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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指柔-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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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亲手抚养了那女婴,像是对待一名真正的公主般对她万千宠爱呵护,让她能够平安成人,并得以随心所愿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可是她似乎继承了弼成太子的病弱,万贯家财也拼不过命运,最后离家也就只剩下了一老一幼。
幸而离仲很健康,他似乎隔代继承了弼成太子的优点,允文允武,从小就出类拔萃。离老爷子看着他渐渐长成挺拔英朗的少年,胸中有藏着天下的丘壑和热血,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块璀璨的美玉。
“那孩子志在沙场,什么建功立业报效国家,通通是那些老不修教他的胡话!只恨当年我一时不察,让几个腐朽老头把我的好孩子教得这么愚忠!”
可是已经疼宠惯了的老爷子又怎么能拒绝得了金孙的得偿所愿呢?
“多少年了,当初的旧人容颜都忘了干净,想记也记不得了。我倒是没看出来,才放心让他上京来,当年的事情都被我抹干净了痕迹,我就放了心。谁知道,谁知道……”
经过了皇帝数十年的致力,弼成太子的一切事情都被抹了干净,史书上也不过寥寥那么两句。那么久之前的容颜,早就在时间消磨下在有心人的封埋里模糊成一团影子,整个皇朝还能有谁记得清楚呢?
可那也一样垂垂老矣的老皇帝,居然不过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起了疑心。
是我自己失心疯,听完了之后就自己念叨,想着各种不着边际的疯狂法子,就想保住离仲。从前发生过什么与我何关呢,离仲是谁又怎么样?他不过是我遇到的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喜欢他,舍不得他死,我就是这么自私。
离老爷子说:“想不到临死之前,还能有机会把埋了这么多的事情再说出口,你这孩子也有趣,脑子不清楚,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又不是闺女。红琊奴有你这般的子孙真是报应。”
他骂我皇祖父顺便数落我,我也不在意,完全被他那句“临死之前”吓到了。
“红琊奴的脾气我岂不知?他想必此刻心里正在打量主意,我是弼成太子的旧部,仲儿是弼成太子的外孙,他定然要胡思乱想起来,只怕几夜都不能安睡,一定要所有消息查探清楚了,自以为掌控了一切,便会与我见面。只怕那一面之后,他便留不得我了。”
虽然看淡了生死,离老爷子最后还是屈膝求了我。他想必此生都没怎么对人低过头,却为了离仲,向着他所不屑的仇人的后代,为那微弱的可怜的希望,低下他的脖子,恳求我这个无权无势的人能保住离仲。
我吓傻了,第一反应也噗通一跪,然后才后知后觉跳起来赶紧扶他老人家起来。
“他对我有救命知遇之恩,我却什么都没能做到,他临死前给我的两个选择,我都违了他的意。当年的是非都过去了,种种过往也没必要深究,我只想保住他留下的唯一血脉,以后也能有脸去见他。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本就无辜,又何必因为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朽,平白送了性命?”
他求我救离仲,我答应了,答应便要做到。
命中(一)
离仲的路一直都难走,命运是网,带着前尘旧事来围追堵截他,他有怎样的才华抱负也只能困守小小一个地方,没有一日得以开怀。终于雨过天晴,他刚刚能一展抱负,能平步青云,却还不能摆脱我,然后又被我害得像困兽一样被人围堵,万般艰难也杀不出一条路。
一条走到我面前的路。
他为什么不想想,皇城之中,便是他武艺高强,又怎奈得了我何?
那些看不见的护卫,包括小安在内,甚至包括整个离府,谁会眼睁睁看他犯下这样的重罪?天道不公,早在出世的时候就定了高低贵贱,我是皇长子,我的命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尊贵。什么人命什么公道,难道还值得拿我堂堂皇子的命去偿?
世间就是如此可笑,离仲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
他们的金丝蚕索在风中呼啸着,布下天罗地网,他一己之力,不过天地一个小小的人物,怎么突破地出来。
他只能拿着那把不济事的逐影,被他们一步一步围困得不能动弹,只能红着眼,做着玉焚俱灭却徒劳无功的挣扎。
小安拉着我要我走,他才不管离仲怎么样,可我动不了,我只能浑身颤抖看着他,那些无眼的刀剑逼近又被躲开,一次次擦着他的衣角和鬓角,他的剑花也越来越快,绞出一片惊寒惨白。
我害怕了,低声道:“小安小安……”
小安默了默,终于把我扶到一旁,让人重重守着我了,才抽出剑,迎身而上。他一动手,那些黑色影子便停下来退开,密不透风散在四周。
最后,离仲剑断,小安打晕了他。
那些人一涌而上,用金蚕丝把离仲绑缚起来。
我没气力说话,只能压低声音跟小安说,叫他转话:“他不是囚牢里的犯人……此事不可传出去,违者斩!”
