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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小蝶外传-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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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所见的虎头鞋都是靠灵巧的女红一针一线地刺绣出来。譬如老虎的模样多半是用黑线做眼睛,紫绿蓝线做嘴角与胡须,额头当中的王字则是用金线绣制。然而,手中的这个虎头鞋却是特别的。特别在它用原本废弃掉的零碎绸缎布代替了针线。然而,这丝毫没妨碍作品的细致,或许单就针脚而言有些凌乱,但毕竟瑕不掩瑜。只要瞅一眼由各色布缎拼接起来的小老虎憨态可掬的模样,你就会情不自禁的觉得喜欢。
胤禛食指分别轻触左右鞋面那小老虎的胡须,才发现在这数根七彩细布条上竟是各自系着一只如绿豆大小的银铃铛,手工者之心细,由此可见。
赞叹之余,他招手叫奶妈抱来仍在啼哭的弘历,拿鞋与哭得小脸通红的寿星裹着布袜的小脚比了比,穿戴上去,竟是说不出的合适!原本胡乱摇动的小人的小腿忽然停下了动作,弘历被脚上那发出的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吸引,瞪大了眼,对着鲜艳可爱的鞋子望了望,竟是扑哧一声,破涕而笑。
胤禛见了大喜,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爽朗笑容。抚掌笑问众人,是谁送来这般心思灵巧的礼物。然而,回答他的是屋内的一片寂静,众女匍匐在地,均不敢抬头。胤禛的好心情彻底不见了踪影。脸色跟着转变。他抽搐着嘴边的青筋,冷着腔调向众人发作。
“朕在问你们的话?难道你们一个个都是聋子?都是哑巴?哼,这套庙堂之上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为竟也是被你们内宫的女眷们一个个给学了个精透!好、好,你们都是聪明人,都晓得拿捏说话的分寸;好、好,没有比你们这干嫔妃更会侍奉朕的了!好!真是太好了!”
雍正的怒骂还没说完,弘历那边的啼哭声又起。仿佛故意配合着九五之尊责备的语气一般,到最后,声音也随着主旋律越来越大。这种配乐显然又让雍正陷入更大的烦扰中,白了眼不晓得看脸色的奶妈,回头朝常喜使了个眼色,这哇哇大哭的小毛孩儿才被两个婢女拥着,由奶妈抱着退下。
众女探头窥伺,也纷纷想借机告退,然而,彼此偷看了眼帝王乌云般的神情,一个个又都只得继续呆在原地,耷拉着脑袋,聆听圣训。
果然,没过一会儿,训斥声传递到耳边。
雍正道,
“伦理纲常,此乃天地间第一等大道,凡为人者必守也。身为妇道人家,你们是朕的嫔妃,是陪伴在朕身边的女人;但论品衔,你们却也是臣子,该享有为人臣者该尽的忠君本分。遵夫、守礼,是你们肩头理应挑起的担子。别以为跻身皇族、身处后宫便可高枕无忧,于飘飘然间,或蝇营狗苟,或嚼人是非,或处心算计。一个个拿着大内的供养,腆脸厚颜,贪图享乐。朕之前总是耽于朝廷事务,无暇顾及汝等……”
嘴边逐渐露出的文绉绉的措词,让说话人自己一时也感愕然,恍惚间似觉得这些话自己在哪里说过。因此,接下来说得更加流畅。
“但汝等勿要忘却,忘却自己之身份,忘却现如今汝等所处之荣耀是从何处来,又是由何人所给予。若果真把这两项思虑清晰,想得透彻,于汝等之后之所为,必定百无弊而只余利矣!此等其中干系利害,千万糊涂不得。汝等亦可以此为谨慎言行之训戒,督促修缮,以使日趋所言所为合乎伦理纲常之规范是也。此番言语,非责难之言,实乃苦心劝慰之语。汝等需切记自斟也!”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胤禛环顾了下众女多半迷惘的脸色,不禁怔住。呆立片刻,才从方才一股脑儿的气愤情绪中走出。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对起这帮不通文墨的女子发起牢骚?她们大多是满人贵族家的女儿,连字也不认识几个,我这么做岂不是对牛弹琴?
