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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裂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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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了么?奏的天子雅乐!”赵成侯高声向韩昭侯道。
  邻车的韩昭侯淡漠一笑,“战国了,《大雅》凭谁都奏,何足道哉?”
  赵成侯摇摇头,对韩昭侯的迟钝报以轻蔑的微笑。
  “大魏国大魏王驾到,五大国君参见盟主——!”司礼高亢的宣颂。
  五大国君在高车上一齐拱手高诵:“参见盟主——”
  魏惠王一阵冲动,连忙咳嗽一声,庄容拱手:“列位君主,魏罂有礼了。”
  红衣司礼高声诵道:“盟主携五大国君,入行辕——!”
  “列位君主请。”魏惠王拱手谦让。
  “魏王盟主请。”五国君主也同声拱手谦让。
  宏大祥和的乐声中,魏惠王的车驾徐徐进入行辕。五国君主紧随其后,也徐徐进入了行辕。
  这时,庞涓的轻便轺车早已经驶出国君行列,与司礼大臣来到逢泽岸边的祭坛下等候。这是一座三丈高的木架祭坛,依岸边土丘搭建,虽然是临时急赶,但在大梁城能工巧匠的手中却也是非常的坚固雄伟。祭坛下,魏国的两千铁甲骑士围成了巨大的环形骑阵,将祭坛围在中央。按照春秋战国的传统,举凡重大的诸侯会盟,一定要举行祭天大礼,否则不能得到上天的庇护。但逢泽是一片大水,实在难以觅到一方祭天的高地。庞涓反复揣摩,独出心裁,向魏王提出在逢泽岸边水天共祭。庞涓认为,逢泽居天下四大名水之中央,聚河济淮江之精华,实乃魏国之德水,自当与天相通。六国会盟祭逢泽,将使魏国逢泽变成和鲁国泰山一般的圣地,魏国威德也将大昭天下!魏王极是受用,大为赞同。
  六国君主的车驾隆隆开到祭坛下时,朝阳下的逢泽水面已是金波粼粼,壮美异常。三丈高的祭坛上五色旌旗猎猎招展,祭坛下烟波浩淼的逢泽一望无际的伸展开去,水天相连共一色,竟是分外的壮阔。黄钟大吕奏起庄重肃穆的祭天雅乐,魏惠王踩着红毡直上祭坛,竟丝毫没有感到胖大身躯的累赘,三十六级台阶竟然一口气登了上来,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时,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心中——愿上天佑护,使他在榻上折腾狐姬时也能如此轻捷。这个念头很离谱,却又很实在,他想到回去告诉狐姬时她的娇嗔模样,不禁噗的笑了出来。正在这时,“啪!”的一响,翻卷飞动的五色幡旗的一角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就象一个被人响亮的掴了一巴掌!“罪过。”他的脸腾的胀红起来,连忙向正中央长案上的三牲祭品深深一躬,展开竹简,高诵庞涓为他写下的那篇长长的祭文。
  祭坛下五车并列,五国君主仰头望着高高的祭坛,竟是不约而同的冷笑。
  “祭文完了?讲了甚话?”赵成侯见魏王走下祭坛,忙问左手的齐威王。
  齐威王微笑,“回去问问太祝,自然知晓。”
  “祭祀大礼成——!”司礼大臣亢声高诵,君主们一齐回过神来。
  庞涓轺车驶到,高声拱手道:“请各位君主回行辕歇息,午时会盟大典。”
