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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河白日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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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盯着那根手指。
太太嘴里含的玉石掉了下来。她每次禁语都含着它。圆圆
的,绿绿的,像个鸟蛋,掉在厅堂的方砖上弹出老远。我追过
去想帮着拾,让太太喝住了。
她说:别动。
然后说:他回不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她舌头很硬,哗哗地流着眼泪。少奶奶点点头,站起来,给
老爷和太太行过礼,转身朝外走。太太的女仆把石头捡起来,用
绢子擦擦。太太张大了嘴,女仆很小心地把石头压在她舌头上。
这么做的时候,太太的眼泪还在流,可能是后悔自己说话了。
老爷在旁边坐着,很安稳。
老人家知道儿子出不了事。知子莫若父么。不管是逃亡还
是投水,老爷都知道光汉少爷绝对没有那份儿胆量。二少爷要
有那份胆量就不是老爷的儿子了。
那天夜里,炳爷领着半个镇子的佃民到山上去找二少爷,大
路和少奶奶也去了。我没去。我去了柳镇,’翻过琼岭的时候,我
看见盆地里到处是火把束子。
人们高一声低一声,像给二少爷
招魂口我听到了少奶奶的声音,她喊着光汉光汉,嗓子都哑了。
二少爷就是死人也该听到了。
老福居说没看到派少爷。我担心二少爷搭’卜水的客船。老
福居说:巡防营封河了,他搭什么船?他是杀了人还是劫了道,
往下水跑什么?换了我,花那么多钱买机器雇人,一根火柴也
造不出,我就扎到乌河里呛死完事,活着现什么眼w
我摸着黑往榆镇赶,看到让月光照着的乌河里鼓着一块一
块发白的石头,觉着不定哪块石头会动起来,变成二少爷泡大
的身子。
那么多人都想到了他的死。
不为别的。
就为他身上不吉利的味儿太凶了。
我夭亮赶回愉镇口不知道少奶奶什么时候从山上回来的,我
走进角院,见她在廊亭里坐着,五铃儿伏在她旁边打磕睡。我
绕到她跟前,告诉她柳镇的情况。她问我脑门儿上青一块是怎
么回事,我说是在路上摔的。她要再多问一句,我就要哭了。幸
亏她间起了别的事。
她说:耳朵,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不要瞒我。
我头一次看她脸上这么暗,灰巴巴的。
她说:没成亲的时候,光汉少爷做事做人是不是很怪?他
有多少古怪的地方,你都告诉我。
我说:少爷没病l
话一出口,我知道说得不对,不该这么说。少奶奶的眼睛
眯起来,睫毛把眼窝都盖住了。
她说:我没问你他有病没病。我问你他身上古怪的地方。你
想说么?
我不想说。
她看着我,把我看软了。
我看看五铃儿。
少奶奶把五铃儿支走。我说出了二少爷古怪的地方,包括
他配药面和吊脖子的丑事。这些事我跟老爷都没说过。少奶奶
听着听着,落了眼泪。
我把自己的心掏空了。
我说;少爷是好人。
她说:我知道。
她想笑笑,可眼泪止不住厂。
她说:他本来不想成亲,是吧?
我说:不是J他是害怕。
她说:他怕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
少奶奶捂着嘴哭起来了。
我平生办了不少傻事。有些傻事过后想想并不傻,只有这
件事,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头。不单单是蠢,有
一些很糊徐的东西藏在里边,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跟挑拨没
有关系。跟趁火打劫更没关系!
我是奴才。
我闹不清自己想干什么口明明看见少奶奶掉丫眼泪,我还
不闭嘴,把知道的全说了。在少奶奶眼里我是什么模样?我是
怕二少爷古怪的事情做得太少吧?
我可能把二少爷当个死人厂o
这样说得通么?
