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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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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

最后,她到达顶峰。在冰激淋和纪念品的小摊子(它们从来不曾营业)那边,展开着一片广阔的草地,星星点点生着一些树。她注意到草地上有几个人,越走近他们,她的脚步就越慢。那里一共六个,有的站着,有的悠闲地溜达,如同高尔夫球手在查看球场掂量各种高尔夫球的球棒,努力思索取胜的方安

她终于走近了池们。六个人中间有三位象她扮演的角色一样:惶惶不安,看来急于要问个明白,又怕自讨没趣,只得封住口好奇地四下张望张望而已。

另外三个人流露出恩赐别人的仁慈宽厚,其中一位手里提着步枪,认出特丽莎后朝她笑着挥了挥手:“是啊,就是这里。”

她点头作答,仍感到极度惶恐。

那人又说:“别出什么错,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对吧?”

她本该很容易地说:“不,不!这根本不是我的选择!”但她不能想象托马斯的失望。

如果她回去的话,她将怎样解释?怎样道歉?于是她说:“当然,是我自己的选择。”

拿枪的人又说:“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想知道这一点。只有我们确认来的人是自己选择死亡,我们才这么做。我们把这看成一种服务。”

他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她只好再一次向他证实:“不,不,不用担心,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愿意第一个来吗?”他问。

她想尽量推迟自己的死刑,便说:“不,不要,如果可能,我想作最后一个。”

“随你的便。”他向其他人定去。他的两个助手都没有武器,唯一职责是陪伴要死的人。他们挽着那些人的手臂,走过草地。草场广阔无际,一直铺向肉眼不可及的远方。等待死刑的人得到自己可以选择一棵树的许可,在每颗树下都停一停,仔细打量,拿不定主意。

有两位最终选择了梧桐树,第三位走了又走,看来他感到没有一棵树能与自己的死相称。挟着他的助手和蔼而耐心地引导他,直到最后,他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在一棵繁茂的枫树下停了下来。

助手们给他们蒙上眼睛。

于是,这三个人,被蒙着眼,仰面朝天,背靠无际草地上的三棵树。

拿枪的人瞄准目标开火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鸟儿在歌唱:原来枪上装了消声器。

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只有那靠着枫树的人沉沉倒下。

拿枪的人原地不动,把枪移向另一个方向。第二个人静静地扭动了一下。一秒钟以后(拿枪的人只转了个方向),第三个人也裁倒在草地上。

13

一个助手朝特丽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深蓝色的眼罩。

她意识到对方是来蒙眼睛的,摇摇头说:“不用:我要看。”

但这不是她拒绝蒙眼的真正理由。她不是那种英维气质的人,决心盯得射手们甘拜下风。她只是想推迟死的来临。一旦蒙上眼睛,她就踏进死亡的大门不可能返回了。

那人没有逼她,只是扶住她的手臂。他们走到开阔的草地时,特丽莎无法选出一棵树。

没人催促她,但她知道自己最终也无法逃脱。她看见前面有棵开着花的栗树,走了过去,在它前面停下来。靠着树干向上看去,看见了太阳下灿烂的叶片,还听到了这座城市的声音,柔和而甜美,象远处演奏着的万把提琴。

那人举起了枪。特丽莎感到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虚弱使她绝望,一种根本无法排拒的绝望。“但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说。

对方立刻把枪放下,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没有权利。”

他说得很和善,象在对特丽莎道歉,他们不能射杀一个自己没有选择死亡的人。他的和善震荡着特丽莎的心弦,她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14

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紧紧抱着那棵树,好象不是一颗树,而是她失散多年的父亲,一位她不曾认识的祖父,一位老祖父,一位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一个满头自发的老爷爷从时间的深处走来,把树皮一般粗糙的脸交给她。

她转过头来。这时那三个人已走得远远的了,就象高尔夫球手走过一片翠绿,拿枪的人象是握着一根球棒。

走下佩特林山,她老忘不了那个要开枪杀她但最终没那样做的人。呵,她多么想念他!

毕竟还有人能够帮助她!托马斯不能够,托马斯在送她走向死亡。别的人来帮助她了!

