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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本嫁衣-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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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谁又能否认她们还这样的年轻。皱纹只不过是在心上。
那日知秋在阿兰的住处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又是黄昏,阿兰正在煮皮蛋粥,电视机里在放香港警匪片,声音吵吵嚷嚷。她抽着烟,给知秋端了一碗滚烫的鲜粥来。
知秋没有胃口,面容惨淡发青,看着阿兰的背影不说话。阿兰兀自坐在床沿喝粥看电视,知秋顿觉心里凄凉,俯下身去从背后抱着她。
阿兰,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她突然问。
阿兰静静反问,去哪儿?
知秋倔强地说,结婚。我要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这个世界我终于腻了。
阿兰背对着她看电视,不由得笑了起来,结婚?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够回到平静生活罢。
知秋说,我觉得能。
阿兰不接话,沉默了很久,不急不慢地喝完了粥,她才回过头来对知秋说,苏琴姐,你可要小心。有人想要赚你的命了。
知秋一笑而过,说,我们已经如此,谁不是在赚别人的命。
阿兰含义复杂地回敬一笑,不再多话。
6
过了两日,徐老板又叫她出来吃饭,邀请得盛情又殷勤,知秋本来就无事可做,爽快答应了下来。她不汉子道这是顿鸿门宴,吃得还十分痛快,阿美揽着徐老板左右伺候,知秋喝高了以娘家人一般自居,一大桌人吃得热热闹闹。饭局完了徐老板便说,走走走,我请客,你和阿美都跟我去溜几趟……
知秋连想都未想便跟着他们去了一个冰会。这里以前没有来过,他们上了单元楼,打开门,两室一厅的地方,紧拉着窗帘,没有一丝日光,只开了昏暗的灯,八个男子在吸毒,四仰八叉地躺着坐着,屋内烟雾缭绕如同地狱。见人进来,他们纷纷抬起头,招呼徐老板:大哥好。徐老板和阿美引她进去,还客气叫她在沙发上就座。知秋以为还可以一边做生意一边蹭吸,未料到她刚刚坐定,徐老板便按住她,正反十几个耳光劈头盖脸而来,掴得她两眼昏花。
婊子,你背地里叫我猪猡,兑六十分的货给我,把我当傻子玩,我看你是**翘到头顶了。贱货一个立什么贞洁牌坊,今天我就把你送到这里,和爷几个慢慢消遣。
她还痛得昏倒在沙发上爬不起来,徐老板骂完便朝那几个男子使了眼色,和阿美扬长而去,铁门应声关山。
“十三个日夜的时间。整整十三个日夜。”
许久许久之后,她才这样缓缓地,在一个静默如死的深夜告诉我,十三个日夜的时间,她被囚禁在这个没有一丝日光的房间里,八个吸毒亢奋的男子丧失人性禽兽不如,没日没夜地车仑。女干她,做尽了不堪之事……又遭虐待:吸毒发狂的男子将玻璃冰壶敲碎,锋利的玻璃直接插进她的大腿,温热鲜血淋漓而下。他们将她打昏,又用烟头烫醒,身上到处是烫伤的水疱。她躺在地上,被当做麻袋一般踢来踢去,鼻青脸肿……男子的米青。液混合着她伤口的汩汩出血,缓缓流下。又给她注射海洛因,使她犯毒瘾崩溃。她连惨叫都没了力气。
在昏迷与醒来的间隙之间,她睁眼,闭眼,灯光便忽明忽暗,像是从生走到了死,又回到了生。在生与死之间,可以记得什么呢。可以见得什么呢。
她这样的暗哑,再也发不出声音。静静伏在地上,如一只爬虫,野兽还在林中咆哮,她入爬虫一般静静蛰伏在地上,翻来覆去经受噩运般的蹂躏……此刻她却竟然感受到了天主之子的受难。
光在何处……光在何处……
人间充满憔悴和痛楚,我们罪孽深重,天主你可知道。
要活下去,主说。
我们的拯救,是要活下去。因为人间就是天堂,人间就是地狱,人间就是人间。
……人间就是无数人的活着。
7
