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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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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于她近旁的林修容抬头看向我,眼中竟也是怨毒之意,一面轻抚着不停饮泣的淑妃肩背,一面沉声向蓉妃道:“娘娘初来吴越国,并不知晓道娘娘面前站着的戴采女系何人。淑妃娘娘方才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就是她,就是这个妖女,使妖术害臣妾失去了圣上的血脉!臣妾,即便死也不会放过她!”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俱是一个一个可怜之人。

而,始作俑者,便是此刻静卧于龙床之上奄奄一息的天子。历朝历代,后宫,又有多少女人因爱生妒,又因妒生恨,复,做出种种令人发指之行。淑妃,固然可憎,但,她比十四,有好过多少?不过也是天子掌中、父兄手中一枚棋子罢了。女子,如衣裳,自古多情复薄命的,皆是红颜。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第九章 天意何曾忌嶮巇 (2)
一旁的宫女已为我解去缚住钱镠伤处的白绢,我贴近,以鼻尖轻嗅,复以指尖蘸了一抹污血送入唇内轻尝。

舌尖处,随即传来一丝轻麻。我略沉吟,此箭,应该以南方湿热处所生的毒虫唾液淬之,一旦箭锋射入人肌肤,接触到血脉,便即刻身染剧毒。初始,全身麻痹,直至意识尽失。若不能及时救治,性命堪虞。

我身后,是一片哗然声。

伤口,染有剧毒,我以口唇亲尝,始能寻出所中何毒。但,看在众人眼中,我定是疯子,竟然不顾自个的性命,以身试毒。

顿时,满堂哭声尽止,所有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我的动作。

耳畔,忽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回过身来,近前,不知何时,跪了李裕宫人。他扯住我裙角,嚎啕大哭,不断以首叩地,迭声道:“求采女小主救救圣上。如今,老奴知道,唯有小主才能救圣上一条生路!”言罢,更泣不成声。

我轻轻扶起他,柔声道:“公公放心,十四但凭有一丝机会,也要拼死一试。”

他闻言,感慨异常,复老泪纵横,哭道:“老奴虽愚钝,但老奴知道,圣上,圣上心里……从没有一天不牵挂着小主……”

我示意他噤声。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浪费了。

我轻提裙裾,行至蓉妃近前,朗声道:“回娘娘。圣上的毒,可解!”

登时,方才一片寂静的殿内,哭声震天。许是因为极度悲哀惊惧之后的狂喜,古人皆云,喜极而泣,果真不假。

蓉妃冷声问:“采女有多大把握?”

我点头道:“十成。”

登时,殿内哗然,复又鸦雀无声。

蓉妃似笑了笑,但仅唇角扯了扯,竟没有笑出:“采女果真有此把握?”

我重重点头:“是。十四敢以性命担保!”

立刻,帘幕外跳起一人,扬声道:“蓉妃娘娘,臣有本奏!”

我回身,我并不认识他。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一绺羊须,眼露精光,直直向着我道:“回娘娘。此女自入宫便不详,此刻圣上已危在旦夕,娘娘将圣上交给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妖女,如若不治,娘娘让吴越国满朝臣子情何以堪?让举国黎民何以为诂?臣恳请娘娘三思!”

旁边,蓉妃方才所指的辅国大将军吴怀英登时起身奏道:“回娘娘,臣也有本奏!”

“准!”

“张大人所言差矣。方才太医院诸位太医均已为圣上诊过,诸位太医均束手无策。既然采女戴氏自言可以救治圣上,尚书大人因何反出言阻拦?莫非别有企图不成?!”

我心内冷笑,原来他就是淑妃的兄长张保衡刑部尚书张大人。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

我掀开帷幕,走至跪于近前一直不发一言的当朝一品太尉――此刻前朝的首辅吴厲跟前,俯身道:“太尉大人,老大人是先皇后的生父,是圣上身边最亲近的老臣,也是圣上的家人。自圣上起兵,建越王府,追随至今。请老大人劝请尚书大人,凡事应以国体为重,以圣上安危为先,不可轻存私心!”

我越说声音越高,听到后一句,张保衡果然暴起,狰狞道:“尔系何方妖女?竟敢妄议朝政,祸乱人心!来人――”

吴厲闻言,立刻自地上起身,重重向蓉妃深施一礼道:“回蓉妃娘娘,老臣也深赞同吴大将军之言,请娘娘速下旨,让采女即刻为圣上就诊要紧!”