她越走近城市,就越想念那个拿枪的人,越怕托马斯。他绝不会原谅她的自食其言,绝不会原谅她的儒弱和她的反叛!她回到他们住的街上,知道一两分钟以后就要看见他了。她如此害怕见他以至胃又隐隐闹腾起来了,她想自己是要病了。

15

工程师开始劝诱她去他的住宅,前两次邀请她一一回绝,第三次却答应了。象往常一样站在厨房里吃了午饭,她便出发,这时还不到两点。

快到他的房子时,她感到自己的腿自然放慢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事实上是托马斯把她送到这里来的。难道不是他反复地对她说爱情与性交毫无共同之处吗?好吧,她只是实践一下他的话,证实一下他的话而已。她差不多能听到他在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留心了一切。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托马斯的指示。

她不会在那里呆很久,不超过喝杯咖啡的时间;仅仅是去体验一下涉足不忠的边缘是什么滋味。她把自己的身体推向那个边缘,让它在那里如同标桩立一会儿,然后,当工程师企图拥抱她时,她就会象对佩特林山上的拿枪人那样,说:“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于是,那人会放下枪,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权利。”

而她,将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

16

这座房子于本世纪初建在布拉格的工人区。她进了一间白粉墙脏兮兮的厅屋,爬了一截带铁栏杆的破旧石梯,往左转,第二个门,没有门牌也没有门铃。她敲了敲门。

他开了门。

整个房子只有一间,前面五六英尺的地方挂了一个帘子,形成了一间临时的小客厅。有桌子、电炉和一个冰箱。走到帘子那边,她看见窄长的空间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窗子,窗子一边码着书,另一边放着一张小床和一把椅子。

“我这里非常简陋,”工程师说,“但愿你不要扫兴。”

“不,一点儿也不。”特丽莎看了看几乎遮去一面墙的书架。他没有书桌,只有数以百计的书。她喜欢看书,从小就把书视为友谊默契的象征,一个有这种图书馆的人是不可能伤害她的,折磨她的惶恐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问她想喝点什么,酒吗?

不,不,不要酒。只要点咖啡。

他在帘子后面消失了。她继续打量书架,一眼就看到了一本书,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的译本。在这里找到了它是太奇怪了!几年前,托马斯把这本书给她,她读过之后,他继续一读再读。他给一家报纸送去对这本书的读后感,这篇文章把他们的生活搞得翻天覆地。可现在,看着这书脊似乎也是她的一种安慰。她觉得似乎是托马斯有意留下这一丝痕迹,一点信息:她在这里出现都是他安排的。她从书架上取出书,打开来,等高个头工程师进房来,就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有这本书,读过没有,对此书有什么看法。她可以设法将这场谈话从一个陌生人房子里的危险话题,引向熟悉的托马斯思维领域。

她感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那人从她手里拿走了书,不吭一声地放回书架,把她带到床边。

她再次回想起在佩特林死刑中说过的那句话,大声说:“这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相信这神奇的符咒会立即改变局势,可是在这间屋里,它失去了魔力。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它更坚定了那男人的决心: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把手放在她的乳防上。

太奇怪了,手的接触立刻消除了她最后的一丝惶恐。她意识到工程师的手只涉及到她的身体,她自己(即她的灵魂)完全置之度外。只是身体,仅仅是身体,是背叛了她的身体,是被她送人世界与其它身体并存的身体。

17

他解开她的第一颗衬衣纽扣,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她把自己的身体送入了那个世界,但拒绝对它负任何责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协助他,于是灵魂宣布它不能宽恕这一切但决意保持中立。

他脱她的衣服时,她几乎一动不动。他吻她时,她的嘴唇没有反应。她突然感到自己的下身开始潮润起来,她害怕了。

她兴奋地反抗自己的意志,并感到兴奋因此而更加强烈。换句话说,她的灵魂尽管是偷偷地但的确宽恕了这些举动。她还知道,如果这种兴奋继续下去,灵魂的赞许将保持缄默。

一旦它大声叫好,就会积极参加爱的行动,那么兴奋感反而会减退。所以,使灵魂如此兴奋的东西是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行动反抗灵魂的意志。灵魂在看着背叛灵魂的肉体。

