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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裂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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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涓自然清楚,燕赵两国为争夺河东太行山地区的中山国搞得势如水火,若非魏国从中斡旋,两国早就该兵戎相见了。在燕赵之间,庞涓是喜欢赵国的。倒不是因为赵国与魏国同属“三晋”,庞涓本来就不是魏国人,没有老魏人的这种俗念。庞涓看中的是立国不到五十年的赵国的英锐之风,蔑视的是六百年燕国的老朽之气。论实力,赵国吞灭中山国并打败燕国是完全可能的。但魏国却不能支持赵国。因为那样一来,赵国就会成为堪与魏国匹敌的一流强国。为了使其他六大战国的实力维持现状并始终和魏国强大的实力保持较大差距,庞涓向魏王提出了“扶燕抑赵”的策略,将魏国斡旋燕赵之争的基点定在防止赵国强大上。虽然这与庞涓的情感倾向相违背,但这是庞涓身为魏国上将军所必然具有的忠诚谋国的精神,否则,他庞涓何以称赫赫鬼谷子先生的第一高徒?
  “上将军,别来无恙呵?”赵成侯豪放的大笑着,手中带鞘长剑直指庞涓。
  庞涓恍然醒过神来,大笑着跳下轺车,深深一躬:“赵侯大驾莅临,庞涓竟是思慕走神,惭愧之极,敬请见谅。”
  “思慕?啊哈哈哈哈哈哈!”赵种长剑拄车,一双眼睛电一般向庞涓射来,“又给我赵种设套子了吧,啊?”
  “再大的套子,也套不住赵国的二十万铁甲骑士呵。”庞涓微微一笑。
  “说得好!赵种相信实力,素来不怕别个套子。知赵仲者,上将军也!”
  “我却要说,知庞涓者,赵侯也。”
  “啊哈哈哈哈哈,哪不成猩猩惜猩猩了?”
  庞涓也大笑一阵,一跃跳上轺车,“赵侯先行,庞涓陪送行辕。”
  赵成侯一捋连鬓大胡须,转头向后一努嘴笑道:“还有比赵种厉害的呢,上将军等着迎接人家吧,你我就免了虚套,我自走了。”
  庞涓慨然拱手,“若蒙赵侯不弃,庞涓来生做赵国将军。”
  赵种诡秘的一笑,“来生?赵国只缺耕夫,不要将军了。走!”一跺脚,车马大队隆隆驶进行辕。陡然,庞涓清晰的嗅到了深藏于赵种心中的那个远大目标——统一天下,放马南山!瞬息之间,庞涓一阵冲动,竟觉得自己错投了魏国。悠悠思忖,又喷然哂笑,赵国连身边的一个小小中山国都拿不下,统一天下岂非痴人说梦?豪气是一回事儿,实力又是一回事儿,自己一以贯之的精神怎么会被赵种的豪气冲得走了形?
