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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叔叔的小屋-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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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奥菲利亚紧问不舍。
“噢,就这几天。”
“如果你先死了,那可怎么办?”
“姐姐,你到底怎么回事?”圣克莱尔终于无可忍耐了,他放下报纸,看着她,“我是得了黄热病还是霍乱病怎么着,你怎么这么积极地为我安排后事?”
“我生即我死。”奥菲利亚小姐说。
圣克莱尔站起来,懒洋洋地收起报纸,朝面向走廊的门边走去,想趁机结束这次不愉快的谈话。他嘴里机械地重复着“死亡”两个字,然后倚在走廊上的栏杆边,注视着喷泉上溅起的亮晶晶的小水珠。他隔着水帘看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盆景,就像透过迷雾一般亦真亦幻。他又反复咂摸着“死亡”这神秘的字眼——人们时常提起它,却又视为畏途。“真奇怪啊!世间竟有这样的字眼,”他说,“并且确有此事,而我们总是忘掉它;一个人今天还活得美好滋润,充满企盼、幻想和希冀,明天竟然会结束生命,就此一去不返了。”
这是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当圣克莱尔走到走廊另一端时,发现汤姆正在那儿全神贯注地阅读《圣经》呢。他一面看,一面用手指在书上一个字一个字点着,嘴巴里还轻声念着。
“要我念给你听吗,汤姆?”圣克莱尔说着,坐在了汤姆身边。
“那就有劳您了。”汤姆感激地说,“老爷念起来就清楚多了。”
圣克莱尔看了一眼汤姆念过的地方,就念起用粗线划过的一段《圣经》来,这一段经文是这样的:
“基督耶稣集荣耀之光同诸天使下临人间时,要坐在他尊贵荣耀的宝座上,万民都聚集在他周围。他将把他们分开,就像牧羊人把羊分开一样。”圣克莱尔声调激昂,一直念到最后一节。
“然后主对人们说,‘你们这些受诅咒的人,远离我到那不灭的烈火中去吧,因为我饥饿时,你们不给我食物;我口渴时,你们不给我水喝;我漂流他乡时,你们不让我住宿;我赤身**时,你们不给我衣服;我病在狱中时,你们不来看望我。’人们会说,‘主啊,我们什么时候看见您饿了,渴了,流落在外或赤身**或病倒牢中没人照顾呢?’主会回答说,‘这些事你们不做在我这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身上,也就是没做在我身上。’”
圣克莱尔被这一段深深打动了,他念了两遍。念第二遍时,他的速度非常缓慢,好像在用心地领会每个字每句话的意义。
“汤姆,”他说,“我的所作所为与这些受严惩的人有什么区别呢?一辈子过着宽裕安逸、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从来没去想过我的兄弟还有多少人在受冻挨饿、疾病缠身或身陷囹圄。”
汤姆没有回答。
圣克莱尔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在走廊上踱起步来,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午茶铃响也没有听见,直到汤姆提醒了他两遍,这才回过神来。
整个午茶时,圣克莱尔都满腹心事,思绪重重。喝过午茶后,他、玛丽以及奥菲利亚小姐各自走进客厅,谁也不开口说话。
玛丽躺在一张挂有丝绸蚊帐的躺椅上,没多会儿就沉沉入梦了。奥菲利亚小姐默默地织着毛线。圣克莱尔坐到钢琴前,开始弹奏一段有低音伴奏的舒缓而忧郁的乐章,他仿佛潜入冥想之中,正通过音乐来倾诉。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本泛黄的旧乐谱翻阅起来。
“你瞧,”他对奥菲利亚小姐说,“这本子是我母亲的,这儿还有她的亲笔字呢,你过来看看。这是她从莫扎特的《安魂曲》中摘录下来编辑成册的。”奥菲利亚小姐闻声走过来。
“这是她过去常唱的一支曲子,”圣克莱尔说,“现在我仍仿佛能听见她在唱。”
他弹了几段优美的和弦,便唱起那首庄严、古老的拉丁曲子《最后审判日》。
汤姆一直站在走廊外听着,这会儿又被美妙的琴声吸引到门边,他站在那儿热切地听着。虽然他听不懂拉丁语的歌词,但那优美的旋律和圣克莱尔脸上的表情却让他深深感动,尤其是圣克莱尔唱到伤感的地方。如果汤姆能听懂那优美的歌词,他内心一定会产生强烈的共鸣。
啊,耶稣,为什么,
你忍受了人世间的凌辱和背弃,
却不忍将我抛弃,即便在那可怕的岁月里,
为了寻觅我,你疲乏的双脚急急奔忙,
十字架上,你的灵魂经历了死亡;
但愿这一切的辛劳不会付诸东流。
圣克莱尔怀着深深的忧伤唱完了这首歌,逝去的岁月的影子又隐隐约约地浮了上来,他仿佛听见他的母亲的歌声在导引着他。歌声、琴声如此撩人心弦,又如此生动逼真,完全把离世前的莫扎特创作《安魂曲》的情景再现出来了。
圣克莱尔唱完之后,头枕在手上靠了一会儿,就起身到客厅里踱起步来。
“最后的审判日是一种崇高的构想啊!”