随即,堂下有过半朝臣一齐高呼,肯请蓉妃准我就诊。
第九章 天意何曾忌嶮巇 (3)
吴怀英更是半立起,双拳紧握,虎视眈眈于身旁的张尚书,眼光,似要将张保衡当场立毙。

我轻笑。吴厲虽名为先皇后生父,又贵为当朝首辅,但其无子无恃,仰仗的,不过是天家的扶持。一旦钱镠暴毙,他此刻唯一的儿子,便是淑妃所生的幼子。新皇登基,尚在襁褓,当然是由其母后及舅父张保衡辅佐。而他这个先皇后的老父,将一钱不值,甚至变成别人的眼中钉。故,此刻,我赌他定会站在我一边。

而吴怀英,曾听隋蘅提及,他向来是钱镠的死臣。从方才他的言行看,他果真对钱镠至死不二。他手中掌管有五万锦衣禁军,而,媛妃的父兄虽手握重兵,但一来调兵入京尚待时间,二来媛妃膝下只有一名帝女,因为忌惮淑妃,当然也不会大力支持淑妃等人。此刻,唯一所剩的,就只等后宫主事蓉妃娘娘的首肯。只要她再点头,我即刻就可以开始救治钱镠。

为了让殿内所有人死心,我扬声道:“诸位大人,十四愿在诸位大人面前发下毒誓,十四如果不能救圣上托生,十四愿甘受凌迟之苦。并请尚书大人亲自监刑!”

我言罢,俯身附在淑妃耳畔又低道:“娘娘,何必急在一时?娘娘所生,是皇长子,娘娘已是未来的帝母。娘娘,如此青春貌美,难道真的忍心听从父兄之言,亲弑夫君,让之后漫漫永夜,相伴娘娘残生?”

淑妃登时被我的言语击溃,面如金纸,身子只如秋之黄叶,簌簌颤抖于清冷的寒枝。我抬目再望向帘外的张尚书,眼中浮出一抹必得的笑意。随着我的视线,他也颓然倒地,心知自己大势已去。

我复移足,行至林修容跟前,屈膝在她耳畔再低语道:“小主怨恨十四不假。不过小主有没有想过,小主如今确实没了圣上的骨血,一旦新皇即位,依着前朝的旧例,无子无嗣的嫔妃侍妾一律绞发出家当姑子。小主这般阻挠十四救圣上,想必小主已经做好准备当姑子了?”

未及我讲完,林修容的眼中即浮出一抹恍然若悟的惊惧,臻首越垂越低,终至,让我看不清她娇颜之上的神情。

我傲然回顾满堂之人,眼光再自媛妃,以及身形渐隆的宝林杨氏身上,一一掠过。二人的脸上,此刻,俱是哀哀乞求之色。看来,均是想我能够救她们的夫君出死地。似比旁人识几分时务的她们恐怕心知,今时今地,在这深宫内,即便育有帝女或身怀龙脉,但,此刻无子即等同将来无恃。即便她们再憎恶堂下的十四采女,与失去夫君,失去权势甚至性命相比,一切恩怨都不复重要。

原来,这就是权势的滋味,十四,今日终是领教到了。

我转身,再向蓉妃施礼道:“蓉妃娘娘,十四有话要同娘娘单独讲,请娘娘移步!烦请诸位大人、嫔妃小主稍候!”

蓉妃看着我,脸上浮出一抹深意,眼光一沉,但,仍轻移莲步,领着我,向寝宫内室走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我与她,还有龙榻之上昏迷不醒的君王。

帘幕低垂,寂寂无声。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第十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1)
我看向她的伤臂,轻声问道:“敢问娘娘,刺客何在?”

她似不信我竟于此时问起刺客,轻抬娥眉,冷然道:“锦衣军将其擒获时,他已服毒自裁了。”

“哦?”

我再问:“除了身负重伤的圣上,随行的诸位娘娘小主还有一应朝臣中,似只有娘娘一人负伤?”

她轻抬杏目望着我,眼中,似有万千深意,遂,隐去不见,低声道:“圣上中箭时,只有本宫距圣上最近,本宫为救驾,挡在圣上身前,不欲刺客再行刺圣上。采女满意了吗?”

我轻笑:“十四只是觉得娘娘伤得可巧,不过一问。想必其他人也会做此想不一定。”

她始露出一丝讶异:“采女怀疑本宫?”

我屈膝一礼:“十四岂敢。”

复又问:“昨日秋狩是娘娘向圣驾提议的吗?”

