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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出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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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死了个伴舞女郎,与我有什么相干?”陆雪嘴上这样说,心却慢慢地被软化了。
“你呀——”秦方童叹了口气。
陆雪没有答应,匆匆说了声“再见”,便放下了电话。
雨仍在下着。房间里光线暗淡。
陆雪没有开灯,只在黑夜中默默地伫立着。良久,她又抓起话筒,拨了车站问询处的电话。得知再过一个小时会有一班去南方边陲的火车后,她来不及换衣服,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鳄鱼皮包和轻便的折叠雨伞,就匆匆出了门。
当出租车风驰电掣地驶向火车站时,坐在车里的陆雪才长舒一口气。她庆幸保姆刚好请假回老家,她无须向保姆扯谎。不过,在出租车里,谎称母亲病重,要连夜赶回兰州。
主任立刻就答应了,这她万分感动。在当今社会,这样的好上司真是太少了。主任还让她放心回去,需要多久就在家里呆多久。只是末了,对方无意间说的一句话,让她有点张口结舌。主任建议她等明天乘最早班的飞机回兰州,那样更快。
还好,在愣了几秒钟后,陆雪以害怕一个人坐飞机的借口蒙混了过去。说完这一连串的谎言之后,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一个好上司撒花,这让她觉得十分惭愧。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实名制的乘机法让她不得不退避三舍。一旦走漏了风声,至少负责侦破吴建失踪案的警官刘凯和马森会闻风而动,她实在不想让一群警察陪着旅行。两位警官的锲而不舍让她敬佩,但侦破中的剑走偏锋又让她不敢恭维。
当然,这一点,她自己也要负一定的责任。为了保护难以启齿的隐私,她常常逼着自己在警察面前作戏,还不断地向警方传递着假信息,不知不觉间,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绕了进去,变成了吴建失踪案的嫌疑人之一……多少次,当她与两位警官那狐疑的目光对视时,都想大声地喊出来:你们无端地怀疑我是错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是每一次她都打消了挑明的念头。她害怕讲出真相,因为“陆雪有情人”这个炸弹会彻底毁掉她和秦方童的前途。
在接到秦方童打来的电话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义无返顾地踏上南去的旅途。曾几何时,苟且偷生成了她生活中的主宰。是阿丽的死唤醒了她的良知,使她不再犹豫。无论在那个南方的小县城里,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都必须从源头开始查访,将一切弄个究竟。
在火车上的长长白天和漫漫夜晚,她一直难以入睡,脑海里充斥着有关吴建的回忆。往事纷至沓来,倏忽间,气度轩昂的他就站在她面前,身穿双排扣花呢大衣,手捧一束红玫瑰,用几乎让她融化的温情脉脉凝视着她。真奇怪呀,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多,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只是感到了他对自己的冷漠和疏远,却从未发现他在精神方面有什么异常。
自己的丈夫,真的会是一个嗜血的恶魔吗?
天亮前,她终于睡了一小会儿。但在睡梦中,她仍梦见自己和吴建在一起,内心觉得很甜蜜,甚至不愿醒来。这应该是那些恋爱的时光。到后来,一切都变了,家庭冷暴力让她再也找不到渴望的温情。在丈夫日渐冰冷的目光中,以泪洗面的她终于走出了危险的一步,不得不从大学同学秦方童那里寻找精神的慰藉……
天空湛蓝,云朵雪白,空气清新透明。这些都是在夏季的北方城市难以寻觅的。
站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陆雪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惬意,一直萦绕于心头的梦魇顷刻间烟消雾散。倏忽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此行的初衷,仿佛真的是为旅行而来。
陆雪好奇地巡视着四周。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与手推车前一个老女人异样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对这样的眼神,她并不在意,倒是手推车旁竖着的“白糖糯米粽”让她立刻感到肚子饿了。