圣克莱尔说,“千古的冤案都会昭雪,无上的智慧会解决一切道德问题,这的确是一种伟大的设想啊!”
“可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设想。”奥菲利亚小姐说。
“正是如此。”圣克莱尔说,他沉思了会儿,接着说,“今天下午我给汤姆念《马太福音》,讲到最后审判日那章时,真是慨叹良多。人们总以为被排除在天堂之外的人都是犯了滔天大罪,其实并非如此,他们只是在世时没有行善积德,而这似乎就将一切可能的有害行为都囊括了,所以他们也受到了惩罚。”
“或许如此,”奥菲利亚小姐说,“一个不做善事的人不可能没做坏事。”
“那么,你怎么看待这样一个人,”圣克莱尔心不在焉但却深情地说,“这个人的良心,他所受的良好的教育以及社会的需要都召唤他去做一番高尚的事业,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人类在为挣脱苦难而斗争,在蒙冤受屈,他本该有所行动,可他却置之不理,糊里糊涂地随波逐流。你对这种人有什么看法?”
“依我说,”奥菲利亚小姐说,“他得痛改前非,马上就行动起来。”
“你总是那么实事求是,又毫不容情!”圣克莱尔笑着说,“你从来不给别人一点全盘考虑的余地。姐姐,你总是让我面对现实,你也老是考虑现在,你心里总是装着这个。”
“对,我最关心的就是现实。”奥菲利亚小姐说。
“伊娃,我亲爱的孩子,这个小可怜,”圣克莱尔说,“她曾经试图用她那颗幼稚赤诚的心来感染我。”
这是伊娃去世后,圣克莱尔说的第一句关于她的话。说这话时,他显然在压抑着内心强烈的情感。
圣克莱尔接着说:“我对基督教的看法是:如果一个人一贯笃信基督教,他就必须全力以赴地去反对这个已成为社会基础的可怕罪恶的制度,必要时,不惜肝脑涂地。如果我是基督徒的话,我就会这么干。但是我接触了许多文明而且开通的基督徒,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说实话,他们其实是无动于衷的,对那些骇人听闻的暴行只当是事不关己,充耳不闻,这就让我不禁对基督教更增几分怀疑。”
“既然你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那你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呢?”奥菲利亚小姐说。
“唉,因为我只会躺在沙发上指指点点,诅咒教会和牧师们没有殉道精神,没有听取忏悔的耐心。我的善心止乎此。要知道,任何人对别人的事总是一目了然,所谓旁观者清嘛。”
“那么你打算改变以往的做法吗?”奥菲利亚小姐问道。
“以后的事只有老天知道,”圣克莱尔说,“我现在比以前勇敢多了,因为我一无所有。一个没什么可失去的人是敢冒任何风险的。”
“那你打算如何呢?”