蓉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十四儿终于长大了。懂得揣测人心了。”

我一惊。方才她之言,和他昔日对十四的语气好接近。蓉妃,竟然口称十四的闺名,听来,如此温婉,如此可亲,仿似,仿似站于十四面前的,真是十四朝思暮想的故人。

正当十四暗自揣测,她容颜一转,却,正色向我道:“采女多思了。秋狩是圣上一早与前朝的臣子们商议后,始定下的。采女难道不知,圣意,岂是他人可以左右的?”

我怅然一笑,低道:“十四,不想再问无谓之事。十四,只想求娘娘放圣上一条生路。”

她登时屏息。秋水一般的瞳孔内,浮出一抹难掩的痛楚。复轻笑道:“原来,采女真把本宫当成刺杀圣上的元凶了。”

我不答,目光灼灼,望入她眼底深处。虽无言,但我眸内的深意,应一览无余。

她似被我眸光灼伤般,明显瑟缩了一下。半晌,始低声道:“彼时,我在宗正寺大牢内向采女所言的一番肺腑之言,采女尽数忘了吗?采女,何以执意要救这个寒薄之人?采女所受的煎心之苦,都忘了吗?”

我屈膝,跪于她身前,低声道:“十四,虽恨。但,十四若见他死而不救,十四虽生,莫若死。”

蓉妃的脸上登时现出寒意:“我,若不肯呢?”

我以头叩地,复低声道:“娘娘若非是十四的故人,此刻娘娘既为吴越国的皇贵妃,但,娘娘并无子嗣,如若圣上不治,娘娘不是要听命于他人?依娘娘的花肤雪貌,又岂能两全?娘娘如若真是十四的故人,十四知道娘娘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出此下策。圣上待十四情薄,但待墨荷可谓盛宠至极。十四复请娘娘三思!”

蓉妃似被我伤及痛处,初始轻笑,直笑得最后花枝乱颤,珠泪,复盈于腮际。

她轻轻屈膝,半跪于金砖石上,以与我平视,颤声欲言:“本宫,本宫……”哽咽良久,终未成言。

我心内似有几分明白,眼泪也夺眶而出。她,真的是墨荷吗?那林生又在哪里?钱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她犹疑良久,复深吸一口气,咬牙问我:“采女执意要救他,采女可知本宫为何人,十四自己又系何人?”

我决然道:“时间无多,十四无暇再顾其他,只求娘娘成全!”

蓉妃被我语中的决绝震住,半晌,才轻移视线,嗤笑一声,道:“太医院已然说他无救。十四,要怎样救他?”

我恻然一笑,低道:“十四已经看过,圣上的毒虽深,但仍可解。十四,十四……”

我垂下眼睫,复低低道:“十四只需以己之鲜血,换出圣上身内之毒血,以血易血,圣上所中之毒便会尽数转于十四的体内。圣上,即可回生。”

她目瞪口呆,身子跌落于金砖石上,尖声道:“十四,是要以己之命,救这个凉薄之人?十四疯了吗?!”
第十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2)
我柔声道:“十四,还有三桩未了之事相求于娘娘。这三件,唯有娘娘能够成全十四。”

她一挥袍袖,不许我再言,口中仍似不能置信般,迭声道:“十四,为何要如此?十四,因何要如此?”

“娘娘,时间无多了。请娘娘听十四言明。十四,虽死,也无憾矣。”

她圆睁杏眼,似与我初次相识一般,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我的脸。樱唇微微开合,喃喃低道:“十四,一定是疯了……”

我不顾自个的肮脏,以双膝向前挪动寸许,扯住她袍袖,哀哀求道:“求娘娘成全十四!求娘娘,千万成全十四!……”她一刻未应,我则不停以头点地,直磕得额际渗出血痕。等我再起身欲重重叩下时,她终于不忍,应道:“本宫允了便是——”

我喜极,余下给我救他的时间依然无几,蓉妃,终是应允了。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古人云:喜极而泣,果真不假。

我无暇再顾及自个脸上的泪痕和血渍,殷殷嘱托着。

“第一桩,十四拼死救出圣上后,请娘娘高抬贵手,看在十四的份上,在他清醒之前不要再加害他。”

“第二桩,十四待会为圣上换血之后,即刻将不治。请娘娘将十四的尸身,运回钱塘界内,十四的娘亲身边。”

“第三桩,请娘娘行后宫主事之权柄,废去十四的采女名份,将十四贬为贱民。”

听到第三桩,蓉妃不解,手指着榻上之人,问道:“十四,既如此爱之系之,宁以死相救。担着这个名份,即便,生不能同寝,难道不想将来,于地下,可以陪在他身边?我实在不懂十四的心意。”

我恻然道:“娘娘不知。圣上的心内从没有过十四,十四虽领着这名份,却早已梦灭。十四,惟愿死后,孑然一身,干干净净,尽数忘了这段本不该开始的孽缘。十四,虽死,然死而再无憾了。”

说完,复长叩于地。

她伸出素手,轻抚我的长发,眼中尽是悲悯之意:“十四,果真是个痴儿。可惜,这榻上之人有眼无珠,没有这个福分。”

我再跪:“求娘娘成全!”