陆雪迈着轻盈的步子,径直朝一辆手推车走过去,问了价钱,要了两只粽子,递给老女人五元钱,告诉她不用找了。
在老女人连声说着“谢谢”的当儿,她才开口向她打听去县城图书馆的路。
她在这座小县城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图书馆。
可这老女人竟然不知道图书馆为何物。陆雪只好转到了火车站的问讯处。坐在小窗口前的年轻女人用手朝着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指了指。
陆雪在公交车站牌下没等几分钟,一辆淡黄色、很破旧的大盒子公共汽车便开了过来。车上的人很少,她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身前背着黄票兜的售票员走过来,问清了她的目的地后,卖给她一张五角钱的票,告诉她坐六站路就到了。
陆雪侧过头,望向窗外。
火车站周边很荒凉。高低不平的土路两旁除零星可见几棵刚刚长出新叶的小树和几座破败的小房子外,便是堆积成山的垃圾和泛着腥臭的污水沟。
眼前的一切,让陆雪感到说不出的凄楚。她看着窗外仿佛定格般千篇一律的景物,不由联想到那个曾让她爱得神魂颠倒的吴建,那个失踪前作为她的丈夫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吴建。想到他在外省读书时,最后一次坐着这辆大盒子,回家为父母奔丧……陆雪的心不由紧缩了一下。
一场无情的大火夺去了至爱双亲的生命,当时坐在大盒子里的吴建会是多么悲伤啊!但他从未讲过那些细节,那些本该锥骨钻心的细节。只是笼统地告诉她,父母早已过世,是在一场火灾中丧生,那语调就像读报纸的简讯一般苍白、干巴。
作为女人,她更想知道丈夫的情感路程——他的眼泪、悲痛、无助和绝望。但吴建说完这句话后,便眉头紧蹙,脸上的神情让她颇费思量。他对发生的一切似乎不敢相信,或者说是迷惑不解。至今,她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是在他们相识不久后的一个下午,两人一前一后地从书店里走出来时,手里提着一大塑料袋新书的吴建突然回过头说:“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没有父母。几年前,我的双亲在一场火灾中丧生。”
仿佛遭了雷击般,她倏地站住了脚。而吴建却继续往前走着,就像随便讲了与己无关的故事片断。天哪,他竟在这样一个场合,谈起如此惨痛的家事。
在停留了片刻之后,陆雪还是快步赶上了他。此时已走到停车场的吴建像是早把说过的话忘了。他只是彬彬有礼地为她打开车门,请她上车。她在副驾驶座上坐定之后,依然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猛然间让她感到陌生的男人,那情形就像有一扇铁门挡在了他们中间。她想知道下文,可吴建紧闭的双唇就像上了锁一般。
“后来呢?”她忍不住轻声问。他没有回答,那双将她带入爱的漩涡的眼睛里流露出深奥难测的神情。她不由得懊恼起来。也许自己真的应该什么都不问吧……
这难堪的局面,无论何时想起,陆雪都会感到茫然。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勇气问起他的双亲……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第一次“伤害”。是的,的确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伤害。在恋爱期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如此冷落对方,对爱情来说都是致命的。其实,当时她就该果断地离他而去,一个心里藏着秘密的男人,是不应该跟他结婚的。遗憾的是,沉浸在梦幻之中的陆雪已无法自拔,可悲的她不仅在心里原谅了他的所有缺点,还迫不及待地嫁给了他。
两年的婚姻生活,是由一个谜连着另一个谜串起来的。不能否认还有爱的存在,但这个男人却一直在苦苦挣扎着,在本该亲密无间的二人世界里垒起一座碉堡,把自己深藏其中,并在四周安装了刺目的霜剑。直到有一天,他失踪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三年过去,已被法律判了“死”刑的吴建却“复活”了,以“证据”的名义,又一次开始了他制造“谜”的生涯……她绞尽脑汁去破译谜底,最终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在他的伎俩面前败下阵来。她只能像一个建筑工匠那样放弃建筑主体,而去做一砖一瓦的细微工作,只能从《我从未出生》中描写的场景入手,搜寻其与吴建经历的契和点。
只是,那部几万字的作品中,压根儿找不到有关大盒子公交车只言片语的描写。亲手杀害了父母的“证据”,大概从未坐过这辆破旧的公交车,更不会有什么伤感的愁绪。像他这样的冷血杀手,即使站在父母的遗体旁,恐怕心中还在冷笑不止呢!