阿兰发觉自己被阿美和徐老板盯了起来,便知道知秋已经遭了害。确认知秋失踪之后,阿兰为了救她,便偷偷去找三哥。三哥是新区最大的地头蛇,那里大半的酒店和海鲜城洗浴城都是他的,开发的楼盘无数,家里又极有背景,势力很大,无人敢得罪。她求三哥派几个弟兄,去叫徐老板放人。三哥与知秋曾有过几次照面,也是陪过他喝酒。他还记得那个瘦弱的小女子。
三哥答应了下来,叫了一个大兄弟去徐老板那提人。那人替三哥出面,委婉地只是说以前大家喝酒时他看上了那个小女子,要打回去做马子,请徐老板看在三哥的面子上成全。
徐老板知道斗不过,清醒过来也觉得事情做得太重,便带他去领人。
来人进屋,环视了一下,知秋赤身躺在角落,有几个男子也是半裸。那人草草捡起两件衣裤,扔给知秋叫她穿上。
知秋被带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她只隐约感到了人间的呃日光尚且还在,照耀了她 一瞬,又迅疾熄灭了。她又被陌生男子抱上了车,根本无力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那个弟兄把知秋送到了三哥那里。这个男人看着知秋—她勉强睁开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再无力气。
男人看着眼前这女孩子,皱了一下眉头。吩咐说,找个房间,把阿兰叫来陪她。
养一下伤。
在三哥安排的酒店房间里,阿兰陪着她知道她醒来。喂了她一些持的,又轻轻揭开她的衣服,见到身上的伤大部分已经结痂,但有几处已经化脓溃烂。知秋满身疮痍。面色如灰。全身只剩下骨骼的轮廓。
知秋还躺在床上,终于有力气开口,第一句话声音细如蚊虫,只道: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阿兰坐在她身边,眼神仍旧入蜥蜴般冷冷注视,犹疑着伸手抚她的脸。过了很久,阿兰忽然掉了一滴泪,俯下身去紧紧抱着她,就此崩溃,在房间里面放声痛哭。凄厉如鬼。
8
几日之后知秋已经能够起身说话。阿兰放下了她离去,临走前只是轻声言道:苏琴姐,过去你恩宠我的,这次我都还清了。你以后好自为之。
知秋惨然一笑,只是说,谢谢。
三哥来看她,把她带走。这一次由不得她跟不跟谁—世间没有她容身之处。在三哥的床上,他将她衣服脱净,看着她骷髅般瘦瘠的身体,满目疮痍,淡淡地笑了笑,说,你比我八岁的小女儿还要瘦。我挺想她,你就陪我躺着说说话吧。
男子突然很疲倦,灭了灯,点上烟,在她身边一点点地说话:……我十八岁去当兵……那时是在南京……天天走正步打拳……排长是河南人……动辄喜欢骂人……我也挨过不少老兵的揍……南京夏天那么热……洗澡堂是一池水……一堆人脱光了跳下去……五分钟池水就变了颜色……军营后面的树林……有时候夜里有男人在野合……后来部队去抗洪抢险……我怕死怕苦……当了逃兵……回来之后无所事事……跟着大哥和父亲做生意……那个时候被人骗了钱又惹了祸……欠了大笔债……有人来杀我们……散弹枪把我小弟打成了蜂窝……死得像鬼……我的头中了弹……昏迷了不醒成了植物人……大哥还照料我……请保姆天天给我翻身晾晒……躺了八年皮肤都没有溃烂……大哥很失望……说满了十年就让我死了算了……不知道为什么第八年我又醒了过来……大哥已经东山再起……我跟着他继续做事……现在终于好了……娶了女人生了孩子……
知秋闭着眼睛听着他低声叙说,无力地问,那当年的仇家呢。
他轻描淡写地说,哦,他们……大哥早就把它们天南海北地找了回来……让人绑到了我的工地上去……直接把他们丢在了混凝土搅拌机……打发得干干净净,盖进了楼里。那楼一直空置在那里,附近人说它夜夜闹鬼。
知秋静静听完说,你真是强,什么都能够摆平。我也多希望……
他笑:其实道上有什么黑白之分……谁强谁就是道。
她跟了三哥一段日子,一样是陪吃陪谁—沦落至此跟谁都一样。三哥喜怒无常,时而疲倦冷静,时而暴躁发狂,是个人来疯—他极其喜欢当众呵斥自己的女人:并不因为心中有气,只不过是觉得呵斥女人很有面子。
知秋摸清了他,便任由着他在人多的筵席上大发脾气辱骂自己,自己低声认罪迎合他—这不过是他的游戏,世间千奇百怪,各种癖好无奇不有。众目睽睽之下再难听的话,知秋都恩能够权当左耳进右耳出,夜里照样娇滴滴伏在他身边。三哥还未遇到如此懂他性情的女人,反倒对她相当宠爱。