  君主们回到各自行辕并没有休憩,而是不约而同的招来各自的谋士,琢磨庞涓昨晚公布的分秦谋划,反复敲定利害得失,计议如何在最要紧的会盟大典提出被疏忽的重大问题。庞涓也向魏惠王详细报告了五国君主的表态,分析了各种可能出现的要求,并一一提出了自己的对策。魏惠王十分满意,大大褒扬了庞涓,而后又又饱饱睡了半个时辰,起来时精神分外健旺。
  正当午时,逢泽北山坡上的总帐在初夏的阳光下血红鲜亮。三十六面牛皮大鼓声隆隆雷鸣,六通过后,会盟君主的各色车辆依次到达总帐行辕之外。
  总帐前横排四辆兵车,车上甲士各持一方红色大木牌,组成“六国会盟”四个大字。兵车左右各有三面大纛旗,东侧魏(红旗)、楚(黄旗)、齐(紫旗),西侧赵(红蓝旗)、燕(蓝旗)、韩(绿旗)。六面大纛旗之外,二百余辆兵车组成环形车阵围绕着行辕总帐。环形兵车的中央,由八辆兵车排成一个巨大的辕门。辕门入口处,六排六色持戈甲士列成纵深甬道。道中红毡铺地,直达总帐深处。总帐入口处有一方乐队肃然跪坐,守钟抱器,端严异常。
  总帐中,六张王案摆成一个方形结构──北南各一,东西各二。北面的王座高出平地三尺有余,非但造型宏伟,而且镶满珍珠宝玉,豪华辉煌。与之相对的南面王座高出地面二尺许。其余四案均贴地而设。每张王案上均有两只铜鼎热气蒸腾。二十四名侍女分为六组六色,分列于六案之后。此时帐中六坐皆空,气氛静谧肃穆。
  大钟轰鸣六响,正是午时首刻。辕门入口处,红衣司礼大臣悠扬高宣:“韩国韩侯到──燕国燕公到──赵国赵侯到!”
  钟鸣乐动。礼宾官引导着韩昭侯步入辕门。他依旧身着绿色大布袍,头戴一柱青竹冠,似凝重又似愁苦的悠悠而来,虽在豪华的场面中显得寒素注目,但却坦然自若,目不斜视,直入大帐。
  相继跟进的是燕文公,瘦削的脸上三绺长须,蓝色大披风,头顶一柱高高的蓝玉冠,一派老贵族的矜持气度。他踏着极有节奏的步伐,有意与前行的韩昭侯拉开距离。
  再次跟进的是赵成侯,一领红蓝披风,一顶高高玉冠,连鬓胡须,气度威猛。他是六位国君中年龄最长、掌权最长的长者,在甲士甬道中信步而行,随意打量着甲士的服饰兵器,嘴角永远流露着轻蔑的笑意。
  乐声稍停,三位国君被礼宾官引导入座。韩昭侯坐于西侧末位,燕文公坐于西侧首位,赵成侯坐于东侧末位。燕文公对与之并座的韩昭侯侧目一瞄,轻蔑而又无奈的闭上眼睛。赵成侯则对相邻虚空的首位嗤之以鼻,仰脸望着帐顶。唯韩昭侯平淡似水,肃然端坐。
  这时,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突然提高声音:“齐国齐王到──!”
  年轻英挺的齐威王身披紫色大披风,头戴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腰系长剑,大步穿过甲士甬道。帐口礼宾官未及引导,他已径自走到东侧首位入座,将长剑摘下,横置案头。先入三君的目光一齐瞄向齐威王,含义不同的淡淡微笑。
  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又是高亢宣诵:“楚国楚王到──!”
  四名黄衣壮汉用状如滑竿的抬椅,抬进肥大壮硕的楚宣王。他那肥硕的大腹凸出在扶手之上,双手不断在肥腹上抚摩。一顶黄色无流苏的天平冠下,肥脸上细汗闪亮。椅旁随行两名侍女,不断用精致的大圆绸扇向他送风。今日祭坛下,他见魏惠王威风十足风头出尽,心中很不是滋味,揣摩会盟大典时要来一番非同寻常的气度,否则颜面何存?于是就有了这“非走”入帐的杰作。帐口礼宾官引导抬椅入帐,被庞涓早已经分派好的四名壮汉抬扶入南面王座。两名纤细的侍女轻盈的跪坐两侧,时缓时急的摇动绸扇。楚王转动肥颈,打量四国君主,情不自禁的大笑拍案,悠然道:“会盟大典,盟主何在啦?”