  “禀报特使大人,齐王车驾已入三箭之地。”主书高声报告。
  庞涓精神一振,他已经看见迎面而来的紫色大旗上的“齐”字了,立即高声命令,“一箭之地,迎接齐王。”话方落点,训练有素的驭手丝缰一抖,三匹火红色良马已碎步走蹄轻快驰出。
  第四位到达的是齐威王,叫田因齐,是田氏齐国的第六代君主。他年龄不到三十岁,即位刚刚两年,却已经是令天下刮目相看的英主田。在两年的时间里,田因齐整顿吏治、减少赋税、召贤用能、兴办学宫,齐国一片生机勃勃;又南却强楚,西退燕赵,宣布称王,竟使齐国陡然间声威大振。庞涓对齐国的事态非常关注也非常了解,他很是佩服这个年轻君主的霹雳手段,惊叹为天赋奇才。在七大战国中,楚国春秋初期就已经称王,魏国是八年前称王,而齐国则就是这位年轻君主即位一年宣布称王的。这样,天下就有了四个王国:名存实亡的中央王国——周,以及三个诸侯王国——楚魏齐。齐威王敢于大胆称王,无疑向天下宣示了齐国敢于抗衡天下的信心和决心。庞涓作为即将统一天下的魏国上将军,其实内心最没底的就是这个齐国。齐国远处大海之滨,土地肥沃,民风强悍,非但涌现了孙武这样的兵学世家,且近年来又文风大盛、工商业昌隆,临淄已经成为仅次于大梁的商业大都会,号称“齐市”。目下,又出了这样一个大有作为的国王,要消灭齐国真是心中没底。但归根结底,庞涓也并不看好齐国。齐国田氏的立国根基远远没有魏国牢靠。魏氏历经百余年流血争夺,才和韩赵两族共同瓜分了晋国,其后又变法改制,军民一统,如臂使指。齐国则不然,田氏主要靠上层篡夺杀戮之方式夺得姜齐政权,旧贵族盘根错节势力极大,田氏在齐国执政后又没有彻底变法改制,世族封地的势力依然很大,根基自然不坚实可靠。对于这样一个大国,庞涓提出的策略是“重和轻战,静观待变”,期待齐国出现战国屡见不鲜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大起大落,其时一鼓击之,天下可定。
  远远而来的齐威王却没有庞涓这样的复杂思绪,他了望行辕气势格局,只是在想,齐国如何能搜寻到一个象庞涓这样的大才?齐国不乏战阵名将,但象庞涓这样统筹全局出将入相的扛鼎人物还真是没有。这位年轻国王的过人之处,正在于他全然没有寻常少壮派常有的浅薄狭隘,却是酷爱人才,大有容人之量。此刻,他望着轺车上华贵威武的魏国上将军,不禁感慨赞叹,“国有良将如庞涓者,安得不兴?”
  庞涓却早已经遥遥拱手报号,且利落下车,迎上前来躬身做礼道:“齐王驾到,庞涓有失远迎,多请恕罪。”
  齐威王也几乎是同时跳下王车,爽朗大笑,“上将军当世英杰,何以如此官话客套,将我田因齐做俗人待也?”
  “庞涓敬重齐王奋发有为,何敢造次?”庞涓谦恭笑答。
  “上将军,”齐威王握住庞涓的手微笑道,“田因齐请你到齐国一游,对齐国将军们教诲一番,如何?”
  “齐王言重了。”庞涓笑道,“庞涓焉敢妄为人师?若能有幸到齐国,定当聆听齐王治国高论。”
  “上将军,别说谁听谁,你若到齐国,就做我齐国三个月丞相,田因齐封你天客侯,三个县做封地,如何?”齐威王满脸笑意中透着真诚。
  “天客侯?齐王好才具!也许魏王有一天会派庞涓做国使赴齐,庞涓定当领教天客侯滋味儿了。”
  “好!一言为定,上将军静候佳音。”齐威王用力握了握庞涓的手。
  “齐王请登车,庞涓陪送行辕歇息。”庞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齐威王转身上车,向庞涓拱手笑道:“不劳上将军,田因齐还想借此机会游览一番逢泽呢。导引官,起行。”
  庞涓只有拱手相送,对这种天马行空的非凡君主,过分拘泥只会自讨无趣,莫若随其自便来得稳妥。那么,就只有楚王没到了。庞涓看看天色,已经是午时已过,未时有半,按照各路探马所报行程,五国君主在午时前均可到达逢泽行辕,为何楚王车驾如此迟缓?庞涓是大将之才,这次盟会的行止调度全是以兵法谋划的,一切都安排的紧凑有序,绝不会误算或漏掉任何一位君主的行程。庞涓望望动静全无的逢泽大道,略一思忖,已经料到变故原因,暗暗哂笑,高声命令道:“仪仗鼓乐收回,全军开饭,酉时出营列队!”
  主书轻声道:“上将军,万一楚王酉时前来到,该当如何?”
