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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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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虽是万乘之尊,在我跟前倒还没拿过半分帝王的架势,素常在宫人跟前,不过叫我泡杯清茶,弹支曲儿,亲亲热热地调笑几句;夜间依旧共处一室,我睡床上,他睡软榻,各不相扰。
我受伤后身体匮弱了些,夜间便睡得比以往沉了许多,便没注意到他是不是又曾半夜起身,收敛了白天的轻浮笑容喝着闷酒;倒是有一次,睡梦里恍惚觉出身边有人,睁开朦胧睡眼时,正见轻帏飘拂,他挺拔的身形刚刚自床畔离去。
而身上的衾被,已被盖得严严实实,被角依稀有着男子粗大手掌按下的痕迹。
将锦衾捂得更紧些,我一时也不太敢相信,像这样在深宫之中娇养长大的少年帝王,也能有这样细致的时刻,居然记得分心来照顾别人。
他到底还念着和南雅意的旧情吧?
只是经历了愈多,最深处的心思已经越来越不愿吐露了吧?
窗外,月光清淡,迷蒙的树影投于浅碧的窗纱,摇曳得像那一年莲池中朦胧漾着的水影。
窗内,烛影摇红,轻纱漫笼,一声两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传来,分不清到底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天气转热,我便叫人搬了张竹榻到榕树下,懒懒地倚住,慢慢地绣着一只香囊。
无双和沁月挪了张小几过来,笑道:“昭仪,养得才好些,别做那些细致活儿,小心伤了眼睛。”
“怪无聊的,做些针线活消遣消遣。”我抬起头,阳光隔了密密的枝叶透入,灿金耀眼,倒也甚觉恬适,并觉不出炎热来。
无双笑道:“这香囊做得精致,想来刺绣更耗心神,不如先放一放,等好些了再继续绣吧!你看这天气正好,奴婢去把琴搬来,昭仪弹会儿琴可好?”
九儿正捧了一大捧不知从哪里采来的花儿过来,笑着说道:“可不是么,昭仪最精音律,弹琴吹笛又可怡情养性,何必费神做这个?昭仪要用时,九儿明天给昭仪做上十个八个。”
我摇头,看一眼粉墙碧瓦的宫墙,说道:“安静在宫中呆着罢,别去惹人厌烦。你也是,这些花儿草儿从哪里采的?别惹出事端来。”
九儿闻言便瞪向了熹庆宫的方向,恨恨道:“昭仪怕她做甚?如今大周内外,谁不知昭仪宠擅专房,连太后都护着。那边敢再无故找昭仪麻烦,真的不怕皇上翻脸么?还真以为自己多得宠呢,也不瞧瞧……”
“九儿闭嘴!”凝霜从九儿手中取走花束,已低声叱责。
无双笑道:“童言无忌。”
沁月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当心祸从口出呀,别忘了,上回就是咱们自己宫里的人跑到皇后那里告的状!”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二)
无双转动着眼珠,叹道:“是啊,可惜那小宫女给皇后带走了,不见了踪影。要不然倒可以问一问,那只丢了的玉盏,是不是给她偷了去,有意陷害咱们昭仪来着。”
九儿不敢再高声,看着院里没有粗使的宫女在,才轻声嘀咕:“姐姐也说了,不过是个小宫女而已,哪里来的胆子陷害咱们昭仪,还不是……”
“把那栀子花□房里那只大口青花觚里吧,那颜色看着安静。只是放远一点,香气太浓郁了,闻着也不舒适。”
我打断了九儿的话头,继续埋头做针线,心里却有些疑惑起来。
宣太后有意封锁唐天霄中毒之事,酒盏丢了的事,除了皇后宫中的人,和我近身的凝霜、沁月,其他人都知之不详,顶多听说了我被杖责和怡清宫的宫女告发有关。无双是唐天重的心腹侍女,自有她的渠道得到较详细的消息。可她应该也知道,那毒正是她家的好侯爷下的,现在怎又话藏锋芒,暗指另有他人在陷害我?
可这皇宫之中,想置我于死地的,无非妒嫉我得宠的沈皇后而已;可沈皇后再怎么愚蠢,也不会拿唐天霄的性命做赌注。毕竟,唐天霄是她依托终身并可以因此尊贵无比嚣张跋扈的唯一凭恃。
微一分神,指腹已被针尖扎着,一颗鲜红的血珠刺痛中凝结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耳边传来熟悉的笑语,没等我抬头,手指已被提起,飞快包入一团湿润的温暖中。
竟是唐天霄,于猝不及防间抓了我的手,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口中。
“皇上!”我惊叫,急忙缩回手,举目四望,几名侍女的裙摆正悄悄自院中抽离。
唐天霄倚在我榻边坐下,弯着凤眸眯眯笑,“难得闻到你这里有花香,一定不是你采的吧?没事也该出去走走,闷坏了朕可就心疼了!”