  先入四君对楚宣王的乖张做作不约而同的显出蔑视。赵成侯和齐威王同声大笑,燕文公矜持的皱着眉头嘴角抽搐,韩昭侯则不屑一顾的转过头望着大帐入口。
  司礼大臣突然拔高了嗓音:“大魏国大魏王到──!”
  在宏大的乐声中,身着软甲披风的庞涓和一员顶盔贯甲的大将,护卫着健壮而又略显肥胖的魏惠王缓步而来。精神饱满的魏惠王身着一领大红披风,头戴一顶前后流苏遮面、镶嵌一颗光芒四射宝珠的天平冠,脸色凝重,目不斜视。礼宾官连忙趋前引导魏惠王进入正北王座,两员大将侍立于后。
  五国君主座中一齐拱手,“参见盟主魏王。”
  魏惠王自信平淡地点头受礼,环视全场有顷,右手一伸,“列位,这位是六国会盟特使,我的上将军庞涓,列位想是很与他相熟了。本盟主命庞涓上将军为会盟大典之掌笔大臣。”
  东侧的庞涓肃然拱手:“庞涓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即走向魏惠王主案右前方摆有笔砚羊皮的长案前入座。
  魏惠王左手一伸:“这是我的王弟公子卬,本盟主命他为会盟护军。”
  西侧大将挺胸拱手:“魏卬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傲慢冷漠的持剑肃立于魏惠王身后。
  五国君主相顾探询,却都是不动声色,面色矜持。
  司礼大臣高声宣诵:“六国逢泽会盟,盟主开宗──!”
  魏惠王轻轻咳嗽一声,气度威严地开口:“六大战国会盟,磋商有年,终归同心。会盟之宗旨:罢兵息战,安定天下。安定方略之大要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战,若违盟誓,五国共讨;其二,议定六国边界,并划定诸侯小邦的处置归属;其三,六国分秦,首定西土。本盟主以为,分秦为当务之急,其余事项若有争端,可徐徐图之,不知列位意下如何。”讲完环视全场,并向司礼大臣示意。
  司礼大臣高宣:“盟主开鼎,鸣钟──!”
  钟声悠扬而起。魏惠王双手伸出,肃然搬下案上食鼎的鼎盖;“钟鸣鼎食,礼仪之要。列位请开鼎畅饮。”魏惠王微笑着伸手做请。五位国君肃然开鼎,热气腾出,缭绕帐中。这时,每座后的侍女便跪行座侧,用小铜勺将鼎中红亮的方肉盛到铜盘中。
  “列位,鼎中佳味乃逢泽鹿肉极品,保长元神。”魏惠王巡视着微笑着。
  座中唯有楚宣王身手不动,由侍女将肉送到口中。他细嚼一阵鹿肉,悠然开口,“盟主所定分秦大计,我等竭诚拥戴啦。然则秦国近年情势如何?我等不甚了了啦。魏国与秦国经年征战,尚请见告,秦国果能一鼓而下么?”语态俨然以五国代言者居之。
  燕文公矜持地,“楚王过虑了。秦国何足轻重?牧马起家,西蛮而已,国力贫弱,礼仪不修,何堪六国一击也。”
  赵成侯最腻歪这个燕国,冷冷笑道:“不堪一击?只怕我赵种也得费劲呢。”言外之意明显不过,你燕国只怕是力不从心呢。
  韩昭侯很怕他们这时争吵起来,便温言圆场,“分秦大计,原本便无争端。然则中原战国和秦国来往甚少,近年秦事的确知之不多,此为楚王、燕公、赵侯担心之所在。盟主若有切实的分秦良策,尚请见告。”齐威王却只是悠然饮酒,一言不发的看着场中微笑。
  “啪!”的一声,魏惠王拍案大笑,“本王实不曾想到列位竟在此处担忧?本次会盟何以要六国分秦?究其竟,秦国正在最小最弱最混乱之时。秦国始封诸侯时,有整个八百里渭水平川,再加上河西三百里和后来夺取的西戎之地,地广两千余里。当其时也,秦国是除晋国以外的第二大诸侯。此皆因为秦族对平王东迁有大功。然自战国以来,我大魏国非但将秦国的河西三百里夺了过来,且又将崤山地带与函谷关以西三百里夺了过来。赵国夺了秦国西北部一百余里,燕国也夺了秦国北部将近一百里嘛。如此一来,秦国已经龟缩到华山以西,地不过七八百里,人众不过一两百万,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五万。如今我六大强国能容其苟安,已是大仁大义了。今六国联手,一鼓而下岂非易如反掌?”
