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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翎归故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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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沉抬头看到那人的惊恐万状,打算泯口茶水遮掩尴尬,手竟有些打颤,索性放下道:“你不是说喜欢我么?”
宋昱低着头:“微臣没有。”
“你以前说过。”鸾沉少见的胡搅蛮缠起来。
宋昱依旧是刻意的巨人千里之外的客气:“陛下也知道,那是以前。”
鸾沉冷笑的拉起着他衣领就往外拖:“那你现在还待在这做什么?”
“从前是为陛下,现在是为国家。”
鸾沉没说话,脸色已是极难看,却依旧摆着轻佻不羁的架子,不愿放下身份:“喜不喜欢随宋将军的便。只要朕喜欢,将军就别指望能走出这宫门。”
宋昱怔了怔,片刻又恢复了低眉顺眼却异常倔强的样子:“陛下休要再戏弄微臣了。”
戏弄?
呆子不仅犟,还不懂人心。
如果朝中重臣不是宋昱,他又何苦处心积虑要栽培一个纪荣宝,代替他在外顶着掉人头的危险制定新的国法。经过那日暗杀宗室公卿一事,鸾沉也算明白自己的命门,要是真想做好那皇帝,宋昱的用处恐怕不是放在外面当打打杀杀的刽子手。
从那天以后,宋昱似乎乖巧了不少,可这乖巧,乖的让鸾沉心悸。本来靠着呆子闹腾才有了生机的寝宫瞬间沉寂下来,晚上抱在一起,什么甜言蜜语都没有,只做不说。
宋昱制定的律例极为繁复细致,上至朝廷官制,下至夫妻邻里,思路明晰,赏罚分明。兵农商贾、人才选拔、诗书礼乐、人文地质无所不包。
这一系列律法,前前后后花了将近十个月时间,这期间宋昱就住在鸾沉的寝宫,常被鸾沉笑说这回当真是贼喊捉贼,自己坏事做尽,反倒管束起他人了。宋昱虎着一张脸不理他。这表情反倒是鸾沉现在爱极的,他见不到宋昱主动献上来的情绪,只想着可以用各种恶毒的话来硬逼他脸上出些变化来。
宋昱辞官之后,殷景仁和纪荣宝代替他成了朝中重臣,可是人人都看得出,这二人和宋昱掌权之时无法相提并论,完全称不上受宠。兵权军政,都按照宋昱的意思,分散掌控,且各地守城将领一年一调度,毕竟大周近年扩张领土,到底是打下来的江山,最怕的便是出现占地为王的祸害。
和纪卿相处,鸾沉总是在举手投足见看到一点宋昱的影子,刚进宫宋昱才十九岁,也是这么莽撞的少年。口无遮拦,心无旁骛。
如今收敛了傲气,多的是尘埃落定的淡泊,却少了让人讶异的奇思妙论,鸾沉可惜之余,明白这分傲气,是自己无比残忍的一点点磨去的。人机关算计,最终只能伤了自己。
可是如今这人还留在宫里,哪儿也跑不了,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纪卿往宫里来的多,一来二去,和碗儿眉目传情的也够了,鸾沉心里计划着等碗儿满了十六,便圆了这桩亲事,也算给自己的妹妹找了个好归宿。不远不近的想了会,不禁联想到别的什么,忽而问一旁的岂之:“现今几月?”
岂之道:“回陛下,十一月。”
鸾沉停下步子道:“五年一回的选秀女是定在何时?”
岂之一顿:“陛下,是四月……”
鸾沉也愣了:“朕有说这回要停?”
岂之听了身子就是一震:“不是皇上的意思要罢黜的?可是宋大人亲自遣散……”
鸾沉:“他?是他去传了朕的旨意?”