真蠢。
3月18日录
二少爷第三天午饭的时候回到偷镇了。早晨,大路让我把
公社的人全都招呼到古粮仓,领着大伙把河湾里的木头码到岸
上来。从乌河上游漂来了一棵白毛杨,大腿粗细,过一会儿又
漂来一棵。一共漂来五棵。大路在河岸上看了一会儿,跳起来,
指着杨树说:曹l曹卫
午饭的时候,大伙跟少奶奶讲着杨树的事,二少爷从粮仓
的豁口那儿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又脏又累,眨巴着眼,像
受了惊吓。他谁也不看,跟大路咕噜了一句就昏倒了,脑袋咚
一下碰在木轨上。
我们把他抬到凉快的地方。少奶奶一直抱着他的头。他的
样子跟柳镇码头上的饥民差不多,腮帮子深深地陷进去,嘴唇
上全是燎泡。
大路朝二少爷的脸吹口哨扫
大伙儿都松了口气。
可是少奶奶脸上没有表情。她老摸二少爷的脸,好像不摸
就不知道他是不是活着。大路走开,跟到机器后边点了一支雪
茄,看着抱在一起的少奶奶和二少爷。
我说:大路!
他吓了一跳。
我说:背?
他说:背l
他明白了我的手势。我让他们帮助少奶奶把二少爷扶起来,
我一猫腰,二少爷就压在我的背上了。我心里有愧。他压着我
能让我舒服一点儿。二少爷睡了一天一夜。这段时间,大路领
着人弄出了白白的火柴梗,用药水泡,在供房里烘,一根一根
成了象牙做的东西。我带回角院一把,让五铃儿放在二少爷的
枕头边上。我间五铃儿,他看见以后说什么了了
五铃儿说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每一根梗子都册断了,傻
子一样看木头茬儿。少奶奶在旁边掉眼泪。五铃儿说:少奶奶
心疼二少爷呢!
这都是我造的孽吧?
多嘴的奴才不是好奴才。
泼出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想想看,一根一根解火柴,这样子有什么?孩子气罢了。可
你知道了一些底细,这样子就不对了,就含了毛病了。毁了二
少爷的,是命I让少奶奶有了新眼光的,是我里二少爷动动手
指头都在少奶奶的注意中,我对不起他们谁?我对不起他们俩
了I
我到现在也这么看。
教训只有一个,你最喜欢的人求你逼你说实话,只要你觉
得划不来,你就对他们说谎。有时候,不说谎对谁也没有好处。
你觉得呢?
学着说点儿瞎话吧。
巡防营封着苍河的码头,水路不通。在外边收完了帐的大
少爷,一直回不了榆镇。他的妾等不到他回来就临产了。我们
隔着墙听到孩子的哭声,我说,又是个丫头片子,炳爷揍了我
一巴掌,我不说了。果然是个女儿。炳爷事后总拿眼斜我,好
像那丫头不是娘们儿生的,是从我嘴里爬出来的。右角院的门
锁打开,把孩子抱给老爷太大看过,再锁回去。曹老爷心情还
好,还给女孩起了名,可是那把大锁证明了他的不痛快。他不
大计较这些身外之事,可八个孙女对谁都是太多太多了。
你就不能不想老天爷是不是在找你的麻烦。
老天爷找你的麻烦,就证明你做了亏心事。
你没做亏心事,你就得琢磨琢磨上辈子做投做亏心事。你
自己琢磨还不够,别人还要帮你琢磨,直到你觉得谁都对不住
了才罢休。曹家的仆人和佃户们就爱琢磨这些事。我也琢磨。可
是曹家倒霉的时候,我从来不像别人那么高兴。大少爷风尘仆
仆从外边赶回来,那副样子,只能让我伤心。他看出事情不妙,
可还是说笑话给大伙儿听。他说:幸亏把头夹裤档里来着,要
不就见不着我老闺女了w他哈哈大笑,让人身子骨跟着一振。同
是一个爹妈,大少爷和二少爷的不同,让奴才们怎么也弄不明
白。
大少爷得知弟弟造出了火柴,特意宴请了火柴公社的人。席
上弄醉了好几个,二少爷一根挨一根划火柴,说:你看l光满,
你看。大少爷说:我看见了。别划了。我都看见了,真好左
大路嘿嘿傻笑,后来吐了。
他喝不惯米酒。
大少爷讲了蓝巾会劫狱放人的事,少奶奶听得很仔细。她
还问:死人了没有?大少爷说:不少死!蓝巾会死了六个,脑
袋在巡房营的船上挂着呢!
