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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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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火铳都对准了他们:“跪下!”
有些人在舱板上跪下了。提长枪的兵几人一队分别从跳板跑上那些粮船。
有一条船上的人却还直直地站在那里。
队官叫了一声:“火铳!”
几条火铳便对准了那条船上直立的人。
队官站在岸上:“叫你们都跪下,听见没有!”
那条船上有几个人慢慢弯下腿去。
“不要跪!”一条汉子喝止了他们,“我们也没犯法。你们站在这里,我去说。”
那汉子说着便向跳板走去——这人就是齐大柱。
队官的脸铁青了,对身边举铳的兵:“这是个为头的,放倒他。”便有几杆火铳对准了跳板上的齐大柱。
齐大柱走到跳板中间停住了,突然向着码头上和岸上越围越多的人群大声喊道:“各位乡亲,我们是淳'文'安的灾民,遭了'人'大灾,每天都'书'在饿死人。我们集'屋'了些钱到杭州来买些粮,为了回去救命!”
听他说到这里,码头上岸上起了嘈杂声。
那些兵也被他这一番喊话弄得一时愣在那里,那几杆对着他的火铳,便一时僵在那里。
齐大柱接着大声喊道:“官府现在却要抓我们,断我们的救命粮!我们要是被打死了,请各位做个见证!”
站在人群中的海瑞,那双眼睛在闪闪发光。
站在他身旁的王用汲面色也十分凝重起来。
那队官终于缓过神来,不敢再叫放铳,吼道:“抓了他!”
话刚落音,却听见砰的一声,一杆火铳响了!
原来是有个兵因慌张没听清号令,扣动了火铳的扳机。
所有的目光都来不及看清,便见跳板上的齐大柱跪了下去,两手却紧紧地抓住跳板两侧的边沿。
岸上码头上立刻起了喧闹声!
那些本来准备去抓人的兵都站住了,那个放铳的兵也慌了,连忙将火铳往地上一丢。
那队官走过去踹了他一脚,接着吼道:“丢什么铳,捡起来!”
那个兵又慌忙捡起了地上的铳,对准了那条船。
那个队官大声喊道:“打了就打了,抓人!”
几个拿长枪的兵便向那条船的跳板跑去。
船上两个年轻汉子跑到跳板上,去扶齐大柱:“大哥!”
齐大柱低声喝道:“退回去!”
那两人慢慢退了回去。
长枪兵已经跑向了跳板,最前面的两个兵跑到他面前停住了,两根长枪指向了他:“站起来!”
齐大柱伸直了上身,右边那条腿露出来了,血在不断地往外流。
那两个兵的目光中也露出了一些惊怜。
齐大柱倏地扯开上衣脱了下来,绕住流血的右腿一扎,这才光着上身慢慢站了起来。
齐大柱望着面前的兵:“各位大哥都是浙江的乡亲吧?”
那几个兵互相望了一眼,没有接言。
齐大柱:“我们是淳安的灾民,不是贼。你们要扣了我们的船,就有许多乡亲要饿死。”
那些兵站在那里。
岸上那队官见那些兵都愣站在跳板上,又大声吼了起来:“怎么不抓人!”
那些兵的枪又都对向了齐大柱。
“太不像话!”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
许多目光循声望去,是王用汲,这时的他也青了脸,大步向那队官走来。
海瑞开始也是一诧,紧接着,也大步跟了过去。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王用汲望着那队官。
队官也望着他,审视了片刻:“臬司衙门的,奉命抓贼,贵驾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王用汲:“他们都已经说了是灾民,买粮自救,你们还要伤人抓人,就不怕有人告了上去?”
队官:“贵驾在哪里供职?”
王用汲:“我是新任建德知县。”
队官立刻放松了下来:“这些人是淳安的,我是奉省里的命令办事,你大人还是去管建德的事吧。”说到这里,又转对那些兵:“抓人扣船!”
“那就该我管了。”海瑞大声接道,几步走到那队官面前,“你说他们是贼,是什么贼?”
队官开始还以为海瑞是王用汲的长随,现在见此人透出的威势大大过于刚才那个建德知县,心里便没了底:“贵驾是……”
海瑞:“不要问我是谁,先回我的话。”
队官:“巡抚衙门有告示,这一段粮市禁止买卖粮食。私贩粮食的都要扣船抓人。”
海瑞:“我就是不久前从巡抚衙门出来的,怎么不知道这个禁令?”
