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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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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沈凤仪淡淡笑着,侧头吩咐道,“宁昭仪厨艺绝佳,本宫也想尝尝。罢了,请宁昭仪到熹庆宫琴室先坐坐,等本宫去看了皇上,再决定午间吃什么菜吧!”
众妃嫔都有些愕然,杜贤妃笑道:“皇后娘娘也喜欢吃江南的小菜么?”
“妹妹们若是喜欢,午时也可以来品尝品尝。本宫爱的味道,也许大家也会喜欢。”
她说着,已是一拂袖,撂下未及辞去的妃嫔,匆匆往外走去。
看其方向,分明是乾元殿了。
唐天霄中毒或者生病之事,应该已经掩饰不住。皇后都能知晓,诸如宣太后、摄政王或康侯唐天重,必定早已知晓。
风波起,却不知会怎生平息。
但我心里再清楚不过,若查清唐天霄是中了毒,第一受连累的,必定是我。
沈凤仪的话外之音,未必人人能了解;但皇后娘娘的懿旨,绝对无人敢违抗。
熹庆宫的小内侍已走到我跟前,挂着得体却冷淡的笑容,作了个恭请的手势,说道:“宁昭仪,请吧!”
出了殿门,抬眼望苍穹。
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干净得连熹庆宫内姹紫嫣红的百花竞放都显得过于妖娆热闹。
这些妖娆热闹,到底离我远了。
从前遥远,以后更远。
“宁昭仪,请!”
小内侍的督请听起来有礼,但眼神里的傲慢不屑掩藏得如此不彻底,只怕逃不过任何人的眼睛。
也许他所要做的,也仅仅是这样表面的文章而已。
他的主人才是这皇宫的至高无上的皇后,而我只是一个既无背景又无智慧的弱女子。
皇宫的生存法则,向来弱肉强食。当愿意保护我的唐天霄自身难保,冰山难依时,注定了我会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相思天涯,魂散梦亦凉(一)
熹庆宫的琴室很幽静。
幽静的意思,可以说是适宜隐居,也可以说是备受冷落。
走到琴台前,轻抚丝弦,艰涩凝滞,音色不畅,分明是久不调试了。
所谓才貌双全,看来不过是个晋身皇家的幌子而已。真正让她入主中宫的,还是母族在大周异乎寻常的影响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虽知沈凤仪居心不良,真要事到临头,也不是我想避就能避得了的。
内侍将我送进来,出于礼数,有小宫女送来了茶水,然后退出。
门吱呀关上后,又听了锁链声响,分明是将我锁在屋中了。
不知是阖上门时掠起的冷风,还是透过窗棂传过来的阴风,这琴室里清冷得出奇。但推开半敞的窗户时,窗下大丛的牡丹,却又开得热闹得出奇。
少日对花浑醉梦,而今醒眼看风月。那姚黄魏紫竞芳妍,片片轻瓣,如七色彩绸裁就,漫舞轻枝,似在笑谁人曾经风华年少,谁人如今冰心若雪。
注意到有守在门边的内侍正警惕地向我这边张望,我苦笑。
连旁人的热闹,也快离我远去了吧?
立尽黄昏月,吹遍阑干曲,守不到,半点归鸿影。
探手到窗外,采了枝牡丹,轻嗅。的确芬芳,却太过馥郁,未必清新怡人。
所谓国色天香,不过如是,哪抵过夏日一池清莲,尽消暑气,婀娜秀致?
却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德寿宫前那池波光潋滟,荷叶田田,更看不到当日宁府中水榭朱阑,轻风澹月中,碧荷粉莲畔,琴笛相和,看那人一身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连天地都似因此而明亮清澈了许多。
手中不觉用力,零落的碎瓣如雨,血滴一样飘落脚边。
茶水已冷了,并无人来添。
我上前敲了敲门,外面便传来有礼而冷淡的询问:“宁昭仪有何吩咐?”
