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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衣公子-镇尸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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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这是在赶我罗?”小严故意环抱了手,笑,“你说我是邹老爷请来的,我也是邹家贵客,凭什么你可以留下,我……”

他话还未说完,眼见对面那人突然把手用力一摆,止住他话头。

“怎么了?”小严被他吓一跳。

那人毫不理会,竖起耳朵向半空处听,极其专注的样子,又快步走到灯笼前,仔细查看烛头火光,小严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见蜡烛又浮出浅碧色的光晕,不由笑,“邹家也不知道买的是什么香烛,颜色古里古怪……”

他话音未落,对面那人已迅速行动起来,先去棚口把帘子遮好,门旁早准备了三寸厚的木板,他一手拈了铁钉,一手抬起木板,也不用铁锤工具,以掌击钉“啪啪”地钉住门框。

小严想不到他说干就干,更不想到那么文秀的男子,竟然有这样深厚的功力,钉木板像是拍豆腐,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那人视他如无物,转眼用五块一米宽三米长的木板将停尸棚封了个密密实实,简直水泼不进,转身回来,从墙角旁靠着的一只包袱里取出些瓶瓶罐罐和几块厚布,仔细放在怀里。

“喂,喂,老兄,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小严开始觉得不对,那人的神情太严肃,动作太过果断,令他有些毛骨悚然,勉强笑,“不是说三更封棚吗?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你封了棚后准备怎么干?不会准备把我在这里关一个晚上吧?”

“本来是三更封棚,但这具尸体变数太大,只怕等不到三更就要出事了。”他百忙之中回了一句。

小严听了,只觉得浑身每一只毛孔都敞开向外,无数缕冷风直贯而入,他傻了眼,道:“尸体?会出什么事?”

“诈尸。”那人已戴上副厚布手套,正将瓶子里的药水往一块白纱布上洒,此时抬起头,看了眼小严,见他整个脸色都变了,觉得好笑,他本来生得牙齿雪白,两侧各有一枚小小的犬齿,这一笑更加阴森诡异,惊得小严原地打了个激凌。

“别怕,我在这里你不会出事的。”他甩手把白纱布抛过来,正好丢在小严身上。“用这个把口鼻都包住,记住,等会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乖乖,就这种鬼地方你还有兴致要摆布我?”小严看着他轮廓秀丽的侧面,实在是个比女子还要眉目如画的美少年,怕归怕,还忍不住地耍贫嘴。

那人听出话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一时红了脸,恼怒地瞪他一眼,手上还是不停,又将药水把白纱布浸了,自己围在口鼻处。

小严不敢真得罪他,忙学了他的样子把布围上,鼻尖浓香,原来纱布上喷的是麻油,还没回过神来,又有一件东西飞空而至,用手接了,原来是一块生姜。

“含在嘴里。”那人冷冷道,“你去墙角坐下,没事不要走到棺材旁边来。”

“好。”小严应,可眼睛骨碌碌地,一个劲地四处转,看那人准备妥当,又塞了些东西在怀里,起身径到棺材旁,也不打招呼,竟然“咯咯”地推起棺材盖来。

“喂,你疯啦!”小严叫,身不由主,也跟过去立在棺材旁,等看清楚里面了,突地没了声。

白天看时,五姨太的棺材又大又厚,像是口木质厚实的好棺木,可真正打开了,才发现里面还有口小棺材,只是外头罩了口普通大尺寸的棺材,竟是口子母棺。

更奇怪的是,小棺材表面纵横交错弹满了墨线,像是一张黑色的丝线网,牢牢将棺材包住。

“这算什么?”小严道。

那人还来不及回答,突然光线一变,原本浅碧色的烛光更加惨绿,烛头爆喜花似地“哔哔”发响,同时有一种极细极微的“刮刮”声响起,声音本来很轻很慢,渐渐加速,像是就在耳根子底下,有一只小兽正努力地刨着墙面,听得人满嘴牙齿粒粒跳出来。

小严怔了会儿,才发现那声音竟是从那口小棺材里传出来的。

诈尸!这是那人刚才说的话,小严也曾听过些鬼言怪语,可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也许是那人的态度太认真,人又长得太周正,实在不像是个乱挠舌头的骗子,更何况那声音切切实实地传在耳朵里,他指了小棺材,手都在发抖,颤声问,“这……这……”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胎光、爽灵、幽精,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魂魄本来不同,魂附于灵气,主宰精神思维;魄附于形体,主宰四肢百骸活动。故魂善魄恶,魂灵魄愚,魄附魂而行。当人死后心事未了,魂去魄却滞留不走,便有了那些走尸的怪事,其实都是魄所为,只是魂在则是其人,魂去则非其人也。唯有有道之人,才能控制魄,不让它胡作非为。”



说话的功夫,小棺材里的声音越来越响,是指甲刮切木板的声音,小严的脸色也像死人,白得发青,那人见了,道:“你很害怕吗?”