岂之不着痕迹道:“那倒没有,宋昱自从弃官留宫之后,朝廷后宫都把他当成炸药篓子,连皇上您……都留三分颜色的人,那些做奴才的哪敢得罪?说来也巧,今年四月选秀,一个祖籍云柔的秀女染上风寒,一下传染了好几个。宋大人偏生撞见了,以‘为陛下龙体安康’着想为由,把这事搁置了。一直拖到现在,上面没个人说要继续,下面的人哪有这个胆子……”
岂之见鸾沉脸色越来越难看,怕他肺痨又要犯,扶他在凉亭一歇,也不再提这事。
鸾沉静着想了片刻,看上去不仅没大碍,反倒有些喜色,他有意要留些面子给宋昱,四两拨千斤道:“朕似乎和他提过,只是说了推迟,并未说要罢免,这事拖不得。交付给你和碗儿去办,在秀女中选出一俩个就好,不必计较出身,但一定要憨厚老是,掂量得了轻重缓急。”
这话里意思再明确不过了,要找了女人来当幌子,岂之一听,后背忍不住出了一层冷汗,皇帝把一个男宠看的太重,甚至重过与社稷息息相关的王储后妃,实在不是天下之幸事。
不过枉岂之侍奉鸾沉数十年,到这关头,还是全然猜不透鸾沉的心思。这事一看,便是那小心眼的醋坛子宋昱做得出来的。鸾沉对此不甚在意,毕竟天下美人,又有几个是美过宋昱的?即使长相及他,那才华,魄力,机缘……还有恰对自己口味的傻气,去哪里寻第二个呢。至于私传圣意,也不是大事。宋昱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不是因为喜欢,怎生被逼出做这样的小肚鸡肠的事?这样的人,要说起了反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到了这时,呆子不去想的,自己却不得不想。既然打算长久在一起,就一定得尽快处理好后顾之忧,立个软弱无能的傻皇后,给大周留好王储,也省的几年之后对着一摞一摞弹劾宋昱的折子脑仁疼。
事情办得很快,碗儿一听便明白了意思,不出十日便选出个名叫申姬的。此人乃高邮首富幼女,生的清丽脱俗,性情明理本分。鸾沉见了只说乏善可陈,倒也没有要换人,唯独叮嘱碗儿要教导规矩,否则连尸骨都不必留。
凤辇抬进皇宫的那天,鸾沉陪在宋昱身边。呆子沉默着在做律令最后的修订完稿。鸾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抽搐样的痛,想着以后一定好好偿还这个孩子,宠他一辈子,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宋昱睁着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鸾沉,俩人都说不出话。
鸾沉抱抱他,打算出去。宋昱没有回应,身体有点僵硬,眼神注视着窗外:“天色已晚,陛下还要去何处?”
鸾沉心虚道:“倒也没什么……”
宋昱轻声吐出一口气:“陛下,您一定要去么?”
鸾沉一下子明白过来,他预料着宋昱知道这件事,会有各式各样大闹奉天城的招数,却没想到只是这样一句话,透着冷人心寒的冷漠,连质问都算不上。
没等到理想的回答,宋昱松开他重又问了一遍,口气中居然是几分释然:“陛下当真要去?”
鸾沉作势要拉他道:“别闹了,你见过哪个皇帝没有子嗣的?历来后宫重在雨露均沾,专宠一人本来就是昏庸之为,何况你又是个男人。即便是为了长远之计,我也必须这么做。”
“为我?”宋昱这下仰天长笑,猛的推开鸾沉,后退着几步迈出门槛:“你派我挂帅出征是为了微臣封妻荫子、荣华风光,你让我杀戮重臣是为了我仕途畅通平步青云……你削我兵权,解我官职是为我保命,立后又说是为我少些骂名,每一件都说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我。其实又有哪一条不是出于你一己私欲?”