小安叹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哥!”
一团混乱中,禹翎很快就赶到,他看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皱了眉喝道:“愣着做什么?押下去!外头挡着的离府下人都处置了,叫他们嘴放严来,敢闲话一句,本皇子割了他舌头!”
然后来拉我的手,吓一跳:“怎么这么冷?”
小安跟禹翎道:“殿下说,放了他。”
“笑话!”禹翎怒了,“胆敢冒犯皇亲国戚,论律当诛!二哥你到底能不能挣点气,他都恨不得要你的命,你还护着他?白眼狼一个,对他好有什么用!”
“你看看你自己,折腾成这样,还管不相干的人做什么?上马车,叫他们召集太医等着,我看你的样子不对。”
禹翎抱起我就往外走,我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小声道:“不是不是……”
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小安终于也着急,难道说长句子:“殿下说离仲不是白眼狼,此事不怪他,殿下舍不得。五皇子你要依着,殿下不好了。”
禹翎低下眼看我,脸上渐渐也露出了伤心模样,他闭了闭眼,冲我笑了笑:“好好,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先关关他做样子,让他自己也好好想想,明日就放他出来,一根毫毛也不少,好不好?”
我本来想高兴的,可是心里太难受,太痛了,全身的血液都恨不得一口气涌出来,都变作泪水,一口气哭完所有的疼和苦。发不出声,就只能浑身颤抖着,哭得人事不知。
当年一壶酒,两种毒,他喝了绕指柔,我喝了低眉。他到底没有成为沉醉在温柔乡的废物,我却已经到了要为了那一点死不悔改的执念付出代价的时候。
只可惜到最后,我终于没骗了他,可还是毁了他的人生。
皇贵妃一直坐在床边,有人端了药过来,她顺手就接了,慢慢喂我,我挺不好意思的,这么大的人还要被人当做一个娃娃,可惜有心无力,也只好厚着脸皮让人伺候了。皇贵妃笑道:“乖孩子。”
红蜻撇撇嘴:“哪里乖了,我就只见了个蠢字。”
“你不知道,打小小雁就最乖,又懂事。不像那几个小的,胆子大,淘气,闹起来能把天拆了。”
皇贵妃夸得我挺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脸红没。
红蜻还在生气,那晚上实在凶险万分,是他当机立断,赶来把禹翎拦住,把我送到老三府里——老三家最近。用参片吊着口气,然后十万火急把一干太医都找了来,尤其是江停月,几乎是被人夹着飞来的,这才堪堪保住了我的小命。事后红蜻愤愤用指头戳我脸,他跟禹翎感情不错,那晚上禹翎被我吓得整个人失了魂,他替禹翎心疼于是来讨公道了:“呆子!蠢货!猪!你再吐血也学不来我的柔弱娇花,就是一血猪,丑死了!就知道吓我们,看以后我们怎么收拾你!”
此刻皇贵妃在,他在“婆婆”面前要形象,就小声哼了句。“这次他才是把天都拆了呢。”
老三悄悄攥他:“好了好了别说我哥了。”
“你家就你跟他,两个蠢呆子!”红蜻咬牙切齿小声骂,对皇贵妃又换了口气,小猫一样撒娇,“娘您歇会儿,我来喂,不劳您动手。”
皇贵妃:“好孩子,知道你心疼为娘,娘累不着,小雁打小没娘的,娘该多照应他几分。好好一孩子成了这样,娘也难受,坐着多看两眼也好。”
老三道:“娘您多虑了,不是说已经有了法子,药也采来了,江太医说保管没事的。”
“江太医的医术娘也知道,他说了没事,自然是没事,不过是周折些,多耗些药材。”红蜻跟老三一唱一和,“咱们家怕什么也不怕耗不起,管它多珍稀多难办的,都不是难题。”
“怎么我依稀听说,要贴皇榜找人去寻药呢,说是凶险万分极其难觅?”