“我必须先弄清楚对那些穷苦卑微的黑人的责任,”圣克莱尔说,“这之后,我就打算从我的仆人身上着手,迄今我还没为他们做过什么呢。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为整个黑人阶层做点什么。目前,我们的文明处于一种错位的状态,我应该竭力使它摆脱这种尴尬。”
“那你认为一个国家有可能自动解放奴隶吗?”奥菲利亚小姐问道。
“说不准,”圣克莱尔说,“这个时代是诞生伟大行动的时代,世界各地的英雄主义和无私精神都在蓬勃发展,匈牙利贵族损失了大量金钱,却解放了好几百万农奴;说不定我们当中也有这样大公无私、愿意慷慨解囊的人物。他们衡量荣誉和公理的尺度将不再是美元和美分。”
“我不敢深信。”奥菲利亚小姐说。
“不过,假使明天我们就解放了全国的奴隶,那由谁来教育这数以万计的黑奴呢,谁来教导他们使用自己的自由权利?在这儿,人们是不会有所行动的——这里的人们懒散惯了,不切实际,连做人的基本的勤俭艰苦的道理都没法传授给他们。他们必须到北方去,那儿劳动已成为一种风气和习惯。这样的话,请你告诉我,你们北方各州是否有足够的基督宽容精神来忍受教育、提高黑奴的漫长过程?你们把大量的金钱投往国外资助教会,可是如果将这些异教徒送到你们的城镇和乡村去,需要你们花费人力、财力和时间去教育他们,你们会乐意吗?在你们的城市里,有多少人家愿意收容一个黑种男人或女人,教育他们并与之融洽相处,使之成为基督徒呢?如果让阿道夫去做一个店员,有多少商家愿意接受他呢?要么,让他去学一门手艺,有多少技师肯收留他呢?如果让简和罗莎去上学,有多少学校愿意招收她们呢?有多少人家愿意为她们提供食宿呢?事实上,她们的皮肤无论是在北方,还是在南方,都和许多人相差不远哪!姐姐,你看,你们得对我们公正一些,我们的处境非常糟糕,因为南方对黑人的压迫较为明显,可是北方各州对黑人的歧视同样违背基督教义,这并不比南方强到哪儿去呀!”
“的确,我承认情况确如你所言,”奥菲利亚小姐说,“实际上,过去我自身就是这样的。后来我才认识到应该改变这种态度,现在我相信自己已经转变了。北方各州有许多善良的人,只要他们被告知应尽何种职责,他们就会去做的。比起让传教士到异教徒中去传教,我认为在自己家中接受异教徒更需要一种克己献身的精神。不过,我相信我们还是愿意做出这种牺牲的。”
“你当然会做到,我相信,”圣克莱尔说,“只要你认为有责任去做某件事,我还没见过你做不到的呢!”
“噢,我并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圣人,”奥菲利亚小姐说,“如果有人看问题的角度和我一样,他也会这么做的。我回去时,决定把托普西带走,我想家里人起先会感到奇怪,不过最终他们会理解我的做法的。何况,北方有许多人都正做着你说的那些事情。”
“不错,不过他们毕竟是少数。如果我们真的大规模解放黑奴的话,我相信很快就能听见你们的回音。”
奥菲利亚小姐并不回答,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圣克莱尔的脸上突然笼上一层迷惘哀伤。
“不知为什么今晚我总是想起我的母亲。”他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近在咫尺,我老是想起她过去常说的事情。真是神奇啊,不知怎么回事,过去的一幕幕竟然那么生动地逼现眼前。”
圣克莱尔在房间踱了一会儿,说:“我想到街上遛遛,听听今晚的新闻。”他拿起帽子走了出去。
汤姆跟着他走到院子外的走道上,问是否需要有人陪着。
“不用了,汤姆,”圣克莱尔说,“一小时后我就回来。”
汤姆在走廊上坐下来,这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坐在那儿凝望喷泉上飞溅的小水珠,听着那低低的水声,想起了自己的家,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成为一个自由人,想到什么时候就可以回家了。他想着怎样拼命干活,好把妻儿赶紧赎出来。一想到他的臂膀就要成为自己的,能干活来换取一家的自由了,他忍不住满足地抚摸自己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而后,他又想起年轻高贵的主人,就为他祷告起来,一想起主人就止不住为他祷告,这已成了汤姆的习惯了。他的思绪又转到可爱的伊娃身上,他想她已成为天使中的一员了,他想着想着,似乎觉得那个披满金发的小脑袋,那张灿烂明媚的笑脸正透过喷泉的水雾望着他呢。