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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天下词-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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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雨抱紧了桂圆,这小小软软的身体,此刻是她唯一的依靠和寄托:“不打紧,您合上盖子吧。”

铺天盖地的一片阴影罩下来,顿时周身一片漆黑。

明明可以呼吸,却感到自己仿佛是被活埋进了土里。

曦雨在一刹那觉得,自己已不属于人间,而是被关在棺材里的一只幽灵。

桂圆忽然动起来,在她的脖颈上蹭着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

那温暖柔软的触感,把她重新拉回了人间。

曦雨蜷在冰冷的木板上,紧紧闭着眼睛,抱紧了胸前那一团此刻带给她无限希望和力量的小生灵。

此刻,与他们相反的方向,一道黑夜中的杀手、暗影中的精灵,正在凶猛地捕杀着分队搜索的车骑军士兵,将越来越多的兵力引往相反的方向,离他们越来越远。

嬴氏家族主掌天下百年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皇宫最外一重的主殿永极殿被焚毁,作为皇权象征的听明钟,被无故敲响。虽然皇帝陛下终于册立了一位有资格掌理后宫、位居“四妃”之一的淑妃彭氏,但宫内非但没有喜气洋洋的气氛,反而被沉闷的阴郁笼罩。

雍德帝孤身一人行走在显得有些荒凉的冷宫附近。冷宫在整个皇城的最西边,在这一片烟华锦绣中,突兀出一片刺眼的苍凉。

皇帝陛下伸手,缓缓推开隆禧宫的大门,走进正殿。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六年时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

正殿中心摆放的紫檀镶楠木心大坐椅上,端坐着一个人影。她穿着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下着宫缎素雪绢裙,头上的宝蓝吐翠孔雀挂珠钗在黑夜中熠熠闪光。

雍德帝慢慢向她走去,玄黑的披风无声地在地面金砖上滑过:“给母妃娘娘请安。”

“官家免礼。”申贵太妃将自己的面容隐在黑暗中:“难为官家还记得这个地方。”

“朕在此处居住六年,又怎会忘?”雍德帝面无表情;“倒是许多人都忘了,母妃娘娘当年是怎样在此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

申贵太妃扯了扯嘴角:“这隆禧宫临近冷宫,是‘养病’、‘思过’的妃嫔居住的地方。那谨福宫则临近万寿宫,是官家亲近的长辈居住的地方。在这不能引人注目的地方居住,就该不引人注目;而在万众瞩目的地方住,就自然该狂些。官家以为呢?”

“母妃娘娘所言甚是。”雍德帝不为所动,静静地答了一句。当年孝贞显皇后薨逝,他被交给当时位居四妃之末的贤妃申氏抚养。申贤妃时居隆禧宫,自称抱病,而先皇对他不闻不问。雍德帝登基后,册申贤妃为皇考贵妃,挪至谨福宫居住。他与当时的申贤妃在一座宫殿中起居六年,太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母妃娘娘聪明绝顶,有些话就不必朕再说了。”

“好。”申贵太妃的眸光锐利起来:“官家的提议,哀家答应了。保下申氏一滴血脉,换我们世代经营的根基……倒也划算。到了这个份上,世族已全无翻身的机会,官家也没那个必要再来哄骗哀家。更何况,比起官家来,哀家更恨叛徒。彭氏那个小贱人,哼。”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

“如此便好。”雍德帝点点头:“朕起驾了,母妃娘娘请自便。”

雍德十二年二月十六日,范临的妻子吴氏生下了一名男婴。

而范临却并没有实现他的夙愿,范家在这场政治斗争中虽未一败涂地,但也岌岌可危,最初到帝都衙门去告状的那位吴姓老人便是他妻子的老家人。

他与皇帝一起,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大的失败。

他抱着新出生的男婴,站在厅前,遥望夜色。程夏桢施施然踱过来,拿折扇拍拍他的肩,将一枚金锁片掖在他怀中小婴儿的襁褓里。

“怎么?灰心了?”程夏桢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问他。

范临摇摇头:“这还没有完,陛下会赢的。”

程夏桢斜睨他,小声问:“你就这么肯定?”