“那是他们胡说,皇榜不过是为了省些时候气力,还没贴出来就有人去了,都是极其厉害的高手,早早就把要的药寻来,只等过几日时机到了再用,那时便就万事都好了。”
“如此这般,那也好了,阿弥陀佛,这真真是菩萨护佑。”
“是,二哥福大命大的,万不会出事,娘您也别太忧虑。”
“那些人辛苦了,得好好重谢,劳累他们跑那一趟,去深山里寻药。你莫小气,只管赏他们,救了小雁的命,千金万金也值得。”
“噗,娘您就爱操心。”红蜻偷偷摸摸掐了把我的脸,嘴上还对皇贵妃讨巧卖乖,“早就有人重赏了,哪里还等得到咱们急急忙忙掏金子。”
皇贵妃也笑了,自己说自己糊涂了,既然是皇榜,那意味着是父皇的意思,论功行赏,只怕也赏完了。
红蜻跟皇贵妃又撒了会娇,终于哄得老人家回去安歇了,把老三留下来照看。老三是个不会伺候人的,笨手笨脚给我掖了被角,就干坐着不动了。
若是红蜻,就知道用温水给我蘸蘸唇,或者把香炉里的药香续几块。
我百无聊赖,只好发呆,虽然脑子里想东西还很费劲,慢慢想着,也能打发时间。
自我醒来已经有几天了,意识清醒,身边人来来去去说话动作都清楚,只是动不了睁不开眼,尤其累,一日也有一半是昏睡的。听他们交谈才知道,距那晚上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想我一睡便睡了这十几日,也算是厉害。
只是平白吓坏了一群人。
一开始老三老四还商量着要瞒住父皇,怕他老人家忧心,伤了身体,于是干脆不移动我,就把我放在老三府里。还是被父皇知道了,把老四叫去问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
其后就是兴师动众一阵闹腾,似乎是江停月终于找到彻底根除低眉毒性护我心脉肺腑的法子,只是极其难办,好在最后都妥当了,只等我“这蠢猪养好点了就可以下锅煮”,然后把毒煮出来。
好吧,我是怕冷的人,煮一煮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按照江停月的话来说,我应该再过几天才能清醒过来,是禹翎站我床头慢悠悠说了几句。
“他没事。父皇那边虽然知道了,但我也拦住劝下了,不会因为你伤心伤身子。你放心吧。”
还没等我放下心松口气,他又阴测测添了后半段:“不过你若是有个好歹,第一,父皇身子不好,丧子之痛撑不撑得过去也指不定,若有个好歹,正好国丧一起办。而那个离仲,就必死无疑,我会亲手取了他脑袋子放你灵柩里,让你们合葬,好不好。”
于是我就被吓得提前醒了。
躺着养了几天力气,蓄积了力气,没事就试着动动手指头,居然成功了。
老三粗心大意没留神,撑着脑袋打呼噜,是侍女来替我擦脸,惊醒了他,他跳起来小声呵斥:“手脚放轻些!”
侍女抖声道:“动了!动了!”
“大呼小叫什么!什么动了?动了?二哥能动了?来人,来人!去禀告说闲王醒了!”
眼睛半眯着,偷偷睁开一条缝,看见一排人站在床头,脸色各异。
老四要笑不笑:“看二哥你在我宫里还活泼乱跳,没事人一般,真是想不到下一刻就倒了。”
红蜻笑吟吟:“醒了就好,我还琢磨着这些日子的药材用度一大笔银子找谁去呢,闲王府里也不知道够不够还我们的。”
泪眼汪汪依然是小六,他往我这里塞满了各种安平符开光的金像之类的,此刻更是连呼无量寿佛:“好了好了,二哥大难不死,想必以后定然是后福满满了。”
“哼,菩萨保佑道祖保护?老子难道白辛苦了?”江停月手中的金针闪闪发亮,他预备着一枚一枚插便我全身,于是再不敢装死,睁开眼冲大家露了个笑模样,讨饶道:“别气别气,千万手别抖。”
“你舒舒服服躺着,累着老子瘦了十斤!你知道这年头十斤肉什么价钱!老子几天都只睡了一两个时辰!”
江停月快狠准,嗖嗖嗖,把我扎成了刺猬一只。
命中(二)
醒来之后就是每天喝药喝药,补汤药膳不断,一天泡两个时辰的药浴,觉得整个人就成了一千年的大药材精,从里到外都是药气,连呼气都是苦的。
“真成了精便给我炼药,看能有什么用处。”
我默默看他,问:“你的毒呢?”