他已经脱了她的短裤,让她完全光着身子了。她的灵魂看到了她赤裸的身体在一个陌生人的臂膀之中,如同在近距离观察火星时一样感到如此难以置信。这种难以置信,是因为灵魂第一次看到肉体并非俗物,第一次用迷恋惊奇的目光来触抚肉体:肉体那种无与伦比、不可仿制、独一无二的特质突然展现出来。这不是那种最为普遍平凡的肉体(如同灵魂以前认为的那样),是最为杰出非凡的肉体。灵魂无法使自己的眼睛离开那身体的胎记,圆圆的、棕色的、在须毛三角区上方的黑痣。它把那颗黑痣当作自己的印记,曾被刻入肉体的神圣印戳。而现在,一个陌生人的生殖器正朝它逼近褒渎着它。

她盯着工程师的脸,意识到她决不会允许自己的肉体——灵魂留下了印戳的肉体,由一个她一无所知也不希望有所知的人来拥抱,不允许自己的肉体从中取乐。她沉浸在仇恨的迷醉中,集了一口痰,朝陌生人脸上吐去。他正热切地看着她,注意到了她的愤怒,加快了在她肉体上的动作。特丽莎感到高潮正在远远到来,她大叫大喊以作反抗:“不,不,不!”

但反抗也好,压抑也好,不允许发泄也好,一种狂迷久久地在她肉体里回荡,在她血管里流淌,如同一剂吗啡。她狠狠地捶打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拳头,朝他脸上吐口水。

18

现代抽水马桶从地上升起,象一朵朵洁白的水白合。建筑师尽其所能使人的身体忘记自己的微不足道,使人不去在意自己肠中的废物,让水箱里的水将其冲入地下水道。尽管废水管道的触须已深入我们的房屋,但它们小心翼翼避开了人们的视线。于是,我们很高兴自己对这些看不见的大粪的威尼斯水城一无所知,这大粪的水城就在我们的浴室、卧室、舞厅,甚至国会大厦的底下。

这间处于布拉格郊区的老式工人住宅,浴室没有那么虚伪:地面铺着灰砖,地面拱出来的便池是敞露的,蹲式的,可怜巴巴。一点不象白色的水百合;就象它本身:一根废水管道放大了的终端。它连一个木垫座都没有,特丽莎只好蹭栖在冰冷的搪瓷沿

上。

她蹲坐在厕所里,突然想要大便,实际上是想尝尝极端羞辱的滋味,使自己成为一个完全面纯粹的肉体,一个她母亲以前老说的除了吃喝拉撤就别无益处的肉体。她大便了,一种极大的悲伤和孤独征服了她,再没有什么比她裸身蹲在废水管道放大了的终端上更可悲的了。

她的灵魂已失了旁观音的好奇,怨恨,以及自豪,又退入深深的体内,直到最深处的内脏,渴望某人去唤它出来。

19

她站了起来,冲了便池,走进小客厅。灵魂在她裸露的、被抛弃了的肉体中哆嗦颤抖。

肛门上一直还有刚才用手纸揩擦的感觉。

将来不可忘怀的事出现了:她猛地感到—种要奔向他的欲望,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言语。如果他送来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她的灵魂将鼓足勇气升出体外,她将大哭一场,将象梦中抱着那栗树的粗树干一样去抱着他。

她站在小客厅里,极力抑制自己当着他的面大哭一场的欲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住的话,将有灾难性的后果。她会爱上他的。

正在这时,他在里屋里叫她。她听到了那声音本身(已从工程师的高大个头中分离出来),声音使她惊讶:又尖细又单薄,她怎么这么久一直没注意到呢?

也许正是对这种令人不快的声音的惊讶,把她从欲念中救了出来。她进去,从地上拾起衣服,穿上,走了。

20

她买了东西往回走。卡列宁象通常那样嘴里叼着面包圈。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结了薄薄的冰。他们经过一片居民新开发区,那里有房客们在楼房之间种上的花卉和蔬菜。卡列宁突然站着不动了,眼睛盯着什么东西。她仔细看了看,还和原来一样,什么也没看见。卡列宁拉了一下绳子,带着她走过去。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一个黑色的鸟头和一张乌鸦的大嘴,埋在荒芜而冰凉的泥土里。身子不见后剩下的鸟头缓慢移动,鸟嘴间或嘶哑地发出喳喳叫喊。