范临望着远方,淡笑不语。此时程夏桢他们还不知道皇帝陛下便是林子晏,但范临心中清楚明白。他知道像“蘅公子”那样,能够真心喜欢“林子晏”的人是多么的稀少,而皇帝陛下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绝不会允许自己再失败。

车骑军并未找到彭琳要找的人,而皇宫内也没有找到。曦雨的存在,如一根刺一样哽在彭淑妃的喉头,噎得她不能安枕。

几个月过去,曦雨竟没有任何消息。凤府的人自然心急如焚,但彭淑妃现在却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忙——完全地、不留分毫缝隙地掌控后宫。

天气渐渐转暖,夜莺儿睡在曦雨屋子的外间值夜,虽然里面已经没有了会半夜不忍吵醒她自己起来倒茶的主子,但她仍旧睡在值夜的罗汉床上,替三姑娘守着她的东西。

一阵风吹进来,她迷迷糊糊醒来,揉揉眼坐起来关窗子,却迷迷糊糊地瞧见,内室里三姑娘的书桌旁站了个人影!

她几乎要吓破了胆,正要开口叫人却被捂住了嘴。她呜咽挣扎着回头一看,是几个月前跟着皇上来探望雨姑娘的公公!她立刻安静下来。

屋里的人影出声:“你进来,把灯点上。”

“是。”夜莺忙进去点亮了烛火,小心翼翼地放在雍德帝手边,又跪下叩头。

雍德帝命她起来一旁侍立,随口问:“这里全是你们姑娘的东西?”

“是。”夜莺不敢抬头,垂首回话:“姑娘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雍德帝就着烛光,执起一页雪浪笺,只见上面秀丽的行书:“读书空忆泼茶时,铁马敲风乱入诗。”

他看了这一句,已有些受不住,将那页纸笺狠狠反按在膝盖上,仰头吸了一口气。只有在这里,他才可以真实地表现出自己心中的情绪。雍德帝平复了一下,重又执起那张纸笺,一气读下去:“读书空忆泼茶时,铁马敲风乱入诗。青女不谙霜雪苦,忍将剩冷锁残枝。 烛花剪梦恨难双,雨暗罗衾泪暗江。一自孤山春尽后,荷花柳浪枕幽窗。 药余偶忆潇湘妃子十独吟十首录李清照冯小青二首。”

他一手抚上胸口,脸色雪白。过了一会儿,才又捡看曦雨书桌上五花八门的东西。一叠工尺谱、几篇工整的簪花小楷、一叠似是随手写就的东西、供赏玩的几个精致镇纸、几本字帖,最多的还是书本,书桌角落堆着三方帕子。

他挑过来,只见绣工精美,明显不是阿雨的女红。

“这是淑妃娘娘做姑娘时,送我们姑娘的帕子。”夜莺见他看那三方帕子,不禁说道,随即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奴婢该死。”

“你起来。”皇帝平静地:“淑妃那日和你们姑娘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否?都说给朕听。”

夜莺仔细回想了,方回话:“奴婢记得。那时候姑娘刚帮着大少爷编了本书,卖了好些银子。淑妃娘娘是来问新戏的,先央姑娘唱了一段儿,不知怎地又扯到了书上头……”她记性十分好,一五一十地说了清楚:“淑妃娘娘就问姑娘,要有人像那书里的罗氏一样对丈夫好,那丈夫是不是就会喜欢她?姑娘想了一会儿,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真正的铁石心肠。”

雍德帝听着夜莺说话,在书桌上的那堆书里翻检了一番,找出那本《苦尽甘来一堂春》,随手翻阅。他不再说话,夜莺也不敢再出声。

临天明前,雍德帝带着陈堰悄无声息地走了,曦雨的书桌上少了好几样东西。而这些东西的主人,此刻已远在千里之外。

曦雨仍是一身民女打扮,怀里抱着桂圆,人和宠物都生生地瘦了一圈。

“小生还未婚配,倒找到了一个可以埋骨之地。”曦雨喃喃说道,绽出几个月来的第一个明净清澈、无忧无虑的笑容:“桂圆,就是这里吧,咱们不走了。”

“惊梦”卷完

雍德帝小番外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像幽灵一样从床上滑下,赤着脚走到窗边。

母后娘娘薨逝已满七七四十九天,宫中到处悬挂的白绫在白天已被宫女太监们取下,但他仍然觉得,它们还在那里不停地飘拂。

今天,他被带到了隆禧宫,交给申贤妃娘娘抚养,从此,他称呼另外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时,也要带上一个“母”字。

