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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天书-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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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表兄弟,但他比我要大上二十岁。我小的时候父母的单位离家挺远,就将我寄放在姨妈家。当时的启泰就跟我现在差不多年龄,是个精力充沛体格健壮的棒小伙。那时候的年轻人对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都狂热得很,温启泰没事也在家里打一套自创的降龙十八掌,其实也就是毫无规律地乱打乱踢。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外面也耍这套掌法,那时候我不大记事,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一阵子总是鼻青脸肿地回家。我姨妈比较开明,见他对学习没兴趣而喜欢舞枪弄棒,就送他去一个武术老师那里学了几年野路子。再过几年,他有了一帮年龄相仿的朋友,大多是同学和同事,他们在瞿家村长大,都喜欢光着上身,露着黝黑发亮的胸肌,嗓门很大。

等我上小学以后就搬到了金马街,自那之后一年也见不上一次表哥的面,最多也就是年底春节才看到。那阵也不知怎的,他变得意气风发,常说赚钱很容易,而且也确实穿得光鲜了,头发梳得乌黑发亮直冒油。他说他去过南方的大城市,烟州根本没法比。附近的街坊邻居都在背后悄声议论他,说他不是好人,老被人举着铁锨追呢。他结婚那会儿是上个世纪末,竟然有一个豪华车队的排场,我听说那种车出租一小时就得八百块。我表姐说她哥认了一个大哥,一起做生意,这些都是他大哥的车。那个传说中的大哥也来参加婚礼了,前呼后拥有十多个壮汉,即便笑起来也面目狰狞。

又过了些年,这些人全不见了。我初中时,启泰变得很落魄,头发也乱糟糟的,目光呆滞,以前的精神劲儿一扫无余。直到我考上高中,他似乎才重新振作起来,找了份出租车司机的活儿,停止了东游西荡的日子,稳定起来。

总起而言,小时的我对表哥的感情很深,他和那些哥们高唱郑智化伍思凯罗大佑的情歌,带我去动物园、游乐场逛,教我打扑克打麻将,甚至背地里传授我无数黄色笑话,让我过早地容易脸红和胡思乱想。因此我一有什么难事,小到参加家长会,大到老师找父母谈话,我都会先想到找表哥帮忙。启泰在众人眼里是个没本事、生活颓废的小市民,可他酷爱吹牛,尤其在年轻的时候,总说市长书记他都熟,官场“门清”,每次在电视上看到某干部或者企业家,他都要说那都是自己的哥们。由于在开出租之前的岁月他喜欢没事喝两盅,我也不把他的话当真。而每次当大家遇到困难想起启泰的关系并找他帮忙时,他都很尴尬地说,现在好久不联系了,恐怕难办。我虽然明知他喜欢吹嘘,可我仍宁愿相信这都是真的,常常重复给我的同学听,因为我也很虚荣。

说了这么多,这次我找他也不为别的,只想让他来学校为我助助威。我平时比较老实本分,对同学客气,对老师尊敬,只不过上个星期去办公室拿不及格试卷时已不小心碰砸了地理老师精心培养很久的盆栽。尽管我拼命道歉,还是没免得了一顿臭骂。我人老实,被训惯了也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什么委屈。可这事儿没完,本周上地理课的时候,我因为偶尔走了一下神,被蓄谋已久的地理老师抓住机会,要我重复一下刚才讲的内容。我当然说不出,就遭到严厉的训斥,她还拿起我的文具盒敲击我的脑袋,随即又扔了出去。那文具盒是我过生日的时候一个初恋女友——好吧,我承认我初中谈恋爱不合适,可我的意思是我很珍惜——送给我的,这次我可忍不住了,很礼貌地说老师你不该这么公报私仇。这句话虽然口吻温和,但直接把地理老师的丑恶心理剥得一览无余,这令她勃然大怒,连掐带踢,将我撵出门,罚蹲起五百次并绕操场跑二十圈。我默默地照做,可这种逆来顺受的做法让她产生了惩罚没有到位的错觉,为了让我给她的盆栽偿命,她宣布我不能再进入她的课堂。这我可就不能答应了,我并没有顶撞或者侮辱师长,连警告处分也够不上,一个没有违反校规的学生既然缴纳了学费,怎么能被无缘无故地剥夺受教育的权利呢?

