑回车内去找可以拉他
过来的东西,但是车内除了那个酒壶之外,只有两个空瓶子和一些《联合报》,行李箱内有
一个工具盒,其它什么也没有。

我又跑回泥沼边去看看荷西,他没有作声,呆呆的望着我。

我往四处疯狂的乱跑,希望在地上捡到一条绳子,几块木板,或者随便什么东西都好。
但是四周除了沙和小石子之外,什么也没有。

荷西抱住石块,下半身陷在泥里,暂时是不会沉下去了。“荷西,找不到拉你的东西,
你忍一下。”我对他叫着,我们之间大约有十五公尺。

“不要急,不要急。”他安慰我,但是他声音都变了。

四周除了风声之外就是沙,镑镑的在空气中飞扬着。前面是一片广大的泥沼,后面是迷
宫山,我转身去望太阳,它已经要落下去了。再转身去看荷西,他也正在看太阳。夕阳黄昏
本是美景,但是我当时的心情却无法欣赏它。寒风一阵阵吹过来,我看看自己单薄的衣服,
再看看泡在稀泥里的荷西,再回望太阳,它像独眼怪人的大红眼睛,正要闭上了。

几小时之内,这个地方要冷到零度,荷西如果无法出来,就要活活被冻死了。

“三毛,进车里去,去叫人来。”他对我喊着。“我不能离开你。”我突然情感激动起
来。

前面的迷宫山我可以看方向开出去,但是从迷宫山开到检查站,再去叫人回来,天一定
已经黑了。天黑不可能再找到迷宫山回到荷西的地方,只有等天亮,天亮时荷西一定已经冻
死了。

太阳完全看不见了,气温很快的下降,这是沙漠夜间必然的现象。

“三毛,到车里去,你要冻死了。”荷西愤怒的对我叫着,但是我还是蹲在岸边。

我想荷西一定比我冻得更厉害,我发抖发得话也不想讲,荷西将半身挂在石块上,只要
他不动,我就站起来叫他:“荷西,荷西,要动,转转身体,要勇敢——”他听见我叫他,
就动一下,但是要他在那个情形下运动也是太困难了。天已经变成鸽灰色,我的视线已经慢
慢被暮色弄模糊了。我的脑筋里疯狂的挣扎,我离开他去叫人,冒着回不来救他的危险,还
是陪着他一同冻死。

这时我看见地平线上有车灯,我一愣,跳了起来,明明是车灯嘛!在很远很远,但是往
我这个方向开来。我大叫:“荷西,荷西,有车来。”一面去按车子的喇叭,我疯了似的按
着喇叭,又打开车灯一熄一亮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又跳到车顶上去挥着双手乱叫乱跳。

终于他们看到了,车子往这边开来。

我跳下车顶向他们跑去,车子看得很清楚了,是沙漠跑长途的吉普车,上面装了很多茶
叶木箱,车上三个沙哈拉威男人。

他们开到距离我快三十公尺处便停了车,在远处望着我,却不走过来。

我当然明白,他们在这荒野里对陌生人有戒心,不肯过来。于是我赶快跑过去,他们正
在下车。我们的情形他们可以看得很清楚,天还没有完全黑。

“帮帮忙,我先生掉在泥沼里了,请帮忙拖他上来。”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他们
面前满怀希望的求着。

他们不理我,却用土话彼此谈论着,我听得懂他们说:“是女人,是女人。”

“快点,请帮帮忙,他快冻死了。”我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们没有绳子。”其中的一个回答我,我愣住了,因为他的口气拒人千里之外。

“你们有缠头巾,三条结在一起可以够长了。”我又试探的建议了一句。我明明看见车
上绑木箱的是大粗麻绳。“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救他,奇怪。”

“我……”我想再说服他们,但是看见他们的眼神很不定,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我,
我便改口了。

“好,不救也没法勉强,算了。”我预备转身便走,荒山野地里碰到疯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正要走,这三个沙哈拉威人其中的一个突然一扬头,另外一个就跳到
我背后,右手抱住了我的腰,左手摸到我胸口来。

我惊得要昏了过去,本能的狂叫起来,一面在这个疯子铁一样的手臂里像野兽一样的又
吼又挣扎,但是一点用也没有。他扳住我的身体,将我转过去面对着他,将那张可怕的脸往
我凑过来。

荷西在那边完全看得见山坡上发生的情形,他哭也似的叫着:“我杀了你们。”

他放开了石头预备要踏着泥沼拚出来,我看了一急,忘了自己,向他大叫:“荷西,不
要,不要,求求你——”一面哭了出来。

那三个沙哈拉威人给我一哭全去注意荷西了,我面对着抱着我的疯子,用尽全身的气
力,举起脚来往他下腹踢去,他不防我这致命的一踢,痛叫着蹲下去,当然放开了我。我转
身便逃,另外一个跨了大步来追我,我蹲下去抓两把沙子往他眼睛里撒去,他两手蒙住了
脸,我乘这几秒钟的空档,踢掉脚上的拖鞋,光脚往车子的方向没命的狂奔。