队官一愣:“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我们是奉了臬司衙门的命令来办差的。”
海瑞:“那就行了。告诉你,这件事该我管,立刻叫你的兵下船。”
队官:“那恐怕不行,要退兵我们得有臬司衙门的命令。”
海瑞紧盯着他:“先放人放船,过后我跟你一起到臬司衙门去说。”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他,向齐大柱那条船走去。
所经之处,那些兵让开了一条路。
走到了跳板前,海瑞对仍站在跳板上的几个兵:“下来!”
那几个兵见自己的队官对此人都甚是礼敬,便都从跳板上退了回来。
海瑞走上了跳板,走到齐大柱面前:“你真是淳安的灾民?”
齐大柱:“是。我是淳安的桑农,叫齐大柱。”
海瑞:“你买的这些粮真是为了回去救人?”
齐大柱:“田价已经被他们压到八石一亩了,我们想自己弄点粮,为明年留条活路。”
海瑞听他说的正是眼下淳安的实情,便点了点头,望着他:“民不与官争。你把乡亲和船都带回去,这里的事我来管。”说着望向船上的人:“你们把他扶上船去。”
船上两个年轻汉子连忙走过来了,在背后扶住了齐大柱。
齐大柱仍然站在那里没动,望着海瑞:“我想问一句,大人是谁?”
海瑞压低了声音:“我叫海瑞,就是你们淳安的新任知县。”
齐大柱眼中闪出光来,带着伤跪了下来,那两个扶他的人也被他的劲带着跪了下来。
海瑞:“不是见礼的地方。过两天我就到淳安了,你们带着船立刻走吧。”
齐大柱站起来了,被那两个青年汉子扶着走上船去。
海瑞仍然站在跳板上,目光转向另外几条船上的兵:“你们都退下来!”
那些兵都望向岸上的队官。那队官还在那里犹豫出神。
站在队官身边的王用汲对他说道:“都说了我们和你一起去臬司衙门,还不退兵,你的差到底还想不想当了?”
队官只得大声喊道:“都退下来!”
各条船上的兵纷纷踏上跳板退到了岸上。
海瑞这才从跳板走到岸上,向那些船大声说道:“开船!赶紧把粮运回去!”
一些船工爬上了桅杆,连接被火铳打断的桅绳。一条条船上的帆篷拉起了。
海瑞对那队官:“去臬司衙门吧。”
巡抚衙门大门内
何茂才把他们领到了这里。跨进大门后他站住了,脸冷得像冰。
海瑞和王用汲跟他走进了大门,也站住了。
何茂才不看他们:“不是说只有巡抚衙门能免你们的职吗?那好,你们就在门房待着,等着免职吧。”说完向里面走去。
海瑞和王用汲对望了一眼。
王用汲这时竟还苦中作乐地笑了一下:“又没得茶喝了。”
海瑞被他这句话引得也忍不住笑了:“能跟润莲兄在一起,便是我的福。请吧。”
王用汲:“船是你放的,当然是你先请。”说着轻推海瑞的手臂,两人一同又走进了那个门房。
巡抚衙门签押房
“高翰文那里还没有摆平,两个知县又公然跟任上的刁民联手,跟省里抗命!”何茂才越说越气,“任他们这样搅下去,田还买不买?过了六月,桑苗也不要种了。”
郑泌昌这时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脸色十分凝重:“你说怎么免他们的职?”
何茂才:“你是巡抚,给朝廷上奏疏,叫他们停职待参。我立刻回去挂牌,先让两个县的县丞署理知县。”
“免吧。”郑泌昌从茶几旁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向那张书案边慢慢走去,“海瑞、王用汲一起免。要能够,连高翰文也免了。”
“高翰文恐怕还免不了。”说完这句,何茂才感觉郑泌昌这话有些不对,便停了下来,望向了他,“是不是老沈那边传消息,高翰文不上套?”
“老沈那边没有消息,京里倒有信来了。唉!”郑泌昌突然长叹了一声,“现在,田还能不能买,改稻为桑还能不能施行,我也不知道了。”
何茂才一怔,听他说出了这样的话,而且语气十分消沉,便知道又有事来了,连忙问道:“信在哪里?怎么说?”