失笑中,清咳一声,摆了摆手,正要叫众女退下,眼角余光瞥了眼依旧酣睡的钮钴禄氏,忽然注意到了她手边一张烫金色的礼单,心中一动,走过去拿起礼单,当着众女的面一一默读起来。很快,他皱着眉问出自己的疑惑。他问众女,为何没见到虎头鞋这项精致礼物的备注。
先前那个把外褂横系在腰间的女子愁了眼身旁众女的踌躇,大着胆子抬头望向雍正,吐露出实情。“虎头鞋……其实是……是有人特意送来的……只是这毓庆宫的主人……不让写在礼单上……”
“送鞋的人是谁?李昭仪但说不妨。”不知怎么的,胤禛忽然觉得心跳得快了起来。他扶起一脸犹豫的昭仪,道,“很好,你把朕方才的话听进去了。只要你说实话,朕就大大有赏。而其余该说却不说的人,却得受罚!”话说到最后,针一般的目光刺向众人。
一干惊慌失措的嫔妃哪里经受得住他这般威胁利诱?哆嗦颤抖之间,竟是集体朝雍正磕起响头,纷纷哭啼,抢在李女之前开了口。同时嘴边还叨念着“臣妾该死,请皇上饶命”之类的言语。一番抚恤慰藉之后,胤禛得到了要找的答案。待遣走众女,他才走到钮钴禄氏的身边,伸手抚摸她乌黑的发髻。叹道,“枉我一向以为你心胸开朗,没想到竟是我错了……”
这时已随奶妈安顿好弘历的两个婢女返回,方一瞅见胤禛按抚在主子发间的手,不禁满脸涨红,双双垂着脑袋悄悄侧立在门边,低眉守候。
胤禛瞧了她们一眼,立即会意。转脸招呼来门外的常喜,表明不在此处过夜。然后又瞅了两个婢女一眼,才认出两人是曾经与自己有过一夜之欢的金桂、玉丹两人。如此忆及方才两人的脸红,不禁又别是一番滋味。
然而,这份昔日恣情的滋味并不能统领此刻激荡在他胸口的潮流。驰骋肉、欲从来都不是胤禛意识潜流的主宰。浸淫了各种儒、佛、道、法思想的他远远不是单纯的肢体交合所能满足的。他不是禽兽。更不想仅仅受到凡人动物性层面的欲、望简单支配。他是君王,他要支配一切。不仅仅趋役万民,号令文武,手握天下,他还要严格地支配他自己。
于是,自打受位登基以来,泾渭分明的律己条例在他心中形成。原本在康熙眼里被看做休憩享乐的时间被他以另一种方式取代——勤政。每天,如小山高摞起的奏章,就是他最基本的工作。除此之外,他还经常在每次散朝之后,找相关官吏商讨政务。很多原本都不必亲力亲为的事情当真开创了帝王勤奋之先河。
奏章,奏章,还是奏章;议政,议政,还是议政。每每当他被诸如此类繁琐又细屑的事务困扰的时候,每每当他脸色表现得像现在这般不安稳的时候,太监常喜便知道,接下来,他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当走出毓庆宫,踏步在凸起的磕磕绊绊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时,常喜提着灯笼,迈着熟练的步伐,在前边给胤禛照路。
没走出几步,威严的声音从常喜后背传来。
“狗奴才,你怎么知道朕要走的是这条路?”
常喜本想打个哈哈一笑代过,但忽而想起方才发生在毓庆宫的一幕,不禁心中一凛,提高了些灯笼,转过身,朝主子弯腰赔笑道,
“主子心情不好,奴才自是知道。”
“谁说朕不高兴了,今天可是弘历的生日!”