他们三个没有跑步来追,他们上了吉普车慢慢的往我这儿开来。

我想当时他们一定错估了一件事情,以为只有荷西会开车,而我这样乱跑是逃不掉的,
所以用车慢慢来追我。我跳进车内,开了引擎,看了一眼又留在石块边的荷西,心里像给人
鞭打了一下似的抽痛。

“跑,跑,三毛,跑。”荷西紧张的对我大叫。

我没有时间对他说任何话,用力一踏油门。车子跳了起来,吉普车还没到,我已冲上山
坡飞也似的往前开去。吉普车试着挡我,我用车好似“自杀飞机”一样去撞它。他们反而赶
快闪开了。

油门已经踏到底了,但是吉普车的灯光就是避不掉,他们咬住我的车不放过我,我的心
紧张得快跳出来,人好似要窒息了一样喘着气。

我一面开车,一面将四边车门都按下了锁,左手在座垫背后摸索,荷西藏着的弹簧刀给
我握到了。

迷宫山来了,我毫不考虑的冲进去,一个沙堆来了,我绕过去,吉普车也跟上来,我疯
狂的在这些沙堆里穿来穿去,吉普车有时落后一点,有时又正面撞过来,总之无论我怎么拚
命乱开,总逃不掉它。

这时我想到,除非我熄了自己的车灯,吉普车总可以跟着我转,万一这样下去汽油用完
了,我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儿,我发狠将油门拚命踏,绕过半片山,等吉普车还没有跟上来,我马上熄了
灯,车子并没有减速,我将驾驶盘牢牢抓住,往左边来个紧急转弯,也就是不往前面逃,打
一个转回到吉普车追来后面的沙堆去。

弧形的沙堆在夜间有一大片阴影,我将车子尽量靠着沙堆停下来,开了右边的门,从那
里爬出去,离车子有一点距离,手里握着弹簧刀,这时我多么希望这辆车子是黑色的,或者
咖啡色、墨绿色都可以,但是它偏偏是辆白色的。

我看见吉普车失去了我的方向,它在我前面不停的打着转找我,它没有想到我会躲起
来,所以它绕了几圈又往前面加速追去。

我沿着沙地跑了几步,吉普车真的开走了,我不放心怕它开回来,又爬到沙堆顶上去张
望,吉普车的灯光终于完全在远处消失了。

我滑下山回列车里去,发觉全身都是冷汗,眼前一波一波的黑影子涌上来,人好似要呕
吐似的。我又爬出车子,躺在地上给自己冻醒,我绝不能瘫下来,荷西还留在沼泽里。

又等了几分钟,我已完全镇静下来了。看看天空,大熊星座很明亮,像一把水杓似的挂
在天上,小熊星在它下面,好似一颗颗指路的钻石,迷宫山在夜间反而比日正当中时容易辨
认方向。

我在想,我往西走可以出迷宫,出了迷宫再往北走一百二十里左右,应该可以碰到检查
站,我去求救,再带了人回来,那样再快也不会在今夜,那么荷西——他——我用手捂住了
脸不能再想下去。

我在附近站了一下,除了沙以外没有东西可以给我做指路的记号,但是记号在这儿一定
要留下来,明天清早可以回来找。

我被冻得全身剧痛,只好又跑回到车里去。无意中我看见车子的后座,那块座垫是可以
整个拆下来的啊,我马上去开工具箱,拿出起子来拆螺丝钉,一面双手用力拉座垫,居然被
我拆下来了。

我将这块座垫拖出来,丢在沙地上,这样明天回来好找一点。我上车将车灯打开来,预
备往检查站的方向开去,心里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感情用事,开回去看荷西不如找人来救
他,我不是丢下了他。

车灯照着沙地上被我丢在一旁的大黑座垫,我已经发动车子了。

这时我像被针刺了一下,跳了起来,车垫那么大一块,又是平的,它应该不会沉下去。
我兴奋得全身发抖,赶快又下去捡车垫,仍然将它丢进后座。掉转车头往泥沼的方向开去。

为了怕迷路,我慢慢的沿着自己的车印子开,这样又绕了很多路,有时又完全找不到车
印,等到再开回到沼泽边时,我不敢将车子太靠近,只有将车灯对着它照去。泥沼静静的躺
在黑暗中,就如先前一样,偶尔冒些泡泡,泥上寂静一片,我看不见荷西,也没有那块突出
来的石头。“荷西,荷西——”我推开车门沿着泥沼跑去,口里高叫着他的名字。但是荷西
真的不见了。我一面抖着一面像疯子一样上下沿着泥沼的边缘跑着,狂喊着。

荷西死了,一定是死了,恐怖的回声在心里击打着我。我几乎肯定泥沼已经将他吞噬掉
了。这种恐惧令人要疯狂起来。我逃回到车里去,伏在驾驶盘上抖得像风里的一片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很微弱的声音在叫我——“三毛——三毛——”我慌张的抬起
头来找,黑暗中我看不到什么,打开车灯,将车子开动了一点点,又听清楚了,是荷西在叫
我。我将车开了快一分钟,荷西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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