小严的牙齿狠狠咬住生姜,也不觉得辣,听他的口气里似乎带了笑意,十分不服气,含糊道:“没什么。”

“真的不怕?那就请你替我把这口棺材盖推开。”

“什么?”小严身上汗毛笔挺,额头却又在发汗,瞪住他,话也说不出了。

“你不敢,对吗?”他不慌不忙,从怀里取出一柄匕首,手扣了棺盖,刀尖快速挑出棺材板上的铁钉,离近了看,板上密密麻麻钉了约有百枚钉子,他眼疾手快一一拔起,虽然动作麻利也着实忙了半天,等板上的钉子只剩下三分之一时,里面的撞击声越来越明显,并偶尔伴了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野兽痛苦至极时的呻吟,可是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又像是山涧岔口处迸出的怪风,凄厉难听。

小严的手也发抖,他一手提了灯笼,一手神经质地从身旁扯了柄招魂幡护在胸前。

那人脸上也变得极其严肃,忽然劈掌过去,将整块棺材板震开,一把推到地上,大步窜上两眼紧紧地盯着棺材里,随即换了种十分奇怪的表情。

“咣”小严手里的木棍也同时落了地。

出乎意料,棺材里安静地睡着一具女尸,着紫罗裙系素长带,手足僵硬地仰面而卧,小严隔着距离一眺,女尸脸上灰白色的皮肤上仿佛爆满青筋,盘蛇曲根似地缠了一脸。

“这,这,”小严指了尸体,再看看脚旁棺材板,盖板被反扣在地上,上面赦然有几道抓痕,再看女尸,除了脸上诡异的青筋,与一般死尸无异。

那人正小心翼翼地以匕首挑起尸体的手,仔细看了看,放下,转头向小严道,“窗下面有一张供品桌,我记得那里放了壶酒,劳驾你替我取来。”

小严只觉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迈步出去,他双手双脚已经发麻,走得资势十分僵硬,好不容易才把酒壶端来。

那人接了酒壶,把壶盖咬掉,先把嘴里生姜取出来,然后满满含了一大口酒,“朴”地喷向尸体,不知是否小严错觉,眼见那阵酒雾沾上女尸的同时,空气里蓬起层渗碧的光晕。

喷完酒,那人静等了半天,他似乎在观察什么,然而毫无头绪,便抛了酒壶,又把右手上的一只厚纱手套脱了,伸出去搭女尸的脖颈。

小严再也忍不住,说:“你小心点。”

他话还没出口,眼皮一跳,棺材里的女尸竟猛地直身坐起来。

那人并不防备,虽然胆大也着实吃一惊,他用力向后跃开,睁大眼作戒备状,他况且如此,小严更不堪,逃得远远的,一直退到墙角处,手上还不忘记提紧灯笼,死死护在胸前。

女尸呆滞地坐在棺材里,眼闭口张,四肢无力下垂,翕翕然鼻孔抽动,惨白的脸上青筋凸起,垂死蚯蚓似的条条弯曲蠕动,在忽明忽暗的灯光尤其可怖,喉咙间呼噜噜轻微出声,音质嘶哑。

那人就立在女尸三步不到的距离,连女尸鬂角碎发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暗自屏了呼吸,遥遥向小严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小严早已浑身发软,只有提灯的手腕处还捏着把力气,哪还敢进前半步。

只见那人开始从怀里往外掏东西,是一只小小玉瓶,打开瓶盖,悬在半空,以极稳妥而有力的动作徐徐挥动,瓶子里盛的药粉层层溅出来,雨水般洒在女尸身上。

说也奇怪,女尸沾了这种药粉,竟然开始浑身发抖,褪皮似地阵阵抽搐,如普通人发癫痫症,同时喉咙间嘶声更响,四肢本来僵硬,此刻手指蜷缩成鸡爪状,困难而缓慢地凌空刨抓。

乘此机会,那人扑身而上,一边从怀中抽出条丝带,他出手出电,立时三分已将女尸的双手用丝带缚住,女尸被制住双手,更加动作剧烈,它唔唔地力叫,声音是浓痰卡住喉咙时的混浊感,双足仍是在棺内,似乎正想要奋力挣扎出来。