  庞涓冷冷一笑,“不知楚人,不用多言。”
  回到行辕,庞涓照旧是一鼎逢泽黄羊肉,不要汤饼,也不要其他菜,更不要酒。在大山中修习十几年,常跟老师风餐露宿,庞涓对简朴粗砺的生活已经形成习惯。用冗长的时间去消磨烦琐的酒菜,他很是不以为然,觉得那简直是浪费大好光阴。对于庞涓,每顿饭只要有一鼎肉或一盆汤饼就很满意了。行军打仗,则只要有干肉干饼水袋三样就行,从来不在中军大帐开小灶。出山到魏国做官以来,庞涓最感头痛的就是频繁的官宴和奢靡的应酬。但凡大小宴饮,庞涓都是简单吃饱,然后静观形形色色人等的诳语醉态。久而久之,他这种习惯也为魏国上层和军中将士所熟悉。上层似乎对他有些微妙的冷落隔膜,军中将士对他却是衷心拥戴百般景仰,对他严格的军令与严酷的训练方式自然也乐于服从。庞涓根本不在乎那些纨绔膏粱者如何蔑视他,也不在意将士们对他简朴起居的赞颂,他深深懂得,在连绵刀兵你死我活的战国时代,立足的根本点是功业,是胜利。作为三军统帅的上将军,若果丧师失地,将士们的拥戴赞颂会在一夜之间变为咒骂或叛乱。若果能破国拔城,那些纨绔膏粱们也会在一夜之间跪拜在他的脚下。成者王侯败者贼,在刀兵铁血的年月,这是一条永远的铁则。
  匆匆用完黄羊肉,再用盐水嗽嗽口,庞涓立即走进内帐。和寻常统帅不同的是,庞涓的中军大帐,前帐小而后帐大。前帐只有一丈见方,简单得只有安置虎符、令箭、王剑的一张大案,再就是将领议事的十三个青石坐墩。后帐却足足有三丈见方,除了一张仅可容身的军榻,整齐堆积的竹简占去了后帐的四分之三空间。除此之外,就是一幅丈余见方的巨大的列国地形图。这幅图不是绘制在羊皮上,而是刻制在十块木板上用卯椎拼成,行军时拆开装成木箱,扎营时拼起展开。这幅木图,是庞涓从师修习游历天下的心血结晶,其准确度曾得到老师鬼谷子的极高评价。这幅木图安置在后帐且蒙着一层白布,可知庞涓是将它作为军事秘密对待的。平日里后帐也是不允许任何人踏进来的,除了庞涓的贴身侍卫。
  此刻,庞涓拉开白布,就势坐在身后的书案前打量着图上的七大战国,眼光扫过,盯住了大河西部的秦国凝神沉思。论本土,秦国北部和燕、赵、中山三国接壤,东南部与魏国接壤,南部与韩国接壤,西南部和楚国接壤,除了齐国远在海边与秦国不搭界外,五大战国均与秦国有领土利害关联。而秦国西部,是深远难测的高山草原与大漠,没有任何可作为后援的盟友力量。七大战国之中,秦国地处西陲,接壤的邻国却最多,目下又最弱最小……
  “报——!”帐外遥遥传来探马临帐时的尖锐喊声。
  庞涓走到前帐,斥候已经掀帐而入,躬身报告:“启禀上将军,楚王早已进入逢泽,在三十里外行猎饮酒,不入官道,不知何故?”
