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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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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她的深呼吸,她说:“他这样做太让我尴尬了。”
我说:“他也让自己尴尬。”
我看着电梯下降时一个一个闪亮的楼层数字。
她突然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冷酷?”
我是觉得她有点冷酷,可是她声音里的孤独让我突然难过起来。我说:“我觉得你很孤独,你好像没有朋友。”
说完这话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会在深夜时刻想到她,因为我一直告诫自己,她是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人,可是那一刻我突然为她难过了。她的手伸过来碰了碰我的手臂,我低头看到她递给我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后还给她时没有看她。
此后的日子我们像以前一样,各自上班和下班,她会经常走过来问我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我仍然用正常的目光注视她,听她说话,回答她的问题。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的交往。虽然早晨上班在公司相遇时,她的眼睛里会闪现一丝欣喜的神色,可是电梯里的小小经历没有让我想入非非,我只是觉得这个经历让我们成为关系密切的同事。想到上班时可以见到她,我已经心满意足,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开始钟情于我。
那个时候的姑娘们都以嫁给领导的儿子为荣,她是一个例外,她一眼就能看出那几个纨绔子弟是不能终身相伴的。她在跟随公司总裁出席的商业晚宴上,见识了不少成功男人背着妻子追求别的女人时的殷勤言行,可能是这样的经历决定了她当时的择偶标准,就是寻找一个忠诚可靠的男人,我碰巧是这样的人。
我在情感上的愚钝就像是门窗紧闭的屋子,虽然爱情的脚步在屋前走过去又走过来,我也听到了,可是我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是走向别人的脚步。直到有一天,这个脚步停留在这里,然后门铃响了。
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公司里空空荡荡,我因为有些事没有做完正在加班工作,她走了过来。我听到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来到我的身旁,我抬起头来时看到她的微笑。
“很奇怪,”她说,“我昨晚梦见和你结婚了。”
我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呢?我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
“真是奇怪。”
她说着转身离去,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就像我的心跳一样咚咚直响,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后,我的心跳还在咚咚响着。
我想入非非了,接下去的几天里魂不守舍,夜深人静之时一遍遍回想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小心翼翼地猜想她是否对我有意?日有所想夜有所思,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和她结婚了,不是热闹的婚礼场景,而是我们两个人手拉手去街道办事处登记结婚的情景。第二天在公司见到她的时候,我突然面红耳赤。她敏锐地发现这一点,趁着身旁没人的时候,她问我:
“为什么见到我脸红?”
她的目光咄咄逼人,我躲开她的眼睛,胆战心惊地说:“我昨晚梦见和你去登记结婚。”
她莞尔一笑,轻声说:“下班后在公司对面的街上等我。”
这是如此漫长的一天,几乎和我的青春岁月一样长。我工作时思维涣散,与同事说话时答非所问,墙上的时钟似乎越走越慢,让我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我苦苦熬过这拖拖拉拉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下班,可是当我站在公司对面的街上时,仍然呼吸困难,不知道她是在加班工作还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考验我,我一直等到天黑,才看见她出现在公司的大门口,她在台阶上停留片刻,四处张望,看到我以后跑下台阶,躲避着来往的汽车横穿马路跑到我面前,她笑着说:
“饿了吧?我请你吃饭。”
说完她亲热地挽住我的手臂往前走去,仿佛我们不是初次约会,而是恋爱已久。我先是一惊,接着马上被幸福淹没了。
接下去的几天里,我时常询问自己这是真的,还是幻觉?我们约好每天早晨在一个公交车站见面,然后一起坐车去公司。我总是提前一个多小时站在那里,她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会忐忑不安,看见她甩动手臂快步向我走来的飘逸迷人身姿后,我才安心了,确定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
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十来天过去,公司里的同事没有注意到我们正在恋爱,他们可能和此前的我一样,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有时下班后我的工作做完,她的还没有做完,我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她。
有同事走过时问我:“怎么还不走?”
