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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女-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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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早已看见陈进忠等人,下了轿后,又不免多望了阿雁一眼,估计已经明白个三四分。进了院落,看见令嫔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庭院当中,乾隆正背对着她,不说话,心下也就明白个七八分了。
令嫔急急地行了个蹲礼,轻轻道了一句:“娘娘金安!”说完后,就在那里直挺挺地半蹲着,也不敢起身。
皇后先深望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不年不节的,妹妹的礼夜未眠大些了,起来吧!”
之后又微微向前一福,仍旧和颜悦色地对乾隆道:“臣妾给皇上请安了!”
乾隆这才转过身来,尴尬地笑着遮掩道:“皇后也不必拘礼!”
三个人随后都这样沉着不说话,面面相觑着。
还是一旁的陈进忠机灵,清了清嗓子对乾隆道:“启禀皇上,督察院左都御史刘统勋大人求见,已经在养心殿侯了好一会儿了。”
乾隆这才淡淡地开口道:“皇后好生歇着吧,摆驾养心殿。”
乾隆一行,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储秀宫。
皇后目送着众人迤逦远去,才回头对仍立在一旁的令嫔,亦是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跪安吧!”
令嫔像得了特赦令似的,巴不得的施了个礼,带着阿雁,就出了宫门。
皇后眼见着她出了宫门,才转过头来,对我道:“进来吧!”依旧是面容沉稳的看不透她的心。
我回头对翠雪递了个眼色,她会意了,又向皇后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皇后引我进了后殿明间,先由司衾的宫女,服侍着去东次间,换了一件家常的用淡青色银线绣着的团福如意锦缎的缎袍,把将近一半的首饰都给卸了,头上仅坠了一件点翠凤头步摇,双耳分别并着一对小巧的点翠鎏金耳坠,脚上换了一双金丝线绣的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纹的花盆底鞋,虽然绣色繁复,却也是精精巧巧的。复又出来,在那张南漆的罗汉床上坐了,这床上摆了一张洋漆小案,案上着了一个小巧的铜烧香炉瓶,正幽幽地焕着香气,是那香茅浓郁的香味儿,一层一层的隔着外面的寒气,称得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她依旧指着床前的黑漆脚踏让我坐了。
这时,素琴也就捧了两盏茶上来,先把一盏搁在皇后面前的小案上,随后又端来一个南漆面斑的竹杌子,将茶照例放在了上面。
皇后并不喝,一味地靠在迎枕上,用双目凝视着我,缓缓地开口道:“尝尝看,如何?”
我端起茶杯,开启茶盖,撇了撇浮沫,先是深深地嗅了一下,方才徐徐地饮了下去,想了想,才揣度着回道:“娘娘,这可是上好的‘六安瓜片’呢!形若莲花,香气高爽,只是这味道……”
“娘娘,内务府广储司的贾嬷嬷来了,说是要请您裁度翊坤宫宫女墨画丧葬费的事宜。”素琴隔着窗子,轻声说道。
我竖着耳朵,听见是有关墨画的事情,便随即也住了话头。
“让她在前殿明间侯着吧”皇后这才收回了目光,“你也随着来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站了起来。我也一同起身,下意识上前扶着,她一同来到前殿。
那贾嬷嬷,早已在栽绒花地毯上垂手侍立着,东边的一个黄花梨木案上,一尊洋铜方鼎里,静静地焚着紫檀香,那香气虽不及后殿浓郁,但却是极为醒神清脑的。
“说吧,什么事?”皇后登上题有乾隆御笔的“茂修内治”匾额下的宝座上,正色地问道。
“启禀娘娘,关于翊坤宫死了的那个宫女,墨画的丧葬银两相关事宜等,还望请娘娘定夺。”贾嬷嬷说完这些,便低着头侍立在一旁,再也不肯言语。
皇后还没吱声,我却有些忍不住了,在一旁斜睨着她。这个嬷嬷原是极会说话的,若按往常在那富察氏跟前儿,不消说,早就颠颠儿的拿着账本说出一箩筐的主意。而如今,她正是藐乌拉那拉氏为新后,安然自得的在一旁扮无辜。
皇后到底是头回处理这类事,不免双眉微皱道:“往年里都赏些多少?你到底说给我听听!”
那贾嬷嬷,依旧满面堆笑地回道:“回娘娘的话,按老祖宗的规矩来说,宫女太监们死了原是没有什么丧葬费的,尸身扔到城外的人化场一烧便也就完了。而如今这几年,承蒙皇恩浩荡,有时也有着些许变动,有的年头赏了,也有的年头没赏的。若说到底哪些赏了,哪些没赏,还至于赏了多少的。恕奴才上了年纪,实在是记不得了,还得过后查查去!”
