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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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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翰文:“请说。”
  沈一石:“说轻一点,大人这是不解实情;说重一点,大人这是书生之见。”
  高翰文的脸色果然有些难看了:“何谓书生之见?”
  沈一石:“大人只知道百姓卖了田明年便没了生计,为什么不想想,丝绸大户买了那么多田,一年要产那么多丝,靠谁去种?靠谁去织?”
  高翰文望着他。
  沈一石:“就像现在许多无田的百姓,都是靠租大户的田种,哪里就饿死人了?同样,稻田改成了桑田,也要人种,还要人采,更要人去养蚕缫丝,最后还得要许多人去织成丝绸。大人想想,今年的灾民把自耕的稻田卖了,明年无非是受雇于大户田主,去种桑养蚕。人不死,粮不断。我大明朝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子民百姓因没了自己的田就一个个都饿死。”
  高翰文沉思了,少顷又抬起了头:“照沈先生这样说,明年那些买了田的丝绸大户都会雇佣今年卖田的灾民?”
  沈一石:“大户自己也不会种田,不雇人那么多桑田谁去种?”
  高翰文:“也会像租种稻田那样跟雇农四六分成?”
  这一问把沈一石问住了。
  高翰文接着说道:“无田的人多了,都争着租田耕种,田主倘若提高租赋,三七,二八,甚至一九,百姓租是不租,种是不种?”
  沈一石叹了一声:“大人问得如此仔细,在下也就无话可答了。自古就是不动的百姓流水的官。如果大明朝的官都是大人这般心思,这些话我们都不用说了。”
  高翰文:“不管怎样,有幸结识了沈先生,他日没有了公事牵缠,我倒真愿意与先生推谈琴理。至于刚才先生跟我说的这些宫里的事,我会好好去想,不会告诉任何人。”说到这里便站了起来。
  沈一石一笑:“照大人这样说我们明天开始也就不能再来往了。现在是酉时,大人能不能为在下耽误半个时辰?”
  高翰文似乎明白他要提什么,略想了想,还是问道:“沈先生要我做什么?”
  沈一石:“请大人为舍侄女指点一下《广陵散》中那个错处。”
  高翰文眼望沈一石,心里其实已经答应了,却仍有些犹豫。
  沈一石:“就半个时辰,悟与不悟,是她的缘分了。”
  高翰文把目光望向了窗外的天色:“高情雅致,沈先生真会难为人哪。”
  沈一石眼露喜悦,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沈一石别院琴房
  推门进去时,高翰文和沈一石都站住了。
  芸娘这时已经不在琴台上,而是盈盈地站在屋子的中间,脚下摆着一个绣锦蒲团。
  沈一石:“也不知是我的面子还是你的福分,拜师吧。”
  芸娘在蒲团前慢慢跪下,拜了下去。
  高翰文倒有些慌乱了:“不敢,快请起来……”
  芸娘还是拜完了三拜,这才轻轻站了起来,低头候在那里。
  沈一石这时竟也静默在那里,少顷才说道:“只有半个时辰,请大人先弹奏一遍,然后给你指点错处,你要用心领会。经高大人指点以后,我的那点琴艺便教不了你了。”
  弦外之音恩断义绝!在高翰文听来是“琴艺”,在芸娘听来当然是指“情意”,但以沈一石之清高自负,这时竟搬来个让任何才女都可能一见倾心的才子让自己眼睁睁将人家毁了,这份怨毒,局外人如何能够理会?
  “知道了。”芸娘那一声轻声应答,喉头竟有些哽咽。
  沈一石倏地向她望去,芸娘的眼也向沈一石望去。
  高翰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望向沈一石。
  沈一石的目光立刻柔和了:“赶紧吧。我就在门外洗耳聆听。”说着走出门去,把门带上了。
  沈一石别院账房
  琴声从琴房那边遥遥传来。
  沈一石坐在那里两眼睁得好大,眼神却显然不在眼眶里,像是随着传来的琴声天上地下日月星辰八极神游!
  琴声弹到了极细处,像是从昊天深处传来的一丝天籁!
  沈一石屏住了呼吸,侧耳凝听。突然,他眉头一皱。
  ——门外传来了一阵零碎的脚步声。
  沈一石别院账房门外
  看院的管事正轻步带着四个织造局的太监来了!