鸾沉听了一番话,气的简直要发抖,他没想到宋昱心里,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本来是觉得,世人可以看轻他,唾骂他,只有宋昱不舍得,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依然会被呆子视若神明。那这些时日身为一国之君委身于他……又算什么。
错的满盘皆输。
宋昱朝他冷哼:“都说兔死狗烹,不用陛下找借口杀我,那些冤死宋昱手中的老臣,死前的弹劾书,叙述的罪状我还记得一些……恐年岁尚小,难当其任,屡兼要职,应虑其功高震主威胁社稷……呵,条条都是死罪吧?”
鸾沉觉得气短,于理于情都赢不过人家,还输了口舌,想着怎么也要上去理论几句,然而步子还没跨出去,眼前一黑,咳嗽和晕眩接连而来。
宋昱只当他又诡计多端的耍什么把戏,避了那让人头疼的人开去,也没走远。在偏殿给宫娥休息的地方随便缩一缩,竖着耳朵等鸾沉在寝宫里砸东西的声音,岂料里面的熟睡了一般,很快安静下来。

入膏入狱

宫里人都知道,将军陪侍的时候是打扰不得的。
舌头根子稍微有些坏毛病的宫女侍卫都被尽心尽力的女御处置过了,此乃大忌。所以那些日子宋昱干脆连凤渊宫都不住,日日陪在鸾沉休息的地方,只有碗儿候在外面,顺着时机清扫庭院,依着皇帝性子送些需要的东西。
也不是没料到皇帝会抛下新册封的妃子,可是到了三更天,碗儿心里忽然有些焦躁,凑近了窗棂,只觉得里面一丝人气都没有。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想着反正又不是没看过,陛下也不至于杀我,干脆推了门进去。
候在外面的宫女侍卫打着瞌睡,忽而听到女御大人一声尖锐的惊叫,都是一愣,站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其间一个机灵的宫女最先叫起来:“那叫声像是女御大人的!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其它人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管那人话吉不吉利,只管七七八八你望我我望你冲了进去。
碗儿摔倒在寝宫的门槛边,惊恐万分的环抱住自己的衣袖。溯其眼神望去,迎面可见地下一人只着了件暗金色的单衣,脸掩埋在披散的黑发间,唇角沾着血迹,前襟也被沾染大片殷红。人恐怕已经晕了过去,只是那姿态,陷在毯中的骨节,半昏半醒之时似乎挣扎着要爬起来过。
被后面赶来的宫人提醒着事态,碗儿照住自己脸上没轻没重“啪”的就是一巴掌,这才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抱住鸾沉试其鼻息。见气若游丝,血污沾了满面,又赶紧伸了袖子为他拭。一边词不达意的让后面乱作一团的奴才去宣太医。
太医赶来的时候,鸾沉埋在厚厚的锦被中依然没有醒来。太医也只能做些简单的处理,毕竟周家天子自三代之前便罹患肺痨,没有哪个皇帝活过三十,到了鸾沉这一辈,重在调养,自然不是朝夕之间能药到病除的。
几个太医聚到一块商议着鸾沉的病情,碗儿把刚才见了那一幕的宫人及叫到一旁道:“宫里见了要当没见到,听了要当听不到,这不必我教罢?不仅是嘴巴,连脑子也想歪不得,否则别怪到时候我保不了你们!”
一帮人连忙磕头曰诺,心里却有些云里雾里掂不清头绪,只觉得似乎是极端不妙的大事。
在外面等了片刻,一个太医出来道:“女御大人,陛下有些清醒了,口中似乎念着什么……”
碗儿揉着有些肿的眼睛,迅速的提了裙裾爬起来,也顾不得仪态,三步并二的跑进去,见鸾沉果脸上有了些表情,只是似乎蹙着眉极不舒服。
她凑了耳朵上去,陛下果真喃喃念着二字,似乎猜得着是什么,却又听不真切。
碗儿便回头朝外走,向太医道:“陛下忽然这样子该如何是好?”