值夜的宫女和他的教养嬷嬷轻轻推开内殿门进来,大惊小怪:“太子殿下怎么赤脚站在地上?看冻坏了!”嬷嬷赶紧跪下告罪,将他重新抱回床上,宫女们上前为他穿衣洗漱。

一切都打理完毕,他要去向母妃娘娘请安。

“殿下起来罢。来人,服侍殿下到西间里用早膳。”母妃娘娘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的吩咐。

他起身,被嬷嬷牵着手坐到西正间的桌前。

宫娥太监们端上早膳来:一碗白粥、一碗羊奶、一碟素蘑菇包子、一盘甜点心、一碟青菜。

没有他最喜欢的蜂蜜桂花糕,也没有甜甜润润的藕粉。

他抿了抿嘴,此时还不会掩饰自己脸上的神色,被进来的申贤妃娘娘看见,冷冷地说:“我这里不是飞凰宫,殿下别嫌弃,将就着用吧。”

他规规矩矩地下座行了礼,才又坐下开始用早膳。

饭后,要去紫宸宫向父皇请安。

“殿下不必去了,官家昨儿传下了旨意,说殿下的课业要紧,往后初一十五请安即可。”嬷嬷忙碌着为他换上太子的常服正装,手上忙着为他系冠,随口说道。

他沉默下来,不再提起。

皇子读书在文华殿,大学士们轮番授课,要求极严。

他答不上师傅提出的问题,被打了手心。这是他第一次挨师傅的打,眼中烧着怒火,却明白绝不能发作出来。

太子太傅是国师,他甚少出现在文华殿,今日却在这里。国师将他带到耳房里,一边为他上药,一边叹息着:“孝贞皇后故去,殿下已失恃,往后跟以前就不一样了。他们打殿下,也是一番好意。”

“请国师助我。”

国师抬起头,看见他熊熊燃烧着的**和野心,拿出了一本书:“臣现在能助殿下的,也只有送殿下一本书读了。”

他看了看封面:《资治通鉴》。

他在隆禧宫的早膳,从来没有重样过,但凡是他喜欢的吃食,却绝不在餐桌上出现。

突然有一天早膳,他看见了一道蜂蜜桂花糕,正要欣喜地去夹,申贤妃娘娘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上这道糕点的?拖出去,杖责。”

于是做蜂蜜桂花糕的厨子、传菜的女官、上菜的宫女,全都被按在殿前杖责。

他一声不吭,已经明白万万不能为他们求情。

又有一天晚上,嬷嬷正服侍他换寝衣睡觉,几个太监凶神恶煞一样走进来,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拖走了嬷嬷。

嬷嬷吓得大叫:“殿下救命!”却被塞住了嘴。

他大怒,喝住他们问话,太监首领躬身回答:“回殿下,奴才们是奉了贤妃娘娘的旨意,殿下若有话请去问娘娘,不要为难奴才们。”

他当即起身穿衣,到正殿去质问。

申贤妃娘娘并不回答他的质问,而是命人把嬷嬷按在长凳上,把一张接一张浸透水的棉纸糊在了她脸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长凳上无声地喊叫、用力的挣扎,直至渐渐死去。

申贤妃娘娘命太监验过了嬷嬷确实已死,便淡笑着对他说:“时辰已晚,殿下快歇息去吧,明儿还得早起上学。”

他呆呆地、木讷地退下了,甚至没忘给申贤妃娘娘行礼。

他十二岁那年,父皇山陵崩。

父皇虚弱地躺在明黄的龙床上,抚着他的脸,神情恋恋不舍。

申贤妃娘娘跪在地下,静待。

“贤妃,这六年,你很好,尽心尽职。”父皇的眼睛没有离开他。

“这是臣妾的职责,也是臣妾的福分。”申贤妃娘娘轻轻以头触地。

“恒儿,待你即位,不要亏待了她。”

“遵旨。”他低声答应。

申贤妃娘娘变为申贵太妃娘娘的那一个晚上,他第一次见到她癫狂失态。

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神情痴傻,似哭似笑的女人,他恍然想起了被他刻意遗忘在记忆角落深处、弥留之际的母后的样子。

母后娘娘抓着他的手臂,眼珠似要从眼眶中突出来,声嘶力竭:“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扑通”跪下,明白母后娘娘恨的是谁。

她在昏迷之中呓语:“我嫉妒……杀了安儿!杀了安儿!”