  见门关着,琴房那边又传来琴声,那管事好像明白了什么,将一根指头竖在嘴上,示意四个太监不要出声。
  太监们可不耐烦,其中一个说话了:“又叫我们来,又叫我们在门外站着,怎么回事?”
  “我的公公!”那管事尽力压低着声音,“就忍一会儿……”
  他刚说到这里,门轻轻地开了,沈一石出现在门口。
  四个太监见了沈一石还是十分礼敬,同时称道:“沈老爷……”
  沈一石对他们也还客气,做了个轻声的手势,然后一让,把四个太监让进门去。
  沈一石别院账房
  四个太监配得倒好,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也有瘦的,这时一齐在椅子上坐下了。
  沈一石信手拿起四张银票,每人一张发了过去:“喝杯茶吧。”
  四个太监倒不太爱作假,同时拿起银票去看上面的数字。
  ——每张银票上都写着“凭票即兑库平银壹仟两。”
  四个太监都笑了,将银票掖进怀中。
  那个坐在第一位的胖太监望着沈一石:“现在就……”说到这里做了个抓人的动作。
  沈一石浅浅一笑:“不急。”说着自己也坐了下去,闭上眼又听了起来。
  那四个太监还是晓事,便都安静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琴声渐转高亢,传了过来。
  沈一石别院琴房
  高翰文按弦的左手在疾速地移动,就像幻化成几只手在弦上倏忽叠现,但还能看得出手形;疾速抡动的右手五指却已经像雨点般有影无形。
  镜头从琴弦拉开了,高翰文坐在那里像一座玉山,身上的绸衫随着身段的韵律在飘拂,就像绕着玉山的云。
  芸娘就坐跪在琴几前方的左侧,两眼痴痴地,不像在看琴,也不像在看高翰文。
  高翰文这时好像也忘记了身旁这个女子的存在,一阵疾抡之后,双手都浮悬在琴弦约一寸高的上方,停在那里。
  芸娘的目光这时慢慢移望向他那两只手。
  果然,按弦的左手慢慢按向了角弦,右手的一指接着轻轻地一勾,发出了一声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告别的声音。接着,一段带着神往又带着凄苦的乐曲响起了——这就是高翰文所说嵇康临刑前向往魂归邙山的那段乐曲。
  路漫漫其修远!高翰文的两眼慢慢潮湿了,接着闪出了泪星。
  芸娘的泪珠却已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沈一石别院账房
  四个太监有些诧愕了,都怪怪地望着沈一石。
  沈一石坐在那里,两只眼眶中也盈满了泪水。他那两只手虚空抬着,左手做按弦状,右手做弹拨状。
  四个太监面面相觑。突然,琴声停了。
  沈一石一下子缓过神来,倏地站了起来。四个太监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为首的那个胖太监:“可以抓了?”
  沈一石停在那里,少顷又坐了下去:“再等等吧。”
  四个太监只得又坐了回去。
  沈一石别院琴房
  从乐曲中出来,高翰文回过了神,望向芸娘,不禁心中怦然大动。
  芸娘跪坐在那里,深深地望着高翰文,泪流满面。
  所谓高山流水,高翰文这时望着她也不再回避目光:“你来弹吧。”
  芸娘却还是跪坐在那里,深望着高翰文,突然说道:“大人,快半个时辰了,你走吧。”
  高翰文一怔,心里冒出了一丝不快,但再看芸娘时,见她眼中满是真切,不像有别的意思,便报以一笑:“有事也不在耽误这片刻。我答应了你叔父,教你改过那一段。来弹吧。”说着,移坐到一边,空出了琴几前那个位子。
  芸娘开始还是跪坐在那里没动,也就一瞬间,她的目光闪出了毅然的神色,像是骤然间做出了一生的选择,深望着高翰文问道:“大人,人活百年终是一死,那时候你愿不愿意魂归邙山?”
  高翰文被她问得一愣,见她决然肃穆的神态,神情也肃穆起来,郑重答道:“吾从嵇康!”