她颔首道:“好,本宫答应十四,三件事,本宫定会为十四办到。本宫拦不住十四赴死之心,本宫也不愿再拦。本宫年长妹妹数岁,既同样身为女子,自然懂得十四心内之苦,即便姐姐阻拦妹妹救他,想必十四虽生,反不如死。姐姐就成全你这个痴儿!”

我感激涕零,再重重叩首。

复起身,向蓉妃道:“十四,就不出去了。请娘娘给十四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再至太医院给十四取最好的蛇伤药丸来,再拿一副全套的银针。”

“让宫人给十四准备一桶热水,时间无多,十四只能仅将自个的切割之处先洗净。请娘娘暂且回避,非十四亲唤,任何人不得入内。一个时辰之后,娘娘再带人进来,一为十四收尸,二来,彼时,圣上已无碍了。”

“求娘娘那时再将十四的身子清洗干净,免得十四的娘看见十四如此污秽,徒增伤心。请将十四换成未出嫁之时的装扮,十四不愿娘亲知道女儿的伤心。”

蓉妃含泪道:“十四的心,比天上的明月还干净,本宫定会为十四周全,妹妹安心……去吧!”

我点头微笑,盈盈立于床前,看着她一步一回首,消失于我眼前。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3)
果然,不一会,即有宫人进来,为我备好热水,放下银针、药丸,并将一把寒光凛洌的匕首置于我近前,随之掩上帷幔,弓身离去。

我以指尖捻起银盘内的那枚药丸,我向蓉妃要的是太医院最好的蛇伤药丸,许是太珍贵,整个太医院竟只剩了一枚。其实,单就此刻钱镠的毒而言,再好的蛇伤药也已无用。我向蓉妃要来,是给自个口服,希望解毒之剂能经过我的血脉,灌回他的体内,新鲜的血液施以解毒的药剂,或许能够使换血之疗效再增加几分胜算。

药丸,如鸽子蛋一般大小,漆黑如墨,散发着荧荧的光泽。我置于鼻尖处轻嗅,并无任何异常,遂,轻轻掰开,三下两下吞入口中。甫入喉,即苦不能忍,并带着令人作呕的臭味。我曾经听师傅提及,蛇伤药大多如此。伤药服下后,一般需二刻左右才能渗入周身血脉,这段时间,我需要用来作他用。

我坐于床前,轻轻以白绢,就着热水,一点一点,拭去手掌之上的污渍。

沉睡中,他的容颜那样熟悉,也那样陌生。

我将匕首于烛火上烤热,置于身前。复将银针,一根根,植于他的穴位,以助血脉能够快速流动。一切就绪后,看着更漏差不多到了时辰,遂,轻轻执起枕畔的利刃,深深自他的一只掌中割下,立刻,有近乎黑色的血,自伤口渗出。

我挽起衣袖,抬起已然洁白如初的素手,摊开掌心,复将匕首深深地切入。始切入,即钻心之痛。我咬紧牙关,将自己的掌心与他契合。宛如,多少次,他也将自己与十四紧紧契合在一起。

历历往事,如浮光掠影般。一幕一幕,自我眼前浮出。

耳畔,似又听到那婉转不去的笛音。七彩的霞光中,十四的良人驾舟而来,漫天的晚霞如擎天的火炷,照亮了半壁新月池水,清晰地映照出一个俊美无匹的身影。笛音,绮丽清澈,映着酽酽池水,让十四,心系之,梦萦之。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支《长命女》,曾经于桃叶渡口,留住了十四的丝履,也铸成了十四毕生的隐痛。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可惜,十四再也不能与君长相见了。天长地久有时尽,再纠缠的缘分,也终有灰飞烟灭之时。

灼热的血脉,汩汩不断地涌入他体内,我皱紧双眉,强忍住噬心之痛,将自己鲜活的生气注入他身内。拼尽全身力气,将自个的掌心与其手掌,紧紧相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刻,虽执手,却是缘尽。死生契阔,相见,再无期。

我的意识,一点一点流逝,脑海中,却清晰浮出旧影。

新月池畔,初相遇。

十四拎着裙裾,冲他扬起小脸,脆声道:”我叫十四。”他,自高大巍峨的墨龙舟上俯下身,笑道:“十四儿?” 