有人问:怎么挂着?
大少爷说:挂着就是挂着,还怎么挂着?
宴席上没有人说话了。醉了的二少爷还在划火柴。火柴头
里搀了不同的药面,冒出绿的光和蓝的光。光里的脸一张张都
像厉鬼。只有少奶奶的脸,火花映上去,比平常还漂亮。大路
看着她傻笑。
大路后来吐了。
他跟我说:我想回家了。
他吐了我一身。
大少爷没有醉,可是舌头像是让马蜂蜚了。他对二少爷说:
就看你的了,你得想办法让她生个公的出来r
他人没有醉,话可醉了。
二少爷说:咱们给火柴取个名字吧?
大少爷说:叫乌龙好不好?乌河的乌,龙王的龙,这是我
给儿子起的名,儿子没生出来,名字留着也没用,我送给你们
了。你们好好看,火柴造得越多越好,都是曹家的儿子呢!
醉酿酿的就把名字定了。
乌龙?这不是茶么x
醒过来知道不好,也徽得改了。
那天夜里,二少爷的屋里有人划火柴。间隔不长不短,老
在划。我觉得这么玩儿的是少奶奶,不是二少爷,又说不清为
什么这样想。我攀上房顶,一心要看个究竟。堂间里没有人。火
柴光是从卧间里射出来的。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堂间地上扔
着一只绣鞋。她孤零零,不知为什么离床那么远。火柴光摇着
燃得很慢。
后来就漆黑一片了。
我的心里搁着那只鞋二
仔细看我看不见的东西口
做梦的时候还在看。
鞋动弹起来了,
3月19 }录
大路想走,曹家不放他走。火柴质量不行,好一批,坏一
批。坏的时候让人没办法,擦不着火,一擦断梗,擦着了火又
乱滴,烧人衣服。二少爷说:不能让他走,他一走前功尽弃了,
别人使不动机器。大少爷说:那好办,我们多给他钱。
给钱也没有多大用,他是真想家。闹到后来,连吃惯的饭
也吃不动了。他一直在等信。我又陪他去过一次槐镇札拜堂,教
会的邮差说没他的信,他一听腿都软了,在没人的礼拜堂里坐
了半天。马神甫人确实不坏,又送给他一罐奶酪。这一回没让
饥民抢走,可是他回到榆镇时间不长就拉稀了、在床上躲了好
几天,古粮仓的机器没有停。我给他送饭的时候,他就摇头叹
气,说:一样里一样!你、他、我,一样I
他的意思是离了他,机器照样转。
我说:你,这!我们,这了
他看了大拇指摇头。
看了小拇指,他笑了。
他心里还是那个老毛病。
他喜欢少奶奶又怕这种喜欢离了谱。
他受不了心里那份折腾。
曹家的人大老远把他请来,使他,用他,管他吃喝,管他
冷暖,可就是没人问间他身子骨难受不难受。真要把他当个人,
应该指点他到柳镇东街去吧?进了东街,他又下不了决心,是
嫌她们脏呢?还是嫌她们践呢?他要真有那份念想,我再怎么
给他捣乱也没有用。第二次去槐镇路过东街,他的眼睛都不往
旁边看了。
他宁肯一个人站在水缸里。
这叫洁身自好么?
大路的厚道说得过去了。
你让他怎么能不想家里
别怪我老提这件事。
凡事都有个根儿。
根儿呢?