第十二话 来自地狱的交易(3)

然而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地了结。当天中午放学,我被田志立堵在教室门口。田志立是本校著名的流氓学生,经常参加打架斗殴,之所以连警告处分也没得过一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爸爸开装修公司,家里很宽裕,社会交际广泛,当然包括教育系统内的大拿;二是我不得不佩服,他非常聪明,只用了一半精力打架斗殴,剩下一半留来学习,竟然也学得非常好,在级部内也稳居前二十名。当然,以上理由都不是重点,他之所以不欺负别人,专程来找我这样毫无挑战性的憨人,只因为他还是地理老师的外甥。于是他揍了我两拳后问我服不服,我说绝对服了,他说你口服心不服,我不愿继续辩解给他制造打我的借口,他见我默不作声,就要我今天放学后在校门口大庭广众之下向地理老师道歉。

我心里很愤怒,多次在脑海中想跳起来把田志立摁在地上一阵乱踩,但我不争气的眼睛一看到他那伙人,就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将目光移往别处,不敢正面对视。

所以我想到了表哥,决定孤注一掷。我说我没有做错,不会道歉也更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道歉。田志立没料到我会不驯服,说那你是想死了。我说我表哥要是知道你打我,他会来收拾你。田志立身边的伙计解释说,他表哥就是每次下雨来接他回家那个脏乎乎的出租车司机。他们放肆地狂笑起来。田志立说你表哥是个蛋,我说他认识市委书记和市长。田志立说,你皮痒了,你哥哥认识医院院长不?他们一拥而上,再次把我撮了一顿。我终于忍不住,在下午第二节课田志立的班级上体育课时,装作拉肚子请假去厕所,顺路去了趟他的教室,在田志立的板凳中央绑了一根图钉。我没有正面抗争的勇气,只能用这种女人手段报复,想想也很惭愧;可另一方面我也是有原则的,为了达到教训他却又不伤害他的目的,我没有狠心把图钉尖头朝上。说到这里我还挺自豪的——恐怕整个学校都没几个人敢这么整蛊他。

我总以为自己算手下留情了,可这小子哪吃过这么大亏?在篮球场上潇洒驰骋,引得无数女同学尖叫,然后众星捧月得意洋洋地回到教室,刚要坐下继续吹牛,就“嗷”地一声弹到屋顶了。我经常出丑不能算是新闻,田志立何等人物,这一出丑,视为平生奇耻大辱,红着眼拎着一根钢条满学校找我,扬言要把我弄死。我当然也能猜到他会报复我,不过没料到一枚图钉居然换来一根钢条,连忙在放学前就一路逃离学校。

那一瞬间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有种彻底解脱的感觉,就给表哥打了个电话。

温启泰当时没有任何废话,只叫我在中缘路的批发市场门口等他。等我看到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匆匆赶来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虽然我不指望他真的能领着市长书记来,但起码多找几个样子凶恶的朋友来充充阵势吧?不然,哪里能镇得住田志立这个小坏种?

温启泰点了根烟狠狠吸了几口,这才喘过气来,说:“同学之间有矛盾是常有的事,我去跟你们老师解释一下,放心,没事。”

我不满地说:“你怎么就一个人呀?你现在朋友越来越少了……”

“要那么多人来干什么?”

“我跟你明说,老师那里你根本解释不通,我爸妈以前没送礼请吃饭,他们看见我家长和亲戚来都冷着脸。你要是认识市长书记,那情况又不一样了,退一步讲,你哪怕多带几个人来充充阵势……”

温启泰又大发了一通感慨,说现在的老师真不如当年,当年是灵魂的工程师,现在基本上是冤魂的工程师了。他走路很快,我几乎跟不上。快到门口时他猛一转头,我差点撞倒。他说:“咱们尽快解决这件事,你侄女那边也要开家长会呢!”

我愣了愣,心里有些愧疚。虽然大伙都说温启泰不节约乱花钱,爱吹牛爱偷懒,结交狐朋狗友,但我知道他是真正能把朋友放在第一位的男子汉。现代社会要找一个这样忠义这样传统的男人,真的很难了。

去办公楼的路上几乎是温启泰揪着我往楼上拖。我真不想再去面对地理老师,最近她看上去特别狰狞。很快,温启泰和地理老师交谈起来了。温启泰仍旧是那副几乎低三下四的卑微风格,而地理老师虽然对他不可能像对我这么恶劣,但也不能算得上是客气,只不过是保持对一个同龄人应有的态度而已。并且由于温启泰没什么文化、口音很土,加上说话不经过大脑逻辑梳理地带,颠三倒四,地理老师的目光中的厌烦和不屑也越来越明显。最终这场谈话在意料之中地毫无结果,地理老师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算是对温启泰的结束语。我俩悻悻地下了楼,一路无语。

正要走出楼门,十五六个打扮很怪异的学生和小青年把我们围起来了。领头的正是田志立,他手里紧攥着一根钢条,阴森森地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忙不迭把头地下,不敢和他的目光接触。田志立低沉地说:“你……你真‘钢’啊。还敢回来?怎么了,多了个轧马路的帮忙就找回你的狗胆了?”