我说:“我在等李青。”
我看见这位同事脸上神秘的笑容,似乎在笑我即将重蹈他人覆辙。另外的时候她的工作做完了,我的还没有做完,她就坐到我身旁来。
走过的同事表情不一样了,满脸惊讶地问她:“怎么还不走?”
她回答:“我在等他。”
我们恋爱的消息在公司里沸沸扬扬,男的百思不解,认为李青看不上市里领导的儿子看上我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他们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比我差,为此有些愤愤不平,私下里说,鲜花插在牛粪上是真的,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也是真的。女的幸灾乐祸,她们见到我时笑得意味深长,然后互相忠告,找对象不要太挑剔,差不多就行了,看看人家李青,挑来挑去结果挑了一个便宜货。
我们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那些针对我们的议论,用她的话说只是风吹草动。她也有气愤的时候,当她知道他们说我是牛粪、癞蛤蟆和便宜货时,她说粗话了,说他们是在放屁。
她凝视我的脸说:“你很帅。”
我自卑地说:“我确实是便宜货。”
“不,”她说,“你善良,忠诚,可靠。”
我们手拉手走在夜色里的街道上,然后长时间坐在公园僻静之处的椅子上,她累了就会把头靠在我肩上,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吻了她,她第一次吻了我。后来我们经常坐在她租住的小屋里,她向我敞开自己柔弱的一面,讲述跟随公司总裁参加各个洽谈生意晚宴时的艰难,那些成功男人好色的眼神和下流的言辞,她心里厌恶他们,仍然笑脸相迎与他们不断干杯,然后去卫生间呕吐,呕吐之后继续与他们干杯。她与市里领导儿子的恋爱只是传言,她只见过三个,都是公司总裁介绍的,那三个有着不同的公子哥派头,第一个说话趾高气扬,第二个总是阴阳怪气看着她,第三个刚见面就对她动手动脚,她微笑着抵抗他,他说你别装了。她的父母远在异乡,她在遭遇各式各样的委屈之后就会给他们打电话,她想哭诉,可是电话接通后她强作欢笑,告诉父母她一切都很好,让他们放心。
她的讲述让我心疼,我双手捧住她的脸,亲吻她的眼睛,把她弄得痒痒的,她笑了。她说很早就注意到我,发现我是一个勤奋工作的人,而一个游手好闲的同事总是将我的业绩据为己有,拿去向上面汇报,我却从不与他计较。我告诉她,有几次我确实很生气,要去质问他,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我说:“有时我也恨自己的软弱。”
她爱怜地摸着我的脸说:“你不会对我很强硬吧?”
“绝对不会。”
她继续说,当公司里的年轻男人以不同的方式追求她时,我似乎对她无动于衷,她有些好奇,就过来询问一些工作上的事,观察我的眼睛,可是我的眼神和公司里其他男人看着她的眼神不一样,只是单纯的友好眼神。后来发生的那个下跪求爱者的事情让她对我有了好感,她悄悄看着我在大家的哄笑声里替那个人整理物品送了下去。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很轻地说自己在外面越是风头十足,晚上回到租住的小屋越是寂寞孤单,那个时刻她很想有一个相爱的人陪伴在身旁。当我和她在电梯里短暂相处,我眼睛湿润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受到被人心疼的温暖,后来的几天里她越来越觉得我就是那个可以陪伴在身旁的人。
然后她轻轻捏住我的鼻子,问我:“为什么不追我?”