咱们得找它。
难旦
比摸着自己的屁股找尾巴还难。
不是没有。
是变成别的东西了宝
它换地方了。
一天夜里,二少爷不知道是太高兴了,还是太难受了,终
子露了自己人品的底数。我睡得不牢,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叫了
一声,是女人。声音不太大,就像在台阶上差点儿踩着娱蛤,又
像抓抽蜘,一翻石头翻出一只大尾巴蝎子。第二天早展,我问
五铃儿:你昨黑间叫什么呢?
她脸红了,支支吾吾不说话。
我说:有人偷偷掀你被窝了吧?
她说:坏蛋I
我说卜你不告诉我,我半夜装鬼吓你,吓死你宜快告诉我,
你叫唤什么?
她说:不是我,是少奶奶。
我说:她怎么了?
她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
按五铃儿的说法,她听到叫声就从隔间跑到少奶奶屋里去
了。她看不见卧间里的事,听到少奶奶让她出去她就出去了,她
只看见了堂屋地上的几只碗和花档架子上的一根绢带。她说绢
带像根上吊绳,碗里像是祭品,两个人里有哪个人要寻死么?
我说:你看花了眼了。
她说:瞎说里我进去上吊绳还晃呢:一夜合不上眼,它老
晃,吓死人了。
我说:你就是看花了眼了。
她说:不会吧?
我说:没看准的事别瞎说,跟我说说也罢了,你敢跟别人
说,我掐死你:
我用两只手做了个合拢的样子。五铃儿很老实,你一吓唬
她她就害怕了。她不是怕你真敢掐死她,她是怕自己说错了话,
犯下什么罪过。看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就像上吊绳是她挂在那
儿的。
这就对了!
那天二少爷在火柴场张落大小事情,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他
守着调药糊的机器,手抓着摇把一直在摇,一边摇一边指使这
个指使那个,什么也没有耽误。少奶奶来送饭的时候,二少爷
才显得很没精神,很弱,脑袋有点儿抬不起来。少奶奶也有变
化,她不好意思看人,她躲大路的眼,躲二少爷的眼,连我的
眼她也躲。别人吃饭的时候,她拿了个艳子艳剥了半院子的树
皮,五铃儿跟她一块儿艳。吃饭的人都看着她,大概觉得有点
儿奇怪。平常这时候,少奶奶是躲到阴凉地的竹椅上看书去了。
我走到她跟前,对她说:留着让他们干吧,您上那边儿歇着去。
倚子我给您擦干净了。
她说:耳朵,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她看了我一眼。她跟睛里的东西让人难受口她看我是看一
个知道底细的人。她在知道底细的人跟前装不成样子。还像往
日那么富贵漂亮,里面可苦透了里二十岁的女人,再怎么见过
世面,性子再硬朗,也受不了男人这副怪作派吧?读过女子学
堂,自己把自己看得不低,嫁给留过洋的少爷,自己不把自己
当神仙看就不错厂。到头来碰L些奇奇怪怪的事,多好的梦也
得破了!
她刚刚嫁过来的时候,我们天天都能看到她天生的笑容。她
笑得像个心里不装事的闺女。二少爷把她的笑容抹掉了。二少
爷抓着稻草过河,以为抓着木头,到河心才看出是稻草,一下
子就掉到水底下去了。结婚救了他的命。女人也救不了他的命。
池的命在老天爷手心儿里棋着,老天爷把他撰得出鬼,让他丢
尽了曹家的脸面,出尽了自己堂堂大少爷的丑!
他还有脸慢条斯理地给火柴调药糊。
他还有脸跟我说:给路先生拿把椅子I
他还有脸给父亲和母亲去请安。
他还有脸把大路叫过去跟他下洋棋:
最要紧的还有一件。
他还有脸跟少奶奶睡一张床万
他为什么不真的把自己给吊死呢?