这都是些搪塞推诿之语,让人听了心里实在是窝火,那皇后又何尝听不出来,只是隐忍着尚不发作便罢了,素琴在一旁听了,神色大变,她瞥了一眼皇后,强忍着。而一旁的我,倒是个忍不住的,便冷笑着对她道:“按说我们平日里,都是敬着您的,而这如今,在这皇后娘娘面前,如此地这番奇话,亏您也能说的出口!那容我问您一句,您素日里,在那前皇后眼么前儿,也敢这么着回话吗?”
这个贾嬷嬷,一向是个倚老卖老,欺软怕硬的主儿。仗着自己在广储司协理着银钱,各个宫里每月去拿月例的宫女太监,都没少挨她的排喧。只我们长春宫的人,她要仰仗着我们给她说好话,平日里也没少拿笑脸奉承着,倒底还是忌惮我们几分。
她听了我如此一番“夹枪带棒”的话,登时便涨的满脸通红,虽说是那不忿之气已是溢于言表,可对着眼前的新皇后,她到还是有些顾及,于是便拿出随身的账本,用手蘸了蘸吐沫,重重的翻了几页。
“素琴,把她的账本给本宫收了!”皇后这才开口说话,面上虽未有怒色,但言语间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素琴只得听令,上前把贾嬷嬷手中的账本打落在地,低头拾起的时候,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襟。
皇后随即起身,走到洋铜方鼎前。这时,素琴朝着我,向一旁的紫檀木雕的山水楼台顶柜处一努嘴,我便会意了。方走了过去,开启立柜,只见其中的格子上,摆了一排的香盒。皇后不慌不忙地取下一个颇为精巧的福寿纹的红木香盒。打开后,里面整齐地堆着一溜儿的紫檀香面。我便从一旁的匙著瓶里取出著铲递上,又将方鼎上的罩子取下。皇后随即接了著铲,从红木香盒里铲出四分之一的香面,随手往那方鼎里一洒,“刷”的一声,腾起一股青烟,整个大殿的香气越发浓郁了。
我递上一块帕子,又将罩子重新罩好,皇后接了帕子,不紧不慢地擦着手,笑着开口道:“嬷嬷,你也不用费心找了,还是让本宫给你提个醒儿罢!前儿日里皇上,可是当着全宫的面儿下的旨意:说是牵扯进此案的首领太监,郭进忠、刘良,革去顶带,罚钱粮两年;总管太监王忠、王成、王承义、郑玉柱、赵得胜,专司内廷,却未能及时劝阻,也各罚钱粮一年;而至于墨画,皇上也说了要赏一百两银子作为殓葬费!贾嬷嬷,你可都记起来了么?”
眼见这皇后,一笔一笔、一桩桩,都记得如此这般清楚。此时的贾嬷嬷已然吓得汗如雨下,早已跪倒在地毯上,磕头如蒜捣了。
、忆旧人只叹人世难料,欺新主唯道世态轮转(下)
这边厢,那贾嬷嬷当真没料到,往日里看似不言不语,诸事不争的娴妃,如今倒真真是个“粉面含春威不露”的主儿,心下早已是后悔不迭。又听闻,皇后刚才的那段话,虽说是不软不硬的,却句句扎着人的心。那贾嬷嬷,自知是理亏,哪还有个听不出来的?
只见她双膝一软,当即便跪倒在地,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一边左右开弓地掌掴着自己,一边磕头道:“求皇后娘娘开恩,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后见状,暗自里撇了撇嘴角,这一神情甚是轻微,转瞬即逝。她依旧擦着手,嘴上却冷冷地道:“嬷嬷快住了手罢,这么大岁数了,让底下小的看见,像什么话!你是素日里看孝贤纯皇后是个菩萨,我又年轻,管不得你们,是吗?”
贾嬷嬷听皇后如此说,才敢停了手,见她双颊略微红涨,方才知她当真是后了悔的。跪在那里,只顾磕头。身上竟有些瑟瑟发抖,宛如那寒风中快要凋零的一尾枯叶。
皇后将手中的毛巾,向托盘里一掷,转身缓缓地走回宝座前,端坐好,复正色道:“贾嬷嬷,你是咱宫里的老人儿了,俗语里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本宫即使不说,你也明白。既然皇上封了我这个皇后,少不得日后要劳烦你们,现今着,可都依着我行!你一日在内务府里当差,就应该明白一日这差的当法儿。眼瞧你刚才回事的态度与德行,莫非你那点儿差事,还得有主子担着?活该看你脸色?”