  “一个半时辰后,楚王必到。”庞涓吩咐,“探马远走,不要再管楚王。”
  “遵命!”斥候高声领命,昂然疾出。
  对楚王的狡黠,庞涓是太清楚了。中原士人骂楚国人是沐猴而冠,虽然刻薄,倒也确实神妙。猴子精明,可沐浴而冠,然终不成人器。说到底,这是讥笑楚国人精于算计而缺乏大器局。就说目下这楚宣王芈良夫吧,明明是按行程于清晨时分到达逢泽的,可就是不入行辕区,全部的心思就是为了最后到达以显示尊贵。为此在三十里外停留行猎,煞费苦心的派出斥候打探,非要等到韩赵齐燕各国之后再进入,也许还等待着庞涓到三十里外去隆重迎接呢。庞涓对这种乖张的精细算计,历来嗤之以鼻。一个国家,不在根本实力上下工夫,专在这些琐细礼节上较真儿,能有何出息?楚国自春秋末期吞并吴国之后,地阔五千里,民众近千万,江淮水网纵横如织,湖泊星罗棋布,虽有连绵高山密林,然平原地带却是土地肥沃易于耕作。山重水复,疆域纵深,任哪个强国也休想一口吞下。楚国上层若有高远器局,变法图强,北进中原,何愁不能完成统于霸业?可惜这个国家就是固守蛮夷陋习,极少汲取中原文明的精华,官制军制民治均是自己的一套,从来不学中原各国的文明法制。丞相叫做“令尹”,上大夫叫做“左尹”,王族事务大臣叫做“莫敖”,上将军叫做“大将军”,还有登徒、柱国、次飞、执圭、三闾大夫等种种莫名其妙的官名。这个由山地部族自立而后获得周王朝认可的诸侯国,有许多地方是中原文化所难以理解的,这也正是中原名士难以在楚国建功立业之所在。魏武侯时期,文武全才的吴起因奸佞排斥不被国君信任而逃到楚国。当时的楚悼王任命吴起为令尹(丞相),立志变法图强。吴起以铁腕强力变革楚国落后愚昧的旧制,却几乎将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楚悼王一死,吴起立遭惨杀,楚国就成了一个“三分新七分旧”的奇特战国,始终是萎靡不振难有作为。庞涓当初为了选定自己要报效的国家,曾对楚国做了深入的游历研究,认为楚国和中原文明尚有百年距离。吴起在楚国的失败,不是变法本身有误,而是这个国家的落后愚昧封闭,和变法所需要的基础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任谁在短期内也难以扭转。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楚国的上层贵族始终偏安封闭的山国,没有放眼天下竞争存亡的大器局。中原诸国凡有大事,都离不开楚国参与,但却也没有一个国家将自己的存亡希望寄托于楚国。中小诸侯国更是极少主动寻求楚国的保护。在七大战国中,楚国与秦国的附属国最少。秦国是因为被山东六国封闭在函谷关以西,不可能东出争夺中原附属国。但秦国在秦穆公时代就吞灭兼并了几乎所有的西部戎狄部族邦国,没有被化入的草原部族也几乎全部臣服于秦国。秦国也是一个积极向中原文明靠拢的诸侯国,不管中原大国如何蔑视秦国,秦国都始终以中原文明为楷模。楚国对南部蛮夷部族其所以缺乏有效统合,则泰半是不思进取所致。譬如岭南的百越,楚国就仅仅满足于松散的“称臣纳贡”,而没有将这支繁衍旺盛人口众多的部族纳入整体国力。楚国名义上有千万人口,能够动员的兵力却只有数十万,还不如只有数百万人口的赵国可能动员的兵力。说到底,也是这种有名无实的庞大臃肿造成的。
  在深入的查勘中,庞涓还发现楚国上层对中原文明有一种自卑而又不甘屈服的躁动。时时涌动着一种要求中原文明承认他们、接纳他们的强烈要求,又时时处处与中原文明警惕的保持着一定距离。若果不被重视,他们就会寻找机会和理由向中原示威,显示力量。如果中原大国敞开胸怀,他们又会自动退避三舍,害怕被中原同化。三百年前楚庄王时,谁都知道楚国的力量尚远远不及中原一个晋国,更不要说众多诸侯的联合力量。楚庄王却要借联兵抗戎之机,陈兵洛阳郊外,向东周王朝的劳军使者王孙满挑衅,问洛阳九鼎轻重几多?那时侯,九鼎可是天子王权的象征,问鼎天子等于是向天子的王权挑战。王孙满回答:“周德虽衰,天命未改。”楚庄王也只好悻悻而归。从此以后,楚国对中原的野心大白于天下,惹来与中原王室及诸侯国的种种麻烦。