我说:“我没有这个野心。”
一年以后,我们结婚了。我父亲的宿舍太小,我们租了那套一居室的房子作为新房。我父亲喜气洋洋,因为我娶了这么一个漂亮聪明的姑娘。她对我父亲也很好,周末的时候接他过来住上一天,每次都是我们两个人去接,挤上公交车以后她总能敏捷地为我父亲抢到一个座位,这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我笑了,但是从来没有告诉她这个。春节的时候,我们坐上火车去看望她的父母,她父母都是一家国营工厂里的工人,他们朴实善良,很高兴女儿嫁给一个可靠踏实的男人。
我们婚后的生活平静美好,只是她仍然要跟随公司总裁出去应酬,天黑之后我独自在家等候,她常常很晚回家,疲惫不堪地开门进屋,满身酒气地张开双臂要我抱住她,将头靠在我的胸前休息一会儿才躺到床上去。她厌倦这些应酬,可是又不能推掉应酬,那时她已是公关部的副经理。她看不上这个副经理的职位,用她的话说只是陪人喝酒的副经理。她曾经对我说过,美丽是女人的通行证,可是这张通行证一直在给公司使用,自己一次也没有用过。
我们在自己生活的轨道上稳步前行了两年多,开始计划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同时决定要一个孩子,她觉得有了孩子也就有了推掉那些应酬的理由。她为此停止服用避孕药,可是这时候我们前行的轨道上出现了障碍物。一次出差的经历让她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意识到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一个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而我只会在自己的命运里随波逐流。
她坐在飞机上,身旁是一个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博士,这个男人刚刚自己创业,比她大十岁,有妻子有孩子,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期间,他满怀激情地向她描述了自己事业的远大前程。我想是她的美貌吸引了他,所以他滔滔不绝地说了那么多话。她跟随我们公司的总裁参加过很多商业谈判的晚宴,这样的经验让她可以提出不少有益的建议。他在迷恋她的美貌之后,开始惊叹她的细致和敏锐,在飞机上就向她发出邀请:
“和我一起干吧。”
下了飞机,他没有住到自己预订的宾馆,而是搬到她住的宾馆,表示要继续向她请教,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可是我觉得他更多的仍然是贪图她的美色。白天两个人分别工作,晚上坐在宾馆的酒吧里讨论他创业中遇到的困难,她继续给他提供建议。她不仅为他的事业提供新的设想,还告诉他在中国做事的很多规矩,比如如何和政府部门里的官员打交道,如何给他们一些好处。他在美国留学生活很多年,不太了解中国现实中的诸多潜规则。两个人分手时,他再次提出和她一起干的愿望。她笑而不答,给他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
那个时候她心里出现了变化。我们公司的总裁只是认为她漂亮聪明,并不知道她的才干和野心,她觉得飞机上相遇的这个男人能够真正了解自己。
她回家后重新服用避孕药,她说暂时不想要孩子。然后每个晚上都有电话打进来,她拿着电话与他交谈,有时候一个多小时,有时候两三个小时。刚开始常常是我去接电话,后来电话铃声响起后我不再去接。她在电话里说的都是他公司业务上的事,他询问她,她思考后回答他。后来她拿着电话听他说话,自己却很少说话。她放下电话就会陷入沉思,片刻后才意识到我坐在一旁,努力让自己微笑一下。我预感到他们之间谈话的内容发生了变化,我什么都不说,但是心里涌上了阵阵悲哀。
半年后他来到我们这个城市,那时候他已经办好离婚手续。她吃过晚饭去了他所住的宾馆,她出门前告诉我,是去他那里。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个晚上,脑子里一片空白,里面的思维似乎死去了。天亮的时候她才回家,以为我睡着了,小心翼翼地开门,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她不由怔了一下,随后有些胆怯地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
她从来都是那么地自信,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她的胆怯。她不安地低着头,声音发颤地告诉我,那个人离婚了,是为她离婚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和他在一起,因为她和他志同道合。我没有说话。她再次说他是为她离婚的,我听到了强调的语气,我心想任何一个男人都愿意为她离婚。我仍然没有说话,但是知道自己已经失去她了。我明白她和我在一起只能过安逸平庸的生活,和他在一起可以开创一番事业。其实半年前我就隐约预感她会离我而去,半年来这样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那一刻预感成为了事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我们离婚吧。”
“好吧。”我说。