那人不知何时已解下腰带,带身呈奇怪的暗铁色,他就用这条腰带横在女尸胸前,棍子似地把它抵回到棺材里去,在做这些事情时,他嘴里也没闲着,低声念念有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读什么咒,小严偶尔听了几个字,语调平缓柔和,倒觉得是在安慰女尸似的。

女尸被捺在棺材里后,受逼仄空间限制,纵然浑身扭动,终于还是逃不出来,那人一边继续轻语,一边已取出另一只黑色瓶子,用嘴咬开瓶盖,往它嘴里灌一些药水。

小严在旁边看得莫明其妙,既害怕又好奇,略微平静些后,他努力地,向前移了几步。

“别过来。”那人沉声喝道。

“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千载难逢,小严哪肯白白错失良机,人家越是阻止的事他越有兴趣,听他说得认真,反而向前又踏近一步,嘴里还气他,“我偏要上来,莫非你还准备放了它来咬我?”

那人被他气得啼笑皆非,狠狠咬了嘴唇,瞪他一眼,可是手里还按着女尸,到底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由着小严靠近过来,把手上灯笼打在棺材上。

灯光下,小严只看一张扭曲到变形的女子面孔,上面浮着一层寸许白毛,远看如罩了层白光,而皮肤却是微红,且外表毛糙像被剥了皮的动物一样,它嘴里被灌了药水,似乎安静了些,手足不再狠劲动作,可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到脸上,青筋红丝一起迸出来,一张狰狞的蝙蝠似的脸。

“什么东西!”他恶心起来。

谁知女尸对光线感应极其激烈,才一被照到,虽然还闭着眼,可已经无法忍受,本来已渐渐稳定下来,此刻嘴角吐出白沫与红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脚踩过,硬生生把里面的汁液挤出来。

“快丢掉灯!”那人惊觉。

小严哪肯放弃灯光,忙一转腕,把灯笼藏到身后去了。

“离我远点,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灯光一暗,女尸的抗力又弱下去,那人便在女尸颈处上空,把腰带一头钩在棺材左,另一头钩在棺材右,如同在棺材上横钉了条杠子,将女尸梗在里面。

他腾出手,一手扼了女尸喉咙,另一手去翻女尸眼皮。

小严想起刚才女尸畏光,见他去开它眼,忙用足尖挑过棺材盖子,把灯笼藏在下面,只留一丝光线透出来。

凭着这一丝光线,停尸棚里所有东西都不见,只光线附近能看到两个人的影子,与棺材里女尸些许轮廓,小严须把眼睁得很大,才能看到那人把女尸眼皮翻开,露出里面血红色的眼珠。

“太可怜了。”那人低低说了一句。

他松了手,犹豫不决,低头凝视棺材里的女尸。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小严问。

“你还是好好的去吧。”他不回答,抚了抚女尸面孔,隔了厚纱手套,女尸张嘴咬他的手,他避开,叹口气,从头上拔出银簪子,簪头尖而细,他的手稳定有力,把簪头慢慢抵在女子眉心,停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小严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还是出声提醒他。

此时外面传来鸡鸣声,天快要亮了,更远处人声悉索,想来仆人已经起床干活。那人听了这些声音,惊醒似的,手上猛然用力,将簪子一钉到底,女尸应手瘫在棺材里。

“好了。”他吐出口气,淡淡说。

小严瞠目结舌,脑袋里乱哄哄,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眼睁睁看他飞快地拔出银簪,撤了腰带,重新盖上大小两道棺材板。

“这就完了?”小严傻傻地问他。

那人懒得多说一个字,灯笼快熄灭了,他索性拎起来一口吹熄蜡火,又去停尸棚口,手扶了钉板,依旧用匕首挑出钉子,一块块木板起下,外头光线越来越明显,等取下所有的木板后,又把停尸棚垂帘撩起,小严只觉眼前一亮,浅金色的阳光已斜斜射在脸上。

“天亮了,你走吧,走的时候不要给人看到。”那人经历了许多仍看不出疲惫,正在墙角理包袱,他仔细地整理停尸棚里的一切,像是要把昨晚他们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消除掉,小严便呆呆地看他把一切清理得干干净净,想起自己嘴上还蒙着他给的纱布,忙摘下来递过去。

“记住,若是被人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要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那人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摇摇头,自嘲似地,“恐怕就算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肯相信。”

他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小严恍惚如梦境,看他正对着门外阳光,背影朝向自己,颀长的身形被阳光镀了层璀璨金光,隐约有羽化成仙去的错觉,猛然想起什么,追过去问:“喂,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邹老爷啦!”