郑泌昌顺手拿起案上几封打开的信:“有内阁的,也有宫里的,都是刚接到。先看看罗龙文罗大人说的什么吧。”说到这里,拿起上面的一封信递给何茂才。
才看了几行,何茂才便愣住了,抬眼望向郑泌昌:“淳安和建德这两个知县,都是裕王给吏部推举的?”
郑泌昌没有接这个话题,又拿起了案上另一封信:“杨公公的,你也看看吧。”说着又递了过去。
何茂才这才有些忐忑了,也是看了几行,便抬头望向郑泌昌:“搁着这么大事等他回来办,他却赖在京里不回,什么意思?”
郑泌昌坐了下来,两眼失神地望着门外:“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一个新任的知府是小阁老举荐的,一到任就跟我们对着干。两个新任的知县是裕王推举的,今天也敢顶着巡抚衙门的告示干。偏在这个时候杨公公也躲着不回来。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已经乱了……他们在上面拿着刀斗,却都砍向浙江。老何,你现在要是有办法能把我这个巡抚免了,我让给你做。”
何茂才也有些惊了,想了想,却并不完全认同:“中丞,是你过虑了吧?朝廷落下那么大亏空,这才想着在浙江改稻为桑。不改朝廷也过不了关,改成了我们便没有错。胡宗宪正是因为反对这个国策,才丢掉了这个巡抚。一个知府、两个知县不管是谁举荐的,还强得过胡宗宪去?”
郑泌昌:“到了现在你还认为胡宗宪吃了亏?”
何茂才诧望着他。
郑泌昌:“胡宗宪高明呀!原来我们都认为他是官做大了,颟顸了,不识时务。现在看来,你和我连胡宗宪的背影都摸不着啊。”
何茂才:“你这话说得我有些糊涂。”
郑泌昌:“我也糊涂。回头一想才明白,胡宗宪早看出朝廷在浙江改稻为桑是步死棋,这才用了苦肉计,不惜得罪阁老小阁老,为的就是金蝉脱壳。现在好了,朝廷上了他的当,把他的浙江巡抚免了。我接了这个巡抚,你升兼了布政使,反倒都傻傻地像捧了个宝贝。现在就是想回头,也回不了了。”
何茂才被他这番话说懵了,也坐了下去,在那里死想,想了一阵倏地又站了起来:“老郑,你能不能把话再说明白些?”
郑泌昌:“还要怎么明白?朝廷落了亏空,担子都在阁老和小阁老身上,补了亏空,阁老和小阁老就还能接着干几年。补不了亏空,皇上就会一脚踹了他们!现在裕王,还有他背后那些人就是想着法子要浙江的改稻为桑搞不成,为的就是扳倒阁老和小阁老。那时候最早遭殃的不是别人,是我,还有你。”
何茂才:“那阁老和小阁老就应该往死里搞,搞成它!怎么会派个人来掣我们的肘?”
郑泌昌:“我原来也是这样想,只要搞成了,给国库里添了银子,一俊遮百丑,阁老小阁老过了关,我们也过了关。但从昨天高翰文那个态度,我就起了疑。小阁老既要我们搞成这个事,什么人不好派,派个这样的人来?今天我明白了,都是因为背后有裕王那些人的压力,后来又被胡宗宪一搅和,打小阁老那里就开始乱了阵脚了。又要我们干剜肉补疮的事,还得派个郎中在边上看着。又要补亏空,面子上还要光鲜。说穿了,就是要我们多出血,买了田改了桑老百姓还不闹事,然后赚了钱一分一厘都交上去。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何茂才:“那就让他们树牌坊,我们当婊子!大不了,我们不在里面分钱就是。”
郑泌昌:“要能当婊子,我也认了。现在只怕婊子也当不了了。我们不分钱,宫里的,朝里的,那些人要不要分钱?还有,真照高翰文和两个知县这样的搞法,三十石一亩,五十石一亩,沈一石也不会愿意拿出那么多钱来买田。每年增三十万匹丝绸的事做不成先不说,今年和西洋的五十万匹生意便泡了汤。都五月末了,再搅和,拖到六月七月,改稻为桑就拖黄了。那时候一追究,毁堤淹田的事也会暴露了出来。为了把自己洗干净,小阁老他们,还有织造局都会把事情往我们身上推。等着吧,老何,囚车早给你我准备好了。你和我就等着槛送京师吧。”
何茂才的头皮轰的一下也麻了,那张脸涨得通红,眼睛也冒出光来:“那就都往死里走!他们在朝廷里拿着刀争,我们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要搅,就把水都搅浑了。到时候想动我们,也得要他们连着骨头带着筋!”
