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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裂变-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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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竟然大都是布衣士子。这茗香厅与其他厅室的不同处,在于这里都是一个一个清幽雅致的小隔间,以与品茶的境界相合。虽然如此,隔间之间还是能时时隐约听到高谈阔论与朗朗笑声。今晚却忒煞奇怪,一个个隔间分明都是三五相聚,却竟然都是静悄悄的。难道都在象他这样细心品茶?一阵思忖,卫鞅竟自笑了,洞香春原本就是无奇不生的地方,想它做甚?于是,心念一动,便揣测着秦国求贤令会是何等写法?假若不如人意,自己该怎么对白雪说明?白雪又会是什么想法?一时想来,竟是纷乱得没有头绪。
  正在此时,轻轻几声敲叩,屏风隔间的小门被轻轻移开。卫鞅心中烦躁,头也不抬便挥挥手道:“这里还有人来,别处吧。”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悠然道:“足下品茶悠闲否?”
  好熟悉的声音!卫鞅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身后站着一个俊朗少年。卫鞅惊喜过望,站起身深深一躬道:“前辈别来无恙?”老人爽朗大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卫鞅笑道:“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相逢岂是易事?请前辈入坐。”老人微笑入座,少年便横座相陪。老人道:“这是我孙儿。来,见过大父的忘年好友。”俊朗少年向卫鞅默默行礼,卫鞅便也微笑还礼。侍女装扮的梅姑微笑着上了一份新茶,轻轻退出,便急忙去找白雪了。
  “冬雪消融,河冰已开,前辈又踏青云游了。”
  老人哈哈一笑,“疏懒散淡,漫走天下也,原不足道。却不想与足下再度萍水相逢,这竟是天缘了。”
  “蒙前辈启迪,卫鞅多有警悟,只是不知西方于年后有何变数?”卫鞅在委婉的试探老人是否知晓秦国求贤令,以便判断老人与秦国的渊源有多深?
  “敢问足下,别来可有谋算?”老人微笑反问,竟是对卫鞅的问话不置可否。
  “不敢相瞒,卫鞅对何去何从仍无定见。读了几卷西方之书,毕竟对西方实情不甚了了,委实难以决断。”卫鞅竟是实话实说。
  老人微笑点头,“很巧,老夫路过西方之国,恰巧知道些许消息。其灭国危难似已缓解,朝野颇为振作。新君似乎决意图强,向天下各国发出求贤令,寻求强国大才。老夫以为,这是创战国以来之求贤奇迹。只可惜呀,老夫已经力不从心了,否则,也想试试呢。”说完,便是一阵爽朗大笑。
  “先辈,”卫鞅并没有惊讶,“自古求贤之君多矣。向普天之下求贤,委实难能可贵,称奇可也,未必称得一个迹字。迹者,事实之谓也。能否招得大才?终须看求贤之诚意之深切,否则,一卷空文而已。”
  老人对卫鞅带有反驳意味的感慨,竟是丝毫没有不悦,反倒是赞许的点头,“足下冷静求实,很是难得。老夫没有觅得求贤令请足下一睹为快,诚为憾事。然则,我这孙儿过目不忘,在栎阳城门看得一遍,已能倒背如流了。玄奇,背来听听。”
  卫鞅忙拱手道:“有劳小兄了。”
  俊朗少年笑着点点头,轻轻咳嗽一声,一口纯正的雅言念诵道:
  求贤令
  国人列国贤士宾客: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国人宾客贤士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卫鞅听罢,竟是久久沉默,胸中翻翻滚滚的涌动起来。
  这时,布衣士子装扮的白雪轻步走了进来。卫鞅眼睛一亮,对老人笑道:“前辈,这是我的手谈至交。小弟,这位是前辈高人。”布衣士子恭敬拱手道:“晚生见过前辈。这位小兄的雅言好纯正呢。”老人笑道:“只是可惜,老夫没有盖官印的求贤令原件呢。足下请坐。”布衣士子笑着向老人一躬,便在卫鞅案头打横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包打开,“前辈、兄台,呵,这位小兄也请看,这便是秦国求贤令原件,发到魏国的!”说着便拿出一卷竹简递给卫鞅。
  卫鞅道一声“多谢”,连忙打开,一方鲜红的大印盖在连结细密的竹简上,竟是分外清晰。卫鞅细细的看完,不禁赞叹道:“小兄背诵,一字不差!”却又是不由自主的从头再看。良久,方才抬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老人微笑道:“足下以为,秦国这求贤令如何?”