接着他瞪着温启泰:“你是他表哥?你来是想‘拾掇’我么?”

温启泰忙说:“小同学,你才多大呀,不该这么欺负人……”话还没说完,田志立不知怎么着突然暴怒了,钢条迅捷无比地砸下来,温启泰大惊失色,抬起左臂挡住,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楚。这时他骤然像变了个人,右臂弹簧一样倏然射出,“咣”一声响,田志立便一头栽到地上。温启泰退后两步,皱皱眉头问:“没事吧小伙?怎么回事,话没说清楚就动手?”

周围那十几个助阵的野孩子们本打算等田志立得手后蜂拥而上打个痛快,可眼下发生这样的变故,也都惊呆了。难怪,温启泰比他们多吃二十年饭,我看表哥一拳就把田志立放躺,心里感到很振奋。

田志立爬起来,抖抖身上的土,这时我看到他的脸皮被划破了几道血痕,隐隐泛着红色,左眼圈外青内黑,活像个熊猫。他到底常打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笑一声,像是没事儿的人一样,缓步走向温启泰。当他俩不到一步之遥时,田志立的手中陡然白光一闪,亮出一把弹簧刀。我忍不住喊了起来,可这毕竟晚了。

谁料温启泰一把夺住田志立的手腕,紧接着一脚田志立的腹中,这一踢的力量可以从效果中深切体味到:田志立在地上翻了一滚,仰面朝天不动了。

我惊诧莫名,喃喃地问:“真……真的是降龙……十八掌?”

温启泰走过去,似乎是想要扶起田志立。可田志立的脚开始在沙尘浑浊的地面乱踢腾,含糊不清地呻吟着:“王八蛋……!我*!”

温启泰听到这句,脸一下子蒸红了,眼睛里几乎要打雷,他大吼一声:“你说什么?”紧接着,我看到他的两个拳头绷紧并吱吱作响。

田志立竟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我第一次看到他示弱的行为,不由骇然,又夹杂着惊喜。田志立翻了个个儿,面朝下,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肩膀一抽一抽地,用一种唱京剧的古怪腔调喊道:“你……你等着,还有你的表哥也等着……你们知道我舅舅是谁……我舅舅……大辉!打电话给我舅舅,就说我出事了!快他妈打啊!你难道还怕我舅舅也对付不了他?”

温启泰放弃了要扶他的念头,只是轻轻地把钢条和刀子拾起来,拉着我去了教学楼,放到地理老师的门前,然后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地理老师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第十二话 来自地狱的交易(4)

然而就是这十几分钟的折腾,我俩回到校门口,却看到了一辆崭新的林荫大道,后面还有一辆老式的别克陆上公务舱,零零散散地站着个人,都是三十来岁的青皮脑袋,穿着黑色或者灰色的休闲装,鳄鱼嘴巴一般的尖皮鞋,面色都不太愉快。领头的那个比较瘦弱矮小,但肚子却很不协调地鼓起。这人四十出头,穿着一身闪亮的牌子,田志立正小人得志一样站在他身后,笑得奸佞恶毒。

领头的矮子摩挲着自己的光脑壳,毒蛇一样的目光阴冷地扫视过来。我吓得连忙低头,待那目光扫过后仍觉寒意飒飒。温启泰却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

那人终于开口,嗓门有些沙哑,但似乎蓄满精力:“是你刚才打了田志立?你胆子很肥啊,认识我么?”

温启泰嘴唇抖了抖,平静之极地反问:“赵盛?”

那人面露讶色,显然这的确是他的名字,他捏了捏下巴,试探着问:“你是谁?怎么一下就认出我来了?”