当真已把我当成囚犯看待了。
唐天霄是谁下的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成了他人的砧上之肉,案上之鱼。
深吸口气,我平静说道:“我渴了。给我换杯热茶来。”
“是,宁昭仪。”
门开了,水送来了。
竟是一壶刚煮开的白开水,连茶叶星儿也没有。
“宁昭仪,请自便!”
让人寒心的一笑后,送茶来的宫女退了出去,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条兜入网的鱼。送来的一壶水,更不过是在可怜我的奄奄一息。
其实琴室中是有茶叶的,并且是绝对适合皇后身份饮用的明前好茶。
低头看一眼现成的茶壶和茶盏,我黯然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将装茶、烫杯、热壶、高冲、低斟。
茶香四溢,清气流转。
似有少年在清朗而笑,温言赞叹,“妩儿泡的茶越发得香了,妩儿吹的笛也越发好听了,还有……”
略带痴迷的声音顿住,少女清脆地笑:“还有什么?”
清澄如水的眸子从我面容转开,投向粼粼波光间的碧荷粉莲,唇角的笑意清浅温柔,“还有,今年莲花开得比往年更漂亮了。芙蓉出水,亭亭玉立,我见犹怜。”
少女便吃吃地笑,“那你回家种上一大池莲花去,秋天还可以吃脆甜脆甜的莲藕呢!”
少年微笑,黑亮的眸子泛着莲下清水的涟漪,“我是打算移回我们庄府去。我要的,是宁府最美的那一支。”
轻轻的“嗒”地一声,圆圆的荷叶下,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到池水中,青青的荷叶下,涟漪忽然散开。
随那涟漪散开的,是水榭中的欢喜笑声,轻而清脆地掠过田田碧荷,盈盈粉莲。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茶香袅绕,水汽氤氲,眼眶不觉有些湿了。
散漫地笑了笑,我慢慢坐下身来,安静地品着自己泡的茶。
一遍,两遍,最初的苦涩和清香都已散去,渐渐地寡淡无味,令人厌倦。
而茶盏中的水,也渐渐地凉了。
门外锁链声响起时,茶水已沁凉凉地冰到了心里。
“宁昭仪,皇后传召!”
换了个年老的内侍,尖细的声音很刺耳。
我用力地握了一握手掌中凉凉的瓷盏,站起身低头应了,默默随他出了门,一路被引向熹庆宫正殿。
沈凤仪正坐在她的皇后宝座上,紧紧蹙着眉,烦躁地拿了条丝帕在手中搓揉着,妍丽的面容绷得紧紧的,遍布的阴霾已预示即将来临的狂风骤雨。
“跪下!”
我正猜疑着准备上前行礼时,膝窝处猛地被人一踹,疼得我闷哼一声,已扑倒在铮亮的澄泥金砖上,半天立不起身来。
颤抖的手指扶着地,我好容易转过头,看清踹我的人正是前去传我见皇后的老内侍。他正一脸阴骘,毫不容情地冷着脸瞪我一眼,才堆上笑脸,凑到沈皇后前禀告。
“娘娘,宁昭仪已带到。”
宫中呆久的太监,心性大多有点失常,手段狠辣歹毒也是常事。但就凭他们就高踩低察颜观色的本领,敢对一个敕封的正二品后宫昭仪这样下手,如果不是得了主子的默许和认同,怕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臣妾昭仪宁氏,拜见皇后!”