  “好!有胸襟!”卫鞅不禁拍案赞叹。
  “哦,就如此三个字?”过目不忘的俊朗少年笑问一句,脸上却飞起了一片红晕。
  卫鞅看了少年一眼,正色缓缓道:“这求贤令大是非同寻常。其一,开旷古先例,痛说国耻。历数先祖四代之无能,千古之下,举凡国君者,几人能为?几人敢为?其二,求强秦奇计,而非求平平治国之术,足见此公志在天下霸业。身处穷弱,被人卑视,却竟能做鲲鹏远望,生出吞吐八荒之志。古往今来,除禹汤文武,几人能及?其三,胸襟开阔,敢与功臣共享天下。有此三者,堪称真心求贤也。”显然,卫鞅是被求贤令真正的激动了。老人平静的面颊突然抽搐了几下,那位俊朗少年竟象是对方在赞颂自己,竟是满面通红。白雪盯着卫鞅,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燃烧。
  终于,老人笑了,“足下以为,求贤令有瑕疵否?”
  卫鞅沉吟,“秦公意在回复穆公霸业,其志小矣。若有强秦之计,当有一统天下之大志。”
  老人仰天大笑,拍案道:“好!山外青山,更高更远。然则敢问足下,今见求贤令,可否愿去秦国一展报复?”
  卫鞅笑问,“布衣小弟,以为如何?”
  布衣白雪拍掌笑道:“自然好极。我也想去呢。”
  卫鞅向老人一拱道:“今见求贤令,心方定,意已决,我当赴秦国,一展胸中经纬。”
  “人云上将军庞涓软禁足下于陵园,可有脱困之法?”
  “庞涓只想卫鞅为他所用,并非以为卫鞅才堪大任。否则,以孙膑先例,鞅岂能稍有出入之便?惟其如此,脱困尚不算难。”卫鞅颇有信心。
  “能否见告,足下何以不做军务司马?此职亦非庸常啊。”
  卫鞅浩然一叹,“鞅虽书剑漂泊,然绝不为安身立命谋官入仕。生平之志,为国立制,为民做法。寥寥军务,何堪所学?”傲岸之气,盈然而出。
  “足下特立独行,他日必成大器。”老人赞叹罢拈须微笑,“老夫可否为足下入秦谋划一二?”
  “请前辈多加指点。”
  “我有一个象你这样年轻的忘年交,在秦国做官。老夫与足下几个字,你去见他,他可将你直接引见于秦公面前,也省去许多周折,之后就看你自己了。老夫忠告足下,老秦人朴实厚重,厌恶钻营,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才干去开辟,没有谁能帮你。”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长不盈尺的铜管递给卫鞅,“请足下收好。”
  卫鞅起身深深一躬:“多谢前辈教诲。我们两次相逢,敢问前辈高名大姓?”
  老人笑道:“老夫因先祖之故,欠下秦国一段人情,是故想助秦国物色三二大才。此事一了,老夫就云游四海了。世外之人,何须留名?”
  卫鞅怅然一叹,默默点头。
  布衣白雪笑道:“前辈说要为秦国物色三二大才,难道天下大才竟有与我兄比肩者?”
  老人大笑,“金无足赤,才无万能。汝兄治国大才也,然兵事战阵、理财算计等,岂能尽皆卓然成家?”
  卫鞅诚恳道:“前辈明锐衡平,是为公论也。”
  老人站起一拱,“老夫告辞了。”
  布衣白雪一拱手笑道:“前辈,难道从此不再相逢?”
  老人目光猛然在布衣白雪身上一闪,沉吟笑道:“姑娘,二十年后,或许还有一缘。”
  老人叫了一声“姑娘”,白雪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自己,“这,这?”