特丽莎发现卡列宁兴奋得把面包圈都丢了,便把他系在一棵树上,以防他伤害那乌鸦。

随后,她跪下来,想挖出乌鸦周围活活埋着它的泥土。这并不容易,她的一片指甲给挖裂了,流了血。

突然,一块石头落在附近。她转过身来,看见两个十来岁大小的男孩,从墙背后朝这边偷看。她站了起来。他们看见她有所行动,又看见树旁的狗,便跑开去。

她再次跪下来,扒开了泥土,终于把乌鸦成功地救出了坟墓。但乌鸦跛了,不能走也不能飞。她取下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红围巾将它包起来,用左手把它搂在怀里,再用右手帮卡列宁解开系在树上的皮带。她使了全身力气才使他安安分分地跟她走。

没有空手来掏钥匙,她按了按门铃,让托马斯把门打开。她把狗的皮带交给他并嘱咐:“管住他!”然后把乌鸦带到浴室,把它放在地面与水盆之间。它只是轻轻拍了拍翅膀,没有更多的动作。洗过它的水成了黄浆。特丽莎用破布给它铺了个床,使它不沾染砖块的凉气。鸟儿一次次无望地扑动受伤的翅膀,翘翘嘴,象是在责备。

21

她呆呆地坐在浴盆沿上,眼睛老盯着这只正在死去的乌鸦。她看出它的孤独与凄凉也是自己命运的反照,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除了托马斯,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留下。

她与工程师的冒险告诉了她什么?轻浮的xing爱与爱情毫不相关吗?那是一种无所负担的轻松吗?她现在已经平静多了吗?

一点也没有。

她老是想象着以下的情景:她从厕所出来,赤裸的和被摈弃的肉体在小客厅里。被惊吓的灵魂在颤抖,埋葬于体内深处。如果那一刻,内屋里的男人呼唤她的灵魂,她会大哭着扑进他的怀抱。

她设想,如果站在那屋子里的女人是托马斯的一个情人,而那男人是托马斯,那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他所要做的只是说一个宇,仅仅一个宇,那姑娘就会抱着他哭起来。

特丽莎知道爱情产生的一瞬间将会发生什么:女人无力抗拒任何呼唤着她受惊灵魂的声音,而男人则无力阻挡任何灵魂正在响应呼唤的女人。托马斯抵制不住爱情的诱惑,而特丽莎每一个小时的每一分钟都在为他担忧。

她还有什么储存的武器可以使用呢?没有,她只有忠诚。从一开始,从第一天起,她似乎就明白自己没有别的可以给予,唯有一片忠诚可以奉献。他们的爱是一个不对称的畸形建筑:支撑着建筑的是她绝对可靠的忠诚,象一座大厦只有一根柱子支撑。

没多久,乌鸦不再扇动它的翅膀。一条血肉模糊的断腿抽搐了一下,再也没有动静。特丽莎不愿意离弃它,她会象看护一个行将死去的妹妹一样照顾它的。最后,她进厨房去找一口吃的。

她回来时,乌鸦已经死了。

22

她爱情生活的第一个年头里,特丽莎在交合时叫出声来。尖叫,如我前面所述,尖叫是为了使自己对一切情景耳聋目盲。随着时间推移,她叫得少些了,但她的灵魂仍然被爱情所蒙惑,什么也看不见。同工程师没有爱的交合,终于恢复了她灵魂的视觉。

她再去蒸汽浴室时,又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重温在工程师家里莋爱的情景。她没有记住她的情人,事实上,她简直很难去描绘他,甚至当初就根本没有注意他裸体时是什么样子。她能记得(她现在在镜子里所观察的,能引起她回想的)的是自己的肉体:她的须毛三角区以及上方的那颗圆痣。她在那以前一直认为这是最平凡不过的斑点,眼下却为之着迷。她渴望再看到它,再看到它,看它与陌生的生殖器那么难以置信地亲近。这里,我必须再强调—下:她并不想去看男人其他的器官,只是希望看到自己的禾幺。处与陌生生殖器的亲近。她不想看情人的肉体,希望看自己的肉体,看看这个新发现的肉体,自藏自珍的肉体,有别有异于所有他人的肉体,无比亢奋的肉体。

看着自己在淋浴水珠冲刷下的身子,她想象那工程师又到酒吧去了。哦,她多么希望他来,希望他邀请她回去!哦,她多么渴望!