  后来,楚国有一段称霸时期,又缺乏谋略,不懂象齐桓公和管仲那样树起“尊王攘夷”的大旗,而是凶巴巴急吼吼的号令中原。结果惹来和晋国的城濮大战,一败涂地,从此两百多年萎靡不振。庞涓认为,这些都是因为楚国缺乏大器局所致。在庞涓看来,这样的国家最好对付,最难对付的是那些不拘小节,甚至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却又雄心勃勃的国家,譬如赵国,譬如齐国。甚至秦国也同样。刚继位的这位秦国新君,竟将已经夺回大部分的河西土地拱手相送以求休兵罢战,简直匪夷所思!这种人不是懦弱昏聩,就是机谋深沉。他们对这些先来后到、座次排列之类的邦交细节绝非迟钝,可是在表面上却浑不计较,一心只在大事上做文章。一个国家,若果处处在这种细节游戏上较真儿,无疑已经是衰老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更大价值的东西去计较了。楚宣王正是这样,给他一个尊贵的座次,再给他一点看得见的好处,他就会大喊大叫的用难懂的楚语为盟主捧场。这一点,庞涓早就算定了。
  酉时一到,魏国的铁骑仪仗准时在行辕区外展开,漫天晚霞中显得整肃威武,一片灿烂。庞涓的轺车驶出行辕时,逢泽大道上也卷起了阵阵烟尘。
  担任司礼的主书轻声笑道:“上将军,果真妙算!”
  庞涓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缓缓举起右手。骤然间,鼓声大起,长号向天呜呜齐鸣,声势很是雄壮。一箭之地处,黄色大旗上的“楚”字已经清晰可见,王车上青铜伞盖的熠熠闪光也已经映入仪仗铁骑的眼里。
  “上将军,王车上如何不见楚王?”主书困惑的问道。
  庞涓没有答理主书,只是恭敬的深深一躬,低声命令,“报号。”
  主书醒悟,连忙以司礼身份高声唱道报,“六国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恭迎楚王大驾——!”
  王车上,楚宣王芈良夫特别兴奋。一路上,他都是躺在特制的大型王车中想心事。因生得特别壮硕长大,兼之做国王后又日渐见肥,寻常轺车根本容不得他坐,更别说躺下睡觉。为此,郢都的王室作坊受命专门打造了这辆异乎寻常的王车——车厢丈二见方、高三尺六寸,青铜车盖盖高八尺,径直一丈,车轮几乎比寻常车轮大两圈。中原王车是四马驾拉,这辆王车是六马驾拉,一旦启动便辚辚隆隆气势慑人。这辆王车的最大不同,就是车中永远有两个侍女为常年挥汗如雨的楚宣王把扇、拭汗、喂水。行进到距行辕一箭之地时,楚宣王推开给他喂水的侍女,趴在车厢前方的望孔上瞄向魏国仪仗。瞄来瞄去,没有看见魏王的迎接车驾,心里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又有些恼火。转而看见了魏国上将军庞涓车前的“六国会盟特使”旗号,也看见了庞涓肃然躬身的谦恭姿态,才颇感欣慰的喃喃自语:“魏王不迎我,暂且作罢,谁让人家是盟主呢?”
  一刹那,楚宣王芈良夫已经打定一个讨回尊严的主意,六国会盟特使庞涓迎接他时一定要讲出“代魏王迎接楚王”的话,否则他立即回马。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扶着两个侍女的肩膀霍然站起!两个黄衫侍女差点儿被压爬下,却又连忙同时用力扶起庞大的国王。
  隆隆驶来的大型王车伞盖下,突然冒出了天神一般的楚宣王!