  芸娘:“那我也从嵇康!”说完这句她移坐到琴几前,一指按在角弦上,另一指勾动琴弦,也发出了高翰文刚才弹出的那样一声。
  ——神往,凄苦,都酷似高翰文弹出的嵇康临刑前的那种神韵;其间却另带有一种一往无前绝不回头的鸣响,似更传出了嵇康当时宁死也不与魏国权贵苟同的心境。
  高翰文惊了。
  沈一石别院账房
  沈一石似从琴声中听出了什么,脸色一下子青了,从嘴里迸出两个字:“抓吧。”
  早就候着这一刻了,四个太监倏地弹起,像出巢的蜂,向门口拥去。
  “慢着!”沈一石又喝住了他们。
  四个太监愣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沈一石:“叫他写下凭据就是,不要伤了他。”
  为首的胖太监:“晓得。抓去!”
  四个太监从门内拥了出去。
  杭州知府衙门二堂
  天渐渐黑了,海瑞还静静地坐在左边的椅子上,右边的王用汲却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堂口,望着天色。
  一个随从进来了,擦燃了火绒,点亮了案边的蜡烛。
  王用汲又折了回来,问那随从:“劳烦再去问问,高大人下午去了哪里?”
  那随从:“上午是去了织造局作坊,中午过后从织造局作坊出来,便将随去的人都先叫回了。说是织造局有车马送我们家大人回来。因此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要不,二位大人先回馆驿,我们家大人一回,我向他禀告?”
  王用汲望向了海瑞。
  海瑞望向那随从:“我们就在这里等。”
  随从:“那小人给二位大人弄点吃的?”
  王用汲:“有劳。”
  那随从走了出去。
  王用汲又望向了海瑞:“刚峰兄,明天上午就要议那个议案了。你说他们对高大人会不会……”
  海瑞:“再等等。过了戌时不回,我们便去巡抚衙门。”
  王用汲的脸更严肃了。
  沈一石别院琴房
  “什么杨公公?什么‘对食’?”高翰文这时似乎已经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布设的局里,却仍然难以相信,便不看那四个太监,望向芸娘。
  芸娘这时依然坐在琴几前,非常平静,望着高翰文:“杨公公就是织造局的监正,我是伺候他的人。宫里把我们这样的人叫做‘对食’。”
  高翰文的脸立时白了,气得声音也有些颤抖了:“那个沈先生呢,也不是你的叔父吧?”
  芸娘:“他是江南织造局最大的丝绸商。就是他花了钱从苏州买了我,送给了杨公公。”
  高翰文的胸口像被一个重物砰地狠击了一下,两眼紧紧地盯着芸娘。
  芸娘也深深地望着他,那目光毫不掩饰心中还有许多无法言表的诉说。
  高翰文:“告诉你背后那些主子,我高某不会写下任何东西!”说着,一转身又站住了,“还有,以后不要再弹《广陵散》,嵇公在天有灵会雷殛了你们!”
  芸娘颤抖了一下,眼中又闪出了泪花。
  高翰文这才大步向门口走去。
  “哎!”四个太监站成一排挡住了他。
  胖太监:“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你们是问我?”高翰文鄙夷地望着那几个太监。
  胖太监:“是呀。”
  高翰文:“那我给你们出个主意。”
  四个太监有些意外,碰了一下目光:“说!”
  “说呀!”
  高翰文:“拿出刀来,在这里把我杀了。”
  四个太监愣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间,立刻又都无聊起来:
  “他还讹我们?”
  “我们好怕。”
  “人家是知府嘛,杀人还不是经常的事。”
  “好了。”胖太监阻住了他们,对着高翰文:“杀不杀你不是我们的事。杀我们可是杨公公的事!我们四个是杨公公吩咐伺候芸娘的,现在她跑出来偷汉子,杨公公回来我们四个也是个死!高大人,你的命贵,我们的命贱,左右都是死,你要走,就先把我们杀了。”
  说到这里,那个胖太监倏地把衣服扯开了,露出了身前那一堆胖胖的白肉,在高翰文面前跪了下去。
  另外三个太监也都把衣服扯开了,敞着上身,一排跪在高翰文面前。
  高翰文气得脸色煞白,可被他们堵着又走不了,一时僵在那里。
  臬司衙门死囚牢房
  这是个地牢,在火把光照耀下能清楚地看到,北面是一条宽宽的通道,南面一排粗粗的铁栏杆内便是一间间牢房,墙面、地面全是一块块巨大的石头。
  何茂才这时便坐在最里端靠北面石墙的椅子上,他身边站满了兵,都拿着长枪,枪尖全对着对面那间牢房的监栏。
  那间牢房里赫然坐着一个日本浪人!