郑泌昌知道这个何茂才性子是急了点,但急狠了往往也就有狠招,望着他问道:“怎么把水搅浑?”
何茂才:“高翰文不是小阁老派来的吗,海瑞和王用汲不是裕王派来的吗,那就让他们派来的人去改,按十石一亩八石一亩逼着他们去改!”
郑泌昌又有些不信他的话了:“高翰文的态度你昨天都看到了,虽说老沈那儿正在套他,可入不入套都还不知道。海瑞和王用汲是裕王那边的人,更不可能按我们这个意思去做。”
“这就得走一步险棋!”说到这里,何茂才停住了,走到签押房的门口,对外面,“你们都到二堂外去,任何人现在都不让进来。”
门外有人应声走了。
何茂才把门关了,回过头来。
郑泌昌这时正定定地望着他:“什么险棋,你说。”
“通倭!”何茂才嘴里突然冒出这两个字。
“通倭?”郑泌昌的脸立刻白了,“老何,你疯了?通倭可是灭门的罪!”
何茂才:“不是我们通倭,让他们通倭!”
郑泌昌:“他们怎么会通倭?”
何茂才走了过来,在椅子上一坐,把头凑近了郑泌昌:“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马宁远抓的那个人?”
郑泌昌:“淳安那个桑民的头?”
何茂才:“是。那一次踏苗的时候闹事,马宁远就是以通倭的罪名抓的他。后来被胡宗宪放了。听手下人说,今天在码头上海瑞放走的又是这个人。就是他带着淳安的刁民四处买粮,煽动百姓不卖田。这几天他们那伙人一定还会四处买粮,想个法子让他们到倭寇手里去买。连他们带倭寇一起抓住,做成个死局,然后交给那个海瑞去办。”
郑泌昌心动了:“说下去。”
何茂才:“按律例,通倭要就地正法。让那个海瑞到淳安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杀这些不肯卖田的人!”
郑泌昌:“海瑞要是不杀这些人呢?”
何茂才:“这些人是海瑞今天放的,不杀,就说明海瑞也有通倭的嫌疑。我们就可以办他!”
郑泌昌:“这倒是连得上。”
何茂才:“让海瑞杀了这些人,淳安建德的灾民就没有人再敢买粮,没有粮就只有卖田,海瑞和那个王用汲就不敢再阻止。一是百姓不会再听他们的;饿死了人也都是他们的罪,那时也可以办他!”
郑泌昌:“怎么让那些人到倭寇手里买粮?”
何茂才:“这件事我去办,你赶紧催老沈。明天上午议事,只要高翰文改了口,同意我们那个议案,剩下两个知县和那些刁民就按这个法子办。关口是要老沈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把那个高翰文套住。”
郑泌昌坐在那里又是一阵好想,慢慢才又望向何茂才:“通什么的那个事要做干净,千万不要落下什么把柄。”
何茂才站了起来:“干了十几年刑名了,这个你就不要担心。”
“也是他们逼的,干吧。”郑泌昌也站了起来,“那个什么海瑞和王用汲现在哪里?”