陆雪打了个寒噤,强迫自己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在泥土路上爬行了好半天的大盒子车,终于驶向一条宽阔的街道。一座古老沧桑的小县城呈现在眼前。
陆雪紧张得一下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注视着车窗外的街景,生怕漏掉某个重要的细节。她想验证小说中的每一个场景——
一条狭窄的坑坑洼洼的街道泥泞不堪,路面上印着大货车轮胎倾轧过后留下的粗重的辙痕。街道两旁有一些穿着色彩土旧的衣裤、有着赤红色脸庞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或站或坐,黑压压的飞虫围绕在他们的四周。他们大都神情落寞,几乎是机械地用手挥赶着飞虫或是摆弄着面前筐子里的水果。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些暗灰色的脏兮兮的高矮不一的老房子,大多是平房,所有的窗子和房门都大开着,繁杂地连在一起,没有门楼,只在各自的门楣上用红白蓝黑颜料写着不同的名称。诸如修车铺、杂货店、农具店、饭馆……门口不断有人进出,他们穿戴得体,手里大都拎着提包,面皮白净,脸上有一份莫名的傲气……
仿佛时光倒流,如果小说中的年代没有弄错的话,那么,这里的一切就像复制品一样被再现。
看着车窗外这真实的一幕,陆雪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她为此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她发现这并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她更想验证的,是小说中所有场景都是虚构的。
不待她缓和过来,又一个画面的出现,让她瞠目结舌——
一个女人站在街角——她是我出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她身材窈窕,衣着鲜亮,敞开的领口处可见雪白的乳房在半遮半隐中探头探脑。她的头发烫成了蜂窝的样式,染成了金黄色,泛着火一样的光泽。她的眉毛画得细长而又轻盈,像一根鸟的羽毛挥洒着灵性。她站在那儿,白得透明且挺直的两腿交叉着,悠然自得地朝着我微笑,她那明亮的眼睛散发着勾人魂魄的魔力,眼圈是湖蓝色的,如果说她的眼睛就像两池湖水,那么,眼圈便是湖畔的小岛了。最让我难忘的是她的嘴唇,那厚嘟嘟的猩红色的性感而又丰润的嘴唇,会使任何一个男人在她的亲吻下失去分寸……
陆雪在心里背诵着小说中的片断。她不得不承认,“证据”的神来之笔是对这个街角女人的最完美写照。即使是摄影师,也很难捕捉到如此传神的画面。
天哪,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就像在梦中,又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陆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两手用力地按住了胸口。
接下来,上演的又该是哪一幕呢?
陆雪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敢再往外看了,她必须给自己制造一个喘息的机会,否则,在图书馆前,她会怯步不前的。
公共汽车在一个站牌前停了下来。
售票员以为陆雪睡着了,忙走过来提醒她到站了。
“是图书馆那一站吗?”陆雪睁开眼睛问。
“没错。图书馆就在这排店铺后面的一个小胡同里。”
陆雪谢过售票员,提着行李下车。
循着售票员指引的路线,陆雪没费什么周折,就接近了目标。当她站在图书馆门口时,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证据”对它的描述——
这可能是县城最古老的房子了。它的主体建筑是19世纪的青砖青瓦。木格子窗棂还是纸糊的那种,透着一股古老衰败的气息。在两扇油漆斑驳的沉重木门的左侧,挂着一个长方形的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图书馆”三个字。
果然,门没有上锁。
陆雪一脚踏进幽暗的门里,便看到了那个戴着老花镜的正在看报纸的老男人。
“按小说中所写的那样,接下来,老男人该对我说点儿什么了。”陆雪暗自思忖着,静静地等待。
老男人推开面前的报纸,摘下老花镜,抬起头,问:“姑娘,你找谁?”
在老男人疑惑的目光下,陆雪很快记起了小说中的“台词”,照本宣科地说:“我是本地一所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临近毕业,想来查些资料以备写论文之用。”说完,她不禁感到有些滑稽。瞧瞧自己这身装束,离大学生根本相去甚远嘛!这真能骗过老男人的眼睛吗?