  老人、卫鞅和那个俊朗少年一齐大笑起来。引得白雪也大笑起来。
  老人向俊朗少年点点头,“走吧。”说着向卫鞅白雪坚执的摇摇手,示意他们不须相送,便回身去了。卫鞅白雪怔怔的望着老人背影,不禁叹息了一声。
  老人和少年走过茶酒两厅的甬道,听见酒厅中传来悠扬的埙笛合奏,一个士子高亢明亮的歌声颇显苍凉。老人与少年同时止步倾听,只听那歌声唱道:
  日月如梭 人生如梦
  流光易逝 功业难成
  大风有隧 大道相通
  何堪书剑 歧路匆匆
  国有难也 念其良工
  鹦其鸣也 求其友声
  俊朗少年听得痴了。老人轻轻叹息一声,抚着少年肩膀,少年恍然一笑,两人便匆匆出了洞香春。
  走到天街树影里,俊朗少年低声笑道:“大父,那个士子唱得好也。”老人笑道:“你知晓他是谁?”少年惊讶,“大父知晓么?”老人笑道:“走,我们这就去找他。”少年笑道:“人家在洞香春呢,你往哪儿走?”老人悠然道:“此人性情激烈,行止若电光石火。唱完这首歌儿,他就不在这里了。我知晓他去处。”少年道:“这就去么?”老人道:“对,饱餐一顿,五更出发。”
  六、申不害要和卫鞅较量变法
  百里老人和玄奇昼夜兼程,快马疾进,第三日赶到韩国,还是迟了一步。
  韩国都城新郑座落在洧水北岸。城池不大,历史却是悠久得很。相传这里曾经是黄帝的都城,留下了一个有熊氏城墟。周宣王时封了他的弟弟姬友做诸侯,国号“郑”,封地在华山以东,史称郑桓公。这郑桓公眼光颇为远大,在周幽王时见西周国运大衰,便将封地中心城池迁徙到华山以东近千里之外的颖水洧水之间,远远躲开了灾难即将来临的镐京。到了第二代,郑武公率领臣民,将黄帝废墟一带的荒芜土地全部开垦出来,并在黄帝废墟上建立了一座大城,定名为新郑。从此,小小郑国日益强大。到了郑庄公时,郑国竟是称霸一时,天下呼之为“小霸”。谁想自郑庄公之后,郑国便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战国初期,郑国第四百二十一年的春天,也就是公元前三百七十五年,终于被新诸侯韩国消灭。韩国原都城在黄河西岸的韩原,灭郑后便将韩国都城南迁新郑,远远离开咄咄逼人的魏国安邑。到韩昭侯时期,韩国已经南迁新郑二十余年了。
  然而,天下事颇多迷惑处。韩国南迁后国力便渐渐衰弱,新郑也萧条冷落起来,连郑国时期表面的繁华侈糜也没有了。韩昭侯已经即位八年,眼见国力萎缩,竟是寝食不安。韩国朝野仿佛受了国君的感染,无处不散发出一种萧瑟落寞的气息。就说这新郑街市,房屋陈旧,店铺冷清,行人稀少,车马寥落。百里祖孙走马过街,竟成了行人关注的新鲜人物。玄奇笑道:“大父,这韩国忒得冷落,比秦国也强不到那里去也。”老人摇摇手,自顾寻街认路。
  百里老人要找的人大大有名,他就是法家名士申不害。
  申不害是个奇人。祖籍算是老郑国的京邑,在汜水东南的平原上。申不害的父亲曾经在末代郑国做过小官。他自己因了父亲的关系,也做了郑国的赋税小吏。谁知刚刚做了两年,申不害才十八岁,韩国便吞灭了郑国,申不害父子一起成为“旧国贱臣”,罢黜归家耕田。老父老母忧愤而死,申不害便成为无拘无束的贱民。郁忿之下,他一把火烧了祖居老屋,愤而离开韩国,到列国游学去了。近二十年中,申不害游遍列国,广读博览,自研自修,却从不拜任何名家为师。五年前他到了齐国的稷下学宫,一个月中与各家名士论战二十余场,竟是战无不胜,声名顿时鹊起,被稷下士子们称为“法家怪才”。其所以为怪才,在于申不害研修的法家之学很特别,他自己称为“术经”。说到底,就是在承认依法治国的基础上专门研修权术的学问,权术研修的中心,是国君统驭臣下的手段技巧。对“术”的精深钻研,使申不害成为人人畏惧三分敬而远之的名士。他写得两卷《申子》,士子传抄求购,国君案头必备,但就是没有一个大臣敢举荐他,没有一个国君敢于用他。连齐威王田因齐这样四处求贤的国君,也有意无意的对申不害视而不见。
  一气之下,申不害决然离开稷下学宫,又开始了于名山大川寻访世外高人的游历。
  一次,在楚国的神农大山寻访墨子不遇,却遇见了从山中出来的百里老人。两人在松间泉水旁的大石上摆开干肉醇酒闲谈,越谈越深,竟是两昼夜风餐露宿不忍离去。百里老人的高远散淡,使申不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新愉悦。申不害的锋锐无匹,也使老百里感到了勇猛精进的活力。老百里对申不害的求仕受挫做了拆解,说他“杀气与诡秘皆存,人辄怀畏惧之心”;要一展报复,便须得“依法为进,以术为用。术,可用不可道”。申不害听得仰天大笑了半日,深感老百里指点迷津,使他悟到了人事龌龊的关键所在,说老百里道出了“术者之术,堪称天下大术”!说完后一跃而起大笑,“此一去,申不害必当为相也!”便惊雷闪电般的消失了。
  有趣的是,两人在两天两夜中始终不知道谁是谁。
  百里老人后来在稷下学宫知道了申不害。申不害则依然不知道这高人是谁?