  魏国仪仗骑士与鼓号手死死忍住大笑,却将一股喷然之气弄成了一片喷嚏吹进呜呜咽咽的号声。司礼的主书也连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憋得眼泪流到了鼻端也不敢擦。要不是魏国军士训练有素,非弄成一团儿戏大笑不可。
  庞涓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却沉静得浑然不觉。待楚宣王的超大王车嘎嘎吱吱的刹住,楚宣王目光盯住他却不说话时,庞涓庄重清晰的遥遥拱手道:“六国会盟特使庞涓,代魏王迎候楚王大驾,楚王万岁!”
  楚宣王心中大感快慰,一双大手拱成了斗大的拳头:“魏王大礼,芈良夫何敢承受?魏王康健万岁。”硬是不涉庞涓而只提魏王。
  “魏王恭请楚王,先入行辕歇息。晚来戌时,魏王为楚王接风洗尘。”谦恭的庞涓也始终只提魏王而不涉自己。
  楚宣王依旧摇晃着斗大的拳头,满脸笑意,“魏王忒得多礼啦,芈良夫何敢叨扰啦?”
  “请楚王入营,魏王特使相陪。”
  “芈良夫谢过魏王,忝为先车啦,入营!”
  马蹄沓沓,车声隆隆,楚国的车队人马器宇轩昂的开进了会盟行辕。楚王芈良夫扶着高高的车轼,庄重肃穆的巡视着行辕,脸上充满了尊严。
  三、接风小宴公开了会盟秘密
  夜晚,逢泽变得分外美丽。六大行辕区的各色灯火,在浩淼的逢泽水面倒映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灿烂世界。军旗猎猎,刁斗声声,有军营的壮美,却没有战场的萧瑟杀气。初夏尚有凉意的微风中,逢泽弥漫出一片华贵的侈糜。
  逢泽是两条大河滋养的。西北有黄河,东南有济水,中间地带就聚成了苍苍茫茫的逢泽。战国时期,江、河、淮、济被称为天下四大名水。这四大名水,黄河在北,长江在南,中间是济水与淮水。北河南江之间,正是华夏文明的中心地带。而逢泽恰恰又在河济之间,西北又紧靠繁华文明的大梁城,是中原腹心地带最具盛名的大湖。论水面规模,逢泽远远不及楚国的云梦泽,但论当时的名气与文明内涵,逢泽却是远远高出于云梦泽。魏国作为天下第一强国,选择逢泽做六国会盟的地点,不仅仅因为逢泽是魏国最好的形胜之地,而且因为是当时整个中原文明的形胜精华之所在。
  六国会盟的总帐,设在逢泽北面依山傍水的山腰草地上,地势略高出于其他五国的行辕驻地。以灯光区域看,五国行辕对盟主行辕的总帐恰好形成五星捧月之势,使总帐地位十分突出。时下,盟主行辕所在的山地岗哨林立,山腰总帐内灯火通明。
  大帐内没有乐舞和侍卫。先到的五国君主默默坐在各自案前目不斜视,等待庞涓的开场白。庞涓的座案设在平地上,背后是暂时空置的魏王盟主的长案。庞涓刚刚走进来,他没有落座,肃立案前向君主们所在的三个方向深深一躬,拱手朗声道:“六国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参见楚王、齐王、燕公、赵侯、韩侯。各位国君安然到达逢泽,盟主魏王委派庞涓代为五君接风洗尘。庞涓不善饮酒,然则六国精诚会盟、安定天下,庞涓愿以卑微之身敬五国君主一爵。”说着双手捧起案上青铜大爵,抱爵拱手,“请接受庞涓敬意。”说完一饮而尽,憋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但庞涓丝毫没有慌乱,用白帕拭去嘴角酒水,又是真诚一躬,“庞涓失态,敬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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