一段时日过去,她哄三哥哄得驾轻就熟,时机来了,她便说,三哥,我手下的一个小姐不听话,我得教训教训,您给我安排几个弟兄……帮帮忙嘛……
三哥懒得过问,之说,由你去便是。
知秋自从死里逃生,不知立誓多少次要以牙还牙,而今终于做得到,找的是阿美的旧情郎把她骗了出来。冤冤相报,那夜又是一场鸿门宴,阿美略略喝醉,兴奋得恰到好处,那个旧情郎径直把她带进了早早等候的车子里。
阿美上车,见到知秋—泛着红晕的脸色顿时刷得用一下惨败,酒全都醒了:在劫难逃,在劫难逃、
但阿美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雏样,立刻就镇定下来,一如既往,伶俐乖巧地叫:苏琴姐。这么久不见了……
知秋一言不发,几个男子便捂住了阿美的嘴,手脚都捆了起来。
夜深阑静,开车驶往四十公里之外的郊区。一片乱草丛生的废弃工地上立着一栋空楼,阴森至极。男子七手八脚地把阿美扔下了车来。知秋撕掉了阿美嘴上的胶布,阿美手脚还捆着,蜷成一团,挣扎着贵起来,伏在知秋的脚前,砰砰砰地磕头,苏琴姐,发发慈悲,饶了我,饶了我……我不是故意……
知秋站在那里抬头一望——此夜这么静,月光倾泻,星辰疏落。世间宁静祥和,照样不过如此:有人欢喜有人落泪,爱横情仇反反复复,生死最是无常。
知秋轻轻说,阿美,当初你来我手下,我还记得你的模样,见你可怜,我最疼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欠姐姐一辈子……姐姐饶了我……阿美又是一阵磕头跪求。
知秋一脚踩在她的嘴上让她收了声——
你求我绕你!当初你怎么不饶我!!!天地良心我可有一丝对不住你?!知秋崩溃,大声吼叫,一脚狠踢她的胸口,阿美当下就倒地。
你不过是皮贱嘴烂,害我至此的也不止是你,但奈何我收拾不了别人,杀不尽那帮狗养的禽兽,只抓得到你,只怪你是祸起之源,我不得不让你死!
……
打你砍你都太轻了,你这种死无葬身之地的婊子,我现在就给你掘坟,黄泉路上你都该谢我。
知秋发话,几个人便挖了大坑,当即就把她扔下去埋了。
了断了这桩恩怨,她又回到三哥身边求庇护,那个圈子太乱,无人知道昨天在身边喝酒的人今天是不是还活者——或许是吸毒过量而猝死,或许在黑夜被砍得面目全非暴尸接头,只有这种情况警察才会来,来了也不过是立一个案就作罢——都不是干净的人,背后也有地头蛇,管不了查不完。
知秋若无其事地在三哥身边过了一阵,暗中却做了准备——她要逃出来,她还想要像别人一样的正常生活。
临行之前她只去找了阿兰。也算是答谢救命之恩。阿兰还是那么冷漠安静,这些覆辙,她比知秋还要看得多了。阿兰说,你何必如此,其实三哥不错,对你有恩。
知秋捂着胸口说道:阿兰,也许你觉得好笑,但事到如今我仍然是一个心有希望的女子。这两年我不过是从一个虎口逃脱,钻进另一个狼穴。徐老板和三哥抓到我都要把我往死里逼,六月二十六的禁毒日又要来了,黑道白道我都在劫难逃。这一走,我是真心实意还想要好好生活。熬过了这么多事。活该的活该,受罪我都受尽了,上天应该不会再苛责我。
阿兰只是抽烟,淡淡地说,似乎你还很有决心。先戒掉了瘾再说,那样或许我以后还可以看到你相夫教子过好日子的时候。
知秋已经走出门外,阿兰才静静对关上的房门补了一句——
我只不过是说,或许。
9
知秋无声无息带着一小笔钱,躲进了河北境内的偏僻向下,住在农家土房里。
这个地方说来复杂,过去她倒卖BD时,一个与她很熟的贩子手下有个农村出身进城闯天下的小跑腿,这是他爷爷的祖房,老人死后,这里曾经一度还藏过一些货。后来那个男孩子又漂到了浙江一带闯天下,临走前还跟她一起来这里提过最后一次货。男孩子挂上了门锁,说,苏琴姐,明天我就彻底走了,这里我一辈子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肆
'我的生活就是如此的简单,家里时不时有人在房间里面开party,大声的音乐和香气四溢的啤酒满满一屋子,凌晨到了,年轻男生便带着女孩子回家。'
1
曾几何时叶知秋不是没有告诉过我,叶一生,你长大了之后除了你自己什么都不要相信。说话的时候她看我的时候目光像一口深井,但我彼时又有多年轻无知呢。我毕竟不是她那般的活法,太多事情我从来没有亲身代偿,所以个中情由我无法理解。她与我的话从来不多,在这不多的言语中间,零星的忠告我听了便听了,转身便忘记。固执就是如此:我真的以为我与她不一样。然而我错了。