我拿丝帕擦着手指,苦笑道:“皇上该心疼的人多呢,没必要把我算进去。”
唐天霄盯着我的动作,笑容仿佛凝固了片刻,才又缓缓漾了开去,“清妩,你嫌朕脏了你的手?”
我一怔,才觉得自己不断用力拭着手指的动作有点夸张了。
虽然他偶尔举止轻浮了些,但每夜一室相处,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不良念头,论地位,论身手,都不是我所能抵抗得了的。
纨绔庸碌的外表下,他无疑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何况,他还是南雅意依旧满怀冀望的心上人,也是我可以安然度过余生的唯一希望。
至于其他……已不敢去想。
勉强弯了弯唇,我别过脸笑道:“皇上说笑了,谁敢嫌皇上脏?”
唐天霄嘿然一笑,“你敢!你嘴里不说,心里大约没什么不敢的事!”
我默然。
连刺杀他的事都敢做,在他看来,也的确没有我不敢做的事了。
他倒也没有追究下去,半揽着我肩膀抓过我手中的香囊,很快转移开话题,“咦,这香囊做的好精致!绣的什么?莲花?”
的确是莲花。
莲畔的记忆总是深刻,连刺绣时,也只想着溢着少时流光的碧叶和沾了清脆笑语的粉莲,不知不觉便拈住了颜色相近的丝线。
微微侧着身,我并没有挣脱开他搭在肩上的手掌。
宫院敞朗,再不知在我看不到的某处,有没有什么人暗中窥视着他和我之间的一举一动。我不好拒绝得太明显,谅他不过少年淘气,并没什么恶意,我只得低头取过他手中的香囊,说道:“嗯,莲花。再过些日子,莲花也该开了吧?”
唐天霄凝注半晌,笑道:“看你这针线走势,绣的是并蒂莲?这式样也别致,做好了送给朕吧!”
我怔了怔,微笑道:“我这个只是病里做着玩玩的,难免粗糙,皇上想要,等我完全好了,再给皇上做个好的吧!”
阳光仿佛暗了一暗,让我不由地抬起头,榕荫下透过的光线分明还是原来的清亮,细细筛下的光影落在唐天霄的面庞,白皙里有斑驳光影交错,看来有几分不曾见过的阴晴不定。
我站起身,对着天空仔细打量着香囊,将声音放得更低缓些,不经意般笑道:“我的针脚还是粗了些,雅意的女红,那才叫精细呢!别的不说,皇上只看她给你编的那鸳鸯戏水缨穗,真的一点点瑕疵都挑不出来。”
唐天霄也正望着我抬起手的方向,可这时目光悠远,绝对不是在看香囊了。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伸向腰间,抚向九龙玉佩上的橙黄缨穗,悠悠道:“不错,雅意……有才有貌,性情又好……唐天重,当真糟蹋她了!”
他同样顾忌着墙外有耳,最后一句嗓音极低,并不让第三人听到,却又极沉,像突然被树荫乌鸦鸦的暗影笼压住,连修长的身躯都挺立得艰难。
待得说完,他才退了一步,舒了口气般甩了甩手,像是立时摆脱了那种暗影,微微地笑了起来:“朕正要去御书房,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几天没去熹庆宫,朕也怪想咱们那母仪天下的沈皇后了,今晚就不过来了。你早些休息,别太辛苦了。”
他拈过一朵掉落在小几上的洁白栀子花,在鼻尖嗅了嗅,脸上的笑容才重新灿烂起来,居然哼着一支曲儿,逍逍遥遥地走了出去。
曲调很熟悉,正是他中毒那天我所吹过的那支《玉楼春》。
被人暗算成那样,倒也不见他有什么杯弓蛇影的畏惧和警惕,我不知该赞赏他心胸宽广、性情洒脱,还是该可怜他出身帝王家,不得不在千重心机中练就笑面风云,水火不侵。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三)
傍晚时无双又亲手熬了药,盛了送到我跟前,用银勺轻轻的搅动着,笑道:“昭仪,再吃几贴,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早就没事了,是侯爷多虑了。”我微笑着接过,“我瞧着康侯身边,就你最得力,想来他把你拨过来,一定也不习惯。不如我改天和文书房管事说一声,还让你去勤政殿服侍侯爷?”
无双低了眉眼,轻声道:“昭仪是嫌无双服侍得不好,要赶我回去么?”