“是呀,”常喜愁了眼胤禛眉眼间松缓的神态,才敢又接着往下说,“万岁爷本来是很高兴,尤其是在看那双精致的虎头鞋的时候……”
聪明的人往往说话有个特点——说话往往不说全说透。意思到了,对方懂了,点到就行。
如今年岁不大,但经由宫中各项事务近身在胤禛身旁厮混许久的常喜显然已具备这个特点。
他轻轻触碰的言外之意立即就被胤禛领悟到了。顿时,他展颜大笑,指着小太监的鼻子骂道,“好你个小猴精,竟也学会这般拐弯抹角了!”
常喜连忙说是不敢。胤禛笑过,背负起双手,身体往灯笼的光亮处微微前倾,脸色变得严肃。
常喜注视着主子的表情,知道他是在想那双虎头鞋的事情。看了眼男人眉间的忧虑,不加思考的话脱口而出。
“万岁爷莫要烦思,依奴才看,年妃娘娘做虎头鞋,必定是出于一番好心!”
此话一出口,他正要喊糟,缩着脑袋正要下跪,身体却是被身旁的男人扶住。那头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却原来,在朕的后宫里,只有你这个小奴才才敢讲真话呀!”胤禛喟叹完,轻拍了两下常喜的肩膀,宽慰地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又道,“你且说说,你又如何推出做虎头鞋送弘历之人不是众嫔妃口中的那拉氏,而断定必是年……必定是她呢 ?”
说到年这个字,男人眼皮猛地一跳,五官之间竟是隐隐展现出一股叫常喜感觉陌生的忿恨。然而这种叫小太监觉得诡秘的神态很快消失,胤禛接下来听到了如期的答案。
常喜是这么说的。
“众嫔妃娘娘虽都说虎头鞋是那拉氏派人送来,但只要明理的人一细想,就能猜透其中的原委。那拉氏娘娘的病日前虽听说好了不少,但其时不时就会疯癫发作的病况,大家却都是心知肚明的。要这样一个时好时坏的人做出这样一双心思灵巧、讨得见之者喜爱的鞋子,怕纯属无稽之谈!若这鞋是那拉氏娘娘独自一人所做,恕奴才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果真如此,万岁爷必定不会再让恢复正常的正宫娘娘独处闲梳院了。所以,这虎头鞋的来处必定只能是另一个人做的……”
“说得好,”胤禛缓缓点头,顺着灯笼的光晕,举头看向远处那片茂密的树林。是啊,那掉了朱漆的宫墙就隐藏在那片葱郁之后……他正心思恍惚,小太监讨好的话又在耳边继续。
常喜接着把方才的推理补充完整,
“依奴才想,年妃娘娘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一片善心。聪慧灵巧的她深知自己如今遭人唾弃的地位,想着若是单凭自己的名头送来礼物,对方怕是绝对不会收下。生性善良的她便想到了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一方面借着毕竟名号仍属东宫正位的那拉氏娘娘送来贺礼,让这边碍于面子收下;另一方面也想通过此事为那拉氏娘娘赢得些声威名声,舒缓些人际关系。因此,就特地隐晦了背后自己的名头,达成此事……”
“嗯。”胤禛应了一声,打发着小太监继续往前带路,走着走着,他陷入沉思。不错,虎头鞋自是她送的无疑。但,送鞋背后的真正原因,却不像常喜说的那样……淡薄名利的她从来都把人情冷暖看得很低,又哪里会去学别人的样子巴结什么权贵红人?更不要谈什么设身处地为所谓的名义东宫那拉氏去周全交际人脉了!她决计不是这样趋炎附势的人。她也学不会今朝撒饵,他日捕鱼之类的算计伎俩。她的人,他了解,更是明白。
因此,她会这么做的缘由,就更让他感到揪心——那就是——今天,过寿辰的不仅仅是方才得尽宠爱此刻已然入梦的男孩儿弘历!