我忍着腿骨中钻心的疼痛,努力跪直了,如仪叩拜。眼睛余光飞快从她的脸上滑过,果然捕捉到了一丝未及隐藏的快意。
后宫后妃间的争宠吃醋,明争暗斗,早在南楚时我便见得惯了。虽然避居德寿宫,不去沾惹半分是非,可并不代表我不懂得这些女人们一脸灿烂笑容后的深沉心机。
唐天霄并不想害我,甚至的确很宠我。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他都给了我足够的尊重,也便给了其他后妃们足够的理由将我踩到脚底。
可我到底还是九嫔之首的昭仪,就是有心把唐天霄中毒之事栽到我头上,在没有足够证据前,便这等对待我,也太过匪夷所思。
这一次,沈凤仪更没有让我平身。
她的妆容很精致,只是身材丰满了些,大约回宫的路上也走得急了些,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渍下,让她的神色格外显得阴沉不定。
许久,她才问:“宁昭仪,皇上对你青眼有加,几度破格封赏,你到底还有怎样的不足,居然敢在酒中下毒,谋害皇上!”
意料之中。
她甚至连质问都免了,直接坐实了我的“罪名”。
相思天涯,魂散梦亦凉(二)
唇角弯一弯,我挪了挪疼得不堪的腿,迷惘地问她:“皇后娘娘说什么?我下毒谋害皇上?可昨天中午皇上回乾元殿后再也没去过怡清宫,这话又从何说起?”
“我怎么说来着,果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难道本宫还冤枉你不成?”沈凤仪轻笑,扬了扬手,涂着凤仙花的手指晃在空中,像拖长了的虚幻血影。
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女被带上前来,满脸稚气,年纪甚是幼小,看我的眼神很是慌张。
“你可认识这宫女?”沈凤仪长长地指甲点向那小宫女。
我凝神看了片刻,答道:“有几分眼熟,应该是怡清宫的人。”
沈凤仪笑道:“你能说她不是怡清宫的么?这么多人见证,文书房也有凭据可查,你想抵赖,可没那么容易!”
我垂头答道:“启禀皇后,臣妾住入怡清宫才不过几天,向来足不出户,连身边也只两个皇上赐下的宫女随身服侍。臣妾鲁钝,若是平时不大碰面的粗使宫女,认不出来也是常事。不过这宫女看来的确像在怡清宫中见过,不知皇后找来有何训示?”
沈凤仪叹气,目光里仿佛蕴着真诚的同情,“说起来么,我也不愿相信同样服侍皇上的姐妹中,居然有人会这样包藏祸心。可既是你宫里人揭发出来,少不得请宁昭仪给个说法了!”
我叩首答道:“请皇后训示,臣妾若有不是之处,一定回去面壁思过!”
“面壁思过?”沈凤仪拍案站起,冲我怒目而斥,“你有意毒杀皇上,罪该凌迟处死,理应诛连九族,还想在本宫眼前搪塞过去?”
“啊,皇上……皇上怎么了?”我故作惊慌地问了一句,不安地望向乾元殿的方向。
她身畔那公鸭嗓的老内侍也向我弯起了兰花指,尖声细气地说道:“宁昭仪,你也别装糊涂啊!太医已经说了,从皇上的病势来看,应该是昨天中午被人下了毒。这昨日中午么……皇上可只在昭仪娘娘那里进过饮食!何况怡清宫这位宫女证实,昭仪娘娘曾在皇上走后摒去他人处置皇上吃剩的碗盏,并拿走了其中一只碧玉酒盏!”
沈凤仪摇头,“我说宁昭仪,这只酒盏,只怕我们再也别想找到了吧?行凶的器具,谁还肯留着呢?”
酒盏中的毒一查便知,我早已远远抛到了溪水中。可不被人抓到把柄,本身可能就是最大的把柄。
何况,我最大的取祸之道,不是下不下毒,而是占了旁人认为我不配占有的帝王爱宠。
我垂下头,依旧恭顺地回答:“皇后明鉴,臣妾出身卑微,能得皇上自此等厚遇,已是前世修来的福祉,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有谋害之心?”
“出身卑微?”沈凤仪红唇微翕,扬出嘲讽的笑,“宁昭仪,你的父亲宁秉瑜曾任南楚的兵部尚书,一品大员,威名赫赫,与镇南大将军庄遥齐名,连本宫身在北方,久处深闺都曾听说过。更别说,你母亲是当年南楚杜太后的亲妹妹。杜家世代书香,更江南最有名的望族之一。南方崇尚的文,北方崇尚的武,加上皇亲国戚的尊贵,你家可算是占全了。这样门第的千金大小姐,会出身卑微?”