我却惊诧莫名。田志立和那群不三不四的坏小子成天在操场的角落或者厕所后面吹牛,说烟州的黑社会老大叫赵盛,外号“梦蛟龙”,在金帝大厦下面开了个梦蛟龙夜总会,估计资产有几千万,附近的流氓地痞都趋之若鹜,争相投奔。这人在年轻人的圈子里非常有名,就连我这样老实巴交的孩子也很熟悉这个名字,简直就像不必学数学就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我真没料到温启泰竟然一眼认出他。

温启泰沉吟几秒,说:“你不记得就算了。刚才你外甥拿刀子捅我,我总不能在那里站着不动任他捅吧?我看就这样吧,也没打伤他,让两个孩子和解好不好?大人不该参与小孩的事儿。”

赵盛不耐烦地说:“滚!你跟我拿架子?那么多废话,你觉得你跟我能这么讲话么?我肯定见过你,不过我想不起来了。你要是不说,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温启泰看了看我,转而说:“我叫温启泰。”

“哦……哦?”赵盛吃了一惊,“赵天心,也就是赵跃进,你认识吧?”

温启泰点点头:“我跟过他一段日子。他开沙场之前我们一起到广州当过‘倒爷’。”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和‘逼缝宽’、‘猪肉冻’一批的吧?最早跟跃进大哥的,当时社会上的玩家都叫你‘文明’?”

温启泰的头点得很慢,但很有力度。

赵盛又捏了捏下巴,看样子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做完这一动作他又试问:“那个……文明哥,你这次的事儿……是冲着我来的?”起初我被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后来我问过赵跃进的弟弟赵炼钢,这才知道十年前赵跃进团伙被定罪后,自称赵跃进干弟弟的赵盛趁机夺走了赵跃进的主要不动产,成了称霸一方的老大,所以当赵跃进团伙的其他成员陆续被放出后,赵盛心里有鬼,就很担心这群死士会为大哥报仇。好在温启泰这群人经过改造,世界观发生很大变化,都变得异常内敛了。

温启泰摇摇头:“当然不是,我不是说了吗?一场误会,我表弟被你外甥欺负,我来学校评评理,你外甥用刀子扎我,我打了他,就这么回事儿。”

赵盛掏出中华烟盒打出一根,像是对多年的兄弟一般递给温启泰,这既表示了友好又不损害大哥风范。温启泰摆手拒绝,自己摸出那盒破红梅点上。赵盛冷冷地看着,也没说什么,吸了几口烟才问:“文明哥应该出来好几年了吧?现在在哪儿发财呢?”

温启泰脸上一红:“我没钱。你问你外甥不就知道了?我只是个轧马路的。”说罢轻轻瞥了田志立一眼。田志立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也有点胆战心惊,听到这一句竟然打了个冷战。

“噢,出租车公司的孙总,我和他很熟,多年的老朋友了。大家是自己人嘛。”不知怎么的,我看出赵盛其实有些心虚,当时我当然明白,他有钱有势,又有这么多小弟,又怎么会害怕我表哥这个穷司机呢?尽管从他们的对话里,我惊奇地发现温启泰以前似乎也混过社会,那几年消失不见,原来是在服刑。可很明显,同样是社会人,赵盛才是成功者,而他又怎么会如此忌惮一个过了气的“文明哥”呢?

温启泰淡淡地说:“我一门心思干出租,不想别的,跃进大哥这拨人里面,只有你赵总和沐春、黄尖儿这有数的几个发财了,佩服。”

我心里一咯噔:沐春是本市最有名的包工头之一,我们家刚买的新房所属的小区都是沐春的工程队建造的。难道这个沐春也是社会大哥?那他们多次提到的这个跃进大哥,还活着吗?若是活着,是在继续蹲监狱,还是也过了气儿了呢?

赵盛干笑了几声,说:“文明哥有没有兴趣来我那个夜总会干?你只要肯来,就凭你当年那身功夫,保安经理这个职位也不可能是别人的了。当然,你别误会,不是说你来了夜总会就等于是跟我的,咱们辈分不能乱,你还是我师兄。”

我一听这话,感觉有些亢奋。如果说我表哥真能当上本市数得着的大型娱乐场所的中层干部,生活也就不用像现在这么困顿了。虽然他开出租一个月也有四五千块,但光出租车折旧保养和房子还贷就占了相当的比重,女儿要念书,实在也存不下什么钱。

可温启泰却说:“还是算了吧。我不敢给你赵总添麻烦。现在知道‘文明’这个名字的恐怕也只有你赵总了。谁也不会拿这个名字喊山了,我去也只能lang费粮食,镇不住人。”

赵盛原来并不是诚心实意,也就是没话找话那么一客套而已,他轻蔑地说:“也许吧,江山代有人才出,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好勇斗狠当老大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不管干什么,那都得讲钱。既然文明哥是这个小伙的表哥,那我铁定得给你这个面子,咱扯平了。有空来梦蛟龙坐坐?”