她的那个孩子,那个夭折掉的女婴,也是在一年前的今天出生的。
将心比心。这才是她送此虎头鞋的根本原因。
想到这里,他闭上了眼睛。
停下脚步,闲梳院赫然出现在眼前。对着紫禁城里这扇唯一敢对君王关闭的宫门,他竟驻足怅然。
一阵秋风拂来,灯笼的火光变得扑闪摇晃。周围沾染着寒露的草木轻吟出沙沙作响的叹息,一片枯黄的叶子掉在了胤禛的头顶,取下落叶,握在掌心,男人只感到叶片上激灵着丝丝气息一直钻到了他的心底。
恰在这时,又一阵大风扑面,把灯笼吹熄,胤禛双眼陷入黑暗前只听到常喜发出的一声“哎哟”的惊叫。



、CHAP118 心惊肉跳1

“万岁爷……刚才……刚才……那阵风……好是古怪……非但吹熄了蜡烛……还把奴才这半边脸刮得……哎唷……”
常喜捂着脸刚想大叫,嘴边却是猛地被胤禛捂住。一向行事谨慎的他并不想让今夜自己的到来弄得人尽皆知。然而,出乎意料的事仍是发生了。顷刻间,摩擦在小太监的一边脸颊的手掌,微微抖动。胤禛被掌心间的触觉所惊愕!
没有一种风能把人的脸立即割裂。即使关东黑土地上的嚎啕北风,也没有这个魔力。
安慰地拍了拍小常喜的肩膀,胤禛皱紧了眉,遂让他伏□体,好让自己踩着,翻过闲梳院的墙头。
对于这个做惯了的动作,小太监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忍着脸上的疼痛,他弯下腰,蹲在了主子的脚边,在闷哼一声承接住背上的力量之后,他双腿微颤,稍微向左右两边分开,双手卡住脚踝边的骨头,脑袋伏低,掌握住身体的重心,深吸口气,紧握住背负在身后的双手,于是,腰板得以顺利发力,接着,他站直了身体,双手该抓主子双脚,稳稳地把踩在他身上的男人牢牢顶住。
眨眼功夫,闲梳院里的景物映入他的眼帘。不论是散落其间挂满蛛网此刻却被黑暗淹没的屋宇,还是堆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矗立在一株高松树下的石桌石椅;不论是地面上被高高荒草遮挡住的青砖,还是门背后拐角处那柄搁置了不知多久的竹扫帚,所有这一切,都是叫胤禛熟悉的,如果不算一座屋檐背后新移植过来的一排桂花树的话。
按抓在墙头,他肘腕用力,翻身腾空越墙而下。拍掉手心尘土,他又朝墙外咳嗽一声,外边的常喜听了,晓得是吩咐着在外守候一个时辰的意思,轻嘬一声算是回复。遂,小太监摸着脸上的伤痕,一边喊痛暗道倒霉,一边狠狠地又重新咒骂起方才的那阵怪风。
直到此刻,在宫内如今混得如鱼得水的小太监仍不知道自己今夜这番倒霉的始作俑者却是另有其人。
那黑影会是谁呢?带着这样的疑问,胤禛毫不犹豫地朝桂花树那处的屋子走过去。那屋子虽然一片漆黑,但里边的人却显然还没休息。
一个让胤禛想不到的声音从门里钻了过来。
“小蝶姐姐,你还好吗?”