“当然不会。可君子不夺人所好,将心比心而已。像服侍惯我的沁月她们,如果有一天不在眼前,我也会牵挂。”
啜几口药,仿佛比以前更苦了些,想来是身体恢复了,舌苔的味觉也随之恢复,每一丝酸甜苦辣渐渐变得格外清晰。
无双服侍得很周到,也很有眼色,我对唐天重明里尊重,暗里提防,她不是看不出。来到怡清宫这些日子,她每天端来给我喝的药碗里,都会放上一把银质的勺子,并在有太医请脉时取来剩余的药汁,让太医辨别火候是否恰当。
——无非也知晓前次的事逃脱不了嫌疑,想为自己和自己的主人开脱撇清,以示并无害我之心而已。
我也不去点破。
毕竟她兢兢业业,全心在帮我复原身体;和康侯唐天重撕破脸皮,对我更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只是明明清楚唐天重的居心,还把他的心腹之人还留在身边,让她时时刻刻报告我的一言一行,光想着就可以让我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可无双显然不想离开,她一边为我预备着糖水,一边笑道:“侯爷记挂着昭仪当年的相救之恩,不让奴婢服侍着,他才心里不安呢!”
我淡淡一笑,一口接一口吞咽着苦涩发酸的药汁,慢慢道:“那么,有空回去看望侯爷时,代我致谢吧!”
无双笑得不见得真诚,而我说得同样言不由衷。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一个半分不念手足之情对自己堂弟也能下毒手的男人,我还能指望他真有什么情深义重?
即便曾有过所谓的一见钟情,早晚也会淹没在无休无止的争权夺势中。
对于醉心权势的男人来说,美人不过是江山的点缀。
连唐天霄都可以牺牲南雅意,何况唐天重之于我。
无双见我喝完,忙将糖水递来。
我尝了一口,舌尖依旧是拖转不动的涩滞挥之不动,轻声叹道:“苦就是苦,再多的糖,也盖不去苦味。”
无双有些尴尬,垂手侍立到一旁,再不说话。
九儿却跑过来,递过来一个纸包,笑嘻嘻道:“昭仪,我闲着没事,按江南的老方子煮了些梨膏糖,刚凝结了,我尝了一块,味道很不错,清凉凉,甜丝丝,昭仪要不要试试?”
我无心无绪,正想推开她时,无意往她手中纸包一撇,心跳蓦地漏掉一拍,忙将纸包接过,望向九儿。
九儿也正盯着我,咕碌碌乱转的大眼睛里隐约有些惊乱,不像素常那般明净清澈。她干咳几声,取了一块送到我唇边,嘴角的笑容才自然了许多,“来,昭仪吃一块尝尝!”
我含住那梨膏糖,盯着纸包一角的两行字,同样尝不出什么清凉凉甜丝丝的味道,倒是不知从哪里爬出的酸意直冲眼眶。
错觉么?巧合么?
包着梨膏糖的油纸上端,端端正正写了一行字:“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分别很久以后,我曾托人送了这阙词给庄碧岚,但一去便是断线的风筝,杳然无踪。
我曾猜着这阙词并没能到庄碧岚手中,或者,庄碧岚虽然收到了词,却在伤心之余不愿再给我只言片字的回复。
时日久了,我有时甚至回忆不起完整的词句来,只有很轻很轻的《卜算子》旋律,会在不经意间萦在耳边。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那新鲜的墨迹,让我一时如在梦中,唇角颤动片刻,抬眼望向九儿,正要说话时,九儿已俯下身,笑问道:“昭仪,甜么?”
她的身体,刚好挡住了无双的视线,眼底微见湿润,连颊边的梨涡失去了原来的轻灵。
“甜!”我收敛起所有的心酸和心慌,若无其事地将整包梨膏糖接过来,慢慢说道,“终于……有点甜味儿了!”
九儿便捂着嘴格格地笑起来,“昭仪如果喜欢,我明天再煮些。横竖这玩意儿益气润肺,吃不坏人。”
“傻丫头,这个能当饭吃么?这么多已足够了!”
我心不在焉地又拈了一块在口中慢慢尝着,只作困倦了,闭了闭眼,笑道:“这会儿倒有些困了。大约身体还没全好,做点针线活都腰酸背疼。九儿,帮我揉一揉肩,我打个盹。”
九儿应了,我便坐到一边软榻上,阖了眼只作困倦,只让九儿在一旁服侍。无双、凝霜等人见我果然困了,很快蹑着手脚,陆续退开。
九儿按捏我肩膀,动作越来越轻,有几缕细发拂到我面颊,让我可以猜到她低头查看我动静时的犹疑。
我沉默地调匀着呼吸,等着九儿先开口。
九儿重重地吐了口气,才以一种轻松得不自然的口吻低声笑道:“昭仪,你睡着了么?”