何茂才:“在门房里呢。”
郑泌昌:“你打了一天的雷我总得下几滴雨。叫他们进来,我来说几句,把他们先稳住。你抓紧去干你的。”
“好。”何茂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老沈那儿,你也得抓紧催。”
沈一石别院账房
沈一石神情十分严肃地将一摞账册往书案上一摆。
高翰文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
沈一石:“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我就斗胆跟大人说了吧。这些账册连浙江巡抚都不能看。”
高翰文站了起来:“那我就不看了。”
沈一石依然十分平静:“我也没叫大人看。”
高翰文望着他。
沈一石:“只是有些事想让大人知道,是为了大人,也是为了鄙人自己。一点私念而已。这点私念待会儿我会跟大人说,同不同意都在大人。”
高翰文更加紧紧地望住了他。
“这样吧。”沈一石拿起了一本账册,“大人也不要看,我念,只拣这两年当中最紧要的几处念。我呢只当念给我自己听,大人呢只当没听见。”
高翰文神情凝肃起来,不禁又坐了下去,等听他念。
沈一石翻开了账册:“嘉靖三十九年五月,新丝上市,六月,南京苏州江南织造局赶织上等丝绸十万匹,全数解送内廷针工局。嘉靖三十九年七月,应天布政使衙门、浙江布政使衙门遵上谕,以两省税银购买上等丝绸五万匹中等丝绸十万匹,和淞江上等印花棉布十万匹,解送北京工部,以备皇上赏赐藩王官员和外藩使臣。嘉靖三十九年十月,南京苏州江南织造局同西域商人商谈二十万匹丝绸贸易,折合现银二百二十万两,悉数解送内廷司钥库。注:无需向户部入账。”
听到这里高翰文惊了,站了起来。
沈一石却仍不看他,又拿起了另外一本账册,声调依然十分平静:“嘉靖四十年二月,接司礼监转上谕,该年应天、浙江所产丝绸应贸与西洋诸商,上年所存十二万匹丝绸悉数封存,待今年新产丝绸凑足五十万匹,所货白银着押解户部以补亏空。三月,又接司礼监转上谕,将上年封存之十二万匹丝绸特解十万匹火速押运北京,赏裕王妃李侯家。”
高翰文惊在那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念这些吧。”沈一石将账本轻轻放了回去,“按理说,南京、苏州、杭州,三个织造局,应天、浙江两省那么多作坊,每年产的丝绸,还有淞江等地的棉布,如果有一半用在国库,也能充我大明全年四分之一的开销。”
高翰文还是屏住呼吸,惊疑地望着沈一石。
沈一石:“可丝棉每年产,每年还缺。今年朝廷又提出每年还要增加三十万匹的织量,这才有了改稻为桑的事情。听了这些,大人应该知道怎样才能当好这个差了。”
高翰文深望着他:“沈先生,你把这些告诉我为了什么?”
沈一石:“刚才说了,一点私念而已。说句高攀的话,我想交大人这个朋友。”
高翰文又不语了,还是望着他。
沈一石:“昨夜巡抚衙门通告,叫我今天陪大人了解浙江丝绸的情形,那时我并没有想到要跟大人说这些。一番琴曲之谈,知道了大人就是精解音律的苏南那个高公子,我才动了这个心思。记得当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下狱,仁宗要杀他,宣仁皇太后说了一句话,灭高人不祥!就这一点念头,救了苏东坡的命,才为我们这些后人留下多少千古名篇。大人,不是恭维你,我不想让你这样的大才陷到这样的官场漩涡里去,损了我们江南的斯文元气!”
高翰文见他说得如此意调高远,又如此推心置腹,不禁也激动起来:“沈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做什么?”
沈一石:“浙江官府有郑大人、何大人,织造局这边有杨公公,这些话原不是该我说的。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大人如果认我这个朋友,我就进几句衷言。”
高翰文:“请说。”
沈一石:“赶紧让淳安和建德的灾民把田卖了,在六月就把桑苗插下去。成了这个事,大人也不要在浙江待了。我请杨公公跟宫里说一声,调大人回京,或是调任外省。”
高翰文立刻凝肃了:“沈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同意巡抚衙门的议案,让灾民十石一亩八石一亩把田卖了?”
沈一石:“箭在弦上,不按这个议案,改稻为桑今年就万难施行。到时候,朝廷第一个追问的就是大人。”
“如果那样,朝廷也不要我来了。”高翰文的态度立刻由激动变成了激昂,“高某在朝廷提出了‘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奏议,其意就是为了上解国难,下疏民困。多谢先生担着干系把内情告诉了我,但倘若我知道了内情便一任数十万灾民明年失了生计,则高某把自己的前程也看得太重了。”
沈一石:“我说一句话,请大人先行恕罪。”
高翰文:“请说。”
沈一石:“说轻一点,大人这是不解实情;说重一点,大人这是书生之见。”
高翰文的脸色果然有些难看了:“何谓书生之见?”
沈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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