  那人手上脚上都带着粗粗的镣铐,身上却穿着干净的丝绸和服,头脸也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头顶上只有倭寇才有的那束发型。
  “我们说话从来是算数的。”何茂才的声音十分温和,“两年了,我们也没杀你,也没再杀你们的弟兄,每天都是要什么便给什么。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那是你们不敢不这样。”那个日本人竟然一口流利的吴语,“不要忘了,你的前任就是在牢里杀了我们的人,后来全家都被我们杀了。”
  何茂才被他顶得眉头一皱,语气也硬了:“话不像你说的那样。你们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杀胡宗宪的全家,不去杀戚继光的全家?”
  那日本人眼中露出了凶光,立刻一掌,将席子上那张矮几击得垮裂成几块:“总有一天,胡宗宪、戚继光全家都得死!”
  几个兵立刻握紧了枪,挡在何茂才身前。
  “让开。”何茂才喝开了那几个兵,“话我都跟你说了,井上十四郎先生。你们东瀛人不是都讲义气吗,以你一个人可以救你们十几个弟兄,还可以得到那么多丝绸。愿意不愿意,本官现在就等你一句话。”
  那个井上十四郎调匀了呼吸,盘腿坐在席上,闭上了眼,显然在那里想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墙上的火把偶尔发出劈啪的爆火声。
  “给我弄一条河豚来。”井上仍然闭着眼,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何茂才没听清楚,转头问身边的人,“他刚才说什么?”
  身边的队官:“回大人,他说叫我们给他弄一条河豚。”
  何茂才:“给他去弄。”
  那队官:“大人,这么晚了,到哪里弄河豚去?”
  何茂才:“去河道衙门。告诉他们,死也给我立刻弄一条河豚来!”
  杭州知府衙门二堂
  海瑞和王用汲同时站了起来。
  一个随从打着灯笼引着高翰文进来了。
  “你下去吧。”高翰文的声音有些嘶哑。
  随从立刻退了出去。高翰文却仍然站在那里。
  海瑞望向了他。王用汲也望向了他。
  高翰文立刻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强笑了一下:“二位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等我?”
  海瑞:“明天便要再议那个议案了。我们等大人示下。”
  高翰文把目光移开了,也不坐下,还是站在那里:“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明天就请二位多为淳安和建德的百姓争条活路吧。”
  王用汲有些诧异了,望向了海瑞。
  海瑞定定地审视着高翰文,两眼闪出了惊疑的光。
  第八章
  浙江巡抚衙门大堂
  一日之隔,一室之间,气氛已大不相同。
  郑泌昌依然坐在正中的大案前,满脸的肃穆,眼睛已不似前日那般半睁半闭,而是目光炯炯,向坐在两侧案前的官员一一扫视过去。
  何茂才也一改前日那副拧着劲的神态,身子十分放松地斜靠在左排案首的椅子上,一只手搁在案上,几根手指还在轮番轻轻叩着案面。
  什么叫官场?一旦为官,出则排场,入则气场,此谓之官场。浙江那些与会官员虽不知道相隔的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个个都已经感受到大堂上的气场变了!今天的议案能通过吗?
  一双双眼睛都不禁望向仍坐在右排案首的高翰文。
  高翰文还是那个高翰文,身子直直地坐在那里。但稍细看便能看出,也就一天,他的面容在前日是风尘,在今日却是憔悴。他两眼虚望着前上方,也没有了上任时的神采,淡淡的显出茫然。
  海瑞和王用汲还是分别坐在案末的板凳上。
  王用汲目光沉重地望着对面的海瑞。
  海瑞的目光却沉沉地望着斜对面案首的高翰文。
  “议事吧。”郑泌昌开口了,目光不再看众人,望向前方的堂外。
  那些官员也都坐正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郑泌昌:“事非经历不知难。高府台昨天去了织造局,两个知县昨天去了粮市,应该都知道‘以改兼赈’该怎么改怎么赈了。”说到这里,他转对身边的书吏:“把议案发下去吧。”
  “是。”那个书吏立刻从案上拿起了那一叠议案,先是何茂才,再是高翰文,呈“之”字形,两边走着,将议案每人一份,放在案上。
  到了海瑞面前,由于没有案桌,那书吏便将议案递了过去。
  那书吏又走到王用汲面前将议案递了过去。
  大堂上一片寂静,只有次第翻页的声音。
  大家都看完了,依然是两页六条二百余字,一字未改!