那人闻言停了步子,半晌,转头道:“不用去问了,我叫沈绯衣。”

他侧面轮廓格外挺秀动人,虽然与死尸呆了一夜,仍然浑身上下干净得像是刚刚淋浴更衣出来见客,小严见他施施然竟是往内宅去了,不由皱眉道:“还说怕我被人看见,自己怎么到处乱走乱窜呢?”

他声音并不大,沈绯衣却听见了,立刻扭头给他一记白眼,冷冷道:“我是邹老爷请来的镇尸官,现在自然要去回命领赏钱,而你这个不速之客,难道要被人当小偷拿住才肯甘心?”

小严并没有被邹府家丁当小偷拿住,却是在自己家门口被严老爷逮个正着,严老爷一晚没阖眼,命家人提了绳索木棍,眼见他一脚迈进门槛,不由分说,先捆起来押到书房。

“你一整晚去了哪里?是不是学人家夜赌眠娼?不孝子,这次不说清楚看我打断你的腿。”

小严低头看看自己,昨夜在停尸棚里把衣裳团得稀皱,脸上想必也是睡眼惺忪,十足一个胡闹夜归的lang荡子,不怪父亲生气,想要解释,又惦起沈绯衣临走时的话,一时张口结舌,不知怎么说才好。

“嘿,你这个混蛋!”严老爷更加肯定,心里又急又痛,向来赌和嫖是子弟糜烂的根源,如今儿子居然开始学会彻夜不归,只怕离败家之路不远了。他横着烟杆在八仙桌上敲得梆梆地,手指着小严,喝:“原指望你当了本地耆长,好歹会懂事些,谁知道还是这么不成器!”

他痛心疾首地指挥下人动用家法,小严一见势头不妙,忙道:“昨晚是邹老爷请我去喝酒,谁想到喝多了,出园子时走错了路,结果遇到以前的一个旧朋友,在他的房间里宿了一晚。”

“真的?那人是谁?”

“那人是邹老爷的贵宾,叫沈绯衣,父亲如果不信,去找邹老爷一问便知。”

“哼,我当然会去问。”

好在邹府就在隔壁,并且今天邹家五姨太出殡,严老爷便命管家拿了帖子香烛纸金元宝去,不一会儿,管家转回来,未开口,先转头向小严嘿嘿一笑。

小严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有种不详预感,果然,听管家慢条斯理地回道:“我去邹府送了礼,故意向邹老爷提及说少爷认得宾客里的沈绯衣,谁知邹老爷说,他虽然耳聋眼花,可还不至于自己请了什么人都不知道,所有的宾客中并没有一位叫沈绯衣的客人。”

“什么!”小严从地上一蹦而起,声音比严老爷叫得还要响亮惊讶。

“他这是在撒谎!不行,我要当面去问问他!”

“给我跪下!”严老爷气得胡子都在发抖,要不是手臂太短,恨不得直接用烟杆抽他,“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你想怎么样?让全昌令县的人都知道你的丑事?”

结果还是被捆起来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虽然小严平时嬉皮笑脸,可倔强起来也是把硬骨头,无论严老爷怎么打骂,他始终一口咬定是与沈绯衣在一起,严老爷渐渐自己都有些疑心,是不是冤枉了儿子,可又舍不下脸去向邹老爷问个明白,儿子说谎是小,家丑外扬是大,争到最后他自己先乏了,摆摆手命家人退下。

小严一晚上没睡好,本来脸色就差,又吃了这顿打,脸上皮肤绷得青白,娃娃脸也不和气了,眼里开始爆出凶光,严老爷看了有几分心悸,儿子真是长大了,算了,虽说棍棒出孝子,可逼得紧了也弄不好父子反目成仇,他捏了烟杆吧嗒吧嗒抽几口闷烟,不好换面孔,只得略略软下口气道:“此事下不为例,别以为你长大了就可以胡作非为,只要你活着一天,就是我严庆春的儿子。”

小严紧闭着嘴,瞪着眼前的一块方砖地面,脸上不怒也不怨,听父亲放下话,家丁过来解了绳索,自己先砰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始终鼓着腮帮子,立起来一言不发,径直往大门外冲去。



虽然恼怒,小严也知道绝不能坏了礼数,他这么没头没脑冒冒失失的撞进别人家去兴师问罪,实在有些不敬,好在邹府与严府只一墙之隔,他立在自家大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却见邹府门开了,沈绯衣宽袍大袖地走出来,面上目如春水颊似朝霞。

小严立刻奔过去拉住他袖口,喝,“你来得正好。”

沈绯衣奇怪:“你这是在等我吗?”