皇后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升上去,接连的几句问话,实实在在威慑着在场的每个人。
“就照你方才的那般‘疏于职守,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本该拖出去一顿板子打死!”皇后陡然间声音提高了八度,掷地有声地怒叱道。
所有的人闻之,不禁一震。
贾嬷嬷更是闻言大惊,只一味地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结结巴巴地哀求道:“求……求娘娘开恩,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开恩啊!”
此时,素琴再也忍不住了,突然跪倒在地,连账本也给扔了,拽着皇后的裙摆道:“求娘娘开恩,我额娘她是老糊涂了,才冲撞娘娘的。求娘娘看在平日里奴才当差还谨慎的份儿上,从轻发落这一回吧!”
皇后闻言,愠怒之余,不免皱眉道:“她当真是你的额娘?”
素琴泪眼婆娑地低头轻声道:“是的,娘娘!”
皇后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沉默半晌,方才道:“罢了,看在素琴服侍本宫多年的份儿上,姑且饶了你这回!但是这规矩,本宫也不得不顾及。既然你说你老了,那本宫就给你安排个养老的地方!即日起,你就滚到‘辛者库’去,一边做工,一边好好反省罢!”
贾嬷嬷早没了开始时的气焰,爬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流,一滴滴的都陷在那无尽的沟壑中,别无他法,只得讪讪地谢恩告退。
我随着皇后回到后殿明间,早前的沏的茶早已凉透,素琴回来后腿脚格外的殷勤,赶着上来把茶撤了。
皇后冷眼看着她那般模样,嘴上却意味深长地问我道:“你方才说那茶的味道……”
“苦,太苦了!”我也故意不看皇后,瞥了一眼素琴,回道。
皇后苦笑着微微叹了口气,大约是累了,见她将那芙蓉纹的花盆底脱了,搁在脚踏旁,只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用手轻轻地捶着双腿。我见素琴不在跟前儿,屋外头更只剩下些做粗活儿的,便到脚踏前跪了,轻轻为她捶着。
“万岁爷常感叹说。‘治天下之道,贵得其中。’可殊不知,想要将这碗水端平,难啊!”皇后轻揉着额头,微微感慨地叹道。洋漆小案上的香炉瓶已然撤下,换上了两盏铜胎景泰蓝款式缠枝莲纹的烛台,荧荧的烛火跳动着,映着她冷静如玉的面庞,越发衬着她端丽冠绝,耀如春华了。
“墨画的事儿就交由你去办吧!”皇后口吐幽兰地轻声道。
“奴婢?这远不是奴婢份内的事,奴婢不敢!”无论与她再交好,如此越权的事情,我哪里敢应承!
“墨画原是长春宫的,且素日里,你又与她交好的,你去内务府领了银两回来,斟酌着去办吧!”皇后笑着道。
“承蒙娘娘托付,虽然那长春宫如今无主事,可上有掌事姑姑梅香打理,下有教引姑姑秋荷教导。再不济,还有其他的姐姐,论资历经验都比奴婢强。奴婢实在不敢越权独揽此事,望娘娘恕罪。”我住了手,也仍旧不吐口,毕恭毕敬地答道。
“小得太小,自然不能托以重任;那老的,年岁长了,也养出了‘倚老卖老’的毛病,唯有你们这几个……”皇后说到这里,停住了,双眸微凝地道。
“奴婢愚钝,不知承蒙娘娘抬爱,自当尽力将此事办好!”我心下已知皇后的意思,话上也不由自主地恭维道。
带着翠雪,出了储秀宫,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小磬子打着灯笼送了我们一程,原是推辞的,可他却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恩典,我们也就道着谢,半推半就地应着了。
回到长春宫,见时候还早,便唤了汀兰来商量墨画的事。长春宫里原先服侍的,有几个已经被内务府先行派遣到别处服役;得以留下的,只剩几个此前得力的老人儿。春日里,天黑的还是早,也是因一宫无主,到了晚上大家都窝在下房说笑。
汀兰见宫里说话不方便,便拉着我出了宫门,佯装挎着个食盒,让我打着灯笼,沿着西长街徐徐地往北走。
汀兰先低声叹道:“有皇上和皇后,两位人中龙凤亲自来过问着的丧事,这丫头,也不算白活这一遭。”
我低着头,嘴里咕哝着道:“哼,都是做个活人看的!死了的人,哪里知道?”