掌心捏出了冰冷的汗意,我对这位被唐天霄背地里称作“大公鸡”的沈皇后不由刮目相看。
南楚覆亡后,我刻意隐瞒着身世和身份,甚至连我自己都渐渐觉得我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普通女人而已,和其他营营役役于乱世中求生的宫女没什么差别。而一切终究被唐天重的出现而打破,连静静做个卑微下人都不可得。
唐天霄起了疑心,会调查我的身世并不奇怪,而沈凤仪一等唐天霄出事,立刻把我父族母族的根底说出,显然也早就开始着手探究我的来历了。
她不会关心一个宫女是怎样的出身,但在周帝喜欢的妃嫔身上,她必定投入了相当的精力。她本身的地位,和母族的支持,都让她有足够的能耐,去挖出宫中任何人的隐蔽根底。
或许只是因为妒嫉和女人的小心眼,但若刻意攀援上去,我的谋逆大罪可就连动机都有了。
抿了抿唇,我强笑着辩解:“皇后,势败休云贵,国亡莫道尊。当日南楚的国主,如今也是大周的众臣子之一,所谓的皇亲国戚,也就和当日南楚的子民一样,如今都已是大周的子民。臣妾虽是愚钝,也知道顺承天意民心,一心服侍好皇上,绝不敢有半点异心。”
“啪”地一声,沈凤仪已一掌击在了案上,怒道:“好一个装痴作傻的奸滑女子!平时看你倒是笨嘴拙腮话都回不完整一句的,这时倒是滔滔不绝了?现在如果本宫问你谁是同谋,是不是更要推个一干二净呢?”
膝盖处钻心的疼痛激得我身体哆嗦,额上也滴下了汗珠。可这时我也只得急急叩下头去,颤着声说道:“皇后明鉴,臣妾绝不敢勾联外人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想皇上身体素来康健,即便被歹人下了毒手,也定会有御医妙手回春。到底皇上在哪里中的毒,想来皇上心里应该清楚得很,到时皇后一问便知。”
沈凤仪冷笑,“皇上年轻,又给你这狐媚子的模样迷惑住了,到时听你几句花言巧语,耳根子一软信了你的话,日后还不知怎样被你算计!本宫念在你服侍皇上一场,才和你废话这许久!本宫这就告诉你,好好招出同党便罢了,如果再执迷不悟,不过是让自己死前也多吃些苦头而已!”
死前让我多吃些苦头。
言外之意,她并没打算放我一条生路,而我更是没有机会,再去等永远不会再回来的那个人。
手用撑紧地面,咬一咬牙,我站直了身。
墨玉般的金砖地面,被掌心温热的湿意渍上了一层白蒙蒙的水汽,迅速在清风中消逝,无影无踪。
黯然笑了笑,我轻声道:“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宁清妩因宠获罪,一根白绫足矣。宁氏满门已绝,南楚家国两破,臣妾既与南楚皇族相关,受到诛连也算是命中注定,并不会怨天尤人。”
当着一众宫女内侍,沈凤仪脸色变了,喝道:“你敢指责本宫心胸狭窄,容不得后宫妃嫔么?给本宫掌嘴!本宫一心为了皇上着想,才下定决定,彻查宫中奸细!想你如今不过一小小宫婢,如无内应外援,哪里得来的毒药加害皇上?”