  栎阳城与秦孝公雪夜相逢,百里老人心田里便油然生出卫鞅和申不害的影子。在他看来,卫鞅是个正才,申不害是个奇谋怪才,两人若能同到秦国,相得益彰,再有一个兵家名将,安知秦国不会鲲鹏展翅?申不害这次去了魏国,一定也知道了秦国求贤令,也一定会去秦国效力的。
  当百里老人寻觅赶到申不害的破屋时,却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只有屋角破草席旁有一口装满竹简的旧木箱。邻居告诉老人,先生进宫去了,三天三夜没回来,听说要做韩国丞相了。百里老人大为疑惑,便和玄奇在破屋里耐心等待。
  入夜,破屋里蚊蝇哄嗡,屋外小院子里倒是明月高照,凉风宜人。老百里爷孙便在小院里纳凉等候。闲适之中,玄奇从紧身腹带上抽出那支短剑,在月光下端详抚摩,笑问道:“大父呵,你说那卫鞅到了秦国,他会如何用呢?”老人笑问:“他?他是谁啊?”玄奇娇嗔道:“爷爷,你知晓的嘛。”老人慈祥诙谐的笑着,“我知晓何事?我甚也不知晓啊。”玄奇生气的噘起小嘴,“你不说,明日我回总院了,不跟你瞎跑了。”老人哈哈大笑,“好好好,爷爷说。他呀,会重用卫鞅的。”玄奇道:“哪这个申不害呢?”老人笑道:“一样,也会重用的。”玄奇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未必。这申不害我听你一说,总觉得有点儿不纯不正,味道不对。他是个很纯正的人,对异味儿肯定很烦的。”老人大笑道:“孩子气。为君者有‘正’字,哪有个‘纯’字?何况味道纵然有偏,只要能强国,何能不用?”玄奇却只是默默摇头。
  这时,一阵大笑远远传来,“谁还想着我申不害?啊。”说话间,一个长大瘦削长须长发的青衣人已经走进破落的大门。
  百里老人已经站起,拱手悠然笑道:“谅你也不知晓我是何人?何须问来?”
  申不害闻声惊喜得“啪啪啪”连声鼓掌,深深一躬笑道:“申不害天下第一糊涂,竟忘记了问高人尊姓大名。我回来骂了自己三天三夜!”
  老人不禁大笑——这申不害骂了自己还是不问,既想逍遥洒脱,又想以世俗之礼尊重别人,既想问对方姓名,又想对方自报姓名,当真的有点儿味道不对。可谓术到尽头反糊涂。一时间老百里无心多想,也知晓申不害藏心不藏话的秉性,径直问道:“申兄啊,恭贺你要做韩国丞相了。”
  申不害又一阵大笑:“哎,高人兄,你何以知晓啊?”
  玄奇被这古怪称呼逗得“噗”的笑出声来。
  老人笑道:“许你做,就许人知。新郑城里都传遍了,何况我呢。”
  “这还得多谢高人兄那一番指点啊。我这次面见韩侯,便是言法不言术,果然是一箭中的。哎,高人兄还没吃饭歇息呢,老说话如何行?来人!”
  墙外疾步走进一个小吏,躬身道:“大人何事?”
  “即刻整治酒肉来,我要在旧宅款待好友。”
  小吏答应一声,疾步走出。申不害回头笑道:“高人兄啊,我今日是回来搬这一箱书的,不想得遇高兄。明月清风,我俩再畅饮畅谈。”
  说话间便将“高人兄”又压缩为“高兄”,玄奇又被逗得笑出声来。申不害这才注意到这个俊朗少年,惊讶道:“这位是?高兄仆人?”玄奇学着他口吻笑道:“非也。我乃高人孙儿,此刻便是高孙儿了。”申不害仰天大笑,“高孙儿?好!想不到我申不害遇到了如此睿智少年,竟是片刻间学会了申术。知道么?这叫‘倚愚之术’!”