这样想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中依稀看见伊娃蹦蹦跳跳地朝他走来。和以往一样,她头上戴着一顶玫瑰花编的花冠,两颊发光,双眼里迸射出喜悦的光芒。可是,当汤姆再定睛看时,伊娃又仿佛是从地底下走出来似的,两颊苍白,眼睛里放射出深邃而圣洁的光辉,头上罩着一轮金色的光环,转眼间,她就消失无影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门外喧哗的人声把汤姆惊醒了,他赶紧把门打开。随着低低的人声和沉滞的脚步声进来几个人,他们抬着一扇百叶窗,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袍子。当马灯照到这个躺着的人脸上时,汤姆禁不住震惊而绝望地哀叫一声,声音响彻整个走廊。那几个人抬着百叶窗继续朝前走去,一直抬到客厅门口,奥菲利亚小姐正坐在那儿织毛线。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圣克莱尔走进一家咖啡馆,想看看晚报,他正在看报时,两个醉气醺天的汉子发生了冲突;圣克莱尔和另外一人想把他们俩拉开,不料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把猎刀,圣克莱尔想把刀夺下来,却在腰间受了致命的一刀。屋里顿时充满了痛哭,哀号,尖叫声,仆人们扑倒在地板上,有的捶胸顿足,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有的张惶失措地四处奔窜。只有汤姆和奥菲利亚小姐还保持着一点镇定。玛丽那严重的歇斯底里的痉挛症又发作了。在奥菲利亚小姐的指挥下,门厅里的一张躺椅很快被布置妥当,那具流血的躯体被抬了上去。由于剧痛和失血过多,圣克莱尔已昏迷不醒,奥菲利亚小姐做了些急救措施,他才苏醒过来,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们,转而又环视屋内,看屋子里每一样东西。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他母亲的画像上。
医生来了,开始检查。从他的表情一望而知,圣克莱尔是没救了。然而,他还是尽力包扎伤口。医生、奥菲利亚小姐和汤姆正从容冷静地包扎伤口,仆人们却失魂落魄地蜷缩在门口、窗户下,哭声震天。
“现在,我们得将仆人们全部赶走,”医生说,“一切就在于能否保持绝对的安静。”
正当奥菲利亚小姐和医生催促仆人们离开时,圣克莱尔又睁开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不幸的人们。“可怜的人们!”说着,痛苦的自责之色显现在他脸上。阿道夫横躺在地板上,死活也不肯出去,恐惧已让他失去了一切理智。其余的人听奥菲利亚小姐说主人的生命就悬于一线之间,必须保持绝对的肃静,就陆续离开了客厅。
圣克莱尔已经快说不出话了,他躺在那儿,痛苦地紧闭双眼,内心却经历着痛苦的挣扎。
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搭在跪在他身边的汤姆的手上,说,“汤姆,苦命的人啊!”
“老爷,您说什么?”汤姆急切地问道。
“唉,汤姆,我就要死了,你为我做临终祈祷吧!”圣克莱尔紧紧地握住了汤姆的手。
“如果你想请一个牧师来——”医生说。
圣克莱尔摇了摇头,急切地说:“汤姆,你开始祷告吧。”
汤姆完全投入到为这颗即将脱离尘世的灵魂的祷告之中。圣克莱尔那双睁大的充满忧伤的蓝眼睛里折射着他的灵魂之光,就那么定定地、无限忧愁地望着汤姆,这真是催人泪下的祷告。
做完祷告之后,圣克莱尔伸出手抓住汤姆的手,恳切地望着他,但一句话也没有说。他闭上了眼睛,但两人的手仍紧紧交握着——在永恒的天国之门前,黑人的手和白人的手就是这么平等地,友好地握在一起。圣克莱尔断断续续地轻声哼唱着:
耶稣啊,我们要谨记:
黑暗的日子里,你不肯将我抛弃;
为了寻找我,你疲惫不堪四处奔忙。
圣克莱尔显然在脑海里搜寻到那天夜晚他所唱的那首歌的歌词,那是对仁爱的主的歌颂。他的嘴嗫嚅着,时断时续地吐出那首歌的歌词。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医生说。
“不,不,我终于快回家了!”圣克莱尔有力地驳斥说,“就快回家了!回家了!”