已有宫女走上前来,执住我双臂,狠狠两巴掌,打在我面颊上。
清脆而沉重的耳光声后,我的耳中阵阵地嗡嗡乱响,发髻散落下来,黑发流离铺下,半掩住了面庞,而双颊更是立刻火辣辣的肿胀起来,一时也感觉不出疼痛,只是嘴中咸腥得厉害,弯着腰咳了一声,吐出的竟是鲜红一片。
这位皇后倒是教训人的高手,连手下责罚起人来,也懂得怎样让人伤得更重。
相思天涯,魂散梦亦凉(三)
我轻轻一笑,眼内似乎也和面颊一样灼烫起来,不以为意地望向皇后,“是,我原不过一个小小宫婢,并无内应外援,哪里来的毒药加害皇上?皇后若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随意赐了宫妃死罪,日后皇上或太后追究,不太好回话。可皇后便是打死了我,我也没法平空编个内应外援来向皇后交待啊!”
“打死也不肯说么?打死也要保护你们南楚藏在我大周皇宫中的同党么?好,本宫倒要试试,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熹庆宫的板子硬!”
她扬着头,走到我跟前,毫不客气地瞪着我。
除了过于厚实的唇,我更留心到她的眼中,那因掩不住的妒火而跳动的血丝,极大的损伤了她那本来还算艳丽的容貌。高挽的凌云髻上,贵重的镶红宝石九凤朝阳赤金步摇正折射出了凛冽锐利的光芒,威煞有余,而宽慈不足。
母仪天下?
就这等心胸,纵有几分心计,我也不曾放在眼里。
我轻蔑地一笑,尽力挺直着肩背,直视着她的眼睛,再也不掩饰我内心对她的不屑和轻视。
皇后又如何,诚如她自己所说,我于南朝,是绝对的名门之后,出身尊贵;而她不过是出身草莽的武将之后,能做上皇后宝座,不过因缘际会,名门闺秀在耳濡目染中培养起来的温柔内秀,并不是金玉锦缎便能堆积出来的。
因此,唐天霄只会把她的趾气高昂当作翅羽鲜明的公鸡,而不是优雅高贵的金凤。
我的轻蔑落在沈凤仪眼底,便见她那深褐的瞳仁中跳起了簇簇火焰,蓦地奔自己凤座,一拍乌木案几,喝道:“来人,把这贱人拖下去,去衣受杖,打到她说出谁是毒害皇上的主使者为止!”
去衣受杖!
在以往的南楚律令中,只有对犯了奸罪的女子才会实行这样的杖刑,一则施以惩罚,二则倍加□,以儆效尤。
大周虽来自北方,但同样重视女子贞洁,想来宁可赐死,也绝对不会让皇帝曾宠幸过的女人去衣受杖。
自以为高贵中的自卑一旦发作,果然比平常人更可怕,更恶劣。
但我已无所谓了,只是冷冷地,睥睨地,望着这骄狂自负的女人。
既然卑微平静的生活已再不可得,我便不想再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卑微地面对想把我踩到脚底的人。
沈凤仪慢慢眯起了眼睛,嘿然一笑,“宁昭仪,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去衣受杖?你不怕么?”
殿门正大敞着,明亮的阳光透入,细小的轻尘在光束中飞扬,粒粒透亮轻盈,仿若谁在轻盈地舞蹈。
我仰头看着那飞舞的轻尘微笑:“皇后还知道我是昭仪么?皇后难道不怕么?”
沈凤仪立时色变,愤怒咆哮:“怕不怕,你很快就会知道!来人,拉下去!”
我依然云淡风轻地淡淡笑着,由着他们生拉硬扯,一路踉踉跄跄,将我拽向旁侧庑殿。
穿过廊道时,阶下数丛牡丹开得正艳光四射。天色碧蓝如洗,特别是东南方向那一方天宇,澄澈得像谁温柔的眼睛。宫墙外应植着荼蘼,淡白的小小花瓣越过高墙,细细碎碎地撒落过来。
热闹的,安静的,都该过去了。
这寡淡如水的日子,也该过去了。
苟延残喘,连自己真面目真性情都不敢流露的岁月,便是活到满头斑白,又能留下多少的怀念和记忆?