田志立急了:“舅舅!就这么拉倒了?我白挨打了?”

赵盛一瞪眼:“你给我夹住腚!你知道个蛋,以前多少人都争着抢着要交文明哥这个朋友,哪还有人敢得罪他?换成二十年前,就是我走在大街上,看见文明叫声哥,人家还不一定‘点’我呢。”

温启泰知道他在变着花样地讽刺自己,但面色不变,也只是笑笑,拉着我就走。

当然,已经磨蹭了整整一个多钟头,等我们赶去我侄女的学校时,家长会已经毫无悬念地进行到了尾声。我看到温蕾红嘟嘟的脸上满是委屈,以及班主任对温启泰不冷不热的态度,不由得一阵愧疚。毕竟是我耽误了表哥的正事,况且他收入微薄,一向也没有闲钱送礼孝敬老师,学习本就中游的温蕾就更不受老师待见了。

第十二话 来自地狱的交易(5)

我心里过意不去,这几天在学校精神恍惚。加上田志立那小子虽然不敢明着收拾我,但总跟几个狗腿子没事儿就跑到我们班门口死死盯着我,给我施加了相当大的精神压力。这让我忐忑不安,于是周末干脆去烤鸡店买了鸡鸭各一只,到表哥家坐坐,为他解解闷儿。表嫂是旅行团的导游,常年在外不归,我侄女则一直寄宿,周末只有表哥一人在家。

摁了几下门铃,又敲了敲门,里面突然传来一声玻璃杯被打碎的脆响,然后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走到近处又停下了,就是不开门。我想表哥总不会在躲谁吧,他从不借高利贷。不过说起来,上个月他的车跟一辆吉普追了尾,把保险杠撞坏了。他平时没有积蓄,估计只能打个条子,人家追上门来讨要,也是可能的。

他家的钥匙我也有一把,顺手掏出来开了门。这时候我听到了比较明显的紧张喘息,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我怔住了,表哥听到钥匙开门声的话,准会知道是我来了,怎么还会紧张呢?莫非表哥没在家,家里着了小偷?

我大吃一惊,估计自己不一定斗得过小偷,这年头被小偷反客为主干掉户主也是可能的。我刚想退出去报警,厨房那边就突然蹿出来一个人,那目光正好与我打了个照面。后来我注意到他是个瘦高个儿,一身肌肉黝黑发亮,脑袋刮得发青,还有不少交错的伤疤,眼睛大得像两口井,胡子拉碴得赛过鲁迅他哥鲁宾逊。不过当时我完全没有观察到这些细节,因为那双眼睛太阴毒了,简直就像冬眠之后重见天日的黑瞎子一样,充满了恐惧、激怒、残忍和饥饿。我被这眼睛一瞪,吓得几乎站不稳,后退两步才站定,也不知道该不该逃跑。直到后来,我见到了更可怕的眼神后,才对此麻木,当然这是后话。

那时,我竟然傻愣愣地说:“那个……你坐,请坐。”心里却觉得很荒诞,怎么让贼坐呢?可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人压根就他妈不是小偷,他简直是动物园里逃出来的狮子,而且饥肠辘辘——他的鼻子令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两大袋油包。

他蓦然开口道:“你是这家的亲戚?”声音并不发颤,也很和气,但仍难以掩饰骨子里迫人的残暴与凶悍。我觉得也没必要隐瞒,他这个体格要放倒我这样的两三人都没问题,所以我撒谎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惹毛他,便点头说:“对,他是我表哥。”

那人眼珠子狡猾地一滚,声音大起来:“大肥?”

我吃惊不小!我5岁的时候不知得了什么病,那个时候医疗设施和手段并不高明,给我注射了什么药液后病是全好了,但副作用效果明显——变成了同龄人里面的大胖墩,附近的坏孩子们都成群结队地戏弄我,管我叫“大肥”。直到我念初中压力大才慢慢瘦下来,这个外号就自然没了。知道我这个外号的人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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