“废话。”小严刚才是在火头上,现在冷静下来,似乎觉得找邹老爷理论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人家找人镇尸是极私秘的事情,不会轻易公之于众,这场冤枉官司只怕是吃定哑巴亏了,可心里一口恶气到底不出不快,手揪着他的袖子,指尖触到鼓鼓的一团硬物,冷笑,“真是捞了一大笔好处,看来干这行油水不少。”

沈绯衣不理他,抽手把袖子夺回来,淡淡道:“这一行不是人人都能干的,看昨天晚上严兄的模样,似乎也不适合。”

小严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吓得不轻,顿时红了脸,讪讪道,“看不出你长了一张娘们儿脸,居然还有些胆色。”

他一句戏言,哪料沈绯衣听得勃然大怒,他平素脾性温雅,处事态度谦和从容,天大的事也不过尔尔,生平唯有一桩大忌讳,最恨别人将他比做女子,哪怕是影射暗讽都不可以,哪容小严这么当面撒野,当下也不争辩,手上贯力,气冲臂膀,竟把小严整个人震得弹出去。

“唉哟!”门口严家的奴仆看见少爷吃亏,立刻有人提了木棍过来帮忙。

小严毫无防备,仰天摔得几乎散了骨架子,眼角瞟见奴仆们冲过来,人还在地上,忙摆手阻止:“没事没事。”

他支手支脚地爬起来,沈绯衣尤自满面怒容,用眼角睨他。小严苦笑,“你这人真是……”

话未说完,耳听一阵铃响,身后一辆驴车步子笃笃地奔过来,在旁边停了,车夫扯着大嗓门向他叫:“小子,这里哪户人家姓邹?”

小严一愣,不怒反笑,呵呵地指了对门:“那是邹府。”

“谢咧。”车夫引颈朝地上‘啐’地吐口浓痰,就在小严脚边不远,随即卷起赶驴鞭,弯曲着向车身绑绑敲起来,“大姑娘,你找的地方到咧。”

“谢谢。”里头的人娇滴滴地应,车帘一翻,一个青衣女子低头钻出车厢。

看不到脸,只一条袅娜娉婷的身影,她个头比一般女子略高,并不是大众的美人肩,然而更显得腰肢纤细双腿修长,十分动人的一款小蛮腰,慢慢下了车。

小严好奇,见这女子身材秀美出众,多看了一眼,谁知转过脸来,一张瓜子脸上坑坑洼洼,似街口小店里的芝麻面胡饼,瞧得人咋舌不已。

“噗哧”,身后一片喷笑声,奴仆们矜持些的不过捂了嘴,也有些脾气直性急的,索性甩手甩脚地哈哈大笑起来。

“闹什么!”小严怜香惜玉,见这女子长相似无盐女,还是正色喝住众人,上去和颜悦色地问她,“姑娘是找邹府的人吗?”

“是,我是来找我表舅父。”女子手里挽了个包裹,脸上虽然丑陋,倒没什么羞怯表情,大大方方道,“我姓苏,我表舅父名讳是方德两个字。”

邹方德就是邹老爷,小严见旁边邹家的几个家丁还在偷笑,制止道,“你们家客人来了,还不去通报一声?”

再看过去,方才沈绯衣站立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小严用眼四下找了一通,心里说:“好小子,动作真利落。”

无奈自己回了府,傍晚时隔壁有人来传话,说邹府在外经商的三公子邹翎上门求见。

小严颇有几分意外,又是欢喜,算起来,邹翎是他儿时最亲密的玩伴,只因上头两个哥哥太不争气,而他又格外天资聪颖,少年老成,故十三四岁便跟了亲戚去东京做生意,邹家唯一的一个有出息的儿子,长年在外,想不到竟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快请快请,”说话间一路迎出去,果然见其立在院中,到底是从京中来的,衣裳装饰秀雅非凡,更显得容貌清秀端正,风神朗朗。

“剑秋!”邹翎叫着小严的名字,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在他肩头拍一记,“好久不见,你倒未曾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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