我说完忍不住流下眼泪,虽然我不愿意和她分手,可是我没有能力留住她。她抬起头来看到我在哭泣,她也哭了,她用手抹着眼泪说:
“对不起,对不起……”
我擦着眼睛说:“不要说对不起。”
这天上午,我们两个像往常那样一起去了公司。我请了一天的事假,她递交了辞职报告,然后我们去街道办事处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先回家整理行李,我去银行把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存款全部取了出来,有六万多元,这是准备买房的钱。回家后我把钱交给她,她迟疑一下,只拿了两万元。我摇摇头,要她把钱都拿走。她说两万元足够了。我说这样我会担心的。她低着头说我不用担心,我应该知道她的能力,她会应付好一切的。她把两万元放进提包里,剩下的四万多元放在桌子上。然后她深情地注视起我们共同生活的屋子,她对屋子说:
“我要走了。”
我帮助她收拾衣物,装满了两个大行李箱。我提着两个箱子送她到楼下的街道上,我知道她会先去他所住的宾馆,然后他们两个一起去机场,我为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两个箱子放进后备箱。分别的时刻来到了,我向她挥了挥手,她上来紧紧抱住我,对我说:
“我仍然爱你。”
我说:“我永远爱你。”
她哭了,她说:“我会给你写信打电话。”
“不要写信也不要打电话,”我说,“我会难受的。”
她坐进出租车,出租车驶去时她没有看我,而是擦着自己的眼泪。她就这样走了,走上她命中注定的人生道路。
我的突然离婚对我父亲是一个晴天霹雳,他一脸惊吓地看着我,我简单地告诉他我们离婚的原因。我说和她结婚本来就是一场误会,因为我配不上她。我父亲连连摇头,不能接受我的话。他伤心地说:
“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好姑娘,我看错人了。”
我父亲的同事郝强生和李月珍夫妇,一直以来把我当成他们自己的孩子,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也是同样震惊。郝强生一口咬定那个男的是个骗子,以后会一脚把她蹬了,说她不知好歹,说她以后肯定会后悔的。李月珍曾经是那么地喜欢她,说她聪明、漂亮、善解人意,现在认定她是一个势利眼,然后感叹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里,势利的女人越来越多。李月珍安慰我,说这世上比她好的姑娘有的是,说她手里就有一把。李月珍给我介绍了不少姑娘,都没有成功。原因主要在我这里,我和她共同生活的日子里,她悄无声息地改造了我,她在我心里举世无双。在和那些姑娘约会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将她们和她比较,然后在失望里不能自拔。
后来的岁月里,我有时候会在电视上看到她接受采访,有时候会在报纸和杂志上看到有关她的报道。她让我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的笑容和举止,陌生的是她说话的内容和语调。我感到她似乎是那家公司的主角,她的丈夫只是配角。我为她高兴,电视和报纸杂志上的她仍然是那么美丽,这张通行证终于是她自己在使用了。然后我为自己哀伤,她和我一起生活的三年,是她人生中的一段歪路,她离开我以后才算走上了正路。
在消失般的幽静里,我再次听到那个陌生女人的呼唤声:“杨飞——”
我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雨雪稀少了,一个很像是李青的女人从左边向我走来,她身穿一件睡袍,走来时睡袍往下滴着水珠。她走到我面前,仔细看了一会儿我的脸,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我身上的睡衣,她看见已经褪色的“李青”两字。然后询问似的叫了一声:
“杨飞?”
我觉得她就是李青,可是她的声音为何如此陌生?我坐在长椅里无声地看着她,她脸上出现奇怪的神色,她说:
“你穿着杨飞的睡衣,你是谁?”
“我是杨飞。”我说。
她疑惑地望着我离奇的脸,她说:“你不像是杨飞。”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左眼在颧骨那里,鼻子在鼻子的旁边,下巴在下巴的下面。
我说:“我忘记整容了。”
她的双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我掉在外面的眼珠放回眼眶里,把我横在旁边的鼻子移到原来的位置,把我挂在下面的下巴咔嚓一声推了上去。
然后她后退一步仔细看着我,她说:“你现在像杨飞了。”
“我就是杨飞,”我说,“你像李青。”
“我就是李青。”
我们同时微笑了,熟悉的笑容让我们彼此相认。
我说:“你是李青。”
她说:“你确实是杨飞。”
我说:“你的声音变了。”
“你的声音也变了。”她说。
我们互相看着。
“你现在的声音像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说。
“你的声音也像是一个陌生人。”她说。
“真是奇怪,”我说,“我是那么熟悉你的声音,甚至熟悉你的呼吸。”
“我也觉得奇怪,我应该熟悉你的声音……”她停顿一下后笑了,“也熟悉你的呼噜。”
她的身体倾斜过来,她的手抚摸起我的睡衣,摸到了领子这里。
她说:“领子还没有磨破。”
我说:“你走后我没有穿过。”
“现在穿上了?”