汀兰抬手轻拍了我的背一下,轻声斥道:“死蹄子!说话还是这么不经大脑的!你以为这西长街上没有眼睛吗?”
我知道她在说笑,故作四下里张望,然后便陪笑道:“好姐姐,大晚上的你可别吓我!”
“不跟你闹了,说咱的正事儿!”汀兰收回手,复有正色道:“凭她生前身后呢,上头甭说是给了,就是过问一句,都是她几辈子修来的造化。你想想,这古往今来,咱们这些个做下人的,哪还有这么大的恩典?更何况,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她用挽着食盒的手,悄悄向东边一指,我便知她说的是翊坤宫。
我接过话头道:“如今看咱上头的意思,是想将这丧事大搞一番?”
汀兰淡淡地道:“既然上头想拿着这银子,给天下人做榜样,赚个贤名儿。咱定要顺他的意,不过是‘拿着皇家的银子,往皇家脸上使罢了’!说到底,又与我们什么相干?!”
“我真替墨画不值!”我心中仍然别扭,口中的话也不软地露了出来。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汀兰劝道。“这值不值的岂是你定的?还不是上头的旨意!上头倘若摆个头,管她哪个值不值呢!你看这满宫里的宫女太监,连同你我,还不都一样?饶真是那样,墨画才叫真枉死了呢!”
汀兰只顾着低头说着,见我不吭声,索性将底下的一并说开了:“再者说,他们热闹,只管热闹他们的去,咱们只顾着咱们的,私底下的情分,当真是一刻都未曾变的!”
听得如此一番肺腑之言,我心里早已暗自称服,带着歉意地陪笑道:“好姐姐,我原是错怪了你的,还是你思虑周全,妹妹我服了!”
汀兰腾出手,刮了我鼻头一下,笑道:“小鬼头儿,就是嘴巴甜!”
我们就这样边聊边走,不知不觉竟过了长康右门,进了琼苑西门,走进御花园里了。走了半晌,汀兰才反应过来,拉住我懊恼道:“才说了这么一会子话,竟走到这里来了。这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怕是宫门都要落锁了呢,咱快回去吧!”
我应着,跟她正想转身往回走。只听得那假山后面的草丛中,竟有嘤嘤的哭声和抽泣声。我便举着灯笼,大着胆子向前照了照,借着烛火方才看清,原来是皇后的贴身宫女素琴。
我自以为是当晚发生的事,惹她难过,不禁上前轻声对她道:“这是怎么了?”
那素琴只一味地抱着膝,蹲在那里,不起身,不抬头地道:“跟你有什么相干?快走啦,别烦着我!”
说完后,方觉不对,慢慢地直起身子,才看见我汀兰并肩站着,好奇地看着她。饶是这样,竟越发地淌眼抹泪了起来。
还是汀兰有办法,她先把食盒放在假山的石头凳上,又拉了她过来坐,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着眼泪,一边道:“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多大的委屈呢!宫里可不兴咱们这么着淌眼抹泪的啊,给人看见好挨罚了,快别哭了!”
素琴一边抽泣一边赌气道:“凭哪个人看见反倒好,罚我去辛者库跟额娘一起倒还好了!”
我听闻此话,只当是她心疼亲娘,心中尤为不忍。虽她娘贾嬷嬷是那样的人,可毕竟是母子连心,做娘的受苦,惟子女的哪有个不心疼的?便放了灯笼,上前劝道:“这话可真是受委屈了!你想想,你娘如今是遭了难的,可你却还当着差呢不是?你若能继续将这份差事当好了,没准儿你娘明儿就回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汀兰在一旁也是这样附和着劝着。
而那素琴却摇了摇头,止了哭声道,勉强笑道:“你们当真是错怪我了呢!虽说我心中,是担心着额娘。可这次,她确确实实做错了,挨罚是应该的。况且,上头给的委屈,原本就不是什么委屈!你们说说,可是这个理儿不是?
我和汀兰皆道:“你若能这样想,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方才难过,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的主子,如今的皇后娘娘!”素琴叹了口气缓缓地道。
这下轮到我和汀兰疑惑了。
“我本是乌喇那拉氏一族的包衣,自是家生的奴才。自小就服侍着娘娘,跟她一起长大,一起受先帝的指婚,一起‘嫁’到和硕宝亲王府,然后进了宫,封了妃,一直看着她做到皇后的位子。我们娘娘她这辈子,当真是不容易啊!”素琴一口气地讲着,似是要将沤了一千年的苦水吐尽了一般。
“我们乌喇那拉氏一族,原本就不是什么大姓,不过是纳喇氏部族的一个分支而已。也因为这样,娘娘自小便也就养成了独立的性情,不会去奉迎人,肚子里自是有一千一万个‘主意’也从不轻易吐口。若按照娘娘的聪明与才学,说个不敬前皇后的话,早在王府的时候就该受宠了!”