  老百里揶揄笑道:“申兄终究是本色难改。”
  申不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拱手笑道:“惭愧惭愧,我要管住自己不说术,那得清心一夜才能办到。”又转过身笑道:“哎,我说高孙儿哪,你拜我为师如何?我申不害没有拜名师,吃尽了苦头,你做我的学生,申术便后继有人了。”
  玄奇笑道:“你那申术,不学也会。”
  “噫!”申不害一声惊叹,笑问:“你高孙儿能答上我申术三问?”
  “申术请问吧。”玄奇依旧是盈盈笑脸。
  “好。何谓倚愚之术?”
  “不欲明言,便装聋作哑,藏于无事,窜端匿疏。”
  “噫!”申不害又是一声惊叹,追问道:“何谓破君之术?”
  “一臣专君,群臣皆蔽,言路堵塞,则君自破。若一妇擅夫,众妇皆乱。”
  申不害肃然正色:“何谓君不破之术?”
  “明君不破,使其臣如车轮并进,莫得使一人专君;正名而无为,犹鼓不入五音,而为五音之主。此为明君不破之术。”玄奇答完,颇显顽皮的看着申不害。
  申不害愣怔半日,疑惑问道:“你如此年少,何以对我申术如此详明?”
  玄奇一笑,“法为大道,术为小技,收不到高徒的。”
  “岂有此理?法无术不行,无术岂能吏治清明?”
  百里老人笑道:“申兄不要和小孩子说了,他读你的《申子》不知几多遍了。”
  申不害恍然大笑,“啊,高孙儿实在已经是我申不害的学生了!”
  这时,小吏挑来一担食盒,将一张大布铺在地上,摆好酒肉并酒具食具,躬身道:“大人请。”申不害伸手向面东尊位一指,笑道:“高兄、高孙,请入座。”百里老人和玄奇便席地坐在大布上的宾位。申不害谦恭的坐到了面西主位,举爵笑道:“高兄啊,你千里来寻,申不害无以为敬,只有这破屋、明月与官酒了。来,先干一爵!”
  百里老人笑着举爵,“申兄与神农山相比,判若两人。恭贺申兄,干!”
  “神农山的申不害若何?”
  “穷途末路,破败苍凉。”
  “今日之申不害若何?”
  “一朝发达,激越锋锐。”
  申不害大笑,“哎呀高兄,你该不是说申不害沐猴而冠,成不得大器吧。”
  百里老人笑道:“申兄高才名士,何愁大器不成?然则大器之材,必得大器之国,方有大器功业。不知申兄将在何处归宿?”
  申不害慨然叹道:“不瞒高兄,我本想到秦国一试,然则我闻听卫鞅要去秦国,我就决意留在韩国了。”
  “却是为何?申兄如何知晓卫鞅此人的?”
  申不害冷冷一笑道:“慎到在稷下学宫将卫鞅之才广为传播,如今天下名士谁不知晓卫鞅?慎到说,卫鞅是法家大道。我申不害偏就不服。谁是大道?谁是小道?目下评判,岂非为时过早?卫鞅入秦,必得变法。申不害留韩,也必得变法。二十年后再来说谁是法家大道!”
  百里老人惊讶沉默,突然大笑,“申不害啊申不害,你就为如此荒唐理由不去秦国?”
  “荒唐?”申不害又是冷冷一笑,“我申不害的学问才能,是自己苦修来而来,真材实料。可二十年来,那些名家名士谁承认过我?若非在稷下学宫与那些名家名士连续的学问较量,申不害还不是泥牛入海?申不害要成名,要建功立业,就不能给别人做嫁衣裳。否则,申不害的功劳就会莫名其妙的没有了!和卫鞅同到秦国,变法的功业会有申不害么?没有,决然没有!不怕高兄评判指责,申不害必得独身创业,才能证明我自己的学问才能是自己发奋得来的,而不是靠名门高足起家的。高兄,名士们认为我荒唐,我也认了。然则,不是申不害一类,不知申不害苦衷啊。”
  百里老人沉吟有顷,笑道:“如此说来,申不害是要和卫鞅较量变法了?”
  “然也。”申不害感慨激奋:“没有较量,何以证真伪?明高下?辨文野?若非实力较量,何有战国大争之世?”
  玄奇诡秘的一笑:“高孙看先生,留在韩国必有另外思虑,非纯然为了较量。”
  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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