“现在是殓衣。”
“殓衣?”她有些不解。
我问她:“你那件呢?”
“我也没再穿过,”她说,“不知道放在哪里。”
“你不应该再穿。”我说,“上面绣有我的名字。”
“是的,”她说,“我和他结婚了。”
我点点头。
“我有点后悔,”她脸上出现了调皮的笑容,她说,“我应该穿上它,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然后她忧伤起来,她说:“杨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我看到她身上的睡袍还在滴着水珠,问她:“你就是穿着这件睡袍躺在浴缸里的?”
她眼睛里闪烁出了我熟悉的神色,她问:“你知道我的事?”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前天。”
她仔细看着我,意识到了什么,她说:“你也死了?”
“是的,”我说,“我死了。”
她忧伤地看着我,我也忧伤地看着她。
“你的眼神像是在悼念我。”她说。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说,“我们好像同时在悼念对方。”
她迷惘地环顾四周,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我指指雨雪后面的那幢朦胧显现的陈旧楼房,她定睛看了一会儿,想起来曾经记录过我们点滴生活的那套一居室。
她问我:“你还住在那里?”
我摇摇头说:“你走后我就搬出去了。”
“搬到你父亲那里?”
我点点头。
“我知道为什么走到这里。”她笑了。
“在冥冥之中,”我说,“我们不约而同来到这里。”
“现在谁住在那套房子里?”
“不知道。”
她的眼睛离开那幢楼房,双手裹紧还在滴水的睡袍说:“我累了,我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
我说:“我没走很远的路,也觉得很累。”
她的身体再次倾斜过来,坐到长椅上,坐在我的左边。她感觉到了摇摇欲坠,她说:“这椅子像是要塌了。”
我说:“过一会儿就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坐着,身体绷紧了,片刻后她的身体放松下来,她说:“不会塌了。”
我说:“好像坐在一块石头上。”
“是的。”她说。
我们安静地坐在一起,像是坐在睡梦里。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她的声音苏醒过来。
她问我:“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知道,”我想起了自己的最后情景,“我在一家餐馆里吃完一碗面条,桌子上有一张报纸,看到关于你的报道,餐馆的厨房好像着火了,很多人往外逃,我没有动,一直在读报纸上你自杀的消息,接着一声很响的爆炸,后来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了。”
“就是在昨天?”她问。
“也可能是前天。”我说。
“是我害死你的。”她说。
“不是你,”我说,“是那张报纸。”
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可以让我靠一下吗?”
我说:“你已经靠在上面了。”
她好像笑了,她的头在我肩上轻微颤动了两下。她看见我左臂上戴着的黑布,伸手抚摸起来。
她问我:“这是为我戴的吗?”
“为我自己戴的。”
“没有人为你戴黑纱?”
“没有。”
“你父亲呢?”
“他走了,一年多前就走了。他病得很重,知道治不好了,为了不拖累我,悄悄走了。我到处去找,没有找到他。”
“他是一个好父亲,他对我也很好。”她说。
“最好的父亲。”我说。
“你妻子呢?”
我没有说话。
“你有孩子吗?”
“没有,”我说,“我后来没再结婚。”
“为什么不结婚?”
“不想结婚。”
“是不是我让你伤心了?”
“不是,”我说,“因为我没再遇到像你这样的女人。”
“对不起。”
她的手一直抚摸我左臂上的黑布,我感受到她的绵绵情意。
我问她:“你有孩子吗?”
“曾经想生一个孩子,”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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