几个太医见状只得跟上去,出了门便跪拜:“大人放心,陛下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底子差的很,旧病尚无良方根治,今日似乎又受了刺激,神智还不甚清明,只能依赖药膳调理……”
话没说完,碗儿猛地把搁在一旁的东西推翻,各色的药瓶、银针伴着巨大声响洒了一地,顷刻间谁都不敢出一大气,连隔壁皇帝虚弱的喘息都听得见。
碗儿笑道:“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看上去张太医可是有点儿事不关己啊,对了,您来宫里多久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了一眼皇上,压低声音道:“回大人,奴才自先帝幼时入宫,已四十余年矣。”
“诸位也算为了皇族鞠躬尽瘁,任谁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在宫里没了罢……”
诸太医听罢便叫着奴才无能之类的话,一副哭天抢地的样子。
碗儿眯着眼道:“闹什么闹!没看见陛下正休息么?”
张太医犹豫片刻,从人群中爬出来道:“陛下的病情……这么多年想必大人也是清楚的,自八年前晋安之变其就一直时好时坏……有的事,就是杀了奴才也没有法子啊!”
碗儿也知道自己是任性乱发脾气,怪不得这些人,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眼见宫里也被闹得乌烟瘴气,才从地下捡了块碎瓷片,朝老太医脸上一砸,气冲冲的出了门。
被门外冷风一吹,想起陛下还在里面,又放心不下那些不常照顾他的奴才,叹了口气折返回去。
夜里又是发烧说胡话,折腾到第二日,鸾沉才能咽药。鸾沉自小性冷,寡言少语,迟钝的奴婢很难猜的透,碗儿生怕照顾不周,索性搬去不分日夜的守着。待他神志稍有恢复,便端了喂他,只是咽不了几口又是咳。
碗儿知道他怕苦嗜酸,便叫人熬了盅酸甜的梅子茶,一勺药一勺茶的喂他。
这样过了三日,碗儿靠着塌边小寐,一觉醒来,鸾沉已经抱着膝盖坐起来,大约是热了,外袍褪去放在一边。再看一边的药碗,已然空空如也。
“陛下您刚好些,先躺下,”碗儿恼怒自己做事失职,见了褂子给他披上,挠头道:“千万不能着凉了!”
“宋昱呢。”
碗儿一愣,犹豫道:“他啊,有事出去了……”
鸾沉推开那只手:“我真是太惯着你了!”
碗儿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慢吞吞道:“说了陛下又要咳……”
“你也知道我是陛下?”
碗儿委屈:“他都不管你了,你管他做什么!”
鸾沉垂眼沉默了片刻,道:“我欠他的。”
碗儿不解的看了眼鸾沉,她低头掖了被边:“宋昱进了天牢,谋反之罪。”
鸾沉惊道:“谁这样大胆!”
“还能有谁啊,”碗儿干抽着鼻子:“他自己进去的。”
这祖宗别人可能不认得,天牢里只要不是新来的,见了他都要头皮发麻。
几年前的某日,这人据说惹得龙颜大怒,被关进牢里两个月。上头也不发话要如何处置。
说来这小子可真是瘟神,来了不走吃闲饭不说,没多久牢里就发了瘟疫,搅得狱卒死囚害病死了大半。
这时候上面又忽然降下一道旨,放走了瘟神,反而倒打一耙降罪说牢房里虐待犯人,最后克扣几个当官儿的五成年俸。
又过数月,坊间相传那少年带兵攻魏,扩张版图,立了赫赫战功,不满二十岁便坐拥大周半数以上兵权。
可是那传说那没落到确实,人怎的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果然只能说伴君如伴虎,先不说前日斩首了上百开国功臣后人,就是皇帝身边的妃嫔还有被赐死的呢,更何况区区一个将军。
这回罪名倒是清楚的写着“意图谋反”,然而又不够严肃似的,连个流于形式的拷问都不需要,积极的犯罪分子自己全招了,画押的时候官卒还纳着闷呢,还是摸不准上头什么意思,生怕得罪了小贵人。
“宋大人,”一个满脸皱皮的狱卒身着莽绿袍子,向宋昱鞠了躬,眼睛盯住他肆无忌惮的扫了一圈,颇有玩味道:“您就住这儿!”