江停月道:“呸!就是老子好了,才敢往你身上使,不然,那法子那么古怪,他们一个个谁敢用?”
这次是江停月说漏嘴了,于是我满肚子好奇,那法子是个什么法子,他又怎么找出来的。
他居然不肯说,被我烦的受不了,就一句话,“问你的好弟弟去!”
禹翎么,我醒后就只见了他一次,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我也不敢问,怕扰了他的事情。听说南边的蛮夷闹事,也是不大太平,他身上好像担了公务,自然脱不得身。
红蜻天天往我这边跑,说是奉旨照看,不过也是看着人伺候我,他悠闲自在坐一旁嗑瓜子,顺便嘲笑下我的刺猬造型,听我们说起禹翎,立即笑了。
他一笑我就知道有八卦可听,忙竖起耳朵,红蜻不负众望,立即跟我们巴拉起来:“五皇子这次可是被罚得厉害。”
咦?我家禹翎?
“陛下怒得厉害,听说那天乌压压跪了一地,都是给五皇子求情的,那呆子也去了,回来跟我说,是五皇子毁了先皇的一个宝贝。”
“哎哟,你们是不知道,连呆子都不晓得,我只偷偷跟你说,千万不能泄露出去!那五皇子胆子有多大,把先皇的陵寝都给挖了!”
我呆滞:红蜻你信口开河要不要靠谱点?
皇祖父的陵寝是什么地方?禹翎要是能挖,他都能做皇帝了!
红蜻得意起来,这种秘辛别人不知道他能知道,就是他比别人都聪明的证明:“当然不是外头那个给人看的,是先皇真正安眠的地方?”
咦咦咦?皇祖父不是葬在皇陵里?
“不过也奇怪,我花了点心思查,那地方原来就葬了人,也是皇家的。你们猜是谁?”
我心中突然有天雷轰轰而过,不、不会吧?
“就是那个根本没什么记录的殇太子!”
弼成太子!
我:……
皇祖父死后,衣冠进了皇陵,却给父皇下了密旨,把自己葬在了弼成太子的陵墓里。当初皇祖父为弼成太子下葬的时候,就留好了一个位置。
这种事情,说出来谁敢信!
我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只好装不知道,也封了红蜻的嘴,叫他再不要谈论此事,最好早早忘掉。只有在见了父皇的时候,趁着没人,悄悄问了一句。
不问我心里也憋着难受。
父皇道:“陈年旧事,问他做什么?”
我看父皇神色淡然,没有被我惹恼的样子,才壮了胆子继续问:“江太医说,救我的法子应该是……是红傩的秘术。”
红傩族世代居住在深林密谷之中,与毒虫毒物相为伴,有诸多秘术,毒药一家,都有外人不可探知的神秘之处。他们害人救人的方法都与中原大不相同,一直被视为巫蛊邪术,听说傩族的灭亡便与之有关。
传说红傩有神药,能活死人肉白骨,乃是每一位傩族人出世时其父母用自己精血和神树血液掺杂各色奇材炼制而成,是傩族人的第二条命,而对其他人而言,则是毒药。若是拿它救其他人,便要拿命去赌。要先服用下含有毒性的伤解草芯,等毒性流走全身,再挖出心口的血肉,与药丸一起熬成药汁一碗,给人服用,才有救命之效。伤解草的毒性并不稳定,可能致死,也可能只是让人尝尝苦头,也只看各人运气。所以傩族自古便有祖训,千万不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不可在他人身上用自己的神药。
皇祖父当时也有颗药丸,他的生母临死前耗尽所有的气力给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他这辈子都没用,最后随着他一起安葬进了弼成太子那无名的墓里,在我倒下后,被禹翎胆大包天翻了出来。
因为达不成傩族传说中救命的条件,江停月大着胆子改了方法,他让他们前往傩族旧地采来了伤解草,试了无数的办法,融合了无数的药材,终于中和了神药的毒性,又因为我脏腑受损受不住神药的药性,便通过针灸汤药与药浴的功效,把药性慢慢的渗进身体。
才解了我身上那本来无药可救的低眉。
“这也便是命数吧,封存几十年,用来救了你。”父皇感叹道,他似乎是想起了许多事情,眼里一片世事历尽后的沧桑感慨。父皇生性寡言寡欢,本就极难有欢乐模样,这几年因为病,眉目之间都是疲惫,像是多少年积攒的累都散发出来了。他慢慢道了句,像是自己与自己细语,“也不知,若是他们泉下……”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本不敢问也不该问,可是不知为何,看父皇这样子,鬼使神差就问出来了:“皇祖父是不是……是不是害了弼成太子?”