他惊恐地听着,浑身发抖。

她清醒时,又抱着他的头:“恒儿,恒儿,幸好你是个男儿,不用像女儿一样,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累。”

他在她臂弯里小声地哭泣。

申贵太妃娘娘一搬入谨福宫,便完全换了个样子。

她嚣张跋扈、趾高气扬,硬是要压下后宫所有人一头,却总被山阴大长公主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这个聪明绝顶的女人,想起当年她为了不让下毒的人有机可趁、为了杀一儆百震慑他身边的眼线,做出的那些事,不禁想,她真的没有亏待过他,就如父皇说的,尽心尽职。

这一声“母妃娘娘”,她确实当得起。

皇帝的寝宫是皇宫中心的紫宸宫。他搬入这里以后,姜家的嫡长孙姜宁来到他身边服侍。

有一天半夜,他醒来,发现自己不是在乾阳殿的龙床上,而是在淇奥殿的软榻上。

第二天晚上,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隆禧宫的正殿椅上。

他毛骨悚然。

这是“离魂”之症,再好的大夫也医治不了。

姜宁想了又想,大胆地提出“破而后立”,说离魂症是因人受到了刺激,魂魄不稳。不如以姜氏的秘术“分魂”,将魂魄彻底分开,经过常年的人气、灵气温养,再彻底融合。并且在分魂的期间,不会再有“离魂”现象出现。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决不能让人知道,一国之君、堂堂天子竟有这样软弱的“离魂”之症。

分魂的载体,最好是将死未死、魂魄离体,却仍有一息尚存的人。可这样的人并不好找。

父皇临终前叮嘱,皇室中唯一完全可信的,是他的大姑母端阳大长公主,唯有她与父皇是一母所生,骨肉嫡亲。

他求助于大姑母,大姑母毫不犹豫:“现就有个合适的,是先夫留下的私生子。”

大姑母将那个少年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已有半年多了。

他望着大姑母端庄矜持的神情,又想起癫狂的贵太妃、发疯的母后。她们都出身高贵、教养良好、举止高雅,却也都会露出恶鬼夜叉一样的表情。

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善心人。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姑母的提议。

在林子晏的世界里,人分为两种:厌恶他、鄙视他、远离他的人;同情他、怜悯他、亲近他的人。

直到有一天,出现第三种人。

同情他而不会让他生气、怜悯他而不会让他难堪、亲近他而让他发自内心愉悦的人。

这就是我等待的那个人。

可以改变我的世界、带来五彩缤纷填补我的空白的人。

他在心中暗暗地想,朗声念诵着手中的书,对眼前美丽的女孩子温暖的微笑。

边城(一)

 

曦雨脱出了车骑军的控制范围,别过了王掌柜,孤身一人辗转南下。

掌柜给她准备了财物、衣裳和防身的东西,兴许冥冥中自有神灵保佑,一路上有惊无险。

下江南、过酉河,越过山山水水,曦雨终于在南蛮百越之地与皇朝统治的交界处,为一座名叫“泉峒”的小山城停驻了脚步。

她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和桂圆一致决定为这个地方停留下来。

它实在是太像一代大师沈从文笔下的那个小城了:

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皆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迫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布衣袴,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人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却永远那么妥帖,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一个对于诗歌图画稍有兴味的旅客,在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厌烦。正因为处处有奇迹可以发现,自然的大胆处与精巧处,无一地无一时不使人神往倾心。

它连名字都那么像,“茶峒”与“泉峒”,仅一字之差,而“茶”与“泉”都是极其风雅、极其秀丽的事物,用在这百越蛮荒部族所居住的小城上,却也并不感到不匹配。

这座小山城藏在被叫做“银珠山”的大山背面,离隐为百越都城的越常城并不远,撑船两个时辰便到。但百越一部一城,越常城是百越最大部落越常部的聚居地,而泉峒则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桂国部的聚居地。

这里的人们有自己的语言系统,但因为自南蛮归顺之后,与天朝通商密切,人们也逐渐能听得懂汉语。曦雨连蒙带猜,总算能大致明白他们的意思。这里兴盛以物易物,但也能用铜钱银两,她入乡随俗,交了几个铜子,住进泉峒给异乡旅人住的竹楼上。这里民风淳朴,百越人直爽热情,且怜悯弱小,百越女子也都大胆开放,孤身在外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这座竹楼相当于客栈,不过泉峒少有旅人来,行脚的客商大多住在越常。所以这里的人们对难得一见的外来人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好客心。管竹楼的老公公十分殷勤,给她烧温了一大桶泉水送上来:“珠娘,这气煦虾,予你咯。”