听闻此声,胤禛忽而喘出一口长气。之前为之悬高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我在紧张什么?又害怕什么?凭什么该紧张的是我,该害怕的是我呢?该产生这样不安情绪的人是他们才对呀!他心中这样想着,舔着食指,伸手戳破了这屋的窗纸。
顺着小洞往里窥探,李灿英模糊的脸孔在月光的映照下出现在眼前。曾经跪倒在集市上恳求自己施与援手的小男孩不见了。他长高了,也长大了。过于早熟的睿智把五官间隐藏的稚气天真抹平,他看上去完全是个男人了。
一个男孩儿和一个男人呆在屋里的给人以截然不同的感觉立刻被捕捉到。看到这里,胤禛心头开始不舒服起来。
这时,他的视线飘向屋里剩下的那一个人,背对李灿英而坐的人,是她!望着她披散在后背柔顺的长发,瞧着她纤细的腰肢,盯着她腰下坐在凳上半弧般的曲线,先前那种紧张又害怕的感觉又再次把他深深攫住。扑通扑通的心跳开始在胤禛的嗓子眼加速,屏住呼吸,他想的是她的回答,她会怎么回应李灿英这个曾经与她共赴西北的患难好友呢?
时值初秋,闲梳院里堆满了枯叶。深夜里的它们不受拘束,一片片随风打转,飘摇乱舞在半空中,或撞击地面,或冲向枝头,于挤压摩擦处发出松脆碎裂之声。然而,夜间这小股噪音仍没能打搅到李灿英对面的女人。年小蝶,仍背对着屋里、屋外的男人,没有回头。
屋外的男人见得惯了,倒还能忍耐;屋里的男人却有些着急,从椅凳上站起,走到小蝶身边,蹲□,拉着她的胳膊,拽动她的身体转对向自己。接下来的瞬间,李灿英只感觉呼吸为之一顿。记忆深处惊艳的容颜在眼前复活,望着这位曾被自己称为仙女姐姐的女人,成人后也见识过不少绝色的他再次看呆。
比起共赴西北之时,她清减了许多,一双叫人能为之生为之死的眼睛也就显得更大,苍白没有血色的双唇此刻紧紧地抿成了一线,与攥紧的眉梢配合在一处,竟叫那颗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没来由地狠狠抽动了一下,李灿英情不自禁地抓住小蝶的手。
“怎么不说话呢,小蝶姐姐?难道你没注意到是我吗?还是……还是……我这么没礼貌地……深夜闯门而入……这样唐突的行为……让你感到生气了呢?”
小蝶摇头。看着她弯起嘴角,眉头深锁的模样,李灿英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打扮。一袭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裙,从头到脚,除了手腕上一对磨得发亮的玉镯,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他的咽喉哽咽住,几乎同时,一个错觉侵入他的意识,造成了他对她此刻神情黯然之缘由的误会。
“啊,小蝶姐姐,你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都明白了!你很不开心,你在这破院子里过得很不开心,是不是?”
闻言,原本一直僵硬着神情的年小蝶冲着他望了一眼,微微愣住,嘴边噙着一丝冷笑,不屑地哼了一声,“开心?不开心?”说完,别过脸,竟是不再看他。
原本预备着接受到热烈欢迎气氛的李灿英霎时呆掉,愣在原地,半天摸不着头脑。而门外的男人却是看得喜忧参半。他喜的自然是小蝶对灿英的毫不在意,忧的却是她哀莫大于心死的心境。但才担忧完,他就立即被她蕴藏在眼角眉梢处的忧虑给激怒。哦,他当然知道,知道她的忧虑所为何来。换句话说,他知道,他明白,现在,撇开今日之不痛快的她,还在为了什么人什么事而牵怀。而这,也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隐忍两年至今,是时候有个了结。
胤禛依偎靠在门边,正专心凑在窗纸小洞前窥望,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一个身体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太监望着屋外男人的背影睁大了眼睛。