父皇静静看我,我低头缩着身子,知道自己僭越了。父皇摇头,道:“不是。”
莫名其妙的,心里居然一松。
“你皇祖父并没有谋害弼成太子,只是,他做错了一件事,无可挽回,便不再挽回了。”
弼成太子的病,是被人所害,是傩人的毒术,亦是无药可解必死无疑。但并不是皇祖父也就是当时红琊奴下的手。
傩族的几个分支灭亡原因都各不相同,其中有一支,亡族罪魁便是朝廷的铁蹄,有流亡的傩人,怀恨在心,精心谋划设计,在皇朝储君的身上下了致命的傩族密毒。
因为傩族已亡,傩人都散落为奴,中原医术与傩族又大不相同,所以当时谁也查不出太子的病是怎么回事。
那时的红琊奴他对红傩族有多了解谁也不清楚,也无从知晓他请不清楚弼成太子的病之缘由,他只是沉默,看着弼成太子一点点熬干了油,整个人被死气网缚,然后一把火自我了断。
他当然没有冒险,把自己的两条命都送给别人。
弼成太子临死前为他铺好了路,加之他天生的冷硬心肠与雷霆手段,那条染了血的至尊之路很快便到达了顶点,接着便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俯瞰万生执掌天下,在战火与猜疑中,为帝国根除一切杂草。
弼成太子此生有一个愿望,只有寥寥数人知道,那便是:家国天下,海晏河清,江山永固,外族不敢犯,皇权不外落,我河山遍布四海,囊括宇内,福泽万民。
——
皇祖父一辈子操劳,也不过就是这句话了。
过去的故事果然很不好听,心里头沉甸甸,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我想了想,小声道:“那……皇祖父他……”
父皇这次没让我问下去,他说有些东西,心里想便想了,却不能说出口问出来,本来就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一旦出口,便就成了心里的答案。
故事早已封尘,故事的人都化成了白骨,是非对错,其中的隐情如何,又何必刨根寻底,一定要再翻出来?
“曾经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可还记得”
你还小,不懂这世间有许多事,是生死都坳不过去的。人心这东西,永远都不是这么简单。
生与死,本来就是世人参不透的东西。我也不指望自己有这样的慧根能大彻大悟,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许多东西都能想明白点,已经难得了。
当初我果然是做错了,我就知道不惜一切手段去救离仲,甚至为此害了离仲那么多。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离仲自己,愿不愿意那样活着?
消除离仲身上的一切可能的威胁,他的武艺、才学都无可用处,困在黄金牢笼里用毒药控制起来,也不能有子嗣留下来,以免日后成为隐患。——这种窒息而屈辱的苟且偷生,离仲自己,到底愿不愿意要呢?
我没问过他,就自己想当然的替他做了决定。还觉得自己是为了他好,继续一步步走下去,逼迫他退无可退,剥夺他身上所有可骄傲的东西,还依然以喜欢的名义,要把死死绑在我身边。离仲厌烦憎恨我,都是人之常情,那五年看上去是我在他那里受了委屈,我有小安他们照看着,又能委屈到哪里去?红蜻他们还一直为我抱不平,说离仲亏待我。
想来这便是皇家人的通病,自以为是,自私,肆意妄为,不顾他人。
想开了,心里也轻松许多,我对红蜻说:“外头的消息我都不知道,只能托你一句。莫要为难离仲了。”
红蜻说我还舍不得他,说我是生来贱命一条,是那种最让他受不了的“贤惠不悔”的小娘子。
我道:“并非是为我喜欢他。我们害了他害了他外祖父,难得也不许别人愤恨?不过只是因为我身份尊贵,所以他才有了罪。何必拿身份这么为难人家?”
红蜻用手背试试我额头,转身就嚷:“停月停月,这孩子被你治傻了,一径直说让人听不懂的胡话!”
江停月哈欠连连:“没见着是相思病么,这种和脑袋有病老子都治不了。”
红蜻跟我胡闹了阵,终于跟我说了正话:“离仲没事,不过离开京城了。”
去了哪里,红蜻一开始不愿意告诉我,后来在不相干的人口中偶尔听到他的名字,他去了南疆守城。
镇守边疆,且永世不得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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