我们也不打断她,由着她静静地说着。
“只因娘娘那脾气,从来不轻易迎合着皇上,更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去邀宠。她敬他是夫君,她敬的是这份缘,她不屑于他施舍的那点情谊。所以,两个人之间就这么着,总像是隔了层窗户纸似的……”
“那这次是怎么了?饶得你哭成这副德行?”汀兰一向是不愿意听别人半点是非和议论的,所以打断她的话,催促着她快点说下去。
“你们以为,娘娘的这个皇后当的舒坦吗?”素琴有点义愤填膺起来,声音也不知不觉地提高:“大婚那日,皇上先是以怀念孝贤皇后之名,不允挪宫,娘娘倒也开明说:‘不挪便不挪了吧,一则储秀宫住惯了,二则挪来挪去的也麻烦’这便也罢了。可这连给长辈兄弟间‘装烟敬茶’的理儿也都给免了,这也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只这今晚,额娘又来闹了一出,我也没有别的可气的,只气额娘!谁想她耳朵根子软,又是个急脾气的,经不得人家撺掇……”
“怎么?连‘装烟敬茶’的老理儿都给省了?这也太……”汀兰听到这里,不禁打断她的话,皱眉道。
说到这里,她谨慎地噤了声,望了望我,没有再说下去。
、海棠花繁烟艳深,只是教人添怨忆
这“装烟敬茶”可是是满洲的老规矩。新婚夫妇婚后的第一天,新娘要按照规矩给夫家的亲戚“装烟敬茶”,拜祖认宗,这才算是真正进了夫家的门儿。
“这不明摆着皇上不承认……”我没理会出汀兰噤声的缘由,还只一味的接了话头道。
“那太后呢?也不曾管吗?”汀兰再一次谨慎地打断了我道。
我方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也顺着她的话,赶着问素琴。
素琴叹了叹道:“太后倒是极疼娘娘的,可皇上却道,只因那孝贤皇后的丧期刚过,宫中不宜大兴节庆之礼,一切从简。只拟了诏书,赐了金册和金玺,昭告了天下也就算完了。说白了,就是只当做给天下人看的……”
“谁在那里?!”素琴正说着,见那汀兰霍然站起,对着那不远处千秋亭下的假山,轻声喝道。
经她这番一喝,唬得素琴随即噤了声。只听那声音窸窸窣窣、断断续续的,远远听了好似是笛声,在那黑夜的上空飘荡着。汀兰一边说着,一边大着胆子想举着灯笼过去。
我忙拉住她笑着道:“汀兰,先别忙着过去!这大夜里的,不知道这草丛里都藏着什么呢!我到听着像是蝈蝈在叫呢!”
她将信将疑的转过了头,又细细地听了一会子,方对素琴道:“时候也不早了,咱快回去吧,待会儿被前来巡逻的护军逮到,就不好了!”
一旁的我,见她俩要走,就左盼右顾地,装成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果然,赶着要走的素琴,住了步,问我道:“兰儿,还不走?找什么呢?”
我忙顾左右而言其他地道:“才刚光顾着说话了,头上的银簪子掉了,都不曾知道呢!”
素琴忍不住催促着道:“夜深了,快些着走吧,赶明儿我陪了你来找!”
汀兰似是知道我有什么事,一边挎起食盒,一边催着素琴,一个劲儿地拉着她要走,仿佛是在替我遮掩着道:“你可让她快些着找吧,要不然,今儿这一晚上我就甭想着睡觉了!”
两人就这样说笑着,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我便打着灯笼,朝千秋亭走去。越是靠近亭子,笛声就越发的清晰,时断时续,像那漏夜的更漏,怎么也滴不尽,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无限愁来。
转到假山后面,正看见一人,身着一套正白旗铠甲,对着假山壁,幽幽地吹着草笛。
“牧瑾!”我提着灯笼,轻声唤道。
笛声住了,片刻,牧瑾转过了身,他看见我时的眼神,先是一振,随即便落寞了下来,一脸郁郁的神情,看得我心中一紧。
“怎么是你?”牧瑾喃喃地道,
“难道您希望会是她吗?”我搁了灯笼,有些不悦地对他道。
牧瑾不语。
我近了一步,有些赌气地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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