如果,相逢好似初相识。如果,今生可以重来,十四宁愿永远不要与他相遇。

被我燃起的香柱,渐渐转为灰烬。我拼却最后一丝气力,以白绢草草包住他掌心的切口,复逐一拔去他周身的银针,望着眼前逐渐恢复玉色的俊颜,轻轻叹息一声,再,轻轻自榻上滑落,坠落入云毯深处。

慢慢合上眼睫,一滴珠泪,干涸于腌臜无比的腮畔。

后,有史记:天宝二年,重阳。帝,秋狩,遇刺,不治。有采女,以己血换之。遂,起死回生。宫人按其嘱,遣出,葬于钱塘。三日后,帝始醒,闻之,悲声。。  。。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章 事如春梦了无痕 (1)
吴越国天宝纪元二年,腊月初十,天子颁下旨意,自次年元月初一始,改年号为宝大,始称宝大元年。

各地州府,包括京城在内,均于街市显眼处张贴公告,告知黎民百姓,纪元之更迭。

宝大元年,三月初四。

江南莺飞草长,春意迟迟。

我独坐于小蓬窗内,给师傅缝着换季的长衫。师傅此时已去一里之外的集市沽酒,近旁的红泥小炉上,犹自煨着师傅最爱的鸡汤。农家简陋,一日三餐,难得见到荤腥,但师傅每日是无肉不欢。是以,师徒二人在这草庐内圈养了数十只母鸡,除了可以收获鸡蛋,还可以不时杀鸡煮食,为师傅一解馋瘾。

师傅已经去了约莫两个时辰了,我望望天色,已然不早。以往每逢月半,村里的集市开市,师傅总要前去其中的杏花酒坊带回满满两袋美酒,密封于罐中,不时取出,以酒代水,怡然自得一番。

我自矮凳上起身,至院中,一面给鸡栏内喂食,一面踮足,张望着远处的小路,找寻师傅的身影。

一直等到太阳西斜,村口的老樟树边,终于出现了师傅悠然而返的身影。一袭淡黄的袍衫,肩背上依旧插着一支拂尘,一面手捋着下颔的胡须,一面款款而歌。手中,犹自拎着满满两羊皮口袋的美酒。

我又惊又喜,小脸上不觉露出笑容,打开柴门,迎上前去。脆声道:“师傅――”

师傅看见我朝他跑去的小小身影,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得象一枚栗色的核桃,大声道:“双乞等不及啦!看为师给双乞儿带回什么来了?”

我娇笑,自师傅手中接过一袋美酒,刚接过,羊皮口袋沉得登时让我身子一踉跄。师傅随即接过,慈爱地向我道:“双乞身子弱,为师自个拎即可。”

我闻言,一吐舌,撒娇道:“师傅,鸡汤已经煨好了。刚刚双乞儿忍不住偷偷喝了一碗呢!”

师傅哈哈大笑,在我跟前摊开大掌:“双乞瞧瞧,为师给你带了什么?”

我低头看去,师傅的手中竟然卧着一支精巧异常的银簪。我小脸上登时喜不自胜,接过来,端详半天,心内着实喜欢,忍不住将之插入自己低挽的双髻中。

“师傅为何想起给双乞买银簪?”

师傅笑吟吟望着我,一面道:“今儿是双乞的生辰,双乞儿及笄的大日子,过了今儿,双乞就满十五啦!”言罢,复又加上一句:“可以嫁人啦!”

我登时晕生双颊,羞红了小脸,不依道:“师傅又取笑双乞”

师傅大笑,不再理我,径自忙着他的美酒和吃食去了。

师徒两人围桌吃晚饭的时候,师傅口中犹自哼着曲儿,一面咂着杯中的美酒,一面以手击节,合着节拍。

而我面前,没有美酒,只有一碗苦苦的药汁。

我皱眉,抱怨道:“师傅,双乞的身子何时才能好?几时才能不用顿顿喝这苦死人的药汤?”

师傅被我打断,遂,暂停歌咏,道:“为师好不容易才留下双乞的小命,双乞儿还不领情。为师的汤药,天下无双,别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我别无他法,皱着鼻子,将面前的药汁一饮而尽。
第一章 事如春梦了无痕 (2)
山中方一日,人间岁月长。我与师傅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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