我并不睁眼,懒懒道:“哦,快睡着了……”
九儿声音更轻,低低的一线,带着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昭仪,庄公子已经入宫,想要见你一面。”
庄……
周围忽然沉寂,连我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脑中,眼前,分明只剩了素衣少年明净的微笑,漆黑的双眼,那样温柔地呼唤,妩儿,妩儿……
嗓间哽了好一会儿,我才睁开眼,盯着九儿,低沉喝问:“谁派你来试探我的?就那么一心想置我于死地么?”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四)
杳无音讯那么多年的庄碧岚,忽然之间来到皇宫要见我?
庄家父子占据西南交州,倚仗地利人和,自成一国,是南楚的心腹大患,何尝不是大周的眼中之钉?九儿一个小小宫女,怎么有胆子和庄氏有所牵扯,甚至敢为庄氏少主人和皇宫妃嫔牵线搭桥?
不论是太后,还是摄政王,处置起这样的叛逆来,都会诛连九族,斩草除根,绝不手软。
九儿见我冷着脸,立时慌了,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昭仪,九儿不敢,九儿不敢!九儿不是谁的奸细,只是九儿有个表哥,是当年庄大将军的部下,前天忽然找过来,问我宁昭仪的闺名,是不是清妩,是不是当年杜太后的侄女,然后……然后就请我务必帮忙了……”
她觑着我的脸色,小心道:“我下午说是去采花,其实……就是见表哥去了。庄公子……在午时侍卫交班时已经混入宫中。我虽没见过几次面,但庄公子那身形气度,本就让人一见难忘,我一眼认出了是他,才敢过来和昭仪说这话。”
我盯着她,双手按紧软榻,僵着声音吐字:“你见到了庄碧岚?有何凭证?”
“有!”九儿慌忙从怀中掏出一物,说道,“纸包上的那句诗,是庄公子送我这个时念的。九儿还认得几个字,所以就写了下来。昭仪聪慧,自然明白庄公子心意。”
洁白的丝帕展开,一把式样精致的桃木小梳子赫然在目。精致的雕工,折枝莲花将绽未绽,花纹蜿蜒灵秀,梳脊已被抚摩得光亮,梳齿却还齐整,一根未损。
最后一次见到庄碧岚时,他正被锁于镣铐中,凌乱着黑发站在昏暗的一角。我说我要为他梳理发髻,其实仅想隔着铁栏离他近些,更近些,看清他熟悉的面容,触着他熟悉的温暖。
可他到底独立于迷离的光影间,不肯再靠近一步。
我只得临走前,将自己随身的桃木小梳放在地上,希望他就是在狱中,也能是我心中那个整洁秀逸的碧岚哥哥。
手指颤动了许久,指骨一屈,桃木小梳猛地攥在手中,尖锐的木齿扎入肌肤,有深深的血印,却觉不出半点疼意。
“昭仪……”
九儿不安地低喊。
“他……在哪?”
吐字出口,我才惊觉嗓音过于嘶哑,用尽力气喊出的这句话,依然给深深地掐在喉嗓口,沉闷得连胸腔都给憋得疼痛。
“静宜院。”九儿轻声道,“从康侯夫人和昭仪搬出来后,那里就空了。九儿大胆,午后把留着的两个粗使宫女叫来我们后院帮忙了,庄公子……从那时候便藏身在那里了……”
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打碎了,分不出的酸甜苦辣,不知从哪里翻涌上来,说不出的味道。本来快要停滞的血液忽然间炙热起来,沸水般迅速在经脉中奔涌。
庄碧岚……
那个我一直等着的少年,那个我以为再也不会出现,永远只能在梦中相拥的少年,就在静宜院?
就在我曾经在那里安静度过好几个月时光的静宜院?
与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我恍如梦中,只是凭着本能,立刻从榻上坐起,飞快地冲向门外。
“昭仪,昭仪……”九儿紧赶我两步,终于拽着我衣带,慌忙拉紧我,急急低唤,“昭仪,时辰尚早,恐怕……恐怕这时候去不合适……”
脑中仿佛清醒了片刻,又仿佛还在浑沌着,眼前俱是雾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晰。
不合适……
我们分别了那么久,忽然听到了他的消息,忽然知晓了他并没有忘了我,甚至已来到了我身边,我依然听到了这么一句,不合适……
“昭仪,冒失行事,会害了庄公子!”
会害了庄公子!