曦雨从头到尾只听懂了三个字“予你咯”,连比划带猜才明白,“这气煦虾”是“这天太热”的意思,而“珠娘”嘛,南蛮之地以珠为贵,珍珠甚至是比金银更有价值的硬通货,所以这里的人见了女娃就喊“珠娘”,男娃就喊“珠儿”。

在这终年湿热、泉水不冻的地方,曦雨满是阴霾的内心,仿佛也亮堂了起来。她带着桂圆好好的洗了个澡,洗去了一身风尘仆仆,换上新买的百越服饰,头发也像当地的女孩一样,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背后。桂圆也恢复了原来的洁白无瑕,像一只雪白的小猫,乖乖地依偎在主人怀里。

她抱着桂圆美美地睡了一觉,睡醒也不梳洗,揉着惺忪的眼带着桂圆下楼用餐。

一楼正坐着乘凉的老公公看见她,笑出一口残缺的牙:“珠娘,你跟顺溜咯。”曦雨笑,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那些阴谋、诡计、欺骗、恶意、杀机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老公公指指竹楼对面的小吃铺子,曦雨开开心心地坐过去,桂圆饿得“呜呜”直叫。在逃亡的途中,即使再饿,这小家伙也从没有叫过;现在知道自己和主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又开始变回那个被千娇万宠的小东西,受不得一点委屈。

开小吃铺子的大娘快手快脚的先端上一碟削得薄薄的肉片,曦雨先拈起来喂桂圆。大娘又端上一碟肉粽,送上一双筷子,操着不流利的中原官话:“珠娘,你可真好看,这里的珠娘们都比不上你相貌。”

曦雨抬头对她一笑,如明珠耀目生花,铺子里坐的百越人都不住看她。

小吃铺子临街,从外往里看一目了然,曦雨在京城训练出的仪态早已成了习惯,此时拿着筷子轻轻将肉粽分成小块,斯文地送入口中。又端上来的鱼汤带着勺子,她喝汤时也不发出声音。举手投足,都和这里的姑娘截然不同。

“珠娘,你坐在这,我铺子里来的人多好些呢。”大娘善意地打趣着,又给她端上来一碟腌肉:“看那个小伙子,他从我们门前走过去五次了!”

曦雨忍不住笑,歪头往店门外扫过去一眼,顿时店外的两个人撞在了一起,“哎呦”连声。

她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自然要先拜访这小山城的城主——桂国部落的族长,桂巢。

曦雨按照当地人的指点,买了两块腌肉、一对野鸡上门。一路上野鸡不停地扑腾,弄得她手忙脚乱。不断有桂国部落的小伙子拦着她要帮忙提,都被她奉送一个笑容之后拒绝。于是街上就见有很多人站在那里呵呵傻笑……

好不容易到了族长桂巢的家,曦雨放下野鸡仔细打量,也就是比普通的民居大很多,并没有如她猜测的那样金装银饰。

一个容长脸儿、白净利落的妇人笑呵呵的迎出来:“是新来的珠娘咯!”这就是族长夫人。紧跟着族长桂巢也迎出来,是一个身材壮实、神情憨厚的中年汉子。夫妻二人带着桂巢的老岳母住在这黄泥黑瓦的大屋子里,竟然一个佣人也没有。

老太太用黑布包着头,先上来给她拍打满身的野鸡毛,笑得皱纹都成了菊花,弄得曦雨尴尬得要命。

送上了礼物,说明了来意,桂巢想了想,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你住在这里,不会带来什么祸事吧?”

曦雨咬了咬嘴唇,心中忐忑。她笃定了凤府和爹爹留下的势力会完美地抹去她的踪迹,但也不能排除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不瞒族长,我确实是为了避祸,才从中原到这里来。我想,我的仇人不大可能找到这里来……”

“那就是说还可能会找来?”桂巢皱眉。“我是族长,得为这一城的人打算。珠娘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在曦雨把手伸出来的瞬间。

只见那只粉润的手上托着一颗大珠,珠光朦胧而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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