如何能够不一样——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了几千年的人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若人人都循着千人的忠告走路,那是不是在而今的世代,人人都该学得聪明过得完满,再也没有折远的弯路。
可远不是如此。每个人都在勤勤恳恳地履行着重蹈覆辙的生命。当下的悲欢离合足以令人百感交集,但这早已有千万人在他们化为尸骨尘土之前都历历走过了。这一切重复毕竟对于现世的人来说是崭新的。飞蛾扑火即被笑作自取灭亡,那么面对命运的痛苦空茫和最终的死亡幻灭,人们仍一直前仆后继,大抵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这其实无所谓壮烈还是愚蠢——活着就不得不如此。
母亲寄我的希望,是要我做一个平凡好女子,她要我活得小小的,静静的,与一个会过日子的好人相伴一生,她不要我大起大落颠沛流离。可她直到躺进了灵柩,也没见到我的宁和安定,停留下来——是我辜负了她。
年轻的时候想着的是,我不辜负她就要辜负我自己。风平浪静多么可怕。
大千世界何其丰富美丽,我必在有生之年览尽人间风华。
但我心比天高,低估了人的渺小。年轻与希望是大财富,但又长常常是幻觉和劫难,阅览人间风华的路上不过是太久太久的流离失所,得失只在蓦然回首之间才知孰对孰错。又或许这对与错都是模糊不清的——清楚又如何,不过都是一去不复返。
知秋死了,这一次是真正的不告而别。
那天我放弃了回土耳其的机票,跟着以明去看她。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一切的辗转纠葛,走到最后都会有一个脉络清晰地解释和结束,只不过来得突然,承接起来内心费力。
生年早前,叶知秋走过了这么多不堪设想的事情,几度命悬一线,又不是没有绝望过,不告而别归不告而别,可都一直好好地活着。未料到最终终结她的是她自己。
我又明白过来,是她没有了希望。
警署还给我们看了现场的照片,和她寻欢一夜的队友们都没有出现,因为现场涉嫌毒品,所以他们全部被拘留。我并不回避,静静盯着照片,像是摸出了珍贵的全家福在端详。我心里却是浑浊的,不知道生死之间的那段间隙,她记起的是何人的脸孔,何时的旧事?
从前我觉得她活得这么不易,大抵是应该有一个善终的,我将我屁事的所爱都让予了她,嘱她要重头来过好好走完余生……可惜这不过是对一个信念的一厢情愿。我把我以为对的东西舍弃并且给予别人,可是为什么到头来,于己于人都反而是得不偿失,弄巧成拙。
我在殓房与她的身躯咫尺在近。就在这一切她生前的所爱都回到了她身边,我,以明。或许还有耀辉。
其实还很圆满。我们如此佷好。一了百了,世间折远,她早累了。
和以明一起带走她的骨灰盒,我紧紧抱在怀里如抱着她瘦弱身体。少年时与她在洛桥的故居,在那一张大床上,我们可曾能够遇见到今日呢。
前两个月她还与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一生,我困了,我先睡了……
康以明与我两两相对无话可说。叶知秋是我与他之间的维系和原由,而今这维系已经死去,我们忽然如同陌人。我想他今日大概能够算是已经安定了下来。
奈何叶知秋没能活到这一天。今天放在从前的话,是她多么的期待的事情。又或许她一生都会不同。
但命运从来没有假设。
所以叶知秋,你不得不如此。
我忍不住问康以明,以明,你爱她吗。
以明没有回答我,静静抽烟,非常平静,只是嘱我保管好知秋的骨灰,带回哪里安葬都好,分别时他又转身对我说,你记得把消息带给耀辉。
这些年他一直关照知秋,还帮过我。而今只剩下我与他前来为知秋送行。
我只是没有料到,他当年对叶知秋不过是占有欲,分手之后以明也不过是不甘心,舍不得。彼此并无太多诚恳对待。可是而今时过境迁,他对她的念念不忘终于沉淀成了如此一种深情—然而这是否又不过是再次证明人只对失去的或者未得到的东西贪恋执着。
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2