就在她对自己的拙劣表演表示怀疑时,老男人已站起身,顺手打开墙上的两个电灯开关。室内顿时大亮。
她恍惚记起,这也是小说中的描写过的动作。
“查吧!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这里好久没有人来查资料了。”老男人说着小说中出现过的语言。
陆雪像小说中的主人公那样,“任由老男人牢骚满腹地唠叨个没完。我并不搭话,便钻进尘埃中,沿着一排排报纸架子翻阅起来”。
陆雪将一沓十几年前的报纸放到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飞扬的尘土呛得她大声咳嗽起来。但她没有取出纸巾擦拭桌椅,她在规定情景中原汁原味地坐在了尘埃中。
她坐在那儿,却没急于去查找资料。她偷眼看着仍在阅读报纸的老男人,又一次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自走进图书馆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变成了演员,正亦步亦趋地扮演着小说中的角色,惟妙惟肖地演绎着十几年前的故事。她实在佩服“证据”的功力,那恰如其分的描写让人无法更改任何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甚至连语调都是雷同的。似乎有一根粗硬的绳索在牵引着你循规蹈矩地往前走,不能越雷池半步。
陆雪看着给自己当配角,与自己一起演戏的老男人,在心里计算着他的年龄——多年前,他就是“证据”笔下的老男人。那时,他该多大年纪?六十岁还是七十岁?即使他当时六十多岁,如今也该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可他似乎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小说中描写的那个样子。
陆雪使劲揉了揉眼睛。他难道是个幽灵?
一股无法遏制的胆怯在陆雪心头蔓延开来。她不由偷偷去看因为潮湿生着霉点的墙壁和因为年代久远而泛着灰白的木质窗棂。最后,她的目光又一次移到了老男人的脸上,她惊愕地发现,老男人的面皮,就像是一块被搓揉得满是皱褶的糙纸,没有血色,没有表情,甚至没有生命的脉络……
陆雪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一种即刻就会被魔鬼扼死的危机感,让她决定不去翻阅“证据”翻阅过的这些报纸了。她已确信小说中所讲述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忽地推开面前的报纸,慌忙站了起来。
她只想马上逃离图书馆,越快越好。
老男人抬起头问:“怎么,不想查了?”
陆雪盯着虚掩的房门,情不自禁地朝着门口挪动,低声说:“嗯,突然记起今天该交作业。我改天再来行吗?”她支支吾吾地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说了些什么。脱离了脚本,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行!行!你随时可以来。我每天都在。”老男人摘下老花镜,慢吞吞地站起身说。
听着这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苍老沙哑的声音,恐惧再次朝着陆雪凶猛地袭来。“我每天都在”,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人吗?人怎么能一辈子固守一个地方寸步不离……
她一步步撤向门口,离大门仅一步之遥时,她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弛下来。陆雪停住脚步,用手抓住门扇,目光落在老男人的脸上,大着胆子问道:“请问,老师,您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嘛,多大年纪,还真说不上来。八十、九十……不瞒你说,我天天在这里工作,什么都不去想,早忘了自己多少岁了。你问这干什么?”
“我很想知道您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
“我是这个县城里的活字典。从建国初期我就在这里工作了。‘文革’时这里关门了,我去了农村改造。‘文革’结束,我就又回到这里。”
“那您应该知道本地发生的许多事情吧?”
“一些重大事件,我记得一些吧。”
“好多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强奸案……”
老男人打断了陆雪的话:“你说的是陈姓男子强奸李姓女子的案件?”
陆雪点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从报纸上查到的?”老男人颇为好奇地问。
陆雪随口答道:“我听人讲的,有些好奇。”
老男人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感兴趣。我想你应该是学心理学的。”
“您猜对了。”陆雪信口胡诌,又问,“您听说过没有,那个李姓女子后来还生了一个孩子?”
“我一般不关心这类事情。”
“那孩子出生时,整个县城都轰动了。因为他是作为打官司的‘证据’出生的。我很想知道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这……我记不得了。我只熟记国家大事,对街头巷尾发生的俗人俗事从来不去打听,即使是登了报的,也是过目就忘。我之所以关注过那起强奸案,是因为在此之前,县城的小报从不刊登这类伤风败俗的事。世风日下啊,打那以后,这类丑闻就成了香饽饽,被记者炒来炒去。”
陆雪想了想,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问吧!”
“据说县城里还发生过一对吴姓夫妇被活活烧死的事。这您知道吗?”