本来,冷宫闲梳院不像别处宫殿,夜晚其内还有轮岗巡夜的侍卫。究其原因,一来这里关着的都是半死不活被宠爱抛弃的人,身份地位够不上此等被保护的待遇;二来,毕竟这里都是些被帝王遗弃的嫔妃,男女之防实多有不便。但尽管如此,在通往闲梳院前后正门的必经之路的路口处,历代帝王都是设了大内侍卫严厉把守着的。或许,有人会问,皇上这么做,难道是为了保护这些被废入冷宫的女人吗?其实不然。曾经与这些女人欢好的帝王之所以命人严加看管的原因不是出于公,而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作为一个男人狭隘心结的私心——被帝王宠幸过的女人,自然该看管得严密。这些女人,虽然自己不再喜爱了,但也绝不允许她们有再被爱情滋润的权利。对于这一点,或许我们不该仅仅苛责于清一代的帝王,毕竟,比起古之封建富贵大家的夫君,他们能做的只是让这些女人将来的命运来得更加直白,尽人皆知而已。
然而,形同虚设的守夜仍是需要的。闲梳院夜间的巡视之责就被交给了这样一个白发苍苍年逾古稀的老太监。此刻,这老太监揉了揉泛着黄褐色瞳孔的眼睛,又把胤禛的背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末了,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朝他磕头。在沉寂的深夜,“咚咚咚”发出一记结实的撞击。
胤禛登时叫糟,屋里此时已传出一阵桌椅掀动之声。胤禛反转过身,怒目瞪视打搅者,心中懊悔不已,“好不容易今天得了机会,本想一探她长久藏匿在胸中的心结 ,倒不曾想被这姓曹的老阉狗给坏了事去……唉……之前不是就有几次……也是这老阉狗……坏的事么?”
侧耳倾听屋内,竟是又变得安静,胤禛转动眼珠,伸手朝那姓曹的老太监打手势,让他退下。
孰知那老太监始终趴伏在地上,额头贴地,始终不敢抬头,竟是始终没看到胤禛的手势。
这姓曹的绝对是故意的!胤禛被气得不行,铁青着一张脸,凑到窗纸前什么也没看到,又听了片刻,没听到任何声音。这才气呼呼地朝老太监走去。双手背后,仰起高傲的头颅,他从嘴里恶狠狠地朝地上之人吐出一个字:“滚!”
换做任何胆小的奴才,怕在听见帝王这样的怒吼,瞥见帝王这般的冷脸之后,都会夹着尾巴吓得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地逃走吧。然而,这当了一辈子奴才的老太监却是个胤禛没想到的例外。
在恁凭谁也承受不住的怒气下,这曹姓老太监居然仍好端端地原样跪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听到胤禛怒喝之后没有任何的反应。
胤禛暴跳如雷,正要发作,斜眼瞥了瞥身后的屋子,转过头来,玩味地瞧了瞧跪在自己身旁的头发全变成银白色的老太监。冷冷道,“曹公公……年纪大了……耳朵不灵便……朕自然不会怪你……你是先朝服侍过先皇的老人了……朕自该替去世的皇阿玛……养着你……”
露水凝重的夜里,他这几句话说得声音不大,但周围几处屋里的人,却都被惊醒了,原本黑乎乎的屋子,逐个被晕黄的灯光照亮。原本笼罩在黑暗中的闲梳院,瞬间,亮如白昼。几个动作麻利的宫女甚至已裹了外衣跑出了屋子,凑到跟前来看热闹。
紧接着,裹着一条满是窟窿的破棉被、披头散发、满脸胭脂如夜叉一般的那拉氏也从人群中跳了出来,跑到胤禛的跟前,对着曾经的枕边人,咬着手指喷着口水哈哈傻笑。
“咦,这人是谁?怎么半夜跑到我们这闲梳院来了,他是不是刺客?”
那拉氏双手捏着被角,朝身边一个宫女张开,被人掩鼻避开之后,她呆呆微愣,口中喃喃默念:“嗯,不是刺客,不是刺客……啊!我知道啦!哈哈,我知道你是谁啦!”说着冲胤禛咧嘴大笑,一边拍手,一边又跳着跑到跪在地上的曹老太监身旁,一手拽紧被子,一手也学着方才那宫女的模样,捏起鼻子,怪声怪气朝曹老太监的耳朵边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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