我与何耀辉大学四年的恋情,说来也不过是一种寻常。要论多少细节,细数起来不过都是年轻时候的片段。那时我恰恰除了自己之外,很相信他人他事。何耀辉这样一个人,我不是没有全心全意对待过。虽然都是心甘情愿的事情,后来想起来,当时是觉得付出必有回报,所以那么义无反顾地对待。
“我以为我遇到了所谓的真爱。”
这是事后我无奈慨叹最多的一句话。我在当时可是一心托以终生的。然而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轻信和固执总是那时候的顽疾。心有多珍贵,彼时谁都不太懂得,因此滥用滥伤,包括我自己这一边。其实或许我与他的心从未真正走进过,所以要论离别恐怕都是勉强。何耀辉是我见过的性情最敏感最脆弱的人,大概这源于他的写作天份。连狗都有性格,何况是人。我多么希望他能够简单快活一点,可是事情放到他这里总是变得复杂不堪。他有他的一个精神世界。人总是有太多的极端,如康以明那样没有心肺的大有人在,像何耀辉这样太过细腻的人也不少。
多久之后我才懂得,他要的不过是一个陪衬,伙伴,陷入被害妄想时需要有一个人接受他的被害妄想,并且充分安慰。其实太多时候我爱他便是希望搭救他,奈何他总是拒绝搭救,溺在水中,只会摇摇伸手,一番绝望地哭喊自己是最悲惨的一个:爱我就与我一起跳下来。
这就怎可以呢。我连托以终生都有决心,何尝没有跳下去的勇气,只是啊只是,连他沉溺其中的那池水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在他身上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苦难。我终于明白,如果苦难是虚幻无形的,那我即便有心搭救他,都是无能为力了。我倒真希望他经历一些真实的苦难,如此他大概会懂得他其实一无所缺。
零星破碎的欢愉片刻也不是没有过。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有多花好月圆,良辰美景,想起来觉得恍若隔世。罢了罢了,都是些素常的桥段。
大学时代,我常与他在夜晚林间慢慢散步,一路无言,心中清明无限。校园里这样的情侣比比皆是,月光之下两个年轻人的并肩身影比夜色温柔。那个时候的何耀辉看太多的书,我们的时间常常都是在图书馆度过,他在遇见我之后更加喜欢写诗写文,又极想出去看世界,非常喜欢旅行。这些与我都是一拍即合。
在学校时我们一起学习德语,用他的话说是想要走出去看看,不想做井底之蛙。这些愿望我也一样有。我们其实一起走过很多地方,两个学生一切背包旅行有诸多穷酸之处,都是坐长途客车,住青年旅馆,喝开水吃面包。可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乐趣,因为他在我身边,所以一切旅途都非常美好。那么多次站在山顶俯瞰云海,习风阵阵,天地苍苍,我望着他的侧脸,极想与他一生一世我也真的一度认为我们就此会一生一世了。
我也曾就是那样用心的小女子,欢天喜地地把他宿舍的衣物和床单抱回来清洗晒干,再送回去。下课了先去食堂打好饭菜在老位置等着他来吃。吃完就收了他的饭盆,拿回去帮他细心地洗。那时我们傍晚散步,然后一起在图书馆看书,自习到晚上,再回到寝室。分别得时候会拥抱亲吻。
他想要买的书,需要用的东西,我都尽力满足。东奔西跑地寻一些东西,他喜欢的,或者我认为是好的东西……存钱来买下,给他惊喜。那个时候做家教打工挣钱略有一些收入,也全都是花给了他。
他开始写诗作文,越来越沉浸在一个自恋自恋的精神世界里。渐渐熟悉之后,我才发现他并不是一个简单快活的人,时常都是忧郁模样。他的多愁善感似乎来自天性。在他人身上或许这样的性格是可以用来标榜个性的花招,甚至会想的富有涵养气质高贵……但现实是,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我常手足无措。
他的感受太丰富。但现世生命又容不得这般不切实际地活着。
奈何这是走进我心的第一个人,我情不自禁要倾心对待自幼我便是一个惶恐感恩的人。我为了让他可以拥有平静愉快的心情,付出太多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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