23

她每天都害怕工程师的出现,害怕自己没有力量说一个不字。几天过去了,害怕他来的担忧逐渐变成了害怕他不来的恐惧。

一个月以后,工程师仍然音信全无。特丽莎觉得有点费解。她的灰心失意逐渐消退,变成了一个恼人的疑问:他为什么不来?

这天她正在侍候顾客,朝那个曾经攻击她卖酒给孩子喝的秃头走去。他正在大声讲一个肮脏的笑话。笑话是老调重弹,她从前在小城里端啤酒时就从醉鬼们那里听过上百遍了。她又一次感到母亲的世界在闯入她的生活,于是粗鲁地打断了秃头。

“不要你指手划脚,”那男人怒气冲冲,“我们还让你呆在这酒吧店里,算是你福星高照!”

“我们?你说的我们是指谁?”

“就是我们,”那人举起手里的酒杯,“再要一杯伏特加。我可不愿你这样的人对我顶撞,明白吗?哦,顺便说吧,”他指着特丽莎脖子上一串廉价的珍珠项链,“这是从哪里来的?你不能说是你丈夫给的吧?一个擦窗户的!他送不起这样的礼物!是你的顾容,是不是?我想知道你用什么来回报他们?”

“马上闭嘴!”她叫道。

“别忘了,卖淫也是犯法的。”他继续说,企图抓住那项链。

卡列宁突然跳出来,把前爪搭在酒柜上,开始叫起来。

24

大使说:“他是个秘密警察。”

“那他为什么这样公开?一个秘密警察不秘密了有什么好处呢?”

大使盘腿坐在帆布床上,象在学练瑜珈功。肯尼迪从墙上的相片框子里朝他微笑,使他的话有一种特殊的威严。

“秘密警察有几种职能,亲爱的,”他开始用长辈人的语气说,“第一种是旧式的,他们只是听听人们说些什么,向上司汇报。”“第二种职能就是威吓人。他们要人们明氏我们都在他们的股掌之中,要让我们害怕。你那秃头朋友就属于这一类。

“第三种职能就是制造假象来损害我们的名声。几天前,他们试图指控我们阴谋颠覆国家,当然这只会使我们增加声望。现在,他们往我们口袋里塞麻醉毒品,声称我们弓虽。女干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他们总能找到什么姑娘跟在后面。”

特丽莎立即联想起那个工程师,他为什么再不来了?

“他们需要设陷断,”大使继续说,“强迫人们与他们合作,给另一些人设陷阱。这样,他们就能慢慢地把整个民族变成一个纯粹的告密者组织。”

特丽莎此刻只想到一件事:工程师有可能是警察局派来的。那么,把自己灌醉又宣称他爱她的那个少年又是谁?正是因为他,秃头特务才攻击她,工程师才为她辩护。那么,这三个人都在预先安排的方案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目的是软化她,使她上钩!

她怎么能没想到这一点呢?那住宅是那么奇怪,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家呀!一个穿着华贵的工程师怎么会住在一个那样的破地方?他是工程师吗?如果是,他怎么可以在午后两点的时候下班?另外,有多少工程师读索福克勒斯的书?不!那不是工程师的图书馆!那地方总的来看更象是某个穷知识分子的住宅,是把他抓进监狱以后没收来的。十岁那年,她父亲被抓进了监狱,国家没收了他们的住宅和父亲所有的书,谁知道那房子后来作什么用了?

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工程师不再来了:他完成了使命。什么使命呢?秘密特务喝醉时已经粗心地泄露出来了:“别忘了,卖淫也是犯法的。”现在,自称工程师的人可以证实她跟他睡了觉,还向他勒索了钱!他们将威胁她,将她的丑闻公之于众,除非她同意向他们报告在酒吧里喝酒人的情况。

“别着急,”大使安慰她,“你的事听起来没有什么危险。”

“我想也是。”她用僵硬异样的声音说。然后带着卡列宁,朝布拉格的夜晚走去。

25

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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