  楚宣王按捺不住,推开向他嘴里喂鹿肉的侍女,肥厚的大手一拍长案,“言之有理啦!我大楚国有可战之兵五十万,魏国三十万,齐国二十五六万,燕国二十万,赵国二十多万,韩国十八九万,任那国也比秦国强出许多啦。会盟之后,我大楚国当先出兵啦!”
  韩昭侯冷笑,“楚王要先下手为强啊。”
  楚宣王尴尬的呵呵一笑,“岂有此理啦?韩国与秦国不是近在咫尺么?”
  齐威王一直默然观察,此时淡然开言,“若以楚王算法论战力,楚国是当今第一强国了?”
  楚宣王又是一阵尴尬,“齐王笑谈啦,不是说秦国么?”
  赵成侯一直在静思默想,此时悠然笑道:“齐王之言有理,我等不要大意。六国分秦,务在一鼓而下,耽延时日,必生变故。而论陈兵决战,秦国虽弱,必做困兽之斗,急切未必能下。以赵种愚见,必得双管齐下,方能一鼓分秦。”
  “双管齐下?何意?”魏惠王大感兴趣。
  “一则,六国各出兵五万压向秦境。二则,策动秦国西部后方的戎狄部族叛乱。内外夹击,秦国纵有回天之力,也当不战自溃。六国坐收渔利,岂不妙哉?”赵成侯竟是从来没有如此自信悠闲的讲过话。
  “妙也——!”一席话落点,满座竟是拍案拊掌,大笑不止。六国君主终于在双管齐下的谋划中,一扫最终疑虑,在眼看到手的利益面前达到了一致,也使会盟大典终于产生出所需要的热烈高潮。
  魏惠王兴奋的举爵,“列位,为赵侯妙算奇策,干此一爵!”
  “干——!”六国君主第一次同声相应,一饮而尽。
  魏惠王仿佛想起了什么,满脸笑意的看看庞涓,“上将军以为如何啊?”
  庞涓心中很不是滋味。凭心而论,赵种的谋划的确老辣,对于一个衰败小国可谓是内外霹雳。庞涓感到不是滋味的是,自己为何竟没有想到这条奇计?如今由赵种提出,赵国在六国分秦中的分量无疑将大大加重,这对魏国的利益和盟主权威必然有所减弱。以兵法而论,庞涓出了谋划,赵种出了一支奇兵,最多打了个平手,这对自己也不利。魏王素来疏于智计,还兴高采烈的为赵种喊好。不行,必须压压赵种。想到这里,庞涓肃然站起,恭敬的环场拱手道:“列位君上,灭国战胜,奇正相因,正道为主,奇术为辅。六国分秦,实力第一,没有破国摧城之威,纵然奇计百出,也无以奏效。庞涓以为,六国首要之点,仍在大兵压秦。赵侯谋划,辅以奇计,为六国分秦增一树之木,诚可贵也。”
  一席话落点,偌大帐中竟是静得出奇,连魏惠王也困惑的看着庞涓不说话。赵种却是突然间爽朗大笑:“高明!上将军高明!六国分秦,自当靠魏国的三十万铁骑当先。我赵种那点儿东西,算个鸟!”