  大堂上更寂静了,一双双会意的眼睛互相望着,又都望向大堂正中的郑泌昌。
  郑泌昌的眼睛依然望着堂外。
  王用汲手里拿着那份议案,望向了海瑞。
  海瑞却不知何时已将那份议案放在了身旁的凳子上,闭上了眼睛。
  何茂才的目光一直盯着对面的高翰文,他发现高翰文案前那份议案还是那样摆着,他并没有揭开首页去看第二页。
  何茂才:“高府台,你好像还没有看完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句问话望向了高翰文。
  只有海瑞仍然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一字未改,还要看吗?”高翰文倏地抬起了头,目光里终于又闪出了那种不堪屈服的神色,望向了何茂才。
  “是,一字未改。”何茂才见他依然倔强,立刻摆出一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气势,身子又往后一靠,“高大人是翰林出身,应该知道,做文章讲究‘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说到这里他有意将“尽得风流”四字加重了语气。
  高翰文胸口立刻像被撞了一下,两眼却仍然不屈地望着他。
  何茂才:“我现在把这八个字改一下,叫做‘不改一字,两难自解’。”
  高翰文一震,两手扶着案沿想站起来,脑子一阵晕眩,终于没能站起。
  苏州馆驿
  “不要动。”
  胡宗宪靠坐在椅子上,手腕正被几根手指按住寸关尺,忽见谭纶疾步走了进来,刚想坐起,被那郎中喝住了,只好又慢慢靠了回去。
  谭纶也便站在门口,不敢再动,更不敢说话,静静地望着那个诊脉的郎中。
  那郎中约四十出头,长髯垂胸,乌黑得显出亮来,两眼微睁着,显出两点睛光。
  字幕:名医李时珍。
  这只手的脉切完了,李时珍:“那只手。”
  胡宗宪望着李时珍:“先生,可否让我先听他说几句话?”
  李时珍望了望胡宗宪,又望了望站在边上赔着笑的谭纶,轻叹了一声:“你的病好不了了。说吧。”
  胡宗宪凝重地望向谭纶。
  谭纶:“部堂在驿站跟高翰文说的话管用了。高翰文一到任便否决了郑泌昌他们的议案。”
  “这是意料中事。”胡宗宪脸上并没有显出欣慰,“赵贞吉到底愿不愿意借粮?”
  谭纶沉吟了片刻:“叫苦。面子上到处在张罗,两天了才给我们凑了不到十船粮。”
  胡宗宪的面容更凝重了:“再过几天没有粮,高翰文想扛也扛不住了……去找赵贞吉,就说,我不要他的粮了,叫他立刻来见我。”
  谭纶:“我这就去。”说着走了出去。
  胡宗宪长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望着门外怔怔地出神。
  李时珍:“把我从那么远叫来,你的病还看不看了?”
  胡宗宪这才想起了,歉然苦笑了一下,又把手放到了面前的垫枕上:“失礼了。请先生接着诊脉。”
  李时珍望了望他那只手,又望着胡宗宪,却不诊脉。
  胡宗宪不解,也望着李时珍。
  李时珍:“错了,是那只手。”
  浙江巡抚衙门大堂
  郑泌昌的目光徐徐扫向底下的官员:“昨天,本院和高府台就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还有如何在淳安、建德以改兼赈的事宜作了深谈。官仓里赈灾的粮也就够发放三天了,灾情如火,桑苗也必须在六月赶种下去。我们倘若再议而不决,便上负朝廷,下误百姓!高府台明白了实情,同意了我们这个议案。现在没有了异议,大家都在议案上签字吧。”
  笔墨是早就准备在各人的案上,浙江的官员们纷纷拿起笔,在面前的议案上签字。
  高翰文却依然坐在那里,没有去拿案上的笔。
  “高府台。”郑泌昌沉沉地望着高翰文。
  高翰文似是鼓起了最后一点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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