“嗯,这事也过去好多年了,当年报上登过。是灶间的柴草被燃引起的火灾。吴姓夫妇死得很惨。”老男人又盯着陆雪,“你怎么想起问这事?”
“吴姓夫妇的儿子是我的朋友。”
“哦?这么说他们还留下了一条根?”
“您从没听说过吴姓夫妇有儿子?”
“我不喜欢打听这样的消息。”
“哦,这就对了。”陆雪在心里说。也许吴姓夫妇根本没有孩子,而他们所谓的儿子吴建,应该是李姓女子被陈姓男子强奸后生下的那个“证据”。唉,这现实与小说中的人物关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把人弄昏了头。
仿佛被打开了一个心结,陆雪对《我从未出生》中的某些不解的情节,突然有了茅塞顿开之感。不知是出于故意还是无奈,“证据”在讲述自己的身世时,铺陈了多条线索,人物关系显得很乱。有时,你甚至无法确定“证据”的性别。当然,主要原因是陆雪的先入为主。因为她在读小说时,总是不知不觉间便把吴建与“证据”划上等号。
为了“不冤枉一个好人”,陆雪又换了一个角度问:“火灾发生后,我朋友回来处理过他父母的丧事。这些报上也许登过?”
“那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当时登过,我恐怕也不会太在意。”老男人说。
陆雪这才谢过老男人,走出图书馆的大门,走出阴暗的小胡同,来到街市上。
街市依然很沉闷,丝毫也没有随着清晨的逝去而活跃起来。蓝天白云下,鸟儿成群结队地从树梢掠过,人却庸懒而又懈怠,行人缓缓而行,没有一张脸上能看到生机勃勃的神情。就连路边招徕生意的叫卖声听上去也像是一种有气无力的呻吟。
不知是受了小城气氛的感染,还是本来就心无所依,眼前的一切让陆雪有了一种浮萍飘零般的悲怆。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荡着,那情形就像一个在婚礼上被新郎抛弃的新娘。身上穿着礼服,脸上却找不到一丝幸福感。
来到一个僻静处,她打开手袋,从中取出了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自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她就把手机关掉了,她不能接任何人的电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行踪……但好奇心还是让她忍不住想看看这一天两夜都有谁跟自己联系过。
屏幕显示有十多个未接电话,除了秦方童打来的以外,还有两个是艾思琳打来的。直到这时,陆雪才发现自己的匆匆出逃,实际上是对艾思琳的爽约。这真让她手足无措。想到艾思琳在雷雨中驱车赶往翠微花园,却吃了闭门羹,她越发不能原谅自己。
在经历了这样的“背叛”之后,她和艾思琳的友谊还能持续下去吗?事后的种种解释,恐怕都难以摆平“不信任”这三个致命的字眼。
只是,不这样做,她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吗?如果将出逃的事告诉艾思琳,又需要加上多少不可告人的注解?
对不起,艾思琳!陆雪在心里轻轻说着,还是决绝地关掉了手机。
第六章 走向死山
太阳已升到了天中央,阳光变得强烈起来,一条条火蛇样的光束直射到大地上,空气中蒸腾着的一股股热浪,肆无忌惮地袭向街市的店铺和摊贩。炎热让人们变得更加百无聊赖,男人们脱掉了上衣,光着脊梁聚在一起打荤插科;女人们看着买主稀少的萧索市面,干脆敛起叫卖声,席地而坐,脑袋一歪,打起了瞌睡。只有苍蝇们在热浪中变得越发嚣张起来,它们一群一簇地结成阵团,嗡嗡叫着,黑压压地蜂拥着向人群和山货发起攻势。这些飞虫的入侵虽然让人心烦意乱,却也平添了些许生气。
陆雪复又走在了充斥着慵懒的大街上。她的出现并没将昏昏欲睡中的摊贩们唤醒,这更加剧了她内心的落寞和孤单。她步履迟缓地在街市上慢慢走着,思绪常常被困乏打断,要不是还保持着身在异乡的警觉,差一点就要融入摊贩们的倦怠中去了。头昏脑胀让她很想躲在某个角落饱饱地睡上一觉。
有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淌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这身打扮在南方夏日的强烈阳光下是多么滑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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