  一句粗俗,竟使这大雅之堂轰然大笑,庞涓的正告顿成子虚乌有。
  魏惠王微笑着举起手中铜爵:“列位,会盟大典异常圆满,甚合本王之意,来,为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此一爵!”
  五国君主一齐举爵相向:“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
  第二章 国耻昭昭
  一、金令箭使者飞驰栎阳
  黄河南岸的大道上,一个红衣骑士向西飞驰,渐渐进入两山夹峙的谷口。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幽暗漫长的峡谷仿佛大山之中开出了一个抽屉;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函谷险道。因其纵深有如一个长长的匣子,时人便称其为函谷。这条函谷险道位处黄河骤然折成东西流向后的南岸,东起崤山,中间穿过夸父逐日大渴而死的桃林高地,西至潼水渡口,莽莽苍苍长约一百余里。峡谷两岸高峰绝谷,峻阪迂回,一条大道在谷底蜿蜒曲折,是山东(崤山以东)通往关中的唯一通道,号称函谷天险。千余年后,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这样记载古函谷关:“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东汉名士王元雄心勃勃的为当时的西部豪强隗嚣策划:“请以一丸泥,东封函谷关,图王不成,其弊足霸矣。”战国之后千余年,函谷关还有如此的险峻雄姿与要塞功能,足可见战国时代函谷天险的荒绝险峻。
  西周时期,函谷本无关隘。周平王从镐京东迁洛阳之后,将原来是周室王畿之地的渭水平川全部封给了秦部族。秦成为诸侯国后,天下进入动荡不宁的春秋时代。为了防止山东诸侯西侵,秦国在函谷天险的东口筑起了一座砖石城堡,顺着函谷的地名,便称了函谷关。不想这座简陋的关城,却在兵戎相向的数百年间大大起了作用,山东诸侯的隆隆战车总是无法逾越这道狭长险峻的山谷。随着秦穆公称霸,秦国扩张,函谷关便也闻名天下。进入战国初期,魏国率先变法而强大起来,对穷弱秦国开始了长期的蚕食。名将吴起用兵训练出的轻装骑兵大显威力,二十多年间,秦国在黄河西岸的五百多里土地被魏国一仗仗全部夺去。作为天险屏障的函谷关与崤山桃林高地丢失了,石门要塞、潼水渡口等东部屏障也被魏国尽数占领了。若非吴起后来被迫离开魏国,这位和天下诸侯大战七十四次竟无一败绩的著名统帅,决不仅仅只将秦国压迫到华山以西。
  沉重的牛角号在城头响起,红色的“魏”字大纛旗几乎完全消融在晚霞之中。
  当红衣骑士风驰电掣般飞到关下时,函谷关城门正在隆隆关闭。那匹神骏的黑色坐骑竟是通灵之极,长嘶一声,从行将合拢的石门中腾越而过,引起城头兵士的一片高声喝彩。
  “过关者何人——”城头将军高声喊问。
  “华山营斥候——”一声长长的回答扔在身后,骑士早已在一里之外。
  函谷关对于秦国是国门咽喉,对于时下的魏国,却是国土内的一座寻常关口。所以魏国函谷关的盘查,远远不如秦国函谷关时的盘查严密。城头守军见出关者是魏国军士装束,又报号华山营斥候,也就没有派飞骑追赶盘查,反而聚在城头高声议论赞叹这个斥候的高超骑术和罕见良马。
  在夕阳落下的余晖中,骑士骏马象一朵红云,向西掠过空旷的原野和滔滔的河流。眼见左手的华山已经遥遥落在身后,骑士脱下身上的红色披风用力向地上一摔,顿时变成了一个黑衣劲装的秦国骑士。他愤怒的高声骂了一句什么,向坐下马猛抽一鞭!神骏的黑色战马突然间人立,一声长长的嘶鸣,展开四蹄腾空奔驰,箭一般向西而去。
  渐行渐西,遥遥可见苍黄透绿的原野上矗立着一座黑色城堡。从远处看,这座城堡很小。在夕阳余晖中,城堡的剪影象一只黑色巨兽。随着黑衣骑士的骏马飞驰,渐渐可见背向夕阳的东门箭楼上有黑衣甲士游动,猎猎飞动的黑色大纛旗上大书一个白色的“秦”字。