春过花飘零,归于尘,归于土,总比被人践到污泥中强。
几个牛高马大的宫女上前,揪了我宽衣卸带,仅着了一层贴身的小衣,将我紧紧捆缚于条椅上,然后……
棍杖重重地拍落,结结实实地落于身体上,脆而沉闷,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以老手的特有技巧,每一下都像敲在心窝般疼痛。
咬紧牙关,我没有求饶,没有落泪,甚至没有惨叫,只是随着棍杖的起落抽搐着身体。
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忍受。
忍受相思,忍受孤独,忍受在黑夜里一个人哭泣,忍受心被剜了去还得漠然而笑的尴尬……
骨头似乎被一寸一寸敲得散了,肿胀起的肌肉又被以更激烈的力道拍打,我甚至感觉得出杖上黏腻的鲜血,被风吹得冷了,又被淋漓的热血渍得温热,呼啸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抽落。
捆缚在条椅上的手脚,半裸的肌肤因疼痛而绷紧着,勒出了深深的血印;而身上挂下的血迹,便沿着条椅滑上手臂,又顺着绳索滴下,一滴一滴,渐渐汪汇成浅浅的血泊。
许久,老宫女也许是想起了皇后痛打我的托辞,也许是好奇我的沉默,走过来托起我的下颔,竖着眉眼追问:“说,谁是你同党?谁指使你谋害皇上?”
轻微地动弹了一下被紧紧捆缚的躯体,我张嘴说话,却先吐出了一口血沫。
咸腥的味道,似乎从内腑中传出,而不仅仅是口中打伤了。
努力扬起唇,我喘息着,咳了几声,终于能发出虚弱的轻笑,“若姑姑尚存一份仁慈之心,送我一个痛快,九泉之下,宁清妩也会心怀感激!至于青红皂白,没那么重要吧?”
老宫女眼睛眯成狭窄的一道,浑浊的眼球里有什么跳了两跳。她弯下腰,笑弧在嘴角弯得像满身褶皱的老树皮,几乎附到了我的耳边问道:“你……一心求死?是想保护你身后的主使人?这样为着他人给活活打死,不觉得委屈么?”
“委屈?”我轻笑,“历朝历代,哪个皇宫中没有屈死的冤魂?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何必觉得委屈?”
“呵,昭仪小小年纪,倒也看得开啊!”
深宫三年,高蹈于世,我始终冷眼旁观着这皇宫重地的人情世故。金碧辉煌的背后,阴谋与权势之下,到底有着多少的血与泪,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
不管是南楚的皇宫,还是大周的皇宫,这天地,总是冰冷的,等不到真正春暖花开的日子。
我垂下眸子,低声道:“拜托了,姑姑。”
老宫女凝视着我,沉默了足有半柱香工夫,才低声一叹:“宁昭仪,你若觉得委屈,死后也不用找奴婢算帐。怪只怪,你自己生得太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昭仪聪明人,自然心里明白。”
无非是告诉我,想致我于死地的,并不是她一个区区宫婢而已。
惨然地一笑,我轻声道:“谢谢!”
相思天涯,魂散梦亦凉(四)
她转身退开,向着行刑的内侍重重一挥手,才飞快地向我瞥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那最后瞥我的一眼,不知算是暴戾,还是怜悯,但我确信,从今以后,我再不用夜夜睡不安枕,努力逼去所有的噩梦和欢笑,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沉重的棍杖再次落下时,已不仅是打在杖刑该落下的部位。
腰,背,甚至内腑,如被重锤击落,未必是那种皮开肉绽的刺痛,却能将所有的呼吸都生生地打回腹中,甚至打破我忍耐的极限,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眼前已昏黑一片,连下一杖再落下时都已无力再发出声音。
痛苦,可已经是最后的痛苦了吧?
钿誓钗盟,莲心依依,终究还是云边孤雁,水上浮萍的惨淡收场。
庄碧岚,这是我的命运么?这是我们青梅竹马相恋一场的命运么?
我白等了你三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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