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死亡的灰白色在他脸上显得更浓重;可是紧接着却代之以一副宁静、安详的表情,就像是在慈善的天使的翼护之下所呈现出的美妙光辉,又像是困乏的孩子终于沉沉睡去后所特有的可爱安静。
圣克莱尔就这么躺着,所有人都心里明白,死神的魔爪已攫住了他。在他的灵魂将要超脱尘寰之前,他竭力睁开了双眼,眼睛里闪烁着异常的似重逢故人的喜悦之光,接着他叫一声“母亲”,就与世长辞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丧失保障的人们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071122 3:22:49 本章字数:6090
黑奴们失去一位好的主人会哀痛不已,这类事情我们经常听见。在上帝所主宰的世界里,没有谁比毫无保障、孤苦无依的黑奴的命运更为凄惨,因此他们的悲伤是毫不足怪的。
一个孩子失去了父亲,却仍然拥有亲友和法律的庇护;他仍是一个独立的人,能自由发展,将来有所作为,他没有失去公认的权利和地位。黑奴们就完全不同了,他们一无所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法律上确认他只是一件商品,没有任何权利。他仍是个有灵肉的人,有七情六欲,这是自然禀性;但只有通过主人无上的权力和随心所欲的意愿才可能得到满足。因此,东家的弃世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一切。几乎每个人都清楚,这世上能仁慈、宽厚地运用无需负责的无限权力的人实在少得可怜,黑奴更明白这一点。因而,黑奴们搭上一个专横暴烈的坏主人与遇上一个善良人道的好主人的比率是十比一。这就不难理解他们之所以在失去一位好主人之后会悲痛得那么深,那么久了。
圣克莱尔断气之时,整个屋子都处在极端恐惧和震惊之中。谁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正当年轻力盛的圣克莱尔先生会在转瞬间就离开人世。屋子里和走廊上到处是绝望的哭泣和哀号。
玛丽由于长期的纵情使性,神经早就衰弱不堪了,根本无法再经受这样的打击。圣克莱尔咽气时,她几次昏厥。与她有神圣的婚姻联系的丈夫竟会如此匆促地与她永诀,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奥菲利亚小姐有着一股子天生的刚强劲和自制力,她始终和亲人在一起。她聚精会神地处理事情,周到全面,没有丝毫疏漏之处。当可怜的汤姆为临终的主人做温柔感人的祈祷时,她也在一旁认真祷告着。
当家人们把圣克莱尔抬进棺材时,发现他胸前有一只朴素的小像盒。打开弹簧开关,里面是一张高贵的美妇的肖像,背面的水晶片下压着一绺黑发。人们把像盒放回到那停止跳动的胸口上。逝去的就让它逝去吧,这颗现在已冰冷的心,曾经为这些带来伤感回忆的纪念物而热烈跳动过啊!
汤姆的脑海里尽是天国的幻想。他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他装殓主人的遗体,为他料理后事正意味着以后他将永远沦入做奴隶的绝境。他感到非常平静,因为在为主人做祷告时,他向主的倾诉使他有一种踏实和轻松之感。他善良的天性使他对基督之爱的丰富内涵能略略领会一二,因为古代的先知曾写过这样的话:“住在爱里即住在上帝里,上帝亦将长驻其心问。”汤姆充满希望,满怀信仰,因而心平如水。
葬礼过去了,满眼的黑色丧服,哀凄的面庞与满耳的祷告声也终于消散了。残酷无情、污浊混乱的现实生活的巨浪又压过来,人们心中又不禁升起这个永恒的难题:“下一步该怎么办?”
玛丽身穿宽松的睡袍坐在宽大的安乐椅上,周围是一群焦虑的等待侍候她的仆人。玛丽翻检着绉纱和羽纱的样品,心头涌起了这个问题;准备回北方老家的奥菲利亚小姐也在思索这个问题;现在已归玛丽掌管的仆人们同样想着这个问题。他们深知女主人暴虐无情的脾性,对此已先有三分畏惧。先前优裕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因为那都是宽厚的男主人所赐,而现在男主人已逝,就不再有谁出来保护他们了。女主人经过丧夫之痛,性情更加乖戾,仆人们从此难逃责罚了。
葬礼过了大约两个星期之后,一天奥菲利亚小姐正在屋里忙着,突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她打开门,看见是罗莎——就是前面我们经常提起的年轻漂亮的混血姑娘,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外,眼睛红肿。
“噢,菲莉小姐,”她一下子扑倒在奥菲利亚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裙子,“求求您,求您替我在玛丽小姐跟前说句话,帮我求个情。玛丽小姐要把我送到外面去吃鞭子,您看这个!”她递过去一张条子。
这是一张写给鞭笞站的条子,上面是娟秀流利的意大利笔迹,是玛丽吩咐该站把持条人抽上十五皮鞭。
“你做错什么啦?”奥菲利亚小姐问道。
“噢,您知道我脾气一向很坏,喜欢自找麻烦。我试了一下玛丽小姐的衣服,她甩了我一个耳刮子,我想都没想就顶撞了一句,她说非得好好收拾我一顿不可,免得我以后再这样嚣张。接着,她就写了这张条子,让我自个儿送过去。唉,她还不如亲自动手把我打死得了。”
奥菲利亚小姐捏着那张条子沉思了半晌。
“菲莉小姐,”罗莎说道,“要是给玛丽小姐或您抽上几鞭,那是无所谓的;可是,让我去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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