我这也是瞎操心。他有脸没脸关我什么事?把他从少奶奶
的床上羞下来,谁去?我去么?我可顶得上少奶奶帐子里的一
只蚊子?l
少奶奶的哥哥到榆镇来。我们才看到少奶奶有了往日的笑
容。郑玉松问她:日子过得好吧?
她说:怎么不好,好着呢。
她哥说:在盆地里过日子闷不闷?
她说:闷什么,榆镇哪像外边那么乱。
她哥说:男人没用条帚疙瘩捶你吧?
她说;捶了怎么不捶。比你捶嫂子捶得还厉害,捶得我满
世界乱跑呢!
她说完咯咯大笑,大家也跟着笑。这是在左焦、院的廊亭里,
大家围着郑玉松聊天。二少爷和大路都在。她笑得很开心,像
一朵花儿。我知道她在装相,她不想让家里人看出她的苦处,甚
、至不想让婆家人看出她的苦处。可惜她哥哥一走,她就不再笑。
想笑笑不出来了吧?
我要是她哥哥,能不为她高兴么?
她装洋蒜装得真厉害。
不是哪个女人都有这种本事。
她把什么静惫在肚子里了f
我佩服她。
3月20日录
郑玉松来愉镇,除了探望妹妹,还在屠场买了五百斤腊肉,
在扇场买了二百把扇子。他带来的挑夫一个个膀大腰圆,走路
轻得没有声音。他参观了火柴场,问妹夫招牌上的公社两个字
是什么意思。二少爷简单支吾了一下,郑玉松连声说:好旦这
个名字好t以后我聚了人搞实业,也取这个叫法,大度互响亮!
这是第一个夸奖公社两个字的人。事后知道了他是蓝巾会
的首领,想想,也就不奇怪了。
在酒桌上,郑玉松跟大少爷商量,想匀点儿硫磺,结果弄
得差点儿下不了台。大少爷说金子银子我都能给你,就这个东
西不能给。私卖硫磺犯法。
郑玉松说:我不买你不卖,就当我是要饭的,你给我一点
儿还不行吗?
大少爷说:你千什么用?
郑玉松说:过几天我父亲七十大寿,想糊几个爆竹让老爷
子听个响儿。
大少爷说:给你五斤够用吧?
郑玉松说;随便,我琢磨你得给我一百斤呢1。
大少爷说:你不如把我的脑袋拿了去。
俩人嘻嘻哈哈地下了台阶。五铃儿跟我嘟哦,说你们曹家
人真是小气鬼!我说:你懂个屁呀里硫磺是总督批的。给了人
自己用什么吗?
她说:那么大一堆,只给五斤?
我说:够做十挂响鞭了,不少了。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觉着大少爷太小气。我看二少爷变
着脸,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送郑玉松出去的时候,大少爷说:
硫磺让人查出来我不管,你招了我也不承认,我就说是你偷的‘
郑玉松说:我凭什么招?我就说这是榆镇曹光满卖给我的
金矿砂,要抓也抓不着我呀】
他们笑得挺快活,可是骨子里都不满意。曹家兄弟俩在夹
道里叽叽咕咕。我听见大少爷说:你糊涂!你知道他做什么用ri
你做得了人家的主吗?
少奶奶从他们旁边轻轻走了过去。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远处有大路的口哨声。
他要不想家立即就是愉镇最快活的人了。
愉镇最难受的人是谁?
曹老爷?
太太?
二少爷?
玉楠?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
我!
是我丁
别问为什么。
别问。
难受是长寿的要素之一。
你还问么?