  这就是秦国都城栎阳。它坐落在渭水的一条小支流——栎水的北岸。这座小城堡是秦立国四百年以来的第三座都城。当初秦国始封诸侯时,周平王已经东迁到洛阳去了。关中的镐京、沣京已经在戎狄入侵中化为焦土废墟,根本不可能做秦国的都城。秦国第一任国君秦襄公,便将都城设置在靠近自己西部根据地的陈仓山东口,那座小城堡被称为西 。第二代国君秦文公又将都城东迁三百里,设在了渭水北岸的雍城;一直稳定了三百多年。到了战国初期,秦国被魏国屡次攻城陷地,秦献公壮怀激烈,决然将都城东迁到距离魏国华山军营不到三百里的栎阳小城,向天下宣示从此誓死不向西后退一步!这座栎阳小城作为都城,实际上也是作为最前方的军事要塞建立的。城方虽然很小,每边只有一里,方方正正四里多,正是春秋战国时代常说的那种典型小城“三里之城,五里之廓”。但却全部用大石条砌成,城墙也比寻常城墙高出三丈有余,连箭楼也是石板垒砌的。作为进出口的城门,则是两块巨大厚重的山石。也就是说,整个城堡的外部防御构造没有一寸木头,寻常的火攻根本无伤城堡之毫发。然则使人更有强烈印象的是,这座城堡的城墙和箭楼全部都用黑色的山漆厚厚涂抹,黑亮光滑,非但威猛可怖,而且爬城偷袭者也决然无计可施。这座高高耸立在栎水岸边的险峻城堡,因为临近魏国的华山大营,所以防范很是严密。在这暮色苍茫的时分,高高的城头上已经吹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城门外原本稀疏的行人已加快了脚步。三遍号声之后,栎阳城门就会隆隆关闭。
  快马渐近,黑衣骑士并没有减速,却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支足有两尺长的金制令箭高高举起。虽是傍晚,长大的金令箭依旧在马上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金令箭使者到,行人闪开──!” 城门将领举剑大喝,两列甲士肃然立定,城门内外的行人“哗”的闪于道旁。
  黑衣骑士高举金色令箭,飞驰入城。
  栎阳城内,街市萧条冷落。和大梁城繁华锦绣的夜市相比,这里简直就是荒凉偏僻的山村。店铺灯火星星点点,街边行人疏疏落落。幽幽摇曳的灯火下,可见市人衣着粗简,时有担柴牵牛者在街中缓步穿过。在这条直通秦国国府的短街上,既没有一辆那怕是简陋的牛拉轺车,也没有一个衣饰华贵的人物。店铺前的人们进行着简单的交易,或钱货两清,或物物交换,都在默默进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争执。小城短街,静而有序,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但却没有一点儿慌乱。所有这些都在无声的表示,这座小城堡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已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了。当骑术娴熟的金令箭使者纵马从街中驰过时,马不嘶鸣人不出声,也没有任何一个市人高声呼喝,街中行人迅速闪开,一副司空见惯的坦然神色。
  瞬息之间,黑衣快马逼近短街尽头一片高大简朴的青砖平房。
  这片砖房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仅仅漏出一片灰蒙蒙的屋脊。正中大门由整块巨石凿成,粗犷坚实。大门前两排黑衣甲士肃然侍立。金令箭使者骤然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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