摇晃而幽暗的灯光照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隐隐绰绰的。宋昱却不以为意,他只是想要静一静,看着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各式死囚,好歹也是个单间。鸾沉生着气,按着以往的惯例,要比这狠多了。宋昱说不上来为什么,本能上的抗拒见到他。
宋昱吃着牢房的霉干饭,抱着一团稻草睡到第三日,天还没亮就被忽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吵醒。
几个穿着宫服的婢女侍卫自备扫帚开始清理牢房地面脏兮兮的泥水灰尘,另有几个捧了干净的被絮站在一旁,等着清扫完毕便麻利的一层层铺上去。
上次先是不冷不热的关上一段时日,等他心冷了,绝望了再回过头来拉拢。这回也是冷了几日,才复又温柔起来。他不明白鸾沉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吊人胃口,玩弄人心,那人心里除了算计还有什么?
铺完被絮,宋昱大大咧咧的往上面一躺,打算睡个回笼觉。还没躺稳,又有宫人叮叮咚咚的来了,这回居然是抬了烧炭火的铜炉来,样式上看,似乎匆忙间端了皇宫里的,炉壁上还印着龙纹。
这可非同小可,狱卒纷纷呆在那儿说不出话,这旨意恐怕是来自最上面尊贵的陛下,可是没说放人出来,也不说赦免无罪,却在牢房里大兴土木,严加修葺,实在是帝意难测!
宋昱心里也没好到哪去,同样的一头雾水,呆若木鸡的看着纷至沓来的锦缎衣服,笔墨纸砚,点心茶水一应俱全,甚至挑了宋昱喜欢的酥饼梅花糕。到了日上杆头,居然来人捧了七八道精美细致的菜肴,一看便是宫中御厨所做。
对着这菜宋昱心里一凉,觉得一定没好事。莫非是鸾沉当真要定罪斩首,让自己做个逍遥鬼?也不像,看这器具用度,不像是之用一日的排场……况且最重要的是,历史上的记载自己的死期不在这几日附近。
见宋昱一脸狐疑,为首的朱岂之冷谈道:“陛下说了,请将军放一万个心。菜里没毒。”
果真是没毒的。竟然就这么继续下去了,有次午膳宋昱试着向来送菜的女官要了回酒,晚上餐盘间便多了只玉质的酒盅,装的他最喜欢的女儿红。
这天牢暖融融的,条件堪比自己时代的星级宾馆了,搞的将军当真有点乐不思蜀。
宋昱如此过了几日,有些无所事事,他年轻健康,之前受累的身子恢复的很好,心里那些杂念也忘的快。最开始的几天,特别是有人送东西来的那几日,总是觉得说不定鸾沉会亲自来看一看他。后来见没有苗头,也就作罢。
对陛下,说不上来是何感觉,不喜欢绝无可能,那么浓烈的感情,再怎样也消磨不尽。说喜欢,却早就不是当初那份感觉,是爱中参恨,乃至恨意渐浓。
毕竟要是当真这么一拍两散,他宋昱便也可逃过一次浩劫。
这日几个狱卒来宋昱这里取暖喝酒,顺口谈了些国家大事。
“知道么!匈奴南下扰民,”一狱卒向天一指:“我大周天子哪里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另一个也愤愤道:“听说皇上已经派遣驸马爷和殷将军挥师北伐,相信一雪前耻指日可待!”
宋昱竖着耳朵,听的有点“井中一日,墙外千年”的感觉。
“这都匈奴来犯了!大哥,现在几月?”
“将军你给关呆了……十二月了!”