我们来到柳镇码头,在码头中间的旗杆上看到了几个血淋
淋的脑袋。旗杆底下有巡房营的兵站岗,站累了,在那里蹲着
抽烟。福居茶馆的墙上有告示,等船的人围在那里看,有人大
声地读出来。又是蓝巾会。在苍河上劫夺官船,被斩首了。我
一眼看见人头,本想让轿子停到街里去,可轿夫们见路上人多
就把轿子放下了。二少爷和少奶奶走出轿子就看见了头顶上的
东西。少奶奶连忙背过身去。二少爷皱着眉头,绕着旗杆把每
一个脑袋的脸都看过了。没有熟人。他忘了少奶奶,又绕着旗
杆走了一遍。他的样子很着迷,好像在琢磨圆滚滚的脑袋是怎
么挂上去的。
他去桑镇给岳父拜寿,带了满轿子礼品’,里面有一百盒乌
龙牌火柴。他们登上渡船的时候,少奶奶偷偷看了旗杆一眼。她
怕血二我记得领她去看曹家的屠场,本来兴致很旺,一见乌河
里淹的猪血就不想去了。
血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的脑袋生出来也不是给人挂着用的。
不过挂着自然有挂着的道理。
我等渡船漂过河心,就到福居茶馆喝茶去了。离人头太近,
喝茶的人就不多,老福居不免骂街。他说:挂哪儿不好,挂我
窗户外边。是我们看他们,还是他们看我们呀了你看那王八蛋,
剩一个脑袋了还咧嘴儿笑呢!
一个茶客说:杀吧!要杀得完算新鲜a
老福居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茶客说:拿个三岁大的兔惠子来管我们,明明是气数尽了,
杀人有什么用?
福居说;操你妈!少在这儿说这个,你说点儿逛窑子戳媛
子的事好不好?人家三岁大的小人儿当你祖宗当你爷,你管得
着吗?!
茶客说:我滚我滚,我把头切下来挂着去,
福居说:挂着倒便宜,小心煮了你!
一只老鹅在旗杆上飞,几次拍着翅膀要往那些脑袋上落。站
岗的兵和看热闹的百姓噢噢地吓唬它,见它果真给吓住了,都
开心地笑起来。
那些头砍下来时间不长,地上和旗杆上有滴的血一。死人们
看上去岁数不大,可是一会儿比一会儿老,等我离开福居茶馆
的时候,他们已经老得嘴都瘪了。
挂着他们的是蓝布带子。
那是蓝巾会的一个标志。
平时系在裤带外边当护腰。
举事了就扎在头上。
斩了首,用来挂脑袋。
四天以后,我又来码头接二少爷。二少爷没有回来。只有
少奶奶回来了。二少爷去了府城,说是跟着郑玉松去张落火柴
的销路去了。
少奶奶低着头从码头上穿过去。巡防营的兵靠着旗杆,色
迷迷地拿眼追着少奶奶。
大兵说:站住!骚庆1
少奶奶没站住,我站住了。
大兵说:不是我说的。
我看他,腿直哆嗦。
大兵说:是挂在这边的那个脑袋说的。你告诉那个小娘们
儿,今天晚上有八个鬼去找她,等着吧。
他见没有人跟着他笑,就打了个哈欠,转到一边去了。那
些脑袋终于成了黑不溜秋的东西,像烂了的南瓜,又像芦葫蜂
的蜂窝。
惨透了。
真是惨到家了!
老鹅落下来都没有人管了。
能听见它啄肉的声音。
扑味d
瓜漏了。
皇帝从此成了我的仇人。
3月21日录
二少爷周游回来,眼睛黑多了新东西,过去,·他的眼睛不
是冷,就是软,总有多少事情让他愁。跟着郑玉松那种彪汉子
走了一遭,他的眼神儿硬了。我们不知道他在外边遇上了什么
事情。他的个子显着比过去矮,好像背上驮着一陀铁,走路的
时候两个肩膀朝前哈着。这样一来那股硬戳戳的’目光就更逼人
了。
他的西洋皮鞋上全是土。_
一只掉了掌。
一只破了洞。
他迈出轿子,玻着走进门楼。曹宅的仆人们说他满头满身
蒙着土,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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