手脚僵硬着仿佛失了知觉,却在忽然间站也站不住,仿若发出了低低的一声呻吟,我的身体直往下坠去。
九儿急急扶紧我,连抱带拉把我扶回软榻上坐住,捡起不知什么时候被我拖曳到了地上的薄衾半覆到我身上,又摸了摸我的手,焦急道:“昭仪,你……你冷静些,好么?”
冷静,我当然要冷静。
九儿正紧紧握着我的手,手掌上的温度烫得怕人。
或许,是因为我太凉,凉得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僵冻着失去知觉。
“我没事。”我仰起脸,居然还能扬起唇角,笑着向九儿道,“他的行踪,并没有其他人发现,对不对?我等入夜后再去找他,他还会等在那里,对不对?”
“是,庄公子一定会等着你。他冒险潜入瑞都,就是为了接昭仪离开。”
九儿回答得很肯定;而我也仿佛在她肯定的回答里松了口气。
他当然会等着我。
就像我每次和他相约,他总会提前片刻在那里等着,哪怕我去得晚了,他也不会着急,总是那样持一卷书,或携一支笛,悠然地倚时而坐,或临水而立,静静地等着我。
无力地卧回软榻,我静静地笑了。
三年,我到底等到了他。
九儿却落下泪来,小心地用丝帕拂上我面颊。
大团的湿意顷刻氤氲开来,沿着精致的丝线纵横蔓延。
却有庄碧岚温润清新的气息,像夏日荡过一池碧水的荷风,缓缓沁入肺腑。
入夜时分,我终于镇静下来,至少,能在相处已久的凝霜、沁月跟前,也不流露一丝异样,照常地用过晚膳,让沁月多点了两盏灯,继续做白天的那只香囊。
无双笑道:“昭仪,不如到院子里走动走动,消消食。灯再亮也不抵白天,这病里熬坏了眼睛可就不好了。”
九儿吃吃地笑,“无双姐姐,等咱们昭仪病好了,你可以去当个女太医了!什么养生之道都给学会了呢!”
无双便不再说话,转头去看凝霜等人挑布料,却在商议着要做件颜色鲜艳式样简洁些的衣裳,端午节时去德寿宫请安时,能既不显得过分招摇,又不致被其他妃嫔讽为刻意寒酸,有失国体。
我由得他们听着,一针一线地继续绣着香囊。
针脚依旧匀细,在明黄的灯光下煜煜生辉,很快便见那紫茎芰荷之上,一对并蒂莲花若含笑靥,盈盈可爱,栩栩如生。
本不过借此打发打发时间,也免了分心去想依旧藏身于静宜院的庄碧岚,让人看出破绽来。想我不曾刺绣,手法早已生疏,原以为一定绣不出莲花该有的神采来,不想境由心生,居然很是精巧,比起当年的手艺,倒多了几分娴雅出众的妩媚风情。
沁月等人见我绣完,过来观看时,无不大加赞赏,大约也多少知道白天唐天霄曾对这香囊很感兴趣的事,凑趣儿说道:“若皇上见了这香囊,一定喜欢。到时更不知怎样称赞昭仪心灵手巧呢!”
无双却站在一旁不语,好久才笑道:“康侯对昭仪很是欣赏,如果昭仪闲了,也帮他绣上一两件爱物,康侯一定欢喜。”
凝霜正取了白芷、川芎、苏合、薄荷等香料,配着从太医院特地取来的雄黄粉,一并装入香囊,正应着端午节下佩带香包以镇祟辟邪、保佑安宁的习俗。听无双这么说着,她扣着香囊慢慢说道:“是啊,如果昭仪不是皇上爱妃,以此回报康侯爷相救之恩,的确合适。不过如今昭仪是名正言顺的二品妃子,备受恩宠,如果私相授受落人口舌,只怕熹庆宫那边又会生事。”
大约想到我这次死里逃生,几名贴身宫女一时沉默,再不敢乱出主张。
这时有内侍过来禀报,果然说皇上去了熹庆宫,诸位妃嫔可以熄了门口的大红纱点,早些安寝。
我本担心唐天霄临时改了主意,不去敷衍他的“公鸡”皇后,再跑怡清宫里来缠我,此时才放了心,暗筹起脱身之道。
无双已在催促道:“昭仪,既然皇上不过来,不如早些歇下吧!”
我站起身来,推窗向外一瞧,微笑道:“傍晚时睡得久了,哪里还睡得着?不如出去走两步,消消食,散散心吧!”
无双皱眉道:“昭仪,天色不早了,不妨就在院中走动走动吧!”
我嗅着香囊中清凉馥郁的芳香,慢慢道:“平时总忌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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