宋昱一顿,一月时间倏忽而过,他知道这仗殷景仁打不赢,鸾沉便会觉得宋昱尚有可用之处,就还是会来找自己的。
好是可以见一见朝思暮想的容颜,坏在又要看那人虚情假意的嘴脸。
那样的相见,叫人啼笑皆非。

难舍劫数

无论是谁,总有不可替代之处。
肺痨本是需要悉心调养的富贵病,鸾沉只休息了半月不到就开始上朝,最初几日,路都没法子走,龙辇直教人抬去金銮殿上。
然而即便如此,前方战况却没有转机。
素闻匈奴骁勇善战,汉人打仗那点小打小算的所谓计谋在蛮夷面前根本无计可施。纵使大周国力强盛,将领英勇抗敌,双方仍是僵持不下。数月过去,钱粮兵卒折损无数,周军夺下的几座城池也因为地域环境恶劣,住民殊死抵抗不得不放弃。
甚至有人提议和亲了事,鸾沉自然是怎么也不肯抹上这么一笔黑的。
对着窗外的凋落的枯枝落叶发呆,鸾沉接过碗儿端来的漆黑药汤,仰脖子一口咽下去,指了指折子道:“他们叫朕送个妹子过去求和。”
“那陛下倒是送啊!”碗儿不屑道:“不过陛下最近都不用和梅子茶了?”
鸾沉道:“苦味久了,也觉出点独特来。”
他说完停了一会,毫无征兆的站起来要往外走,碗儿以为他要去花园散心,赶紧给披了件厚袍子道:“外面可冷了!”
“岂之,你跟朕出去走一趟。”鸾沉示意她退掉那袍子:“碗儿,准备便服。”
一旁的少女咬紧绛唇,眉目间是股欲言又止,鸾沉不愿听她多言,几句呵斥打发了去。
幽暗的死牢里入了夜鼾声四起,俩个狱卒对着油灯和斑驳的黑漆木桌打瞌睡,迷糊间看见一只通亮的烫金灯笼下送上块令牌,惊的赶忙爬起来。
那人一伸手做噤声状,丢下灯笼,随即搀了身后一个身形单薄的人摸着夜色向前走。
狱卒抬眼偷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漆黑中愈见憔悴,却媚如鬼魅。
岂之以衣袖轻掩鸾沉口鼻道:“主人旧病未愈,不要给天牢里的阴气熏坏了龙体才好!”
鸾沉顺着他的动作没拒绝,眼睛环视四周,皱眉道:“人呢?”
岂之小心翼翼的扶住他,引着他继续往前走:“前面便是。”
不远处一件拖着铁链子的牢房,高而窄的天窗间漏了几道疏影在矮榻上,上面依稀可见突出一块,大约是个人形。
鸾沉看的鼻子发酸,不知不觉滞住呼吸。
宋昱睡得安静,却总是喜欢翻来翻去,还喜欢抓着身边触手可及的东西。
岂之从未看过鸾沉这样注视一个人,他生着病,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像是沾了水,随时会落下一串泪。他不晓得主子这是怎么了,不耐烦的抬脚打算踢牢门上的一串粗链子,被鸾沉制止了。
鸾沉捂住嘴,压抑而低沉的最后咳了两声,推了推岂之,语音虽轻,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回宫罢……”
俩人没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忍不住回头看。原来是宋昱梦中一翻身,半边身子把被子带的全掉到地上。
鸾沉隔着一道铁栅栏看他。
岂之以为主子要折返,回首在原地候了片刻,却发现人已经走到天牢门前,反倒是自己被落下好几步。
岂之走前虽然吩咐了守卒此事不要向他人提起,可是那狱卒死活管不住一张烂嘴,隔了一日便咬着宋昱耳朵问他是否有什么相好是皇亲国戚,夜里看了一眼便匆匆走了。
宋昱有点小感冒,脑壳子发昏,茫然道:“那人长的什么样?”
“来的是俩人,一主一仆。仆人大块头,肤黑面凶,甚是煞人。主人遮了半边脸,走路都是人扶住,像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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